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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郡王似乎是偷偷跑出来的,明显被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眼是孟月池,她长出了一口气。

    伸出一根手指,她指了指前面的东西。

    没有带那个随身的本子,她拿起石块在地上写了个“兰”字,又高高大大地比划了一下。

    孟月池明白了她的意思:

    “您是说这株兰草在冬日里也生得高大,实在难得?”

    瑞郡王还盯着那“兰草”很用力地点头。

    “郡王,这是爆了花的葱。”

    正在点的脑袋僵住了。

    “之前原平府抗敌之时到处都种了菜,微臣也让人将这院子里种了葱,这一棵运气好,一直没被人拔掉,就抽薹开花了。”

    万俟引从地上站了起来。

    月光下,提着灯的孟月池似乎是被风吹红了脸颊,和白日里的模样又有些不同。

    万俟引冲她摆摆手,然后大步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步履匆匆,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撵她似的。

    看着她的背影,孟月池低头笑了笑。

    “郡王在繁京、永邺被娇养惯了,连葱也不识,来平卢增长见闻也不是坏事。”

    听见男子说话的声音,孟月池转身,笑着说:“陆郎君。”

    “孟大人。”

    陆寒城抬手行了一礼。

    “当日一别,孟大人说要去见这世间之大,果然一去如鲲鹏,实实在在让天下人知道了什么是天纵之才。”

    “二年未见,陆郎君夸人的本事厉害了不少。”

    陆寒城低头一笑,他的手中也提着一盏灯,今日在席上他就与这位瑞郡王亲近,孟月池猜他现在出来大概也是受人所托出来寻瑞郡王的。

    “今日我一直都在忙碌琐事,未曾与陆郎君叙旧,明年恩科,陆郎君不是正该去春闱场上一展长才,怎么会来了平卢?”

    孟月池的说话的语气平缓柔和。

    陆寒城轻轻抬手想要摸摸胸前那颗又骤然热起的珠子,却又把手放下了。

    “实不相瞒,孟大人,我此来,是为了吴氏的祖产。”

    孟月池抬头看向他。

    “吴氏所有之地,尽在黄册之上,余外一分一毫,皆属大启。”

    隐田隐户,她决不许平卢再有。

    月光如水,照在女子的眼眸里,像是被投入一弯静湖。

    陆寒城的目光忍不住停驻,又强行移开。

    “孟大人,吴氏在东阳经营六代,世家世业,根基极为深厚……孟大人若是想要将之连根除之,还千万要将其罪证坐实为好。”

    听见陆寒城的话,孟月池愣了下。

    “陆郎君你为了吴氏的祖产而来,原来是为了吴氏能祖产尽失?”

    陆寒城道:

    “东阳吴氏草菅人命,谋害举子,强占田亩,孟大人,我北上来此是为了给您送证据的。”

    孟月池生来耳慢语迟,随着渐渐长成,反练出了声色不动的模样,此时她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有些惊诧。

    “陆郎君你连春闱都不去,直来平卢,原来是为了扬善除恶。”

    扬善除恶四个字让陆寒城的脸上有些许犯热,他只当是被风吹的。

    也只能当是被风吹的。

    “陆郎君放心,只要证据确实,我年前便能给你一个结果,说不定你还能赶上明年的春闱。”

    孟月池说到做到。

    东阳吴氏一族行事霸道,在朝中也有些根基,虽然孟月池已经让东阳县令将吴家从前的隐田都核准而后分给了当地百姓,随着吴氏的车队回到东阳,就仿佛漫天的乌云被风吹来,遮住了短暂的太阳。

    “孙老婆子!你看吧!我就说了,这地就不能种!”

    刚种下了两个月的白菜还没完全长成,满地都是拼命收菜的百姓。

    等吴家的人把地夺回去,他们精心饲养了几个月的菜可就都没了!

    吴家人跋扈蛮横,偏偏又势力极大,有人说那是老百姓走出五百里地想要骂一句都得找个背人地儿,挑个没风天,不然指不定就得倒霉。

    收菜的时候得趴在地上往外薅,这样的年景,菜根也是好东西,谁也舍不得留在地里。

    嘴里说着“这地就不能种”的男人佝偻着背,他种的菜是最多的,除了白菜,还有蒜,拔出来一看,蒜才刚刚要分头。

    “作孽呀!”说了这二个字儿,他的眼泪就落在了地上。

    都说那些造反的人不好,与他们这些百姓有什么关系?一会要镇压什么要造反的饥民,一会儿要去打什么要杀去繁京的将军,杀来拼去,到处抓壮丁,人去了就回不来了,他是被裹到了兖州趁乱逃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人吃人,吓破了胆。

    就算一回来家里什么都没了,地也荒了,爹娘也饿死了,家也是家。

    旁人说原平城招人种粟的时候,他没去,他才不信,那些老爷们说的天花乱坠不也是为了抓壮丁,原平城还在打仗呢。

    没想到进了秋天,他们同村不少人从原平城回来了,扛着粮食回来的。

    后来,又有人说那位神仙一样的孟娘子被皇帝派回来当官了,要量地分田,他不信。

    结果他家门口的八亩地就给了他,加上他们一家二口原本的两亩地,他一个人就占了十亩地!

    看着别人都高高兴兴,他却害怕,分他的地原来可是吴家的,吴家人的地能占么?

    隔壁的孙老婆子家里儿子没了,只一个孙女儿带着俩孩子,之前还去了原平种地,她家原本是没有了地的,这下一下得了二十亩地。

    得了地的当天,孙婆子就带着女儿拉着木犁开地,她在前面拉,她女儿拿着木棍子在后面碎土。

    “吴家的地你也敢种?”

    听他这么问,孙老婆子一口唾沫呸在了地上:“我管他吴家有家的,逼着我一家子去死,我在他家祖坟包子上开地!”

    汉子还是不信,他只把自己原本那两亩地给种了,就每日等着看孙老婆子被人把地夺回去。

    他等啊,等啊,等孙老婆子下了种,浇了地,地里起了菜苗。

    菜苗绿汪汪的,生在地里,长在心的心眼儿上,让人一下子就活过来了似的。

    他终于坐不住了,从天亮忙到天黑,菜种子撒的比旁人都密。

    结果,现在就是这个下场。

    他不该信啊,他就不该信!

    眼泪一滴滴落在菜苗上,男人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是不让他们活了呀!活不了了!

    被称作“孙老婆子”的老妇人却没有收菜,她站在田间看了看自家的菜苗,跟自己的孙女儿说:

    “看好了咱家的地,我去看看。”

    说话时候,她往怀里藏了一把断枪头。

    这是她在原平城捡的。

    “姥……”

    她孙女儿唤她。

    孙老婆子转身,后槽牙咬的死紧。

    孟娘子在原平城都能让他们活了命,可不会让她们就在这儿活不下去!

    这道理在心里翻来滚去,孙老婆子没吭声,转身走了。

    有些人也在田间抢收菜,看她的模样,将菜筐子交给

    家里人,也都跟了上去。

    说好给的地,那都是摁了手印儿的!哪能说不算就不算了?

    几十个人走了五六里地终于到了县里,就见县衙门前面的大街上已经堵满了人。

    吴家的府宅跟县衙在一条街上,此时的县衙大门紧闭,吴家的宅门大开,不少吴家的家丁部曲手持木棍守在府门前,还有一车车的家当在往里搬。

    一个在绸衣外面罩着羊皮对襟袄子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出来:

    “我家太爷恩典,凡是种了吴家田地之人,若是愿意签下佃契,交上一半的收成做‘粮限’,如今之地就能继续种下去,等到明年开春再行分地。”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

    “要是签了……等地里的菜长大了,今冬的日子也还能过。”

    “不签,赶紧回去收了菜,我家里还有两亩地呢。”

    “要我说……”

    “地是官府分给我们的!”孙老婆子没理会旁人,她一声爆吼,声嘶力竭。

    “明宗给我们的地!你们夺走了!孟娘子给我们的地!你们又要夺走!没有这个道理!”

    穿着绸衣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去抓孙老婆子。

    孙老婆挣了下,捞出怀里的铁枪尖儿就对着一个人的脖颈扎了下去。

    鲜血喷涌,她的半张脸都被血染了。

    周围的人都被吓得连连后退,挤成了一团。

    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手里拿着那把枪尖。

    “你们吴家吞了朝廷的赈济粮,逼着我们把地抵给你们,那是明宗给我们的地!明宗娘娘的契书上写了是给我孙阿梅的地!是给我这个老太婆的地!你们拿着我男人的一张欠粮纸就都给夺走了!叛军来了!你们跑了!我们打跑了叛军你们又回来跟我们要地?凭什么?!”

    凭什么?

    孙阿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她没流眼泪,她早就流干了泪了。

    她是读过蒙学,考过常科的,她粗笨,考不上书吏,只能嫁人种地,可她知道这世上有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