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换人查案》 第1节 《天黑请换人查案》作者:不明眼 简介 被同事称为除了会破案就没有任何优点的刑警罗无辛是钱安上江分局最不受欢迎的“无心刑警”,一直以来过着为了破案率可以抛弃一切的生活,然而就在平平无奇的某一天,罗无辛忽然发现,太阳落山之后自己会变成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推荐语:《天黑请换人查案》从男女主角意识互换共用身体切入,以超现实设定调动读者好奇的同时,抽丝剥茧出主角二人命运共振的背后真相。二人只能分别用一天中的一半来探寻谜团,随时会到来的换身时刻变成主角行动线高悬的倒计时,凸显了悬疑故事的情节变换,阅读感上乘。不明眼用实则缜密的脑科学解释乍看飘逸的幻想设定,将换身的传统桥段进行了全面升级,写作了具有先锋感的悬疑故事。作品在拉力赛连载期间收获超 13 万阅读,收获悬疑组季军。 第1章 骗子01 说真的,罗无辛很难描述他现在的处境。 在开了快二十次门依然回到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房间之后,罗无辛终于意识到,他此时恐怕不在现实当中。 而要说现实—— 罗无辛将视线投向房间里那台看上去属于上世纪的电视机,上头正在播放一段奇异又古怪的第一人称影像。 一个女人正满脸震惊地盯着汽车后视镜里的她自己,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鹅蛋脸,在停车场的节能灯下,她看上去至多二十五六岁,披着刚到肩膀的柔软头发,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然而不知为何,却穿着一件看上去比她大出一圈儿的男式衬衫。 此时此刻,女人正不住用手去摸那张满是稚气的脸,嘴里还在不断发出喃喃自语:“我怎么会在这?” 是啊,这个问题他也想问。 罗无辛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然后再一次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一瞬间,尖锐的疼痛让他倒吸了口气,罗无辛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做梦也不做个靠谱点的。” “等等,是……是你在说话吗?” 这时,电视机里那个女人又开口了,她终于不再盯着后视镜,视线下移落在了腿上,而罗无辛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对他来说过分熟悉的警裤正松松垮垮地堆在那里。 女人又问了一句:“是之前那位罗警官吗?” 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和一张警察证,打开之后,上头写着钱安市公安局上江分局,罗无辛,底下则是一张证件照。 第一眼看,照片上的男人五官还算端正,但脸颊上却没有多少肉,头发乱成一团不说还有严重的黑眼圈,可以说,多亏了那双如同鹰隼一样明亮锐利的眼睛,他这副样子才不至于叫人觉出病态。 “罗无辛警官?是你吗?我之前好像也一直能看到你在开会。” 女人翻看着警察证,很不确定地开口询问,而她的目光开始四处乱晃,这一下,罗无辛能看到的更多了。 熟悉的车内饰,他的公文包,皱巴巴的烟盒,还有吃了一半的汉堡包装纸…… 终于,罗无辛头疼地捂住脸,一屁股在脏兮兮的床上坐下,犹豫了一下,他问道:“之前一直在我脑子里说自己被绑架的人是你吗?陶昕小姐。” 一个小时之前,罗无辛第一次听到陶昕说话,是在行李箱碎尸案的第一次案情讨论会上。 这是钱安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桩恶性案件,市局高度重视,也因此,罗无辛虽然之前在档案室里睡得七荤八素,也难得被叫来和整个重案组的人一起开了会。 而他还记得,陶昕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法医正巧在屏幕上放出了碎尸情况的高清照片,毫无征兆,罗无辛的脑子里忽然有个女人发出了极高分贝的尖叫,将他吓得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罗无辛!干什么呢?” 刑侦大队队长江世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虽然是分局著名的笑面虎,但好脾气也要看场合,现在为了督办这个碎尸案,副局都在会议室里坐着,江世涛没打算惯着他,骂道:“要说什么一会儿说,先让法医说完!” 他一挥手,罗无辛趁势坐了回去,但他脑子里那个声音却还在继续吵吵嚷嚷。 “这什么鬼地方啊!电视机怎么都关不掉!” “这个房间……到底要怎么出去?” “为什么不管怎么走都会回到这里啊?” 女人的声音很像是那些被抓后极度聒噪的赌棍,罗无辛正纳闷这声音从哪儿来,而忽然间,不久前局里体检的结果却浮上他的心头。 那位市里来的心理专家看完他的心理测评结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无心警察吧,我知道,做你们这行,工作压力太大,也要适当给自己松松筋,否则万一弦哪天断了,说不好幻视幻听都一起来了。” 所以……不至于吧。 就这么个碎尸案,这才哪儿到哪儿? 罗无辛想到这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为了驱散那声音,他烦躁地将手指握成拳,狠狠砸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结果没想到,脑袋里的那个女人还真的消停了—— 总算安静了。 罗无辛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能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法医那里,他听了两句,大概知道对方分尸的手法算不上多高明,正习惯性地要插嘴问胃残留物的情况,结果就在这时,他脑袋里那个声音却又弱弱地响起来。 “不管是谁在直播这个,能不能……不要再盯着那个可怕的图片拍了?” 女人小声说道:“真的很可怕啊,我平时取材的时候都找不到这么大尺度的素材看,你都是在哪儿找的啊。” 取材? 图片? 罗无辛愣了一下的功夫,案情讨论会已经在法医的总结里结束了,江世涛拍了两下桌子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力:“尸体发现的时间晚,周围很多老百姓已经闻到味儿了,不能拖!正好最近也没其他案子,三组人都扑上去把这个兔崽子给我翻出来,还有你!罗无辛!没有心就给我好好动脑子!” 突然给点到大名,一瞬间,大半个会议室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其中也不乏有很多算不上友善的目光。 “无心刑警”的名声在外,可不是什么夸奖。 而对此,罗无辛本人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抓了一把头发:“知道了,我打游击……每次不都是这样吗?” “好好做机动队,别他妈给其他人添乱!” 江世涛丝毫没给他面子,又是一拍桌子:“散会!最迟明天早上,必须要给我拿出点东西来!” 就这样,碎尸案的第一次大会结束,要换了平时,罗无辛这时保准儿要一头扎进法医办公室问东问西,但是,这回就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世涛一说散会,罗无辛竟是腾地一下站起身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随后便一头扎进了厕所。 搞什么鬼? 罗无辛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拍,就听脑袋里那个声音说道:“哇,好厉害啊这个,镜头还能防水,两只手都在里头,难道是gopro吗?” 罗无辛抹脸。 “哇哇哇!手这么擦镜头会糊的!不要搞坏设备啊!” 罗无辛照镜子。 “嗯?怎么拍不到摄像头呢?还是说现在的设备已经可以自动擦掉了?” “……” 脑中的絮叨一刻不停,罗无辛直直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滴水的脸,心里却在想,难不成真的是他的弦断了? 按道理最近也没搞什么案子啊,他昨天两点就睡了,不算熬夜吧? 而且—— “为什么说话的是个女的?最近有办什么强奸案吗?” 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谁想这时脑袋里那个女声却忽然“咦”了一下,像是愣住了:“等等……难道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什么?” 罗无辛也是一愣,女人的声音瞬间激动起来:“你能听见我说话啊!天啊,这竟然是可以互动的!这位……这位小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报下警啊!我叫陶昕!我好像给人绑架了!” “绑架?” “是啊!我在一个酒店房间里!拉开门却还是这个房间!屋子里没有吃的,我手机也没有了,窗子外头也是黑的……就我一个人!” “什么……那你是怎么……” “这儿有台电视!我能看到你!你……你现在站在镜子前头,我也能听见你说话!你刚刚说的强奸案什么的……我都听见了!” “……” 糟了。 事到如今,就算是罗无辛都只能相信自己是出现了幻听,毕竟,全世界也只有他的幻听内容可能是绑架案,也还好,目前看来只是假性幻听,对方只在他的脑子里说话。 又有人说笑着进来,结果一看到罗无辛在洗手台前立刻噤若寒蝉,而罗无辛也对他们的出现视若无睹,又匆匆洗了一把脸就下了楼。 “那个,你是警察吗?我看到你在公安局上班了,能帮我处理一下问题吗?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罗无辛?罗警官!你能听见我说话吧?” “罗警官?” 一路上,他脑子里的声音清晰又聒噪,罗无辛给吵得受不了,他看了一眼表,好在这时正是饭点,他就算是去法医办公室堵人,对方多半也懒得和他多说一个字,还不如趁这时候补补觉,恢复精神后,说不定幻听也会消失。 罗无辛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主意一定,立刻将车开出了分局大院。 啃了半个汉堡充饥后,他准备就近找个安静的停车场角落,然而,就在他把车子熄火的一瞬,罗无辛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再睁开眼,面前却已经不是熟悉的车景,而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酒店房间里。 无限循环的门,一片漆黑的窗子,还有播放着陌生“影片”的电视机…… 虽然很不愿相信,但是目前看来,他所处的空间跟之前那个叫陶昕的女人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里并非现实,唯一和外界的沟通渠道是那台电视,而且,放的内容甚至是陶昕的第一视角。 为什么陶昕会穿着他的衬衫和警裤? 为什么她又会坐在他的车里? 在一个警察的常识里,一切离奇的现象,总归得有一个科学的解释。 一种怪异的感觉爬上罗无辛的背脊,警察靠证据查案,而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正指向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罗无辛又掐了一把大腿,很痛,但这至少说明了他不在做梦。 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罗无辛和陶昕几乎是异口同声。 “……难不成有人给我下药了?” “罗警官!我我我觉的我们两个好像共用身体哎!” 第2章 骗子02 晚上七点,一手抓着罗无辛的警裤皮带,陶昕几乎是一步一绊地下了电梯。 她所住的公寓位于东湖的景区边上,单看地段就知道月租不菲。 “那些写言情小说男友衬衫的究竟是怎么想的?” 陶昕艰难按开了公寓密码,一进门就甩掉了那两只极不合脚的皮鞋,换上了自己的兔子拖鞋。 随即,她去卧室翻出了自己的手机,松下一口气的同时,陶昕问道:“罗警官,你接下来能不能别盯着那个电视看?” 第2节 然而,脑海中却久久没有人回应。 此时的罗无辛还在研究这个出不去的房间,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警察,他始终无法接受陶昕那套离谱的共用身体的理论,因此坚定地认为,眼前的一切一定是某种幻觉。 如果不是他在抓捕的时候出了某些岔子,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那就一定是那个心理医生说的最坏情况。 他的弦断了。 左右出不去也无法和外界联系,罗无辛尝试拉开房间里的所有抽屉,掀开被子,弯腰去看床底,但是,这个陈旧的房间却没有给他任何线索。 看上去像是二十年前建成的乡镇酒店,并没有禁烟措施,地上还铺着肮脏的绒毛地毯,角落里甚至能看见被烟头烫出的斑驳。 为什么会是这么个地方? 又为什么所有东西破坏掉再开门又会出现? 罗无辛忙活完一通却毫无收获,烦躁之余他瞥了一眼电视,上头正“照出”两条白净的腿,而眼尖的罗无辛一眼就看到,女人的左脚脚踝似是受过严重的伤,有一条蜈蚣一般的长疤歪扭地爬在干净的皮肤上。 “……脚筋断过?” 罗无辛过去看这样赤条条的人体都是在法医办公室,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立刻换来一声被冒犯的尖叫。 “都让你不要看啦!” 电视机里的视角猛地上移,落在了一张镜子里怒气冲冲的脸上,而直到看到她赤裸的肩膀,罗无辛才意识到,就在刚刚,这个自称陶昕的“幻觉”已经自顾自地脱掉了他的衬衫还有警裤,换上了一身自己的家居服。 陶昕拧着秀气的眉头,好似想要透过镜子怒视他:“我俩共用身体哎!现在要跟连体婴儿一样活着,能不能尊重我一点?” 共用身体? 连体婴儿? 这些词语让罗无辛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这么离谱的幻觉的,毕竟,如果要他来选,与其要面对这样胡搅蛮缠的“室友”,他宁可解剖床上的尸体直接站起来和他打麻将。 罗无辛冷笑一声,看着电视机里出现的彩色电动牙刷还有护肤品,心想这幻觉还挺真实,不但编出这么一个女的,还把她的家给完善了,连护肤品的牌子都有……也难怪有些杀人犯发起疯来毫无理智可言。 只是,他再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思考片刻,罗无辛决定趁他还没因为陷在幻觉里惹出大麻烦,先弄清楚这个女人作为幻想出现的原因。 “你说你叫陶昕?” 罗无辛努力把电视机想象成是审讯室外的监控屏幕。 陶昕这时已经转去了客厅,她的家是典型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卫一厨,陶昕轻车熟路地往沙发上一瘫,视线也跟着移到了天花板。 那里没有任何霉斑,顶灯里没有灰尘,像是崭新的。 罗无辛眯起眼睛紧盯电视,又问了一遍:“你叫陶昕?” “记住别人的名字有这么难吗,罗警官?” 女人语气不善。 罗无辛倒是没想到这个纯粹幻想的产物还能有脾气,好笑道:“毕竟我可不像你,这么快就能接受什么共用身体的理论,你能想象警察相信玄学吗?” “相信相信不好吗?玄学破案,这也很有看头啊。” 出乎意料,陶昕倒是没给他这个调调吓退,反倒兴致勃勃地说:“比如说什么受害者托梦之类的,我记得在纪录片上看到过。” 这到底是什么路子的幻觉? 罗无辛皱起眉,又问:“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想多了解一些你的情况,除了叫陶昕之外,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这是你们平时审讯时的语气吗?” 陶昕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电视机里的视野跟着急剧晃动,而罗无辛眼睁睁看着她去拿了一本笔记本,又兴冲冲地抓起了笔。 “你说!” 陶昕的笔尖抵在白纸上:“我学习一下!” “……” 已经有很长时间他没有碰到过思维这么跳跃的审讯对象了,罗无辛冷冷道:“你学习什么?是我在问你问题。” “嗯……也对,那我先说!” 女人的视野又乱转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罗无辛本以为她要说的有很多,然而等了一会儿,他却等来了一阵长长的迟疑。 一改之前连珠炮一样的急切,陶昕犹豫道:“我……还能说什么?” “工作,家人,有没有恋爱,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有没有……” 罗无辛没含糊,立刻抛出一大堆问题,但很快就被陶昕打断:“停!太多了……我,我现在想不起来这么多。” “想不起来?” “对……其实从今天发现自己被困住开始,我就一直晕乎乎的,我现在就记得,我叫陶昕,是个写悬疑小说的,我还有个哥哥,叫陶森,他是……他是人民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 “等下,你是说,你是个写悬疑小说的?” 罗无辛这下终于找到了一丝女人和自己的共同点,想想他的脑袋里也不可能出现一个写言情小说的女人,罗无辛问道:“写过几本书?叫什么名字?” “我的书都还没出版,只在网上写写。” “只在网上写……” 罗无辛思考着,幻觉出现的契机是不是自己最近太沉迷于逛局里的数字档案室,却听女人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不过我最近一直想写新书来着……认识罗警官或许刚好可以给我找灵感!” 这个说法还挺新鲜。 罗无辛抱着双臂,或许……是因为他太缺案子了?这才想象出一个没案子好写的女作家? 所以说大脑这玩意儿,还真是善解人意,你想要什么它都能给你编出来。 罗无辛正觉得好笑,陶昕又道:“我的笔名是六颗石榴籽,现在也能搜到。” 她拿出手边的电脑搜索一番,跳出来四五本书,而罗无辛借陶昕的“眼睛”仔细看了最新一本的发布时间,是在一年前。 陶昕颇为骄傲地说:“我也还是有一些读者基础的,虽然这段时间都没发新书,但还是有人在等我回来。” “……” 老实说,单看白兔神探这个名字罗无辛就没有点进去的欲望,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大脑会编出这种信息,他无奈道:“说说你哥吧?他今年多大?” 这一回,陶昕回答的毫不犹豫:“我哥35了,现在在人民医院做神经外科专家。” “35岁的专家?正高?副高?” “正高!我哥可厉害了,想要约他做手术都要排到两个月后,还有人专门倒卖他的专家号。” 35岁的正高专家? 罗无辛被这没常识的说法逗地笑出了声,却是顺着问下去:“那你哥擅长做什么手术?” 陶昕想了想:“我哥很少和我说医院的事情,说了我也不懂,毕竟他不想让我学医,不过……我知道他现在手上有两项特别厉害的技术,刚刚在国外开完研讨会,目前整个业内就只有他能做,因为,那是我爸爸以前做的项目。” “你爸爸……” 注意到陶昕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罗无辛本来还想再细问,但陶昕这时却已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今天好累了罗警官,脑袋里一直昏昏沉沉的,你能让我先洗个澡清醒一下吗?” “洗澡?” 罗无辛扬起眉,他有点好奇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单看这一切的真实程度,似乎也并不是被他完全想象出来的。 难道说,他其实是在分局旁边开了个房间补觉? 在过去这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罗无辛还没想出个结果,陶昕的声音又从电视那边传来:“罗警官!我没办法一直仰着头洗澡,你能答应我先别看那个电视吗?” “你是担心我占你便宜?” “那当然啦,毕竟那个电视机难道不就是全程直播吗?” 陶昕一语点出了电视机视角的本质,却在瞬间让罗无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确实,此时他正处在一具女性的身体里……这又是因为什么? 他的大脑为什么会构筑这些? 没有人可以回答的问题在罗无辛心中盘旋,而久久等不来答复的陶昕此时却像是没了耐心,她自顾自说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反正警察应该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丢下一句,陶昕走进浴室,却不知从刚刚开始,罗无辛的两只眼睛就已经粘在了电视机上。 他要拼命寻找画面中的信息,以让自己尽快找到突发幻觉的原因。 好在,虽然陶昕从头到尾“努力控制”没有低头去看,但在一两个习惯性的瞬间,罗无辛还是看到了她的身体一角。 身高并不算高,可能只有一米六出头,身材纤细,左脚有疤,看旧伤位置,大概率存在行走不便的问题。 对罗无辛来说,这样的女性画像在过去基本上都是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现的。 还是说,她就是自己在某本案卷里看到的受害人? 在他精疲力尽的时候变成幻象出现在他面前? 罗无辛听着水声停下,再一次,他在模糊的镜面里隐约看到了女性的身体,并无妊娠纹和剖腹产的疤痕,说明陶昕的年龄大概率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同时,她用的护肤品并不便宜,这说明她的经济条件应该不差,或许,在现实当中也真的是一个什么医生的妹妹? 一连串的思考让罗无辛无暇去注意陶昕一声比一声更响的呵欠,而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视机的视野已经骤然颠倒,变成卧室的天花板。 “不行……我太困了,罗警官,麻烦你也休息一会儿吧,别在我睡着的时候在我脑袋里说话。” 洗完澡的陶昕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按熄台灯,罗无辛甚至还没来及阻止,电视机屏幕便随着陶昕的“沉睡”而熄灭。 怎么还不醒过来? 昏暗房间里的最大光源熄灭,罗无辛心里不由一阵焦躁,他还惦记着那个行李箱的案子。 如今他没有手机,房间也出不去,如果无法从这个幻觉里苏醒,他甚至都没办法回局里上班。 想到这儿,罗无辛只能无奈地倒回床上,借着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渐渐的,睡意上涌,视野也跟着变得模糊。 睡醒了之后,或许会找到转机。 罗无辛脑袋里最后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此刻乐观地认为,这像是荒诞闹剧一样的幻境会随着他的脑袋得到足够的休息而消停,但罗无辛却不知道,这一次,他大大地错估了问题的严重性。 早上七点,罗无辛发现自己是被一条女士内裤勒醒的。 第3章 骗子03 可以说,罗无辛这辈子都没有开过这么痛苦的案情讨论会。 第3节 早上八点半,他正襟危坐的端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不但要忍受脑子里陶昕的絮絮叨叨,同时只要稍微变换动作,就能感受到微妙的酸痛从僵硬的下半身传来。 很显然,当一个179的男人硬穿一个162的女人的全套睡衣睡觉,他在醒来后就可能会面对这样尴尬的症状。 迈步困难,行走不便,然后……严重地不能集中注意力。 “所以说,我们的死者就是这位了。” 这时,江世涛的声音勉强将他拉回了现实当中,刑队队长敲敲白板,今天凌晨四点,行李箱碎尸案的尸源已经找到,是太平保险32岁的保险经理刘宝全。 五天前,刘宝全本来约了一个客户要进行业务升级但却爽约,保险公司找到他的父母,随即发现联系不上本人,当晚七点,刘宝全的父母来到派出所报案,称儿子失踪。 然而,在当时他们谁都没想到,就在不到一个星期后,刘宝全残缺的尸块就在东湖的湿地公园附近被发现了。 根据法医推测,刘宝全的死亡时间差不多是在他被发现失踪的前一天,死因是后脑遭钝器重击,凶手下手狠毒,砸了数十下,甚至最终将他的耳后砸出了一个大洞。 在罗无辛的经验里,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蓄谋杀人,凶手从背后连续攻击,甚至可能早就选好了凶器,是上来就奔着杀人去的。 而之后的肢解抛尸情况也应证了他的猜测,凶手的技艺不精,但却还是强行将刘宝全的尸体分成了七块,用两个行李箱分开弃置,这说明对方是个心思缜密有所计划的凶手,他早就已经选好了人烟稀少且缺少监控的抛尸场所……是踩过点的。 熬了一晚,江世涛满身烟味,此时没了副局在,他直接大咧咧地坐在了大会议桌上,用下巴点了点死者刘宝全的照片:“尸源找到了,都什么想法,说说。” 这样的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角落里一个叫彭晓的女警立刻说道:“死者虽然只有169,但毕竟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杀人分尸,应该也是个男人做的吧?看下手狠毒程度,会不会是仇杀?他是保险经理,会不会是有什么财务纠纷?” 闻言,江世涛扫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点了点头:“刘宝全是太平保险的一块王牌,手上做成了不少大单子,很受他们领导喜欢,目前我们只问了他的父母,他们也说,保险行业竞争激烈,保险经理之间为了拉客户,踩着对方往上爬的事也有不少,所以,确实有可能是仇杀。” “但是……就为了几个客户就把人弄成这样也不太合理吧。” 这时,罗无辛听到脑子里传来一个声音:“这些保险经理做这行难道不懂得风险评估吗?现在这个时代摄像头遍地都是,悬疑小说都快编不出来了,这些人还觉得自己杀个人就能跑掉?” ……要死。 罗无辛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脑袋里现在还有个“人”,而他正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陶昕的分析却还在继续着:“一般来说罪案小说不都要反着猜吗?看上去越没有嫌疑的越有可能是真凶,像是这种摆在台面上的肯定不可能……” “安静。” 忍无可忍,罗无辛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虽然至今不知道幻觉幻听为何而来,但显然,这荒唐的一切并没有因为罗无辛的补觉就消失。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罗无辛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就听见陶昕嘱咐他今天要给她带衣服和手机,非但如此,他甚至就睡在了女人昨晚睡着的那张床上。 然而,还没等罗无辛仔细思考这一切,眼看时间逼近早上七点,他不得不在陶昕捂眼的尖叫里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匆匆上了车赶回局里。 手机被丢在车上,经过一晚,群里的消息已经堆到了上百条,而这只证明了罗无辛还活在需要上班的现实当中。 他还有案子要破。 “究竟是怎么得出是男人做的结果的?” 深吸口气,罗无辛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白板上。 在他看来,抛尸的两处地点都在湿地公园附近,缺少监控的同时,路也不好走,虽说因为他们尸体发现的晚,在现场没有找到拖行李箱的痕迹,但是,对方毕竟用了两个有万向轮的箱子。 罗无辛冷冷道:“下结论前动动脑子,从背后攻击,如果是激情杀人,一下就该冷静了,但是刘宝全挨了十几下,这必然是有预谋的,既然有预谋,对方在分尸的情况下还要使用有轮子的行李箱抛尸,这极可能说明了一件事,就是他的力气不够。” 紧跟着,罗无辛直接站起来走到白板前,越俎代庖地拿过了江世涛手里的马克笔,在白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 情杀。 “相比于仇杀,更像是这个。” 罗无辛一开口,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冷到了冰点。 “哇……你说话也太直接了吧,这让你同事怎么下台啊?” 罗无辛听到陶昕的抱怨,而这只让他本就冷淡的脸更冷了两分:“凶手的力气小,切不动尸体也搬不动尸体,大多数时候肢解都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但是这个凶手,他把头颅和手也一起丢在行李箱里了,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想着要隐藏死者的身份,就只是单纯觉得一整个人太重了,只有分成两个能拉的箱子,他才能把这些垃圾处理掉。” “可是看刘宝全长这样,他像是会被情杀吗?他父母不也说了,他现在没有固定在谈的对象。”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男警的反驳。 眼看对方面色不虞,罗无辛却没有丝毫要退的意思,只是冷笑一声:“我们之前碰到的情杀也不完全是俊男美女吧?用长相来判断动机太傻了,刘宝全是保险经理,他的职业要求他必须能说会道,我看他的桃花运说不定比在座各位都要旺不少。” 毫不意外,这一句砸下去,不光是刚刚的男警面色铁青,会议室里的不少人都跟着变了脸色,罗无辛听到陶昕崩溃道:“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啊罗警官!” 然而,罗无辛却好似对眼下的糟糕气氛视若无睹,他笑了笑:“我们要找的是个女人,我想刘宝全很有可能没对他的父母说实话,他今年都32岁了,事业有成,房子和车都有了,不可能没有女人,只是,对方未必那么能见光。” 末了,罗无辛将手里的马克笔交回到了江世涛的手上。 “查查他的社会关系和财务情况吧,江队。” 罗无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那里应该会有可以验证我刚刚说法的东西。” 散了会,罗无辛终于有机会可以去洗手间用水洗把脸。 早上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公寓出来,他连做正常洗漱的机会都没有,是径直开车来的分局,也因此现在从镜子里看,他的头发还是睡乱的鸡窝,甚至下巴上都长出了短短的胡茬。 该死的,虽说他过去也经常为了查案不回家,但是搞成这样却也不多见。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 “罗警官,你别乱看啊,你现在在男厕所里,我怕看到不该看的长针眼。” 十分应景,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就算是罗无辛此时都不禁感到了一阵烦躁。 这个幻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不会之后他又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女人吧? 罗无辛越想越烦,他抹了一把脸,恰逢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猛震,罗无辛拿出来看了一眼便直接将手机放了回去,既没有挂断,也没有接通。 “罗警官?你不接电话吗?我这儿都能听见在震动哎。” 陶昕试图提醒他,但罗无辛此时却打定主意不再去“加重幻觉”,他推开厕所的门,好巧不巧,迎面就撞上了刚刚反驳他的侦察员,对方正在和同组的同事抱怨:“你说那个没心的怎么就能这么肯定是个女的,搞得好像已经在内网里查到人家名字一样……” 话说了一半,两人抬头看到罗无辛,后头半句自然被咽了下去,变成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 “没心的?” 陶昕好奇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罗无辛犹豫了一下,却是大步走进办公室,直接登陆警综平台键入了一个名字。 陶昕。 “罗警官你要查我啊?正好让我看看公安的内网是什么样的?” 那个活泼的声音还在继续,罗无辛皱了皱眉头,毫不犹豫地调出了相关的信息,但才刚看两行,他脸上的神情就彻底僵住了。 陶昕,25岁,未婚,无业,居住地址:东湖大道漫居公寓1301。 父亲陶远已故,母亲楚玉珍已故。 哥哥陶森,35岁,未婚,工作地点:钱安市人民医院 怎么回事? 罗无辛看着内网上陶昕的证件照,上头那张小巧的鹅蛋脸他很熟悉,毕竟昨天晚上他才在镜子里看到过,包括眼角的那颗泪痣……一模一样。 陶昕没有报案记录,她也不是任何案卷里的受害者。 罗无辛罕见地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但无论他按几次刷新,面前的白底黑字都还在那里,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刮子,抽的罗无辛反应不过来。 陶昕是一个确实存在的大活人,她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而且,她的过去也并非是捏造,而是真实写在局里的档案。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女人……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脑袋里? 又为什么,会成为他臆想的对象呢? 第4章 骗子04 距离查清刘宝全的社会关系还有财务信息还需要一点时间,身为非指派无搭档的机动组,罗无辛无法独自走访,干脆利用这几个小时去跑了一趟钱安人民医院。 即使是下午三四点,作为省里著名的三甲医院,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依然是门庭若市。 罗无辛去导诊台问了问,得知神经外科的陶森主任今天不出诊,小护士热心地让他周一早上七点半准时登陆人民医院小程序抢号,否则,陶森主任的号会非常难挂。 “我跟你说过了啊,我哥的号真的很难挂的,还有专门的黄牛抢号,为了这个,我哥还跟他们医院领导拍过桌子,说如果不让有需求的人看上病,他就直接不出诊了。” 脑袋里的陶昕得意地说:“你要不相信我说的,你可以去专家墙那边看看嘛,我哥就在上头。” 真是见了鬼了。 即使不情愿,但罗无辛最终却还是只能按照陶昕说的,找到了医院一角的专家墙,果真,神经外科的那一栏挂着陶森的照片。 在一众中年人当中,陶森的模样确实显得非常年轻,他戴着无框眼镜,和陶昕一样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甚至,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也有一颗泪痣,微笑起来的样子显得十分好脾气。 陶昕高兴道:“哥哥这个照片是他刚从海德堡回来的时候拍的,那时候他可能刚刚三十出头,是不是还挺帅的?” 陶森:神经外科主任医师,中国医师协会神经外科专业委员会委员,德国海德堡大学博士,之江大学医学院教授。 擅长颅内肿瘤的外科治疗及伽玛刀治疗,包括颅底手术、脑干肿瘤等复杂病变; 擅长难治性癫痫,帕金森病,精神疾病的外科治疗,植物人苏醒术 尤其擅长颅脑外伤的综合治疗。 看来年纪轻轻,却是个全才。 罗无辛这时已经仔细地阅读完了陶森的个人介绍,一种怪异的感觉随即爬上他的心头。 陶昕并非是他想象出的幻觉,但是……像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要挂号,是不是就是神经外科的处理范畴? 换句话说,他和陶昕共用身体的怪异处境,是否就和陶森有关系? 罗无辛的心底升起一大团疑云,然而还不等他细想,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而再一次,罗无辛只是拿出来看了一眼,就又重新把它放回了口袋。 “嗯?” 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陶昕通过电视看清了,来电显示的屏幕上分明写着的是“妈”。 她愣了一下:“罗警官,那是你母亲的电话吧?不接吗?”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片沉默,罗无辛没有在医院里逗留更久,事实上,拿起手机的时候他不但看到了来电,还看到了群里的消息,江世涛让他们都回去开会。 技术员反馈,刘宝全的社会关系查出了一些问题。 “所以说,我们的这个死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半个小时后,江世涛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丢下一份刚刚从银行调来的流水,上头显示,过去一年,刘宝全除了工资之外,还有大量不明的银行进账,而结合他的微信转账记录,这些进账竟都是来源于他的客户。 “都是女客户?” 罗无辛翻了翻转账记录,单看名字和头像他就能大概判断出转账人的性别几乎都是女性。 第4节 江世涛闻言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给你说对了,和刘宝全有密切来往的的女客户有十几个,其中有超过一半都和他有除业务以外的来往,可真看不出来,这小子是个杀猪盘的高手,最多的时候他银行账户上非工资以外的月进账高达七八万,而这些钱来自于很多个不同的女人。” “我说过长相不足以成为判断动机的因素。” 罗无辛看着白板上刘宝全的脸,单看样子,他确实算不上是个很讨喜的类型,只有169的个头,小鼻子小眼,因为做着需要讨好人的工作,所以总是笑眯眯的。 但是,这样的人却能把手上的十几个女客户哄得团团转,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原来这种真的会有人上当啊,我还以为是小概率事件呢。” 脑海里属于陶昕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而罗无辛绝望地发现他竟然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 他头疼道:“那转账客户的具体名单出来了没有?如果是他们保险公司的王牌业务员,手上负责的大客户应该很多吧,想要榨出油水,对方必然在他手上购买过价格昂贵的寿险或者是重疾险,他应该是通过这个来选定受害人的。” “没错,给他转账的人出手都挺阔绰,但可惜这小子的手机我们没找到,要找全这些转账的人需要平台那边配合,估计要花点时间。” 不同于会议室里其他人,江世涛倒是已经习惯了罗无辛的“没大没小”。 毕竟,刑一重案组是个讲究成绩的地方,哪怕是人缘儿性格都很差,甚至是被局里称为没心的警察,但只要会破案,就有资格坐在这里。 “预计还要多久能查出来?” 江世涛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技术员,即使是在开会,对方在电脑上的操作都没停下,头也不抬地说道:“正在和平台对接,估计要到今天后半夜了。” “既然这样都别愣着了!技术员继续找平台跟进这些杀猪盘受害者信息,其他的人在走访里也注意,刘宝全最后很可能是栽在自己的女客户手上,如果真的是情杀,对方之前很可能也纠缠过他,就从这个地方入手!” 江世涛交代完,会议室里的人立刻如鸟兽散,罗无辛站起身正要走,江世涛在背后叫住他。 他说:“抽空给家里回个电话……都打来办公室了,也多亏了彭晓他们几个还算有良心,没把对你的火撒在你家里人身上。” “这不是应该的吗?” 罗无辛冷笑一声:“对待杀人犯我都没见他们搞过家属连坐。” “罗无辛,跟我就不要贫嘴了,都弄到要我来当传话筒的地步,你还嫌你混的不够差?” 江世涛没好气地把资料复印件拍在他身上,事实上,就算是分局有名的笑面虎,对着罗无辛他也时常笑不出来。 从警二十多年来,江世涛还没碰到过像罗无辛这么难搞的警察,能力强到可以单独破案,性格又差到没人愿意和他搭档,可以说不光是他,他手下几个刑侦中队长也都对罗无辛爱恨交织。 江世涛头疼道:“也不能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你出警就不干活,等这回排查出来名单,你也给我出去走访,大不了我给你安排个新人,总之,你平时说话注意点影响,仗着鼻子灵会破案,重案组也不是给你唱独角戏的地方,别弄的我太下不来台。” 说罢,江世涛推门出去,最终,整个会议室就只剩下了罗无辛一个人。 ——又或者说,其实也不止他一个。 “罗警官,刚刚那个是你的领导吗?” 陶昕盘腿坐在破旧房间的床上,此时距离她回到这个房间已经过了快十二个小时。 本来今天早上发现自己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陶昕也曾一度感到恐慌,但是,也多亏了电视里还有一个人在陪她,这一切才没有变得太过难熬。 如今,她甚至还发现了呆在这里的好处。 虽然脑子里经常懵懵懂懂地感觉到困,但是却不会饿,她就像是一个被关在这里看电视的幽灵,被逼要一直和罗无辛“共享”视野。 而如今,借由罗无辛的眼睛,陶昕看到远处的夕阳已经西斜,将东湖照的波光粼粼,她感叹:“原来公安局的风景这么好,罗警官,你上班可真不亏啊。” 在陶昕的设想里,这句话大概率也会和之前一样石沉大海,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等了一会儿,罗无辛竟然开口了。 “昨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什么?” 陶昕一愣。 罗无辛的视线转向会议室里的时钟,正好五点,他说:“昨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我开车离开的分局,先去吃了饭,然后开车到停车场补觉,停下来差不多是五点半。” 说着,罗无辛已经步伐匆匆地离开了会议室,看着他的视野一路下楼,陶昕还没完全明白:“罗警官,你是在和我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和你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罗无辛坐上车,很快,他将车驶出分局大院,却是按照早上的记忆,一路踩着油门将车开回了东湖大道的漫居公寓。 “这是……我家啊?罗警官你还记得我家的位置?” 陶昕看着罗无辛将车轻车熟路地驶入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回忆起自己昨天开回来的时候曾经给罗无辛的车登记了临时停车,到现在应该还没有到24小时。 时间指向下午五点二十八,罗无辛一路小跑上了电梯,然后,按照记忆快速输入了陶昕家的密码。 “喂……你怎么还记我家……” 随着密码锁应声而开,陶昕的一句话甚至还没说完,她的眼前骤然一花,多亏了陶昕眼疾手快,她才没让罗无辛的警裤连带皮带一起从腰上掉下来。 “等等……” 眼下的状况让陶昕睁大眼,她下意识看向自己放在公寓门口的等身镜,里头印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们又变回来了。” 陶昕震惊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身上极不合身的衬衫,听到脑子里有个冷淡的男声说道:“太阳落山,我和你就会交换身体。” 第5章 骗子05 “所以罗警官,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约法三章?” 晚上七点半,陶昕盘腿坐在床上,在她的面前放着两部手机,还有被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男式衣物。 虽然对面空无一人,但是陶昕却还是清晰地听到那个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直接响起来。 罗无辛道:“我现在暂且相信我们两个是两个独立的人,既然是两个独立的人,那么就不应该互相干涉对方的隐私。” “唔……你这么说也对。” “而且,你现在应该也知道我的职业性质了,关系到案情,工作内容不能外泄,刚刚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把手机关机,我希望你能自觉,不要在晚上的这段时间将它开机。” 罗无辛的语气严肃,虽说他还没有完全接受他和一个女人共用身体的结论,但是,既然陶昕是可以用人话“沟通”的,他就要尽可能地利用这一点。 先稳住陶昕,之后再想办法调查出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 他抱着手臂看着电视机里属于陶昕的视野:“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可以推算出一些规律,目前看来,白天是我,晚上是你,对你来说的影响应该更大,今天白天没有人联系你吗?” “我……” 陶昕噎了一下,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机,可惜上头除了一大堆app通知,什么提示都没有。 而作为刑警的罗无辛何其敏锐,甚至不需要她开口就已经猜到了:“你没什么朋友?” “……” 虽说是她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实,但是听人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陶昕还是忍不住习惯性缩起了左脚。 明明之前她还在让罗无辛要好好和人说话,别让人下不来台,但是对她来说,她甚至连这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下意识的,陶昕摸到那条脚踝上的伤疤,还没找到合适的说辞,罗无辛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一样说道:“你是自由职业,如果白天不会有什么人来找你那应该会减少很多麻烦,你哥哥呢?他会联系你吗?” “我哥工作很忙……” 陶昕听见自己像是做梦一样开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说,但好在,罗无辛对此似乎也并不太在乎。 “那很好,你之后晚上定期给你哥报个平安,尽量不要让他白天来找你,我们这个情况很难对外解释,如果我每天都要在你家醒过来,那么一旦你哥认为你是失踪,我的麻烦就会很大。” 罗无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即使是对他来说,眼下这种非现实的处境也是第一次…… 虽说在一开始他也确实想过要去局里寻求帮助,但是,就算是证实了他和陶昕真的是共用身体,最后大概率也只会导致他被暂时停职。 毕竟,在上江分局,他可不是什么讨喜的人。 罗无辛说道:“我的情况特殊,并没有固定的出警搭档,也因此不会有人拽着我加班,之后我会在五点半之前回来,这样不至于会在外头和你做交换,也就不会被人发现……当然,保险起见,你可以在我车上留一套衣服,以免出岔子。” 陶昕回想起在公安局里的状况,小声问道:“罗警官你晚上一整个联系不到,真的没问题吗?” “他们大概巴不得我不在吧。” 罗无辛冷笑一声:“这个你不需要管,我会处理好,你只要保证每天晚上不开机我的手机就行了……这个不是请求,如果我发现你晚上开机我的手机,我会当做妨碍公务处理,明白吗?” “我明白……” 陶昕白天已经见识过罗无辛当警察时的魄力,慌不忙点头答应,然而,她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但是,罗警官,你家里如果联系你呢?你晚上都不在家,他们不会担心吗?” 她还记得罗无辛母亲打来的电话,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结果罗无辛却已经冷淡地说道:“这个你也不用管,我平时一个人住,不怎么回家,之后既然每天晚上要来你家,我要带一些换洗衣物过来,这种情况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早上用你的浴室吧?” “啊……当然没事。” “好,既然这样,你现在开我的车去我家拿东西,现在是夏天,如果我连着三天穿一样的衣服去分局会有人起疑心,明天早上我来不及回去。” 罗无辛说着,却又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这一身衣服。 不知为何,来到这个空间后,他身上穿着的却是秋装,他常穿的衬衫外头还加了风衣。 里外的季节不一样,所以,这个空间到底是哪里? 又为什么会成为他和陶昕的“中转站”呢? 罗无辛脑中有无数疑问等待被回答,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面对的麻烦其实远不止是这些。 “所以你就非得要穿这个睡吗?” 两个小时后,返回家中洗完澡的陶昕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无视了那堆从罗无辛乱糟糟的衣柜里翻出的男士内衣,选择套上了她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粉色兔子沙滩短裤。 从镜子里看,这是条明显买大了的裤子,穿在陶昕身上空空荡荡,腰都大出一圈。 话虽如此,但可以想象,几个小时后当这具身体的主人变成男性,它就应该会变得相当合身。 罗无辛凉凉道:“警察每年都体检,你应该不需要担心穿我的衣服会得什么毛病。” “穿这个不会勒的,而且,你又不会穿着它出去见人,罗警官。” 陶昕当然听的见罗无辛的抱怨,但是,只要一想到不久前她踏入的那片狼籍,陶昕就觉得穿自己的裤子是明智之举。 毕竟,她之前可没想到一个单身男性的屋子竟然能乱到这个地步,所有的干净衣服都像是一团废纸一样塞在衣橱里,叫人实在生不出穿上它们过夜的兴趣。 也不知道他每天是怎么穿着这些衣服去上班的。 陶昕嫌弃地看着那堆衣服。 ……不行! 光是想象了一下第二天罗无辛穿着这些像抹布一样的衣服去上班的样子,陶昕就觉得自己忍不了,她立刻拿出了自己的熨斗,准备将从罗无辛家中拿来的衬衫和警裤全都烫平。 “不用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做了我也不会感激你。” 罗无辛在她脑袋里冷冰冰地说话,但却没有让陶昕停下动作。 第5节 她无奈道:“罗警官,我爸和我哥都是医生,我不能允许那种皱巴巴的东西进我的衣柜,你没发现吗,我家里很干净。” “洁癖没发现,不过我确实发现你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交朋友了。” 毫不意外,罗无辛只用一句话就让陶昕翻了个大白眼,互相熟悉之后,她也隐约猜到了为什么那些人都叫罗无辛没心的警察。 这种说话方式确实还挺缺心眼儿的。 陶昕将烫好的衣服挂在阳台的挂架上,又问道:“罗警官,你有想过我们俩为什么会被绑定在一起吗?” 明明现实当中没有任何关联,生活方式也天差地别。 在小说里发生这种事情,一般来说不都是天赐姻缘吗? 然而,光是想到要和这些“废纸团”的主人谈恋爱陶昕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忙换了个方向胡思乱想:“有没有可能……我们两个都同时被雷劈了?一般来说电影不都这么拍吗?” 而她的奇思妙想几乎立刻就让正在“房间”里无聊抠手的罗无辛鼻子里出气:“人被雷劈了之后身上会留下永久性的伤痕,和电流斑不同,像是树枝一样非常显眼,之前我可没在你身上看到这种东西。” “等下……你看到?” “从刑侦学上来说,人的习惯很难改变,洗澡的时候反射性低头就是一种习惯,不过放心,我看过的女尸很多,大家都不穿衣服,你和她们的区别也不过是还在喘气,皮肤红一点而已。” “罗警官,实在不会说话可以把舌头捐献给有需要的人。” 陶昕几乎给气笑了,她慢慢开始理解罗无辛同事的立场。 谁要跟嘴巴这么毒的人相处都能忍住不发作,那真是菩萨下凡。 她没好气问道:“那你觉得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而罗无辛想了想,却是干脆地说:“我不相信巧合,所以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存在社会关系,只是现在还不明显,或许,以前曾经见过。” “曾经见过?” “对,或许是小时候,你对我有印象吗?” 罗无辛随口一说,但他没想到的是,下一秒,电视机里陶昕的动作却忽然僵在了那里。 “小时候……” 陶昕喃喃着,眼前一瞬间就出现了燃烧着的铁皮还有颠倒的大地,浓烈的汽油味和血腥气像是永远消失不了的梦魇,萦绕在她的鼻腔里。 那时候……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陶昕下意识用手捂住头,她想要驱散脑子里的那片迷雾,但是无论她怎么用力,最终想起的,都只有黑暗中满头是血,瞪大眼睛看着她的男人。 “你怎么了?” 罗无辛也很快意识到陶昕的异常,电视机的画面就像是卡住了一样,已经有快半分钟没有任何动静。 一个活人就算只是在喘气,视野也应该有轻微的起伏吧。 怎么回事? 罗无辛一个箭步冲到电视机前头,又喊了一声陶昕,而这一次,原先“卡”住的画面终于开始晃动,他听见陶昕做了一个深呼吸,就像是刚从“溺水”里缓过劲来。 “陶昕?” 罗无辛还搞不清楚那头发生的状况:“你到底怎么回事?刚刚想起了什么?我们真的见过?” 他连着丢下了一连串的问题,但电视那头从头至尾却只有陶昕凝视着的黑夜,还有她轻轻的呼吸声。 到底是怎么了? 罗无辛皱起眉,本能感觉刚刚陶昕应该是出了什么岔子,然而又等了一会儿,他却只听见陶昕轻声说道:“没什么,罗警官……我自从这次醒过来之后就一直觉得脑子里有点乱,马上还是早点睡吧。” 末了她顿了顿,语气平静:“明早你也还有个凶手要抓,不是吗?” 第6章 骗子06 这一晚,罗无辛并没有睡下去。 随着电视机因为陶昕的沉睡而熄灭,罗无辛便坐在近乎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掐着自己的手腕逼迫自己清醒。 房间里有时钟,虽说这里日夜不分,但是时间流淌的速度却和外界一样,而他之前和陶昕对了表,接下来只要能坚持不睡,他就能知道早上和陶昕具体交换的时间。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是白天,陶昕是夜晚? 本来他还担心陶昕会因为白天无法掌控身体导致夜晚精力旺盛,但现在看来,陶昕不但没什么社交生活,失踪一天也没有人来寻找,同时,身体情况似乎也谈不上好,晚上十一点前就要睡下去,实际能够掌控身体的时间可能只有五个小时左右。 不光如此,她的记忆也有问题,只能想起有限的信息,还有那个怪异的“卡顿”……种种表现都让人生疑。 黑暗里,罗无辛逼迫自己思考以保持清醒,床头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走过去,而罗无辛也一点一点掐紧了自己的手掌,很有经验地将自己吊在混沌的边缘。 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罗无辛在静默中回忆起很久以前那间黑暗的平房,戴着面具的男人和女人在黑夜里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模糊不清,但每一句都可能是对自己下的死刑。 只有保持清醒,才能活命。 罗无辛想到这儿不禁苦笑一声,谁能想到十几年后,他竟然还有再给人“关”在黑屋子里的一天。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在绝对的静谧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平稳地跳动,像是这个房间低沉的脉搏。 明明在那个时候,他都已经把心“抛弃”了。 罗无辛忍不住想,可为什么重新回到这片黑暗,他还是会感觉到如此焦躁呢。 也好在,罗无辛这一晚上的辛苦并没有白费。 早上五点半,在一个眨眼间就回到自己身体里的罗无辛猛地从陶昕的床上弹坐起来,他一把撩开毛巾被,发现昨晚女孩儿穿着还嫌大的男士t恤还有沙滩裤此刻已经成了他身上大小刚好的内衬。 交换时间是十二个小时。 罗无辛立刻抬头望向床边的时钟。 晚上五点半会从他变成陶昕,早上五点半又会变回来,确实是按照白天和黑夜来划分的。 罗无辛跳下床,窗外的天色已经变亮,而回到“房间”的陶昕似乎还没醒,两天以来,他的脑袋里难得一片安静。 打开手机,刘宝全的案子技术员的排查已经到了尾声,预计早上七点左右会出最终结果,不过就像是往常一样,这样的信息不会有人单独来通知自己,最多也只有江世涛会在群里圈他,让他早上八点来开会。 还有一点时间,正好,可以做一点排查。 罗无辛心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在“电视机”里直播,他不想把陶昕弄醒,于是悄无声息地先从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开始。 就和之前陶昕说的一样,医生的家庭背景导致了轻微的洁癖,所以她公寓里的东西少而整洁,装饰品不多,整个卧室里唯一能看出个人信息的东西只有书架上的书。 十几本悬疑小说,西方和东方的都有,放在最外口的是一本史蒂芬金的《1408》,剩下的就是几本神经外科的书,编撰人都是陶远。 这是……陶森和陶昕的父亲? 罗无辛抽出一本《脑科学和意识神经生物学研究》,翻到扉页,出版时间是20年前,而在卷首语里写着这样一段话: “人的意识并不仅仅代表了‘你’,还代表了和‘你’有关的整个世界,意识和情感为什么会诞生,这是人类科学史上永恒的谜题,而只有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才能步入脑手术的新纪元。” 意识和情感…… 罗无辛皱起眉,又翻了几页,但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即使是他也对书里介绍的那些神经外科相关术语一窍不通。 这样的东西摆在陶昕的书架上,她能看明白吗?还是说,因为家庭背景,她也学习过一些相关知识? 罗无辛无声地将书放了回去,走出卧室,依次看了客厅,厨房和浴室,但就和他通过陶昕“视野”里看到的一样,这些地方留下的线索也不多,唯一称得上有参考价值的,就是放在客厅角落里的几只巨大的行李箱。 没有收在床铺底下,反倒放在客厅显眼的地方,这说明,这个箱子对于房子的主人来说是常用物品。 这种明显是用来搬家的箱子,却是常用物品…… 还有这个收拾整洁的屋子,就好像……陶昕刚搬进来不久一样。 罗无辛心中隐约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还没来及细想,脑袋里有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罗警官,你在干嘛?” 陶昕醒了。 “嗯?我怎么又……我们又换回来了!” 毫不意外,两秒钟后,那声音变成了惊呼。 罗无辛头痛道:“别这么吵,我现在已经确定了,十二个小时我们会换一次,早上五点半就是交换的时间……你现在低头看一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衣服?” 陶昕愣了一下,很快说道:“对哦,我穿的和外头不一样,每次只要进到这我就穿长袖了,这应该是我秋天穿的衣服。” “没错,在那个房间里,我和你的衣服都是固定的,是秋装。” 罗无辛这下更加确定,那个“房间”可能是解开真相的关键线索。 只是,为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和那个房间有关的任何信息呢? 罗无辛深吸口气,又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半,他说道:“马上我要洗个澡去上班,你如果怕长针眼可以闭眼睛。” “啊?” 陶昕一愣:“什么……” “意思就是虽然我不想冒犯你,但是我无法全程抬着头洗澡,也无法反抗自己的习惯,所以只能麻烦你控制一下,不要看不该看的。” 罗无辛说着,已经拿上陶昕烫好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死了之后都只是一堆肉块而已,其他什么都不会剩下,你和我都一样。” 听着脑袋里传来陶昕慌乱捂眼的动静,罗无辛面无表情地扯掉身上的t恤。 “究竟有什么不能看的?” 一个小时后,一身清爽提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的罗无辛干的第一件事,是从乱糟糟的抽屉里翻出了毒品试纸。 虽说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陶昕并非是他的幻觉,他们身上也确实发生了某种科学难以解释的状况,但是身为警察,他必须要排除所有其他的可能性。 因为隔三差五碰上涉毒的嫌疑人,办公室里这种东西一应俱全,罗无辛把自己塞进小小的厕所隔间,很快就在陶昕的尖叫里完成了测试。 果不其然,是阴性。 看着试纸上的一条杠,罗无辛叹了口气,对于这个结果,他一时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而鉴于这一层都是刑队,一个个眼睛比动物还毒,他也不得不用黑色的垃圾袋将用完的检测板装好,走到一个街区外的垃圾站丢弃。 在回来的路上,他碰上了拿着煎饼的法医办公室主任,在整个刑队,除了江世涛以外,法医和档案室的老何是唯一会和他主动搭话的同事。 “有案子发生你就是神清气爽啊?” 主任一眼就看出他早上洗了澡,一起踏进电梯时不冷不热地说道:“不容易,这两天发生了碎尸案晚上都没来烦我。” “还不够碎,再碎点儿就该来烦您了。” 第6节 就算是罗无辛也不能在法医面前为所欲为,毕竟,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案子,法医都是绕不过去的人,总有要求人家的时候。 而他想了想,又问道:“说起来我那天在档案室里看了个案例,有个嫌疑人在口供里说自己服用药品后感觉身心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在您看起来是可能的吗?” “变成另外一个人?” 法医看起来并不怎么惊讶:“那些被你们拉来的瘾君子不经常吵嚷嚷地说这个吗?氯胺酮,安非他明都很容易让人有这种幻觉,你见的还少吗?” “但是……如果是变成一个现实当中存在的人呢?” “嗯?” 罗无辛这个话一出,法医立刻似有所察地抬起头看着他,半晌,她却突然笑出了声:“你要是真好奇可以去强戒所找人问问,不过,毒品就算是可以扭转性格,也无法把人变成一个正常的人,你如果觉得自己现在混的太差,想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可别想着这种歪门邪道。” “……” 相当难得,罗无辛竟给说的无言以对,而陶昕在他脑子里嘟囔:“你不都测试过了吗?试纸都说你没有吸毒了。” 电梯在五层停了下来,随着法医笑眯眯地拐去了办公室,罗无辛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看了一眼上头的来电人姓名,无奈地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无非就是喊他回家吃饭,非要连续打这么多电话吗? 罗无辛只觉得心烦意乱,此时法医办公室那边传来的笑声更是让他一阵头痛。 他很确定,他已经成为了今天办公室的新笑话。 “开会了!” 这时,大步流星的江世涛在走廊里吼了一嗓子:“刘宝全的社会关系查出来了!都给我到会议室来!” 走过罗无辛身边时,原本满脸严肃的江世涛却是笑了一声。 “罗无辛,说不好,这次是你猜错了。” 第7章 骗子07 他确实猜错了。 八点的会刚开二十分钟,罗无辛就意识到他之前的想法可能出了问题。 “过去一年给他转账的人我们都查到了,一共有十一名女客户曾经私下给他转账,刘宝全根据对方的出手阔绰程度判断出对方的家庭背景,利用自己的职业便利和对方搭讪,时常嘘寒问暖,就这样把这些女人套牢,随即,以各种理由让他们转账。” 江世涛让技术员在白板上写下了所有受害者的名字,同时,分发了他们从部分受害者那里拿到的聊天记录复印件。 不难看出,刘宝全的套路非常老套。 他选中的女人基本上都是已经离异的女强人,注重事业,十分看中一个男人的“诚意”。 而这恰恰就是刘宝全最擅长的东西。 一开始只是业务相关,然后渐渐的,他会根据对方为了买保险而提交的体检信息和对方攀谈,关心对方的身体,并且还会适当表达出对女强人无法兼顾事业和家庭困境的理解。 一来二去,对方的语气也慢慢变得越来越客气,最终,彻底陷入了刘宝全精心设计的“甜蜜陷阱”。 按道理说,杀猪盘被骗,这应该是一个足够的动机。 但问题就在于,在问了几个受骗金额较大的受害者之后,他们发现这些受害者非但不缺这点钱,而且,也早就从所谓的“感情诈骗”里走了出来。 “我早上打了其中一个被骗了六万的受害者的电话,她是在东湖旁边开西餐馆的,离异带孩子,家产千万但是单身,之前在刘宝全这里给女儿买保险认识的,和刘宝全聊了几个月,说是感觉他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所以很信任他。” 不久前刚和人聊完的女警彭晓苦笑道:“她说六万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后头发现刘宝全是在骗她感情之后,她也伤心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在女儿的陪伴下走出来了,她女儿还说呢,这个爸爸是骗子就换一个爸爸,妈妈开心最重要,而她觉得刘宝全也算是让她快乐了几个月,所以也就没再计较钱的事。” 她说完,另外两个侦察员也说了差不多的情况。 毕竟,刘宝全是从他的优质女客户里选择诈骗对象,这些女人本就是注重事业的女强人,自身条件不差,对钱没有很在乎,事后就算是发现了他有问题,也不会因为钱一直纠缠,更多的是在意欺骗感情的问题。 然而,他们问的几个受害人最终却都在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下很快忘记了这段不快,甚至,还有人将这段经历当成了是花钱买服务,认为刘宝全虽说是个感情骗子,但从头到尾表现得都很体面和坦诚,甚至最后离开时也并非不辞而别,这已经比她们过去认识的很多男人要做的好了。 “刘宝全本来就是个卖保险的,嘴巴上的功夫非常厉害,也因此直到最后一刻,他在这些女人面前都是彬彬有礼的,表现得非常尊重对方,让这些受害者最终都放弃了报警。” 江世涛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现在虽然只问了七个,但是,情况都差不多,不恨刘宝全,也有不在场证明,加上刘宝全本身也没有案底,说明其他受害人最终也都原谅了他,没有报警,情杀的动机就不成立,我们之后得想想别的方向。” 这一下,办公室里许多人的目光都朝罗无辛投来,似乎十分乐于看他吃瘪,而对此罗无辛只是不动如山地拿过一张还没问过的受害者信息,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罗警官,你这么直接当着领导面翘班没问题吗?” 回到办公室之后,罗无辛脑子里的陶昕立刻就吵了起来,见四下无人,他轻声道:“我工作的时候少说话。” 而似是察觉到他的烦躁,陶昕的声音小了下去:“一般来说,查案碰到钉子不是很正常的嘛,写小说警察查到的第一个凶手也肯定是错的啊,读者也不会希望一开始就找到……” “安静。” 罗无辛眉头紧皱,他拿出手机,看到上头这两天没接的电话一共有七八个,从心底升起的烦躁感顿时烧得更旺。 该死的,怎么会不对? 明明看凶手的力气,一定是个女人,他的所有直觉都在告诉他这是个女人干的。 罗无辛将电话拨出去,很快,一个声音利落的女性就接了起来:“你好?” “我这儿是上江公安局,打电话来是想来问一个名叫刘宝全的人,请问方便吗?” 即使是在电话走访,但罗无辛的声音也依然不怎么友善:“我们这边已经查到,他之前和你有过一些交集。” “嗯,没错,是有一些交集,你等一下,我现在在开会,马上出会议室找个安静的地方。” 女人倒是很爽快,罗无辛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同时,他脑子里还有个人在说话:“哇,真的女强人,听声音就感觉在什么投行上班,这个高跟鞋感觉高得可以当凶器。” “……” 罗无辛翻了个大白眼,这时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女人将门关上:“我回办公室了,您想问什么呢?” “我想问,关于刘宝全曾经对您实施过诈骗这件事,您有意识到吗?” 罗无辛直截了当把问题放上台面的方式让脑袋里的陶昕倒吸一口凉气,也还好,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并没被冒犯,语气依旧平和冷静。 “嗯,我当然知道,毕竟,我应该也给他转过有两三万吧……那时候他说他家里有困难,我想想,我父母的保险都是他办的,之后要他帮忙的事情也有很多,再加上他这个人给我感觉也不错,所以我就给他转了钱。” 罗无辛问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被骗感情吗?” 女人一愣,很快却又笑了:“如果要这么说也可以,我确实对他动过这个心思。” “你见过他吧?” “我见过,他每次来办业务都会自己来,还会给我还有我的父母带些东西,非常贴心,所以时间长了我就很信任他。” “那你说对他动过心思是指……” “他主动来找我,和我说起我爸妈的身体,还给我推荐一些保健品,后头就越聊越多,然后有一次我们聊到过这个事儿,我说我离过一次婚,因为我前夫在我孕期出轨,他为我不值,也说起他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对,他说他喜欢的人已经嫁人了,他原本一直努力挣钱就是想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我能感觉到,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是有真感情的,当时觉得他这人挺专情,至少比我前夫强多了。” 看来骗这些女人上钩的说辞都差不多。 罗无辛皱起眉:“那你是怎么发现自己被骗的?” 女人笑笑:“那段时间我本来就经常收到什么反诈的短信,然后我毕竟都这个年纪了,碰上喜欢的就会直接问他,愿不愿意过,但是他把我拒绝了……后头也有段时间吧,我觉得挺不痛快的,毕竟花了钱也动了感情,觉得被骗了,心里不太舒服。” “但是……你不恨他?” 罗无辛此时其实已经从女人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对刘宝全不剩什么怨怼。 闻言,女人叹了口气:“我把这事儿跟我爸妈说了,本来想再找个靠谱的人过日子,没想到对方是冲着钱来的……也多亏了我父母开明,还安慰我是我工作太累缺人陪,又一个人照顾他们压力太大,后头我想想也是,至少刘宝全也算是真的帮我办成了他们的保险,我之后要理赔还得找他,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 末了,女人在挂电话之前想了想:“如果你们是因为诈骗的事情在查他,那两三万块钱我没打算跟他计较了……这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可以耗在上头。” 真的找错方向了。 “该死。” 放下手机,罗无辛面色铁青地将面前的复印件攥出褶子。 即使还没有和女人确定不在场证明,但是单单从对方轻描淡写的口吻里,罗无辛就可以基本排除对方和杀人案有联系。 明明刘宝全是在通过骗人感情的方式从这些女人身上敛财,但是,受害者们竟然最终都选择了往前走? 怎么会这样。 “可能,这些女性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就是因为她们本来就很坚强,而且,背后也有支柱吧……父母啊,女儿啊,她们从这些人身上获得支持,所以,即使是遭遇了感情诈骗,也很快就可以在周围人的帮助下走出来。” 这时,陶昕在他脑子里小声说道:“如果是情杀的话,对方应该是个承受能力很差的人吧,想不到用别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刘宝全选的这些受害者都不是这样会沉溺于过去的人。” 没错。 罗无辛咬了咬牙,即使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陶昕这次说的是对的,而就在他想要再理出个头绪的时候,有人从后头按住他的肩膀。 “怎么,难得说错一次就让你气急败坏成这样?” 江世涛看着他满脸烦躁的样子语气不冷不热:“以前拆我台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这事儿会让人心里不好受?” “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无辛还是没给人面子,江世涛见状没好气地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又将一根新型伸缩警棍放在他面前。 “你个死小子,就是他妈的不会好好说话!上次不是说了吗,之后如果要走访你也得去,局里去年发的装备你都没领过,至少把警棍换了吧……新的我已经给你领了,老的要上交。” 他勾勾手指,意思不言而喻,而罗无辛满脸不爽地在公文包里摸了摸,结果,和警棍一起被扯出来的,却还有一条碎花裙子和一件蕾丝内衣。 第8章 骗子08 可以说已经有很长时间,重案组的人没见过这么气急败坏的罗无辛了。 他提着公文包一路冲进了停车场,直到上了车把车门合上,罗无辛才面色铁青地说道:“我是让你在我车上放一套衣服,不是在我包里!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过了足有好几秒,他脑袋里才有个声音弱弱说道:“昨天给你烫衣服的时候……我不就是怕来不及回车里嘛,而且在车里也没办法换衣服啊,你的车又没贴膜。” “你……” 想到不久前江世涛意味深长说“还有姑娘这么瞎啊”,罗无辛气得脑袋冒烟,可以说是用尽毕生的忍耐力才没有当场让人滚出自己的脑子。 毕竟,他现在也做不到让陶昕离开。 深吸一口气,罗无辛将陶昕的衣服从包里拿出来丢在副驾上,但很快他听见脑子里陶昕小声说驾驶座太脏了,罗无西烦躁地咬了咬牙,最终将她的衣服折好,用随身带的干净物证袋装了起来,放进了储物箱里。 “我的公文包里全是警察的装备和材料,下次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要随便碰。” 罗无辛冷冷说完,拿出烟盒点上了一根烟,而发现他还没消气的陶昕小声问道:“所以罗警官你准备怎么解释衣服的事情……” 第7节 罗无辛没好气道:“就说是做刑侦实验用的道具。” 陶昕给他的语气凶地一哆嗦,慌忙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为什么罗警官你这么确定这个案子的凶手是女人?就因为抛尸的方式显得力气很小吗?” 换做平时,罗无辛很少在不是开会的场合和人讨论案情,也已经有很久他没有这样一对一和人私下交流案子了,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说道:“抛尸的方式是一点,另外一点就是……感觉。” “感觉?” 即使是罗无辛自己也很难形容,似乎对这个案子他一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从一开始就在告诉他,凶手是女人。 他尝试整理了一下思路,没好气道:“我之前说了,对方是有预谋的,事实上,使用钝器击打后脑这种杀人方式多见于力气更小的凶手,毕竟无论是用绳子勒还是用刀刺,这种都需要力量上的压制,不但对方很容易挣脱,还有被反击的可能,风险太大,就只有使用钝器从后脑偷袭的方式最利于制伏比自己强壮的受害人。” “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我看的小说也都是……” 陶昕喃喃自语,透过电视屏幕,她看见罗无辛手中香烟燃烧出的白烟缓缓上飘,但是,她却闻不到任何味道。 陶昕下意识说道:“罗警官,你说为什么我们两个共用身体,但是却不是所有感觉都是通着的,比如说触觉,味觉,嗅觉……这些都没有。” 好像……是这样。 罗无辛微微皱起眉,不但这样,就算是共享的视觉和听觉也并非是“强制共享”。 如果他不注意去看,就连陶昕把衣服塞进他包里这样的事情他都不会知道,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他们从本质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客体,只是恰巧被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拼接在了一起而已。 这时陶昕笑了笑:“一般来说,小说里的所有设定都是有缘由的吧,我和罗警官你变成这样一定也有它的原因。” “原因?” “对啊,所有看似不合理的事情最后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那些不合理也恰恰就是线索……悬疑小说不都是这么写出来的吗?” 不合理的事情。 忽然间,罗无辛的额头一跳,他想起刘宝全的案子,里头其实也有很多这样的不合理。 “和刘宝全聊了几个月,说是感觉他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所以很信任他。” “我能感觉到,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是有真感情的,当时觉得他这人挺专情,至少比我前夫强多了。” 明明是一个骗子,但他说起的感情经历却让这些社会经验丰富的女性感觉到,他对感情很认真,甚至因此而非常相信他的为人。 非但如此…… “刘宝全是太平保险的一块王牌,手上做成了不少大单子,很受他们领导喜欢。” 刘宝全明明有稳定的工作,按照他的业绩来说,工资也不会低,在这种情况下,他骗取大额钱财的动机是什么? 等下。 罗无辛微微一怔:“情杀,未必就是被他骗了的人干的。” 想到这儿,他一把推开车门,步伐匆匆地朝楼上跑去。 “刘宝全是单身吗?” 冲进办公室里,罗无辛不顾他的同事正围在一起说笑,疾声厉色地问道:“在案发时,他有没有固定的女朋友?” 这时一个侦察员促狭地看他一眼:“那罗警官,你现在是单身吗?怎么还带着女朋友的衣服来上班啊?” 他这么一说,周遭人又纷纷想起什么似的憋不住笑,而罗无辛哪里吃过这种亏,当即冷笑一声:“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可以去物证科翻两个没收来的充气娃娃,意淫同事不会让你脱离单身,也不会让你升职加薪,有这个说闲话的功夫,不如想想自己去年破了几桩案子,破案率还够不够格在这个组里继续待下去。” 毫不意外,他这一番话说完,对方的脸都绿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离开,剩下的同事见状哪里敢再触他的霉头,一时所有人都各回工位,只留下罗无辛在办公室中央站着。 “罗警官……他们只是开玩笑啦,你这么认真干嘛?” 这时陶昕的声音传来,明明看得到一切,但是她却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办公室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是不是开玩笑,那得当事人说了才算。” 罗无辛同样在气头上,他冷哼一声坐回了角落里的工位,正在考虑是直接去问江世涛还是自己查,忽然间,一份资料却被递到了他的手边。 “罗警官,之前刘宝全父母是我去见的,这是我整理的他们的笔录,老两口没说他在谈对象。” 组里的彭晓有些拘谨地看着他:“他现在名义上应该是单身。” “……是吗?” 罗无辛没想到还有人会主动和他搭话,接过资料来翻了两页,果真,刘宝全的父母都不知道儿子谈了对象,但是,他们却提到了刘宝全一直在努力攒钱的事情。 “明明有车有房了,为什么还要攒这么多钱啊?” 陶昕在他脑子里说话,很显然,她也通过罗无辛的“眼睛”仔细看了资料上的内容:“他的父母不也说不希望他工作这么努力吗,因为两个人什么都不缺,还怕儿子因为工作过于努力被人当作竞争对手来整。” 什么都不缺,但是却还要搞杀猪盘去骗钱,同时,是个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没有跟父母说自己在谈对象,但是,却和那些受害人提到过,他有个喜欢的人,已经嫁人了…… 罗无辛迅速在脑子里整合着所有线索,慢慢的,一条清晰的脉络浮现了出来。 他喃喃道:“他没有告诉父母自己在谈对象,那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他父母不一定能够认同……事实上,刘宝全有一个心仪的对象,他努力想要弄到更多钱,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人。” 陶昕这时也反应过来:“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否则,他也没办法打动那些女强人,他真的有个喜欢的人,他骗钱很有可能也是为了她。” 罗无辛望向彭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晚他几年来到重案组的小警察已经变成了干练女警的模样,梳着利落的短发,两只眼睛很亮,认真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执行任务的警犬。 他说道:“再查一查,刘宝全应该有个正在追求的女人,对方很有可能在物质上有很高的要求,这也导致刘宝全一直在明里暗里地努力弄钱……你们在之前的排查里没有找到这个人,说明刘宝全很有可能是单相思,一个纠缠不休的男人最终被杀掉,这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所以……还是情杀。” 彭晓一点就通,立刻起身去让几个组里的同事打电话,询问刘宝全的亲友,而这一次,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他们终于听到了一个新的名字。 “陈凤。” 常和刘宝全一起办业务的同事说道:“我其实也不太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不过,刘宝全一两个月前曾经和我说过,他马上要自己给自己拉业绩了,因为,他打算给人买保险还一下买好几份,价格还都不怎么便宜,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家里人呢,后头一问才知道,是个女的。” “那你知道这个陈凤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我问过他,当时他就笑笑,说他俩事儿还没定,想给对方点安全感,所以,打算为对方先做点份内的事情,也顺带给他自己弄点业绩。” “安全感?” 彭晓不解:“为什么安全感要送保险啊?” 同事叹了口气:“好像是说,那个女的之前结过婚,身体也不太好吧,当时刘宝全就说想给她买份保险兜底,毕竟,我们就是干这个事儿的嘛,比较现实,知道趁着年轻买还划算点,我当时看他说的挺认真的,还觉得之后没准能喝上这小子的喜酒,谁知道啊,这才一个月过去,人就已经没了……” 第9章 骗子09 “陈凤,28岁,刘宝全的高中同学,离异过两次,离婚原因都是丈夫家暴,同时,她还有多次的报案记录,也都和家暴有关系,其中最严重的一次,肋骨断了两根,手臂脱臼,同时还有中度脑震荡。” 坐在车上,罗无辛翻看着他们目前所掌握的陈凤的资料,眉头紧紧地拧着。 单从照片上来看,陈凤的长相秀丽,但可惜,因为长期处在暴力的阴影下,她的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忧郁,眼睛里也几乎看不出什么光彩。 ……也难怪刘宝全不敢和家里说关于陈凤的事。 儿子找了一个离婚过两次的女人,这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都不是什么一下可以接受的事情。 只是,为什么之前他们调刘宝全的电话记录的时候,没有发现他和陈凤有过密的来往? 罗无辛满腹疑惑,就听陶昕在他脑海里说道:“也难怪,刘宝全想要给她安全感,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受过很多伤一样。” “所以,罗警官,我们马上先去见陈凤?” 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彭晓回头问他。 一直以来,罗无辛的工作搭档全靠江世涛指派,基本上是谁“倒霉”轮到谁,而这一次,因为罗无辛手头的线索是彭晓提供的,她毫不意外地就成了最新的“冤大头”。 似是察觉到彭晓正在满脸忐忑地看着自己,罗无辛很快点了点头:“先去见她吧,如果她和刘宝全的关系属实,这边刘宝全失踪都一星期了她都没有来找过刘宝全,这还不够可疑吗?” 他说着望向窗外高悬在天上的太阳,时针正在走向下午四点,留给罗无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抓紧时间。” 罗无辛说道:“我晚上还有事……我们得在太阳落山之前问完陈凤。” 四十五分钟后,彭晓将车停在了一片老旧小区的门口。 他们所在的地区已经完全偏离了钱安的主城区,而且因为还不通地铁,租房价格普遍不高。 根据陈凤离婚后更新的居住地信息,如今的她就住在这里,平时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家粥店里帮工。 可想而知以陈凤的背景,刘宝全的父母不可能看得上她。 或许陈凤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拒绝归拒绝,又何必弄到要杀人的地步呢? 站在陈凤家门口时,罗无辛还没有想通这里头可能存在的动机,脑内的陶昕却已经开始叮嘱他:“罗警官,你可千万看好时间啊,万一太阳落山了,你总得给我留点时间换衣服吧!” 还有一个小时。 罗无辛低头看表的功夫,他们面前的防盗门应声而开,脸色憔悴的女人满脸莫名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对方的反应和罗无辛想象的很不一样。 本来在罗无辛的假设里,陈凤没什么和刘宝全的通话记录,说明刘宝全应该是单方面追求陈凤,也因此陈凤对刘宝全的态度应该很微妙。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刚提到刘宝全出事,陈凤便难掩悲痛地捂住了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出事了。” “你知道?” 罗无辛扬起眉:“你联系过他了吗?” 陈凤摇摇头,哽咽道:“他之前一直用微信联系我,但是这几天都没有发消息,我就觉得他肯定是出事了。” 微信。 罗无辛皱起眉,因为刘宝全的手机丢了,他们目前能做到的顶多是查到刘宝全的转账记录,但是,聊天记录却还没有完全恢复,导致了这一块信息的缺失。 他问道:”你们从来不打电话?为什么?” 闻言,陈凤的脸色有些僵:“不瞒您说警官,一直用微信是因为我们最初有联系的时候,我还没有离婚,因为担心我丈夫误会,所以,就只用微信联系,后头就养成了习惯。” 彭晓又问:“所以说,你和刘宝全是恋人关系?” 陈凤抹掉眼泪:“可以说……是吧?我们两个的关系一直没有对外说,连他父母都不知道,所以这次我虽然很担心,也不敢上门去问,就怕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麻烦?” “对……宝全说要给他们接受的时间,因为我毕竟……离过两次婚,他父母不一定能立刻就接受,宝全之前还说,之后等他赚够了钱,就算父母不同意,他也可以拿着那些钱孝顺完他们,然后再大大方方地把我领回去。” 说到最后,陈凤再次忍不住掩面抽噎起来,罗无辛还在仔细观察女人的脸上有无破绽,但和他“共享视觉”的陶昕显然已经被打动,叹气道:“果然,刘宝全赚钱都是为了她,真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有情人? 罗无辛想,刘宝全确实是在为她赚钱应该不假。 但是女人脸上的悲痛是否是真的,那就不一定了。 第8节 不知为何,之前那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就像是一盏闪烁不停的红灯,从罗无辛踏入这个家开始就一直在提醒他。 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无辜的。 可是,为什么呢? 罗无辛想不通,问道:“说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提起往事,陈凤也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苦笑道:“我和宝全是初中同学,他比我命好一点,考上了大学,之后我们有几年没联系,直到后头大家拉了同学群,有一天,他突然加了我,问我要不要买保险……我们就是从那个时候重新开始认识的。”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大概就是一年多以前吧,那时候,我在家里过的也不太好,警官你们应该能查得到的,我之前离婚都是因为家暴……每天几乎都是哭着才能睡着,要不是宝全,我都不知道那段日子该怎么熬过来。” 女人笑得惨淡:“宝全劝我离婚,说他以后会对我好,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我离婚之后他经常来看我,说让我再忍耐一下,他之后一定会让我过上好日子,我实在没想到,他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再一次,陈凤说不下去,彭晓不得不起身给她拿了纸巾,温声安慰:“陈女士,还请您节哀……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可是凶手或许就在他们面前了。 一言不发的罗无辛双眼紧盯着陈凤。 他内心的红灯此刻闪烁得越发厉害,几乎让他的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这就是凶手。 那个没来由的声音在告诉他,却没有说出任何的理由和动机。 “所以陈女士,上周二的时候你在哪里,能告诉我们一下吗?” 最终,罗无辛决定尝试验证他的直觉。 他注视着陈凤通红的双眼:“然后,刘宝全失踪一周了,你联系不上他,又为什么不报警?” 不同于其他警察,罗无辛的两只眼睛天生得极为锐利,像是某种大型猛禽,盯着人看的时候几乎要把人盯出两个洞来。 陈凤给他吓得肩膀一颤:“上周二我调休一直在家休息,然后我不报警……不报警是因为我害怕他其实没事,但是我这么一弄,他家里就会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了……”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确认一下,就这么等了整整一星期?” “我……” 随着罗无辛变得愈发咄咄逼人,女人的脸色也愈发难看,最终,也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惊吓,她忽然崩溃地大哭起来:“我……我也想要大大方方地去报警啊!但是谁叫我是这样的人,明明是他们打我,为什么,为什么最后是我变得这么难堪啊!” “罗警官!” 眼看现场情况就要收不了场,彭晓赶忙拉住罗无辛,小声道:“她的状态不好,我们之后再问吧……” 状态不好,还是演技太好。 罗无辛脸色冰冷,他看了一眼表,距离五点半已经只剩下十几分钟了,而陶昕给这个紧迫的时间吓了一跳,催促道:“罗警官!你赶紧!马上……马上就要变成我了啊!” 妈的,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放过她? 罗无辛过去还从没有过在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候退缩过,但显然,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罗无辛咬了咬牙:“我们先撤,之后如果需要的话,可能要你来局里配合了。” 说完,他和彭晓迅速离开陈凤的家,下楼的一路,罗无辛掐着表,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 还有十分钟。 他一路小跑到车子旁边,忽然意识到他不能再让彭晓坐这辆车,于是,罗无辛毫不犹豫说道:“彭晓,我想了一下,陈凤刚刚的精神状态有点危险,要不你还是回去稳定一下她的情绪,我晚上家里还有事,可能要先走。” “啊?哦……” 彭晓给他紧张的神色弄得一愣:“那我先上去?” “你先上去吧,具体的事我们明天对。” 罗无辛飞快地说完,二话不说已经钻进了驾驶座,一脚油门绝尘而去,转眼间就已经开到了两个路口开外。 此时的太阳已经西斜,距离五点半还有两分钟。 “快停车!” 在陶昕的催促声中,罗无辛将车一头扎进了路边的停车位,而他刚把车子熄火,甚至还没来及将手机关机,眼前骤然一花,他猛地睁开眼,面前已经是那个昏暗的房间。 回来了。 罗无辛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风衣,气还没喘匀,一阵手机的震动声便猛地将他拉回了神。 那是他的手机。 “别接!” 罗无辛喊出声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身上挂着大一圈衣服的陶昕对着来电显示是“妈”的号码只犹豫了一秒,却是毫不犹豫地帮他按了接听键。 透过电视屏幕,罗无辛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沈素心颤抖的声音:“小辛你可算接电话了!你到底怎么了?他们说你因为受贿被检察院调查了,是真的吗?” 第10章 骗子10 可以说一直到陶昕站在自家门口,罗无辛都仍然觉得这可能是个坏主意。 毕竟,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快有两个月没有回来过。 借由陶昕的视线,他看到门上熟悉的春联,横批是家和万事兴,经过小半年的风干如今已经翘了角。 看来,至今他们都没习惯自己养了个“没心的坏儿子”。 罗无辛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而陶昕自然不会错过脑海里的动静,立刻说道:“罗警官,你别担心,我不会瞎说话的。” “你最好是。” 罗无辛话音刚落,家门已经被从里头拉开,出现在陶昕面前的是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女人,瞬间便让罗无辛皱起了眉头。 他才两个月没回来,她就已经长这么多白头发了? 罗无辛怔怔看着屏幕上那张脸,那声“妈”已经到了嘴边,但是,最终从陶昕嘴里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阿姨好”。 她是以局里新同事的身份来造访罗无辛的父母罗丹青还有沈素心的……哪怕罗无辛本人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来,毕竟,这一回沈素心打电话来可不是为了喊他回家吃饭。 她被人诈骗了。 “阿姨您好,罗警官手头的案子有点脱不开身,他放心不下您,所以让我过来问问情况。” 陶昕编起瞎话来倒确实很像是一个作家,言语间表现得也很像是个刚来局里的实习生,只是…… “啊,你的腿……” 沈素心几乎立刻就注意到陶昕的左脚有点跛,还以为陶昕是带伤来的,慌不忙要来搀扶她:“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家的事情结果还要麻烦局里。” 都诈骗到警察头上来了还谈什么麻不麻烦的。 罗无辛气得脑袋发晕,急道:“赶紧问问她,对方是怎么说的?目前财产损失有多少?” 他在脑海里催促,但是陶昕看上去却并不着急,沈素心将她扶到沙发上,这个家的男主人罗丹青也长着一张温和的脸,对着她笑了笑:“这还是第一次小辛让同事来家里,你看起来年纪很小,是刚来局里上班吗?” “嗯……我是刚调过来的,最近跟着罗警官学习。” “是吗,那小辛那个脾气估计也让你不大好受吧。” 沈素心给她倒了茶,一时间,眼前平易近人的老夫妻俩只让陶昕内心大为震撼。 这种神仙般的原生家庭,是怎么养出罗无辛这种性格的儿子的? 而且,罗无辛甚至连长得都和他们不太像。 本来她还以为罗无辛这种脾气和性格,多半是小时候被宠坏了,但现在看起来,罗无辛的家就和普通的人家没有任何区别,单位分配的老房子,逼仄的结构,老式的家具,甚至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还摆着罗无辛大学的毕业证书以及荣获三等功的奖状。 “我让你来不是来唠家常的。” 罗无辛翻了个大白眼。 他头一回有这种无力的感觉,明明案子就摆在面前,但身体却不归他管控,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眼前老旧的电视机,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和自己的父母“交流”。 妈的,究竟是什么人敢骗到他爸妈头上来? 罗无辛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好在这时陶昕也终于切入了正题,严肃道:“叔叔阿姨,之前我帮罗警官接电话的时候还问的不是很清楚,能不能再跟我说下,你们说检察院调查罗警官受贿是什么情况?” 沈素心和罗丹青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怪我……因为对方说他们是检察院的,我当时就给唬住了,加上他们说的有模有样的,说是有人举报我儿子受贿,现在他们正在调查,让我不要联系小辛,否则可能会有串供的嫌疑。” 串供? 罗无辛简直给气笑了,这些人明知道他是警察还敢这么骗,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陶昕脸色凝重:“那您之前说,他们也让您转账了?” 闻言,沈素心满脸愧疚地低下头:“是,之前小辛叫我装反诈app,我记性不好,他说完转头就忘了,这次接到电话的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当时那个自称检察院的人说,要把家里的钱转到他们的一个什么安全账户上,我当时也没多想……” 说到一半,沈素心双眼通红地缩成了一团,这种表现在对受害人的询问里极为常见,代表着强烈的羞耻心和负罪感,罗无辛捏紧拳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问她转了多少?” “阿姨,那你当时……” “多亏了家里那张大头的卡不在我这儿,我手头就只有平时取钱买菜的工资卡,里头一共也就只有五千多块钱,都是老罗的退休工资……” 沈素心说到一半似是难受极了,肩膀都跟着颤抖了起来,罗丹青见状抓住她的手,叹息道:“也还好啊,就五千块钱,还是小辛过去说的呢,让我们把钱分开存,这就派上用场了。” “然后呢?” 陶昕听不见脑袋里的动静,她想起这两天被罗无辛拒接的电话,轻声问道:“转了五千之后,对方还联系你吗?” “我来吧。” 为了安抚妻子,罗丹青主动接过了话头,苦笑道:“她虽然转了钱,但是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因为小辛我们是知道的,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满脑子都只有查案,他不可能会受贿,只可能是被别人陷害的。沈老师后头自己想想也觉得可能是假的,所以对方再让她转的时候她就借口卡有问题一直没转,想要找小辛确认过再说。” “但是,又担心对方说的串供,所以没有发消息,也没有直接来找他,只是一直打电话?” “对……沈老师甚至都不敢和我说,就怕给小辛添麻烦,发消息的话会有书面的记录,直接来找人也怕落人把柄,沈老师就一直打电话,但是一直打不通,这两天都提心吊胆的……后头也是实在是忍不住,她只能给分局打电话,但是又怕影响小辛在局里的工作,不敢和办公室的其他人细说。” 寥寥几句,陶昕终于知道女人脸上的憔悴是怎么来的了。 客厅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片死寂,半晌,沈素心才犹豫地问道:“所以小辛真的没有被举报吧?他平时不怎么联系我们,也不爱说这些,我就是瞎担心,他不太会说话,平时在外头树敌了自己都不知道。” “没有,罗警官正忙着查案……组里同事都知道他那个脾气,不会往心里去的。” 陶昕不忍心看到女人自责的样子,向前挪了一点凳子,抓住了沈素心发凉的手,而在一瞬间,她听见罗无辛在脑海中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她提供所有汇款单据还有联系人电话,我明天一早回局里就查。” “所以这个钱……是不是追不回来了?” 最后,沈素心开口问她。 对上女人小心翼翼的双眼,陶昕听见罗无辛让她别乱说话,但这一次她却并没有搭理,立刻温声说道:“放心吧阿姨,追赃的事情我们肯定会抓紧,但是您也别太有负担,毕竟,罗警官之前和我说了,钱是小事,您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他……” 第9节 沈素心一愣,却是苦笑:“这话不是他说的吧,小辛平时可不这么说话。” “都说了别乱说话!” 又一次,陶昕无视了罗无辛愤怒的声音,对着罗母吐了吐舌头:“给阿姨你发现了,罗警官的原话是,他不差这点钱,要让他抓到这个兔崽子,他一定要让他在里头蹲够日子,谁叫他连警察的家属都敢骗。” “这才像他。” 噗嗤一声,沈素心破涕为笑,陶昕赶紧对她挤挤眼:“阿姨,那麻烦你先把对方的账号联系方式都给我,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罗警官一手包办。” “好,好……” 沈素心这下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各种截图都发给了陶昕,做完一切后,陶昕和夫妻俩告别,她走进电梯,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说道:“叔叔阿姨,罗警官只是最近忙,不会一直不回来的……你们放心,等到他忙完这个案子就一定会回来吃饭。” “你……” 脑袋里的罗无辛这时已经彻底没了脾气,他很想痛斥陶昕干了很多多余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透过电视机屏幕,他分明看到站在门口的沈素心脸上是带着释然的微笑的。 或许今晚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不到八点,陶昕下了楼,见四下无人,她小声说道:“罗警官,你可别让我放阿姨鸽子,之后真的要回来吃饭啊。” 脑袋里没有动静,罗无辛像是懒得理她,直到陶昕上了车开出一段距离,她才听到罗无辛没好气道:“我感觉这个钱应该追的回来。” “追的回来?一般来说不都是在海外吗?” “就算是在海外也没几个人会专门诈骗到警察头上,这个人还特意说了我是被人举报受贿,好像很了解我在外树敌很多一样,与其说是诈骗,更像是报复。” 罗无辛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他抱着双臂冷冷看着陶昕“视野”里的夜色和路灯:“感觉对方是专门针对我,吓我父母为主,骗钱是次要的,顺着这条线查一查,可能很快就会有结果。” “所以说啊,要是罗警官你能自己回来那效果肯定会更好,毕竟,丢了五千块钱是小,阿姨一直担惊受怕才是大事。” 虽然不知道罗无辛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回家,但陶昕却还是本能地想要劝一劝。 毕竟,他的家人都还在。 又过了一个红绿灯,陶昕将车拐上更加繁华的路段,窗外的五色缤纷的霓虹灯倒映在她满是稚气的脸上,竟也凭空让她的眉宇间生出几分成熟来。 想起那段充斥着汽油和血腥味的模糊记忆,陶昕苦笑起来:“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处理好了就可以放下,处理不好就会变成一个一直忍不住去抠的疤……罗警官,发生了这种事情是挺不幸的,但是阿姨看上去不像是个想不开的人,你如果能回趟家陪在阿姨身边,那么即使丢了五千块钱,这件事也应该很快就会被忘记吧。” 陶昕说得无意,但此刻守在电视机前的罗无辛闻言却是微微一怔。 “处理好了就可以放下,处理不好就会变成一个疤。” 他喃喃着思索了片刻,然后突然间,罗无辛猛地抬起眼。 “我好像知道陈凤的动机是什么了。” 第11章 骗子11 翌日一早,罗无辛再次见到陈凤的时候是在她工作的粥铺。 即使是早上七点,粥铺也已经营业快一个半小时了,陈凤忙前忙后地收拾碗筷端菜,忽然间,她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罗无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上去没睡几个小时,趁着陈凤给他端粥,罗无辛忽然用很低的声音说道:“特意找这种上早班的地方,是因为担心你的前夫纠缠吧?” 陈凤抹桌子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罗无辛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让人查了一下,你的前夫是保安,而且是夜班保安……这意味着他早上基本上不可能起床,你选在这个地方工作会很安全。” 他抬起头紧盯着陈凤的脸,果然发现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似乎……只是单纯听到前夫的名字都让她感觉到惶恐不安。 眼看陈凤就要收拾完桌子离开,罗无辛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知道刘宝全要给你买保险,对吗?” 这一下,陈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绷了一瞬,随即她迅速抽开手:“警官,我现在还在上班。” 说罢,陈凤立刻去了后场,只留下罗无辛静静地看着面前飘着热气的白粥。 “看来,她确实是没有处理好过去的那一个。” 半晌,陶昕的声音在罗无辛的脑海里响起,听起来闷闷的。 她想,罗无辛可能又说对了。 十个小时前。 “所以,真的要我帮你联系你的同事吗?” 短短一天,罗无辛的态度有了一个360度的大转弯,陶昕满脸无语地看着面前的手机,还在犹豫要不要开机。 而罗无辛此时正懒洋洋地靠在“房间”的床上,没好气道:“离我妈被骗已经两天了,换做是真的电信诈骗那五千块钱恐怕早就连一根毛都不剩下了,也就是我觉得对方恐怕不是什么专业的电信诈骗团伙,这个钱才有追回的可能。” “所以,你是希望我能帮你联系你的同事,让他们来帮忙处理一下这个事情?” 陶昕翻了个白眼,隐约猜到了罗无辛让她这么做的意思。 分明就是这个人自己平时混的太差,拉不下来脸。 她头疼道:“罗警官,我可是以你的名义发消息,你就不怕反差太大你的同事觉得你被人绑架了?” “当然你发了什么要给我看,如果发些不该发的,我之后也有办法可以‘回报’你。” 罗无辛撑起身子:“我想过了,我们两个这个状态也不知道要维持多久,以我的工作性质一到下午五点半连手机都不看也不现实,反正我们现在是利益共同体,谁也摆脱不了谁,所以,应该也可以适当为对方做一些工作吧?” 陶昕可不傻:“那我的工作量会比你大很多啊罗警官。” “是啊,但是你不是要取材吗?” 罗无辛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原来连我们怎么做预审都不知道,现在却可以直接接触内部人员,这难道对你没有好处?” 话说到这一步,陶昕犹豫了一下,终是将罗无辛的手机开机了,在输入密码前她问道:“罗警官,你确定吗?” 好在是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丫头,两天了,连亲哥哥都不来联系,这样的人即使拿到他的手机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确定。” 罗无辛报出密码,他看着陶昕打开了他的微信,开始给江世涛编辑消息。 “看你今天在我妈面前模仿我说话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跟他们说话也一样,这些人都是刑警,你要是表现得太不对劲确实会有问题。” 可以说,本来罗无辛的那点担心在看到陶昕说出那句“都是警察,应该不至于连同事父母被诈骗都不管吧?”的时候彻底烟消云散,他这下终于彻底相信了这个小丫头是个作家,好笑道:“你还挺行的啊,和我认识才三天,就知道我平时怎么和同事说话了?” “罗警官,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表现得像个混蛋一样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陶昕把消息发出去,趁着对方还没回,她问道:“罗警官,我算是帮你做事了吧?现在可以给我一点报酬了嘛?” “报酬?” “你刚刚说的,要让我取材啊……之前你说你知道陈凤的动机是什么了,我问你你又不说。” 陶昕说着,手里的手机一震,是江世涛回的消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有来求人的一天,行吧,也算是个诈骗案,我马上找两个刑二的人去跟一下,有结果了和你说。” 果然,有些事还是得交给别人做才舒心。 罗无辛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又说道:“你再用我的手机联系一下彭晓,让她把陈凤前夫的资料还有她之前几次的报案记录给你。” 陶昕立刻照做,而很快彭晓的回复就来了,通过警综平台,他们能知道陈凤的两个前夫,一个已经在外地再婚,还有一个目前正在某小区做巡夜保安。 陶昕这一次仔细看了陈凤当时的报案记录,根据当时的笔录,陈凤自述她的前夫因为晚上常年不在家,总是疑心她在外头找男人,一不顺心就打她。 而在将她打断两根肋骨的那一次甚至还说,反正她也是个生不出孩子的二手货,只知道在外头招惹男人,这样还不如把她打死再找一个。 “这都什么人啊……” 陶昕皱起眉头,却听脑袋里罗无辛不冷不热地说:“如果你想取材,警察的工作里就充满着这样的人,看的出来,陈凤的前夫是冲着把她打死去的,也多亏了陈凤最后离婚了,否则照这么发展下去,被打死就是早晚的事。” “可是,这跟你怀疑陈凤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过去只要处理不好,就会变成一个永远好不了的疤。” 罗无辛淡淡道:“你看陈凤整个人的状态,你觉得她从过去里走出来了吗?” “她……” 陶昕想起女人那张苍白的脸,毫无疑问,陈凤的痛苦并没有因为离婚而结束。 事实上,她的痛苦或许永远不会结束了。 罗无辛说道:“陈凤应该是有一些生育方面的问题,她长得很漂亮,可以想象,这些男人大多都是因为她的脸和她在一起的,但是在结婚后,他们又因为没办法用孩子拴住她,怀疑她用这张脸去勾引别人……这是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陈凤两次婚姻都碰上了同样的事情,这必然会导致她对异性出现一些偏见。” 陶昕慢慢明白过来:“所以……刘宝全也是一样?” 罗无辛百般无聊地躺在床上:“刘宝全是不是这样不好说,但是对于陈凤来说,过去的经历会导致她本能地不信任异性,我估计,刘宝全努力挣钱想要填补的,也就是这样的不安全感。” “这么说难怪……刘宝全会一直努力挣钱,甚至不惜去骗,他是希望通过物质来弥补吗?” “可以这么猜测,但是,好心也有可能会办坏事。” 罗无辛顺着陶昕的视线看着陈凤过去的报案记录。 “刘宝全因为本身的职业缘故,会想要通过给陈凤买保险的方式给她安全感,但是,保险有很多种,有寿险,有医疗,当然,也有意外险。” “意外险……” 这下,陶昕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睁大眼,艰难地说:“不会吧……难不成说,陈凤是误会了吗?她觉得刘宝全给她买保险,是为了骗保?” “对于一个已经受尽了伤害的人来说,她的过去就是一张逃不出去的网,一点点的刺激都可能导致她往最极端的方向想……当然,买保险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契机,我估计还有些别的东西让陈凤觉得刘宝全和之前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罗无辛整个人往床上一躺,他看着黑暗的屋顶,眼前却又再次出现了多年前的那个屋子。 每个人的过去都是地狱。 “陈凤没有上大学,结婚结的很早,好像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你应该可以想象,她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被家暴之后,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所以,陈凤自然就不像是那些被刘宝全诈骗的受害者可以轻易走出来……她只会越陷越深。” 久违的,罗无辛畅所欲言地和人聊起案子,他觉得有点新奇,毕竟,以前和他聊案子的同事基本上都被他气走了。 然而,陶昕只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突然接触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残酷,罗无辛本想着说要不还是转行写别的吧,谁想就在这时,他却听见陶昕轻声说道:“可是,就算有人帮忙,最终能从过去里走出来的人,也只有自己啊。” “嗯?” 罗无辛坐起来,发现陶昕正在凝视着她左脚脚踝的伤疤,而这一次罗无辛看得非常清楚,那是一条将近十厘米的伤口,凭空出现在姑娘纤细又白皙的脚踝上,几乎像是一道瓷器上的裂口,让人光是看就觉得惋惜。 是以前出过什么事故吗? 罗无辛还没思考出个结果,陶昕却已经从床上跳下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拿起那套熟悉的“粉红短裤换班服”就朝浴室走去。 “不管怎么样,明天我们再去见一次陈凤吧。” 陶昕说道:“我希望,她没有干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第12章 骗子12 第10节 “啊啊啊她怎么会做这种选择啊!万一刘宝全是真的爱她这也太痛苦了吧!” 直到进入分局的那刻,罗无辛还能听见陶昕在“房间”里崩溃,他如今甚至已经习惯了。 虽说这个小丫头的逻辑思考能力还行,挺会随机应变,但是总的来说接触的人还是太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于警察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写悬疑小说? 罗无辛走进电梯,趁着四下没人,他低声道:“马上开会别在我脑袋里吵,现在虽然动机能说通,但是没有一点证据,而且……陈凤并不是看起来很疯的类型,我之前说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刺激了她,得把这件事也找出来。” 他在五楼下了电梯,迎面撞上了准备去开会的江世涛,对方也不愧是老刑侦,一看到他就扬起眉:“你这小子最近怎么回事?衣服都不皱了,头发也梳了,真谈恋爱了啊?” 说着他轻轻吸了吸鼻子,震惊道:“你还用香水了?不是新型花露水吧?” “说刑队队长狗鼻子灵,您也不能真当狗吧。” 即使是对着顶头上司,罗无辛也还是没有一点客气,没好气道:“我还以为这个碎尸案副局督办,现在的压力应该非常大。” 好歹也是奔五十的人了,江世涛面对罗无辛的冷嘲热讽接受能力远超组里的其他人,好笑道:“不但这样,你还回去见你爸妈了吧?要不怎么会来找我帮忙查诈骗的事情,很可疑啊罗无辛,你如果想当一个正常人了,那我可得第一时间敲锣打鼓,让所有人来嘲笑你。” “……” “所以说罗警官,你混的是真的很差啊。” 陶昕恰如其分地在他脑子里嘲讽,罗无辛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所以让我们八点来开会也是诈骗?” “开,当然开,先跟你说下你爸妈那个诈骗案的事情。” 江世涛和他一起走向会议室的方向,一聊起案子,笑面虎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变成了皮笑肉不笑:“你说的没错,对方不是专业的电信诈骗团伙,找技术员查了一下,对方的手段也没多高明,找了个大学生买了银行卡洗钱,转账记录都在,取钱的人就在国内,今天就能有结果。” “还真是冲我来的。” 罗无辛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在公安局外头还有这么多人看我不爽。” “臭小子,你他妈就是两头不落好,破了这么多案子,和同事关系搞成这样的也就你一个。” 江世涛无奈:“你不是本来就喜欢查强奸诈骗和拐卖嘛,很多抓了也是有期,情节轻微的放出去当然会记恨你,这次不就诈骗到你爸妈头上来了?” “强奸诈骗和拐卖?” 陶昕还是头一次听说警察查案也会有偏好,好奇道:“罗警官你为什么喜欢查这些?一般不都是想查大案子吗?” 而此时此刻罗无辛当然没法回答她,他跟着走进会议室,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行李箱碎尸案的第四次案情讨论会开始了。 “是陈凤。” 会议开始十分钟,罗无辛便已经把他的所有猜测放上了桌面,他将陈凤的照片贴在白板上:“她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和刘宝全有秘密的社会关系,同时,对男人有深仇大恨……我去试过她,她对刘宝全给她买保险这件事的反应很大,应该就是她了。” 罗无辛说话的口气很笃定,毫不意外又惹得会议室里不少人脸色不快。 毕竟,警察是靠证据干活儿的,可他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 而见过陈凤的彭晓成了唯一一个帮罗无辛说话的侦察员:“昨天去见她的时候确实觉得有点异常……因为我们怀疑她,所以她的情绪就开始变得失控,而且,刘宝全的手机不是没找到吗?陈凤和刘宝全之前只用微信联系,虽说她讲的是担心她前夫误会,但是后期她和她前夫离婚之后两人还是几乎不通话,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没错,我建议从陈凤入手,先调查她家的用水情况还有案发当天的行程,虽说她家的那个小区监控不全,但未必一点没有,说不定她是诱骗刘宝全来她家实施杀人的。” 罗无辛想了想,又将视线投向了彭晓:“我和彭晓今天再过一下之前被刘宝全诈骗的受害者……有件我觉得有点奇怪的事情,需要找她们验证一下。” “所以,要查什么?” 不久散了会,脑子里的桃昕还有面前的彭晓几乎是同时提问,而罗无辛二话不说,将遭受刘宝全诈骗的受害者名单和彭晓各分一半。 “有不止一个受害人都是自己意识到被诈骗的,后头也是主动和刘宝全划清了关系,我很好奇,她们当时到底是怎么意识到的。” 罗无辛想到沈素心苍白的脸,那通所谓来自“检察院”的电话明明是个很拙劣的谎言,但是,因为牵扯到亲人,被诈骗的对象就还是忍不住会去相信。 “明明感情诈骗的受害者应该是最无法接受自己是受害者的,但是,这些女人却都幡然醒悟了,我觉得,里头应该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罗无辛说着,已经拨通了第一个受害人的电话。 而这一次,不到三个小时,一切就已经变得明了了起来。 经过电话走访,在十一个受害人当中,有七个人都收到过所谓的“反诈短信”。 好在其中还有两位受害人还留着当时的短信,转发给罗无辛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 这根本就不是反诈骗中心的短信。 反诈app本身就是刑侦部门自主研发的项目,有段时间就算是重案组刑警都得在巡逻防控时让路人扫码,也因此对于相关的短信格式,所有人也都早就铭记在心。 彭晓一眼就看出问题:“这个是使用网络平台发送的短信吧,肯定不是来源于我们的……而且,哪里会说这么细啊,还特意提醒对方,不要给保险业务人员多次转账。” “不光如此,对方还强调是杀猪盘,就好像知道,这些受害人被具体诈骗的方式一样。” 陶昕这时也紧盯着电视机,就算是她也能隐约察觉到这条短信和官方的不同。 语气有点口语化,对于常写作的人来说,几乎可以一眼就断定这是一条来自于个人的短信。 她皱起眉:“这是一条私人的短信,但是,却要伪装成是官方发的,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罗无辛淡淡道:“查一下吧,这些短信多半是陈凤发的……是她在提醒这些受害人她们被诈骗了,对她来说,这就是另外一个契机吧。” “契机?”彭晓不解。 “杀人的契机。” 罗无辛起身走向江世涛的办公室:“一个诈骗犯突然要给自己买保险,这对于之前已经吃过无数次亏的陈凤来说,几乎就是在告诉她,刘宝全不是什么好人……她要先下手为强才行。” “陈凤家那一天的用水量是平时的十几倍?” 下午四点,江世涛收到侦察员消息的时候,罗无辛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越来越多的线索都在说明,罗无辛的猜测是对的。 他们调取了陈凤家附近三公里内的道路监控,最终看到了疑似刘宝全和陈凤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一角。 那一天,陈凤休息在家,极有可能是通过微信联系了刘宝全,让他来自己家里,但是,为了躲避监控,陈凤选择了自己去接刘宝全,并且,也确实尽她可能地躲开了沿途的“天眼”。 只是,水表是不会骗人的。 分尸牵扯到大量清洗工作,那天罗无辛去陈凤家里时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味,这至少说明了,她将现场弄的很干净。 放下电话,江世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来,又是你对了……陈凤的问题很大,他们已经请人去了,最快还有五分钟人就到,马上你要来审吗? 还有两个小时。 罗无辛看了一眼江世涛身后的时钟,以今早他去试探陈凤时对方表现出的状态,应该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开口。 来得及吗? 罗无辛正想着,陶昕已经在他脑海里热血沸腾道:“要不我们拼一把吧罗警官!我还没看过审讯呢,不行……不行你就中途逃跑,行吗?” 逃跑? 罗无辛险些给逗乐了,想了想道:“我审,叫他们快点,诈骗案有进展,我今天五点半准时下班之后,还得回去做一点说明,免得我爸妈误会。” “准时下班?” 听到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算是见多识广的笑面虎都露出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神情:“罗无辛你没事儿吧?你要准时下班回家?在这之前你不是已经快两个月没回过家了吗?” “是啊。” 罗无辛眼前浮现沈素心的笑脸,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要是这话不是个谎言可能也不错。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可以拥有这些东西的人的话…… 一瞬间,黑色的屋子还有血的气味纷扰而来,罗无辛正在走神,远远的,分局院子里已经传来车子的动静,江世涛皱起眉:“来了,马上会出技术员去她的屋子里找血迹,但是如果在那之前就能让她开口是最好的……靠你这张毒得天打雷劈的嘴,应该能做到吧?” “谁知道呢。” 罗无辛站起身走到窗边,他看着那个不久前他才见过的瘦弱女人走进分局大楼……带着她的地狱一起。 如果一直无法走出地狱,他们就会一直活在里头。 “我会在两个小时里搞定的。” 半晌,罗无辛轻声说道。 第13章 骗子13 “所以,现在可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你知道刘宝全给你买保险了吗?” 出乎意料,向来喜欢用物证威慑嫌疑人的罗无辛在这一次进入审讯室后,却是采用了和往常皆然不同的预审模式。 他竟然要扮红脸。 一旁和他同审的彭晓似乎也惊住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打配合,冷下脸来说道:“如果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把人请回来说话的……陈女士,现在保持沉默不是明智之举,很多话从我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 闻言,原来就坐姿拘谨的陈凤整个人缩得更紧了,罗无辛眯起眼:“至少保险的问题可以回答一下吧?” “我……知道他要给我买保险,他之前跟我说过这个事情。” “哦,那你对此怎么看呢?” 罗无辛话虽然说得不紧不慢,但实际时不时就要看一眼墙上的时钟。 他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 沉默了片刻,陈凤低着头说道:“之前也没人给我买过,我也不像是他,就在保险公司工作,对这个不太懂,就说随便他买就好了。” “你说你不太懂,陈女士,能说说你知道有哪几种险种吗?” “一般来说,不都是那种,出了意外就可以赔付?” “对,那是人身意外险,刘宝全确实咨询过这个险种,我相信,这也是你认为他给你买的保险类型,对吗?” 罗无辛笑笑,却是从物证袋里拿出从刘宝全家里找到的几份保险资料。 最初的时候,他们也以为这是刘宝全平时卖给客户的险种,但是咨询了保险公司之后才发现,这都是公司里最紧俏的产品,赔付收益很高,很多时候,甚至公司内部就把名额分光了。 罗无辛将这几份资料放在陈凤面前,说道:“但其实,意外险只是刘宝全想要给你买的保险之一,他真正想给你买的是医疗险和寿险……因为你是灵活就业人员,能够享受的医保和养老保险都有限,刘宝全希望你在这方面能有更好的保障,所以他给你选择了他们公司最好的产品……哦对了,我猜他可能也没有告诉过你,这几份保险都不便宜,为了让你以后住院都能享受二次报销,大病可以一次性赔付,并且六十岁之后可以享受分红,刘宝全想给你买的这几份保险加在一起,每年要交快六万的保险金。” “你说……什么……” 陈凤睁大了眼,她看着面前的宣传单,苍白的脸上满是诧异:“但是他明明跟我说……没有多贵……” “那是因为,刘宝全并不想让你有负担,事实上,即使是对于他来说,这笔钱也不是个小数额,所以,为了挣到更多的钱,刘宝全动了一些歪心思,他想到了要从他的女客户身上多榨取一些油水。” 罗无辛再次出示了刘宝全和女客户之间的对话,而他特意摘取了刘宝全说起自己“爱人”的部分。 第11节 “我以前也有个喜欢的人……是我的初中同学,其实我喜欢她很久了,因为我从小个子就矮,长得也不好看,班上很多人都嘲笑我,但是就只有她,她从来不开我的玩笑,而且,她还替我说过话。” 看着陈凤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走向崩溃,罗无辛淡淡道:“刘宝全是太平保险的王牌业务员,加上绩效,每个月的工资基本上也达到了一万五以上,在这种情况下,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通过诈骗来弄钱,但是……他却是在未来做打算,毕竟,他喜欢的人一直过得不好,他需要更好的物质条件来给她安全感。” “别……别说了……” 这时,陈凤整个人已然开始簌簌发抖,她颤抖着希望罗无辛能停下,但罗无辛却还是那样平铺直叙地说了下去。 “所有被他诈骗的女客户都提到过,刘宝全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而这也是导致她们沦陷的重要原因……虽说刘宝全身为保险客户经理非常擅长说话,但是,如果完全没有真心,他是无法骗到那么多社会经验丰富的女人的,陈女士,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他说的这个爱人是谁吧?” “别说了!” 忽然间,陈凤崩溃地打断他,咬牙切齿道:“他不应该去骗的!男人都一样……嘴上说着,是我在外头找男人,实际自己也不干净。” “你是在说你的前夫?” “本来就是……他天天说我勾引男人,拿椅子打我,但其实呢!他自己也去洗头房找女人,我帮他洗衣服的时候,他身上都是那个味儿,我问了他,他却还是打我,说我连孩子都怀不上,凭什么管他。” 愤怒到极点,陈凤那张柔弱的脸终于扭曲了起来:“我已经受够了,男人都是骗子,都只会通过伤害女人来发泄,我已经受够了!” “所以,你觉得刘宝全也是一样的?” 罗无辛话锋一转,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着陈凤:“他对你很好,好得让你觉得他是个骗子,而之后你看到了他的手机,发现他真的是一个骗子……‘男人果然都是这样,嘴上说着喜欢你,但其实根本不拿你当回事’,你就是这样想的,对吗陈女士?” “我……” 陈凤睁大眼睛:“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再骗了,我那时候还是相信的,我相信他是对我好的。” “没错,所以你给那些女人编辑了短信,希望她们能看清刘宝全的真面目,同时,也是为了让刘宝全收心……你一度觉得,或许这个男人还是可以依靠的,直到他突然和你说,他想要给你买一份保险。” 罗无辛一气呵成地说完,他紧盯陈凤的双眼,还没等来对方的回答,脑内却已经有个声音小声惊叹:“哇……罗警官,你这种时候还是很厉害的嘛。” 没有时间了。 罗无辛咬了咬牙。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再撬不开陈凤的嘴,到时换人来审,陈凤一旦缩回去只怕是会功亏一篑。 必须要速战速决。 想到这儿,罗无辛忽然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的动静几乎将审讯室内外都吓了一跳,他冷冷道:“陈凤,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杀死了一个非常爱你的人?他和之前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尊重你,爱护你,哪怕你离过两次婚,他也想给你最好的,所以,他不惜去骗钱也要攒下财富,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他的父母认可你。” “我……” 陈凤浑身一颤,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我……他……” “你甚至都没有去仔细问过,他到底要给你买什么保险……是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也是你在辜负他,刘宝全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骗了那些女人拿到的钱一分都没有花!到现在都放在银行里,你觉得,他是想拿这些钱干什么?” 罗无辛步步紧逼,终于,陈凤的肩膀发颤,控制不住痛哭起来:“我……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就跟我前夫一样,他说过,早知道就给我买份保险,这样杀了我,他还能拿保金……”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你认定他是一个骗子。“ 眼看陈凤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罗无辛回头看了一眼彭晓,确定了监视器正常运作后,他走回了审讯桌的另一边,在一瞬间,脸上就恢复了平日那副懒散又冷淡的表情。 “是你杀了他。” 在陈凤最终点头开口前,罗无辛看了一眼表。 离太阳落山还有半小时。 “不错啊你小子……以前都不知道你会用情感套路审人。” 从审讯室一出来,江世涛立刻就迎了上来,不光是他,来监控室围观的几个中队队长也都没想到罗无辛能有这么好的发挥,纷纷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然而此时的罗无辛却显然没有听人夸奖的兴致,他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就要开溜,却被江世涛一把拉住。 “要回家也没这么急吧?至少把口供经办人的字签了。” 江世涛把档案递过来,结果罗无辛却仿佛火烧屁股似的一把把笔抽走,龙飞凤舞地签了名字之后就火速冲向了电梯。 还有五分钟了。 脑袋里的陶昕催促不停,罗无辛又哪里不知道时间紧迫,他几乎是拿出了警校体测时的冲刺速度跑回了车上,打火踩油门一气呵成,卡着点开到了一个街区外,而他甚至只来及挂了一个停车档,连火都还没来及熄,眼前骤然一花,身体在分秒间就已经不归自己掌控。 “好险!” 眼看挂在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五点半,陶昕跟着大喘气,这已经是第四天,她和罗无辛踩点完成了惊险的“换人”。 身上的衣服还带着罗无辛的体温,陶昕脱力地往车座上仰倒,余光里瞟见罗无辛没来及关机的手机屏幕上群消息闪烁不停,乍一看,竟都不是在聊案子,而是在聊罗无辛。 而其中,江世涛作为刑队队长甚至还不嫌事大地圈了罗无辛本人:“你小子跑什么呀,见女朋友这么着急啊?” “……” 回到“房间”的罗无辛简直头大如斗,不难想象,他刚刚直接跑路的后果就是,之后一周他都会成为食堂的谈资。 真是麻烦。 罗无辛头疼地倒回床垫上,一口气还没喘匀,忽然间,他听见手机键盘在发出清脆的击打音效,罗无辛猛地支起身子,发现陶昕竟然在以他的口吻回复群消息。 “年纪大了不要老是瞎操心同事的私生活,这么想当老父亲嘛?” 没等罗无辛阻止,陶昕已经把消息发了出去,然后果不其然,群里立刻就被“叫爸爸”刷屏了。 “你在干什么?” 罗无辛愤怒道:“我可没让你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我模仿的很像了好不好,显得有点混蛋但又不那么讨厌,这样比较好和同事打成一片嘛。” 陶昕笑嘻嘻地丢下手机,然后轻车熟路地将罗无辛的衬衫袖子捋上去,将车开向公寓的方向。 “罗警官你虽然人缘儿不好,但好歹还有同事……我可是连同事都没有。” 陶昕语气听着委屈:“这两天哥哥都没联系我……肯定是手术太多忙不过来。” “你哥忙成这样?亲妹妹都顾不上?” “毕竟……很多来找他看病的都是急性颅脑损伤,如果没法及时动手术那就是要命的事了。” 不久后陶昕将车驶回了东湖边的公寓,也好在这样的高档公寓住的人不算多,这几天她每次以这种狼狈不堪的状态从外头回来,一路上都没碰上其他住户。 “哥哥那么忙,我都不敢去联系他,结果罗警官你有家却不回。” 进了房门,陶昕刚甩掉警裤,罗无辛放在玄关的手机忽然一震,显示出一条来自“妈”的消息。 “小辛,刚有两个警察联系我了,说是钱已经追回来了……多亏了你和你的同事,这周末中午你带着上次那个小姑娘来家里吃饭吧?妈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第14章 骗子14 再一次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罗无辛已经成了那个掌控身体的人。 中午十一点,他看着门口翘角的春联正是心情复杂,脑袋里已经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罗警官你一会儿可别说我坏话啊,上次我在阿姨面前帮你打了这么多圆场……就差要说你是我最崇拜的前辈了。” 是因为之前没什么朋友吗? 罗无辛头痛地捂着额头。 这小丫头的话多程度真是让他叹为观止,在来这里之前,他仔细衡量过利弊,意识到如果不来吃这顿饭,他就要忍受整整十二小时陶昕的唠叨,相比之下,吃饭显然是个轻松不少的选项。 “那我和家里人吃饭能不能麻烦你安静一点?” 听到防盗门里传来动静,罗无辛低声嘱咐:“我要是听不清楚我爸妈说话那就赖你。” “罗警官,明明你之前也没好好听过人家说话好吧?” 陶昕话音刚落,沈素心已经来开了门,在看到罗无辛的一刹那,女人脸上的表情整个舒展开来,比起上一次和陶昕见面时还要高兴。 “小辛!你终于回来吃饭了!” 沈素心激动地拉过他的胳膊,结果却发现罗无辛的身后没有别人,她好奇道:“你那个同事呢?就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女警察?” “她今天值班,而且妈,你之后也别跟二队说上次她来……那时候她本来应该在局里值班的。” 罗无辛眼也不眨地扯了个谎,一进门就发现自己的拖鞋已经给洗得干干净净,仿佛新的一样。 “哇,你回家阿姨弄得好隆重啊。” 陶昕恰如其分地插嘴,但罗无辛又哪需要她提醒。 作为一个警察,屋子里的一切变化自然瞒不过他。 收拾过的沙发,擦干净的地板,还有一闻就知道是鸡汤的香气,里头放了他喜欢吃的香菇。 这些事情,都不是一个早上可以忙完的,或许沈素心和罗丹青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忙活了。 罗无辛给沈素心拉进客厅,女人拉着他上下看了一圈,最后满脸心疼地说道:“怎么搞的,又瘦了,最近案子很多吗?” “局里的案子一向都不少……爸呢?” 罗无辛默不作声地就将话题转移走了,他不希望沈素心对他观察太细,毕竟…… “家里没白糖了,你爸去趟门口的超市,不过小辛,你最近的衣服看上去平整多了,还有股香味,是好好用了柔顺剂洗衣服吗?” 下一秒,沈素心立刻就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只让罗无辛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不出意外,她接下来就要…… “我们家小辛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情况啊?” 女人笑逐颜开:“上一次那个小姑娘伤着腿还过来,跟小辛你关系很好吧,你们两个现在是搭档吗?以后就固定下来是她了吗?” “我靠。” 陶昕在他脑袋里干巴巴地骂了句街:“罗警官,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我的牺牲太大了。” 该后悔的是他。 罗无辛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陶昕的突然出现实在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太多变数,甚至,还让有段时间没提起这事的沈素心再一次对他“燃起了希望”。 罗无辛暗自咬了咬牙:“不知道,我的搭档得看他们怎么安排……妈,你别瞎操心这些,那个诈骗案他们怎么说的?解决了吗?” 虽说具体的情况他早已听江世涛说过了。 对方是个他之前抓过的诈骗犯,用送鸡蛋之类小恩小惠引老人家上钩,最后骗了人家三万块钱养老钱,因为是累犯,判了三年,结果又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两年就放出来了。 然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罗无辛。 只因为当年罗无辛审他的时候说了一句,“没爹没妈的人才会诈骗老人家,看你爸妈还在,这一下估计让你减了十年阳寿吧”。 王八蛋,这次查出来他用检察院这套骗了至少五万块了,再从重,估计得进去呆至少五年。 第12节 罗无辛暗暗冷笑一声,却听沈素心苦笑起来:“嗯,还叫我去做笔录呢,老罗陪着我去的,当时我还挺慌的,毕竟,他们编造的这个事儿,如果我不心虚,又怎么会上当呢。” “妈!” 罗无辛心里一惊,他本以为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没想到连做笔录都让沈素心这么焦虑。 “我都说了让你之后多跟进一下的,罗警官。” 陶昕说道:“你不是也看到了吗?被刘宝全感情诈骗的那些受害人,最后都是在家人陪伴下才走出来的。” 家人…… 罗无辛搭在沈素心肩膀上的手微微一顿:“妈,他们还问什么了?” “其实就是我自己瞎操心,真正去录笔录的时候,那几个小警察都挺客气的,说现在诈骗套路多,虽说骗到警察头上的少见,但也是因为警察这行太忙了,和家里联系的少,父母才会上当……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下你是不是被我们收养的,因为要核对信息嘛。” “收养?” 一直沉默的陶昕这时突然反应了过来。 难怪罗无辛长得和沈素心还有罗丹青一点都不像,原来,他压根就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沈素心笑了笑:“他们还跟我开玩笑呢,说你这个名字取得有意思,我就和他们说,可能当时收养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要当警察了吧……虽然你小时候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块儿做警察的料子,成天哭鼻子,我和你爸爸当时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让你以后能少辛苦一点。” “原来……罗警官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一连接受了几颗重磅炸弹,陶昕在“房间”里惊地目瞪口呆,但罗无辛这时却顾不上和她拌嘴。 此时离得近了,他能看清沈素心眼角的皱纹,这两年她似乎老得厉害,明明以前还在学校教书的时候,沈素心每天看起来都是精神抖擞的。 退休之后,沈素心的生活重心转回了家里,所以,当她唯一的儿子不回家的时候,一切也就变得更难熬。 只是…… “你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 记忆里女人冰冷的话语就在耳畔,罗无辛捏紧了垂在身旁的手,轻轻吸了口气。 还是不要让他们有所期待的好。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也重新变得冷淡:“妈,事情解决了就好,之后你不要太操心我工作上的事情。” “哦,好,好……” 沈素心微微一愣,似乎也对他的这种态度习惯了, 低下头掩饰地笑了一下:“你爸估计很快就要回来了,我去看一下鸡汤,小辛,你先喝点水吧。” 女人转身回了厨房,只留下罗无辛站在原地,脑子里还有陶昕的吵吵嚷嚷:“罗警官你干嘛!说两句体贴的话会死吗?就不能关心一句阿姨啊?” “……” 罗无辛一言不发。 在他查清楚过去那场意外之前,他都要抛弃“心”活着,不去和他人产生多余的牵绊,以免失去面对真相的勇气……这是他作为一个“凶手”,在十八年前就下定的决心。 “安静一点。” 罗无辛轻声说:“这是我家,连亲哥都联系不上的人,就不要对着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了吧。” 果不其然,说完这句,陶昕立刻就安静了。 之后,就像是过去很多次一样,这顿家宴吃得非常安静……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声息。 沈素心不停给她夹菜,然后,她和罗丹青会时不时问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无非就是有没有碰到危险的犯人,晚上有没有熬夜,盯梢时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 这些千篇一律的问题,通常也会有千篇一律的答案。 罗无辛低头吃饭,不时说着“没事”,“别操心”,还有“没什么特别重大的案子”,语气就和他在分局开会时别无二致。 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之前的那句话,陶昕在这期间也没有说话,他的大脑久违地安静了下来。 全都搞砸……这很好。 罗无辛最后放下筷子:“妈,我下午还要回局里。” 这句话也是一样的,以至于沈素心和罗丹青甚至都见怪不怪了,女人苦笑道:“儿子,你平时也多给我们发发消息,世道乱,事情发生得都很突然,你知道的吧,你爸那个远方堂哥失踪十几年了,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到现在都没找到……” “我知道,不过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几乎每一次,罗无辛都要听沈素心说起这个远方亲戚失踪的事,他淡淡道:“不用担心,现在的手段不一样了,之后你们有什么事情给我发消息,别打电话……我可能在盯梢。” 说罢,罗无辛起身就去穿鞋,这时憋了很久的陶昕终于忍无可忍:“罗警官!哪有你这样的?你爸妈给你忙一顿饭忙很久啊,你好歹留一会儿聊聊天啊。” 罗无辛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一点半,今天大概可以从容地和陶昕换班了。 他套上皮鞋走到电梯前,看着追到门口的父母还有他们脸上一如既往的隐忍,罗无辛只觉得喉咙发痒。 之所以不喜欢回来吃饭,就是因为每一次,他都几乎要经历这样的事情。 “我会跟进那个诈骗案的,钱退回来了和你们说。” 电梯门打开,罗无辛走进去,而在金属门合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沈素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工作要当心啊,小辛。” 门合上,罗无辛松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最后,当电梯在停车场停下,他听到脑袋里陶昕硬邦邦地说:“明明有人关心你,罗警官,为什么不珍惜呢?你又不是真的没有心。” “……” 这时罗无辛的手机一震,是沈素心给他发来的消息,让他也不要一直催办诈骗案的警察,到时候万一人家有意见就不好了。 而他深吸一口气,简单回了个“好”,抬腿跨进了车里。 “我有没有心不重要。” 他冷冰冰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我的脑子里多出了一个大麻烦,这才是现在要解决的问题。” 第15章 骗子15 下午两点,没有案子的罗无辛回到陶昕的住所。 很显然,陶昕应该是在生气,一路上她都没有说一个字,直到罗无辛直接穿着警裤坐在了她的床上。 “起开!” 陶昕怒气冲冲道:“外头的衣服不要直接坐在我的床上!会把脏东西带进来。” 罗无辛翻了个白眼:“你都连着几天穿了我的衣服了,还怕我的裤子碰你的床?” “我不管,你起来!” 陶昕愤怒道:“要不之后我就偷偷在你的衣服上印个唇印,到时候我看你的同事怎么误会你。” 不得不说,陶昕的这个威胁角度虽然刁钻,但却还是立刻让罗无辛察觉到了危险……毕竟,之后他每天都得在下午五点半之前跑路,时间一久,还不知道会在组里传成什么样。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再给他们更多把柄了。 无奈之下,罗无辛站起身,又开始翻动陶昕书架上的书,能看得出来,陶昕偏爱的悬疑小说都是差不多类型,史蒂芬金的尤其多,在小说和神经外科相关书籍之间,还隔着一本《24个比利》。 罗无辛心头一跳:“你怎么会喜欢看这些?” 陶昕气哼哼道:“关你什么事情?刚刚不还叫我少管你的事情吗?” 罗无辛冷笑:“你是对我的家庭生活指手画脚,而我现在是想要找出我们两个变成这样的原因……还是说,你想一直这么和我变来变去的?” 陶昕哼了一声,在“房间”的床上缩成一团,没好气地盯着电视机上属于自己的书说道:“我喜欢这种半科学半玄学的悬疑小说,毕竟我家全是医生,就算是没有学医,也会耳濡目染吧?” “所以,这些神经外科的书你都能看懂?这是你父亲编撰的吧?” 罗无辛又抽出了一本名叫《脑前额叶切除手术所带来的启示》的书,编撰人同样是陶远,他翻开第一页,上头写道: “1949年,葡萄牙神经学家antonio egas moniz因为脑叶切除术而获得了诺贝尔奖,毫无疑问,这是脑科学历史上黑暗的一页,但是,它同样也给予了人类重要的启示,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更加了解我们的大脑,它终究会像是我们身体上的任何器官一样,经得起精妙手术的改造。” 莫名的,因为如今他和陶昕古怪的状况,这段话让罗无辛看得背后一寒,他忍不住皱起眉:“所以你爸到底是研究什么的?” “你看书上不是有写吗?” 在陶昕的指引下,罗无辛翻到扉页,发现这本书是在三年前再版的,而出版社是这么介绍的。 陶远:1960-2005,出生于之江省钱安市,神经外科学家,之江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任医师。 陶远于1982年从之江大学毕业,1983年同妻子楚玉珍一同前往德国海森堡大学神经外科进修,回国后在钱安人民医院从事神经外科工作,并于2000年担任钱安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主编出版《颅脑血管神经外科学》和《颅脑外科手术手册》等专著9部,带领团队完成了之江第一台边缘环路阻断术,开启了中国脑神经外科手术的新时代。 “你哥和你爸的履历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学校都是一样的。” 罗无辛想到不久前在医院专家墙上看到的陶森的个人简介,和眼前这一份高度重合,真可谓是子承父业。 提到家人,陶昕的声音终于开心了一点:“很厉害吧,只可惜,我哥考去国外的时候,我爸已经去世了……如果他能看到我哥后来取得的成绩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所以,陶远去世的时候,陶昕只有7岁……45岁就去世了,是正常死亡吗? 罗无辛脑袋里好似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甚至在过度思考之后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神经外科世家……又为什么要把陶昕排除在外呢? 难不成她也不是亲生的,但是,陶昕和她哥哥长的太像了,两个人不可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罗无辛试图从中抓住一点线索,问道:“那为什么你没有学医?按道理说从小耳濡目染,你如果学医的话应该也是块好料子。” 闻言,陶昕久久没有说话,罗无辛不禁扬起眉:“不至于是你没有继承你爸的好脑筋,学习成绩不行吧?” “说什么呢!”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陶昕立刻爆炸了:“我的成绩很好好不好!没学医……是因为他们不让我学啊!” “不让你学?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的,学医有什么好啊?又苦又累,读书的时间还长,学出来我都三十了,而且以后也要天天手术加班,还有医闹。” 陶昕气哼哼的声音听着倒像是赌气,罗无辛好笑道:“看出来了,你哥确实又苦又累,都顾不上找你。” “你就不能说人话啊?” 陶昕的火气上来,忍不住说道:“我哥确实很少联系我,但是我哥又不是不关心我!哥哥每天都有很多台手术,但是我每次搬家他都会空出那天自己过来帮我搬,就是因为不放心外头那些人……” “不放心外头那些人?” 罗无辛想起陶昕几乎一片空白的社交。 按道理说,这个小丫头的性格活泼,长相也算清秀,就算是腿上有轻微的残疾也不影响基本走路,应该不至于混成这个样子。 罗无辛眯起眼:“所以,你之所以没什么朋友,是因为家里人在限制你的社交?他们不希望你多结交人?” “我……” 第13节 陶昕的声音立刻就卡住了,借着电视机的荧光,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踝上。 如果没有这道疤,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爸爸不会死,妈妈也不会生病,哥哥也不会……从此之后,那么拼命地读书。 “哥哥只是担心我会出事而已。” 过了很久,陶昕才低声说道:“哥哥已经很累了,我不想让哥哥担心我,所以,也很少联系哥哥……他这两天没给我发消息一定是因为手术排满了,你没看过他最累的时候,下了手术台在电梯里都能睡过去,因为他做的手术都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所以,我不希望哥哥再因为我的事情分心了。” 看起来,应该和陶昕身上那道疤有关系。 罗无辛何其敏锐,哪怕他此时看不到陶昕在“房间”里的样子,单是听她的声音他也能猜得到,陶昕不愿意提及的那些事,一定是和她的家人还有过去有关。 陶远38岁才有的这个小女儿,陶昕一定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但是,却因为某些事故留下了终生残疾,这导致了后头一系列的过度保护。 而陶昕之所以会从事一份不需要出门的“自由职业”,也多半是因为如此。 罗无辛的脑内飞快地闪过很多念头,但他知道,此时应该不是问的时候,毕竟,陶昕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万一把这个小丫头惹急了,之后真的和他对着干,那还是他的麻烦比较大一点。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最终决定先把这些事放一放,忽然问道:“所以呢,几天下来,你有什么猜想?” “猜想?” 隔了一会儿,他听见陶昕闷闷的声音:“什么猜想?” 罗无辛坐回她的书桌前头,翘着长腿大咧咧地将办公椅转了一圈:“我们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这都一星期了,你不会因为‘享受’现状,完全没想这个事情吧?” “什么享受现状啊!” 到底是个小丫头,陶昕的声音很快又变得气鼓鼓的:“你以为我想天天让一个陌生男的睡在我床上啊?” “看起来也没谈过恋爱,是吧?” 罗无辛抓到破绽,毫不意外地听到脑子里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啊气死我了!今天晚上我要睡在沙发上!再也不让你上我的床了。” 精神恢复得倒挺快。 罗无辛好笑道:“看起来还挺有精神,说说吧,有什么猜想?” “还能有什么猜想?这很明显已经没法用科学解释了!” “你不是全家都是医生吗?这就搞起玄学来了?” “哪有医学可以合理解释一个人会在太阳落山后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啊?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就像是被人诅咒了。” “诅咒?” “难道不是吗?罗警官你不是在外树敌很多吗?有人专门为了报复你诈骗你的父母,那难道就不会有那种人,为了报复你,给你下什么降头之类,导致我无辜受害吗?” “降头?你?无辜受害?” 罗无辛简直给气笑了,他就知道不能指望这种编故事的小丫头片子嘴里说出靠谱的东西来,没好气道:“那怎么就不是我无辜受害呢?说不好是你哥的医闹连累了你,有人给你下降头,导致我现在和你共用身体。” “你……” 陶昕气得一把抓过“床上”的枕头砸向了电视机,但无奈“房间”里的一切即使被外力破坏,下次只要再开门也会复原,而即便是她气得直喘粗气,现在也没办法碰到罗无辛一根小指头。 “还有啊,就不说你哥了,你在网上写小说就没有碰到什么疯狂的粉丝之类针对你吗?” 罗无辛这时忽然想起了陶昕那天说过她的笔名是六颗石榴籽,虽说他对小说不感兴趣,但是,说不好陶昕的小说里也能有点什么线索。 想到这儿,他立刻拿手机搜索了这个名字,跳出来的第一本书就是那本《白兔神探》。 他倒要看看,这个连门都不出的人能写出什么? 罗无辛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进去,然而,刚看了第一章 的开头,他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第16章 母亲01 陶昕已经足足五个小时没有和他说话了。 更要命的是,她刚刚还把自己的所有衣服都扔进了洗衣机,又往里头丢了留香珠,这会导致他要穿的所有衣服都有一股浓烈的香味。 这个小丫头是在报复他。 罗无辛颇为头疼地捂住脸,他当然可以在“房间”里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但是,不同于局里的同事,他和陶昕共用身体的前提让他无法用过去那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方式来处理他和陶昕的关系。 换句话说,他必须要和这个小丫头搞好关系,否则,之后万一这小丫头直接拿他的手机来报复他事情就大条了。 罗无辛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先开口说道:“要报复我也没必要给我洗衣服吧,一会儿又要再给我熨一遍。” 陶昕冷哼一声,恶狠狠道:“我就爱洗怎么了?你再废话我一会儿就拿口红给你弄唇印了。” “你多大了?” 罗无辛坐在床边哭笑不得:“你的小说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难道之前没有人说你的小说写的不切实际?你的读者都喜欢看这种和现实警察办案没有任何关系的小说?” “这是小说又不是纪录片!” 陶昕气地重重把洗衣机门合上:“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不切实际?里头很多东西都有现实参考的。” “现实参考?” 罗无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你那个主人公是吗?就是那个破案全靠摸兔子灵感乍现,然后最后抓捕全靠嘴炮的小姑娘?你现在也去过分局了,你看公安局里存在有这样的人吗?” 几个小时前。 就在罗无辛打开那本《白兔神探》后的第一时间,他就看到了写在开头的话。 “林白兔去买新兔子的那天刚交了结案报告,天气不错,她想,家里的兔笼里也该添个新妹妹了。” 一个警察,连养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来的闲工夫去养兔子?还是两只兔子? 罗无辛想到自己家里满满当当的两大箱泡面,暗自嗤之以鼻,本能地就想按退出,但是,再一想到陶昕的小说里说不定会有线索,他还是逼着自己往下看了一点。 “一只兔子住兔笼是很寂寞的,更不要说小灰刚刚才生过病,那几天看着病怏怏蜷缩在兔笼一角的小灰,林白兔总是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她孤零零躺在悬崖下看到的那片星空,风很冷,天很高,但是无论她如何用力,胸腔里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什么? 罗无辛看到这儿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你写的这个主人公是坠过崖是吗?” “是啊,这不是很明显了吗?” 陶昕对罗无辛心中的惊涛骇浪毫不知情,她透过电视机的荧光屏阅读着这些过去出自自己笔下的词句,却只觉得脑中好似有迷雾弥漫,分秒间,她连神色都变得迷蒙。 这种感觉是什么? 困? 又或者是,想不起来? 陶昕下意识将自己缩成一团,她恍惚想起小时候养的兔子,小小的躯体被锁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她现在一样,困在这个房间里出不去。 但是,似乎也不止是现在……她曾经,还被困在其他笼子里过。 再一次,她想起血和汽油的味道,扭曲的金属就像是鸟笼一样罩住她,而她被困在蛛网一样的阴影底下,全身剧痛,动弹不得,只能在黑暗里看着固定的方向。 那里,有一张她很熟悉的脸大睁着眼睛回望她。 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更多了呢? 陶昕下意识拍了拍脑袋,她希望自己的脑袋能像是面前这台电视机,或许只要给它足够的力道对上了频道,她就能想起来关于那场车祸的更多细节。 但是,不论她如何努力,脑中那种懵懂发困的感觉却只是越来越明显,直到—— “所以,你想表达的是你这个主人公坠崖后在山崖下躺了一天半才被人救上来?在冬天?一个人在野外的山崖底下躺超过十二个小时同时身上还有内伤?” 罗无辛欠揍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就在刚刚,他已经把第一章 看完了,而罗无辛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直接去看了全文的结局。 林白兔的原型就是陶昕本人。 即使只看了三千字,但是罗无辛还是很快确定了这件事。 毕竟,在陶昕的屋子里,和兔子有关的元素很多,兔子拖鞋,兔子睡衣,甚至还有兔子玩偶,不光如此,故事里描写,林白兔每到阴雨天身上断掉的骨头都会痛,这也和陶昕脚踝上的旧伤可以对应上。 但是,罗无辛可不觉得陶昕曾经摔下过山崖。 毕竟在他看过的将人推下山崖的案例里,能活下来的不但是极少数,还基本都是及时救援的结果……像是这种没有救援在冬天的山林里躺着,以寻常女性的体质可能连几个小时都挺不过去。 应该是这个小丫头把小时候的意外夸大化了? 或许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滚下楼梯什么的? 罗无辛想着,迅速看了结尾,很快竟是直接笑出了声。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当他看到林白兔神勇地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用大道理把凶手给绕了进去,最后又一枪将其制服的时候,罗无辛还是没有忍住。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罗无辛抓了一把头发,强憋着笑意说道:“你知道真正的布控抓捕现场有多少人吗?特勤又不是吃素的,还能轮到一个外勤在前头又当谈判专家有开枪的?” 可想而知,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和小说原作者之后的对话自然是不会太愉快了。 于是,在那之后整整五小时,陶昕都没有和他说话,一直到五点半过去,他们完成“转换”,罗无辛再次旧事重提,终于,他听到电视机里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我说有现实参考就有现实参考!我就是林白兔!那写的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果然。 对此,罗无辛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笑笑:“看出来了。” “你都看出来了你还说我写得不切实际?” 陶昕的声音听起来恨不得要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咬他两口:“就算破案是虚构的,但是这种小说本来就是需要夸大的,你要想看纯纪实为什么不去看你们警察的结案报告?” “我确实看啊,我平时看的最多的东西就是结案报告。” 罗无辛好整以暇地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靠回了床上:“也亏了你的小说是写给外行看的……这东西要是拿去分局,办公室里那帮人只会更不给你面子。” “我也没让你看。” 陶昕硬邦邦说完便气哼哼地去做晚饭了,而似乎是因为生气,她的步子比往常要急,也因此跛脚的感觉更明显……就连电视机的画面都颠簸得更厉害。 这个小丫头以前到底出过什么意外? 是不是跟他那个45岁就去世的,身为神经外科专家的父亲有点关系? 忽然间,罗无辛直起了身子,他隐约觉得他和陶昕的状况应该和陶昕的家里脱不开干系。 毕竟,前些日子分局组织他们去省里培训学习,给他们介绍公安部正在研发的一些试验型侦查技术,其中,竟还有一项过去罗无辛闻所未闻的“新型测谎技术”。 不同于过去的多参量心理测试仪,是通过测量如肌点、脉搏、血压等生理参量的变化来判断嫌疑人是否诚实,新型测谎技术被称为dbp技术,也就是“脑深部电投射”(deep brain projection),通过微创手术将电极植入大脑,实现外界信息的脑内投射。 第14节 据当时介绍这项技术的研究人员称,这个项目最早是钱安的一位神经外科专家带领团队研究的,前后已有三十年的发展历史,如今技术正在趋于成熟,或许在未来不久后,他们可以实现和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脑内对话”,直接捕捉他们的深层意识,从根本上杜绝说谎的可能。 本来,罗无辛对这种展望未来的新型科技还抱有不屑一顾的态度,没怎么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这位来自钱安的神经外科专家很有可能就是陶家。 如果说他们手中已经掌握了如此超出大众想象的先进科技,那是否通过这些技术手段,他们就有可能造就如今这样科学解释不了的状况? 还是得多问一下关于陶家的事情。 想到这儿,罗无辛忽然说道:“你说是你的亲身经历?那么坠崖也是?你家里全都是医生还能让你留下这么严重的伤?” 原本正在切菜的陶昕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你知道什么?” “至少我经手过的相似案件,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你如果想让我相信这是真的,你就告诉我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罗无辛尝试着和对方讲道理,殊不知陶昕此时已经火大到了极点,她忽然将刀一放,冷笑一声:“告诉你有什么用?就算我当年真是碰到了这种事,我该找的也不是你这种父母还要担心你受贿的警察,而该去找我哥……我早晚会说动他给我做那个手术,让我想起所有的事情,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确实有人可以在大冬天躺在室外二十个小时,带着浑身的伤依旧活下来。” 第17章 母亲02 晚上十点再来到人民医院,已经是和白天截然不同的光景。 除了急诊还有人进进出出外,白天里人声鼎沸的医院彻底冷清了下来,院子里只有一些住院的病人家属正在抽烟。 陶昕的脚步很急,罗无辛能从电视机屏幕的颠簸程度来判断她现在的心情不太好,毕竟,平时走路陶昕为了掩饰自己的伤脚,总是会刻意放缓脚步,而现在,她却已经没了这个心情。 陶昕直奔急诊的手术室而去。 不久前,她终于联系上了陶森的手术助理,一问之下,陶森果然还在医院给一个7岁男孩做手术,因为意外坠楼,男孩被送来医院的时候被诊断为创伤性休克和急重型颅脑损伤,还伴有双侧气胸和全身多处骨折,现在已经在手术室里躺了快两个小时了,预计手术结束至少也是十点半之后的事情。 而一心想要见到陶森的陶昕选择掐着点来到了医院。 罗无辛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陶昕一路步伐匆匆,心里却想,这丫头年纪还是小了一点,根本经不起激,他只是说了一句“你哥看来是真的不想见你”,陶昕就气得当场换衣服出门。 这样正好,他本来也想知道,陶昕口中的那个手术到底是什么。 随着陶昕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待区,罗无辛一眼就看到一对满身是血的夫妻神情崩溃地坐在角落里,不出意外,他们应该就是手术室里那个男孩的父母。 和过去罗无辛见过的无数受害者家属不同,因为没有确切的消息,夫妇俩在提心吊胆之下,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两个人就像是两块木板,直挺挺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这种也够折磨人的。” 罗无辛本想说看这样子,这场手术说不好十一点都结束不了,却没想到这时陶昕却是直接坐到了那对夫妻的身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温声说道:“别太担心了,陶主任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别看他年轻,这方面的经验真的很丰富,一定可以把孩子拉回来的。” 似是没有预料到有人来安慰,夫妻俩原本都已经麻木的神情双双一滞,随即女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崩溃地抓住了陶昕的手:“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他!都怪我啊!没关好窗子,谁知道他就爬上去了!都怪我!” “不怪您,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 陶昕试图继续安抚对方,而这时,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夫妻俩腾地站了起来,连奔带跑地上前抓住了刚出手术室的手术助理:“怎么样了!” “脑外的手术成功结束了。” 助理的一句话就让女人瘫倒在地大喘气,他继续说道:“马上还有骨科的手术要继续做,不过目前看生命体征稳定,今晚手术结束后要在神外的重症监护室待至少一个晚上进行观察。” “太好了……太好了……” 孩子的父亲忍了一个晚上,这时也不紧潸然泪下,恰逢主刀的陶森从急诊手术室里出来,男人跑上去想要致谢,但还戴着口罩的陶森却只是摇了摇头:“手术还没结束……” “陶主任你赶紧吃点东西吧,您都连轴转了四个多小时了。” 助理冲上来,但还是慢了一步,陶昕拖着跛脚,几乎是一个箭步就到了陶森的面前:“哥!” “小昕?你怎么来了?” 一直到了面前,透过电视机,罗无辛终于看清了陶森的脸。 相比于医院门诊大厅里的那张照片,如今的陶森看上去消瘦不少,他的个子很高,几乎要比陶昕高出一个头,而在高强度的工作下,陶森回国后添了一些白发,只有眼镜后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依然和陶昕一模一样。 “回我办公室说话吧。” 陶森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有些憔悴的脸,他无奈道:“做手术做太久了,我可能有点低血糖……办公室里有巧克力。” 就这样,十分钟后,陶昕搀扶着她的大哥回到了住院楼,而就和陶昕的家一样,陶森的办公室虽然老旧,但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连角落里配床上的薄被都叠得齐整。 “小昕,还没回答我呢,怎么突然跑到医院来了?” 陶森匆忙塞了两块巧克力,苍白的脸色却还是没有缓解,他苦笑:“最近手术太多了,是不是没顾上你?” “哥哥你也知道啊。” 陶昕瘪瘪嘴,话说的不情不愿,但手上却还是殷勤地给陶森倒了热开水:“我要再不到医院来,哥你在我这儿都要成失踪人口了……” “抱歉,实在是太忙了。” 陶森叹了口气,抿了一口水就开始收拾东西,而陶昕趁机翻了一下放在他桌上的资料,除了写得满满当当的手术预约本,还有一摞关于bts的英文讲座资料。 “这是什么?” 陶昕还来不及看开头,陶森就已经把资料接了过去,放进柜子里:“新型脑手术的介绍,目前还在试验阶段,说了你也不会想听的……我之前在德国开研讨会的时候都直打瞌睡。” “可我就是想听听嘛。” 陶昕跟人撒娇,而陶森好似习以为常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这都是保密资料,也不是什么小手术,是世界范围内的新型实验手术,主要应用在急性重度颅脑损伤上,目前申请的国家都还在走程序呢,走完世卫还有卫生部,总之,还没见光……按道理说,你现在看到的内容都足够我报警了。” 保密内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罗无辛回想起之前在培训会上听到的新技术,内心不由升起一大团疑云,而这时他又听陶昕撒娇道:“那这个不能说,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脑投射技术总可以说吧。” 脑投射? 这下罗无辛算是彻底来了精神,虽然之前他也猜到了,公安部的那个新技术多半是来自于陶家……但没想到,当真就这么巧。 他直起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只见陶森脸上微微一怔,似是也没想到陶昕突然说这个,低声道:“怎么突然问这个?还有你从哪儿知道的?脑投目前应该没有大规模宣传过吧?” “哥你上次和人打电话我听到了。” 陶昕转身去锁了门,又拉了椅子坐到了陶森身边,小声道:“我听到你说,现在可以用这个技术进入别人的脑子,和意识对话对不对?当时那个人都听不懂,你还仔细跟他解释了。” “你……” 这下陶森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皱眉道:“那是公安部的人,这项技术未来在他们那边也有应用,目前虽然取得了手术资格,但是这部分不可以乱说,听到吗?” 和意识对话? 罗无辛越听越奇,这在他听起来已经是科幻小说的内容了。 或许是因为妹妹脸上的表情太过好奇,陶森叹了口气,终究是服了软:“脑投的前身就是脑起搏器,也是爸当年研究的主要项目,简单来说,就是将外界信息通过电极投入患者的大脑,在临床上主要用于帮助脑损伤病人术后恢复意识。” “但是……上次哥你说的时候,说是现在这种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在临床上不光可以刺激他们清醒,还有可能通过直接投射他人的意识,窥探到患者的记忆?” 陶昕迫不及待地拉住陶森的手:“哥!你说已经取得手术资格了,反正也是微创手术,能不能给我做啊?” “什么?” 陶森一惊:“瞎说什么呢?小昕你大脑又没问题。” “可是我想不起来啊……小时候的那个事情,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哥你不是知道的吗?” 陶昕不依不饶:“我想知道我和爸爸出车祸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哥你就不能……” “小昕!” 这一次,陶森直接打断了她,原本温和的脸终于彻底变得严肃起来,皱着眉头道:“小昕,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当年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明明是很痛苦的记忆,为什么非要想起来?临床上有很多人想要忘都忘不掉。” “可是……” 陶昕轻轻吸了口气。 十多年过去,她还是能清晰地记得血和汽油的味道,喃喃道:“可是哥……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忘记那件事情,爸爸死了,我给压在车子底下快两天,脚也坏了,我就想记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压在车子底下两天? 罗无辛又是一愣,只听陶昕说道:“只有记起来了,哥哥你才能放下心……否则,我只要一出家门就会想起你和妈妈跟我说,外头不安全。” “小昕……” 听到最后,陶森像是十分心疼,将她拉了过去:“小昕我和你说过吧,当年你能活下来是一场奇迹,送到医院的时候连医生都说,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儿,大冬天被压在车子底下,身上骨头断了那么多,头上又有外伤,很难活下来……你不知道妈那天有多害怕,我直到现在都经常想起她那天的样子。” 难怪。 罗无辛皱起眉,难怪她脚上的伤留下了残疾。 按道理说,就算是十年前的医学水平,脚筋被切断,只要救治及时都可能被接回去。 电视机里此时只剩下了陶森的白大褂,他轻声道:“我知道,是我和妈之后对你保护过度了,导致你现在没什么朋友……对不起小昕,这件事是我疏忽,要不之后哥哥给你介绍一点我医院的同事?平时聚餐的时候你也过来,怎么样?” “可是……” 陶昕还想讲什么,但陶森却没有给她那个机会,他锁好了柜子,最后又拉了两下确保万无一失,说道:“正好,我晚饭也没怎么吃,光是两块巧克力肯定是不够的,明天还得出诊……小昕,请你吃个烧烤怎么样?” “我……哥,手术真的不行吗?” 陶昕还没有放弃,然而,陶森却只是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将白大褂挂回了墙上:“手术就别想了,脑投虽然只是微创手术,但是,任何大脑上的手术都不是小手术,甚至在投射的过程中,不仅仅是患者有危险。” 他将陶昕搀扶起来,借着医院窗外暗淡的光线,罗无辛看清那张电视机里的脸,几乎是和陶昕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而要说唯一的区别,那就是经过工作的历练,陶森的瞳孔显得更加深邃,虽说长相斯文,但盯着人看的时候却没有那么柔和。 他笑了笑,又伸手弹了一下陶昕的额头:“再说了,我才不要给我妹妹完美的小脑瓜上打补丁呢……万一以后写不出好小说来了,那我还看什么?” 第18章 母亲03 陶昕已经睡着了。 罗无辛看着彻底变暗的电视机屏幕,心知再过几个小时就该换他用那具身体了,为了白天能有精神上班,他现在最好养精蓄锐。 然而,罗无辛却睡不下去。 他不断回想起不久前在烧烤店里听到的一切,因为思考过度,脑中甚至隐隐作痛起来。 “哥,如果不能做手术……你能不能再和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啊?” “一定要知道吗?” “我想知道,你没发现吗哥哥,我写的小说里其实也有那件事的影子,我是因为想要回想起来才写出林白兔的……我本来想,说不定在写故事的时候突然灵感迸发,能想起来一些片段。” “好吧……我也希望你能放下,所以,就再跟你讲一次,回去之后别瞎想了。” “那天是爸去县城义诊,在那个时候,也就是2000年初,农村精神疾病高发,也存在有滥用毒品的情况,爸当时做的那个手术就是用来治疗重度精神疾患以及成瘾人群的,去县城也是想要做调研……我后头看过他的笔记,知道他是准备在现有的脑损毁术的基础上,继续研究同样功能,但可控可调的脑起搏器。” “那怎么会带着我呢?” 第15节 “还不是因为爸太忙了……一个月能陪你的时间没几天,因为那次的义诊安排在周末,总共只有三个小时,又刚好在圣诞前,爸就想说,到时候让他的助理带你,他义诊完就带你在附近的森林公园玩一天。” “那我们……” “你们是在从森林公园回来的路上出事的……因为地方偏又是晚上,加上爸的手机关机了,我和妈报警之后花了很久才找到你们,那个时候,你已经在车子的废墟里躺了二十个小时了。” “那当时的具体情况是什么呢?” “车子撞上了树之后侧翻,爸伤得太重了……警察在现场发现了刹车印,猜测可能是事发路段照明不足,爸为了躲避某种动物所以才出的事故,也多亏了当时你在后座又拉着保险带,这才最终幸存下来……你不知道我和妈有多后怕,找到你的时候,现场有好大的汽油味,警察都说了,得亏了那几天潮,天气又冷才没烧起来。” “我当时撞到头了是吗……” “是,虽然是轻度损伤,但是送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神智不清了……后头医生判断,你失忆也不完全是因为颅脑外伤,也有可能是心理因素,毕竟,当时车子侧翻后,从你的位置可以一直看到爸的样子,你当时年纪太小了,只有7岁,可能是因为那段记忆让你太过恐惧,所以你才不想记起来。” 所以说…… 陶昕的车祸,也发生在十八年前? 罗无辛在一片昏黑中下意识用手去抚摸自己的右边脸颊。 在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有人将血抹在那里,在他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漆黑的的时候,那个人凑在他的耳畔说道:“你知道吗?你刚刚帮我们杀了一个人……你是我们的帮凶,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是一伙丧心病狂的人,罗无辛知道他们没有说谎。 因为他是个凶手,所以他才会逼着自己抛弃心活着……而那一切同样也发生在十八年前的冬天,会这么巧吗? 罗无辛眉头紧皱。 这个小丫头也真的没有说谎。 虽然不是坠崖,但是她所经历的一切却并不比坠崖要好过多少……甚至,罗无辛很难想象,整整二十个小时,她因为身负重伤发不出声音求救,只能面对父亲凄惨的遗体在荒野里等死,那时只有7岁的陶昕会在想什么? 该死。 罗无辛叹了口气捂住脸,他忽然有点头疼,天亮之后该怎么和陶昕打交道。 一片寂静。 早上七点,直到他走出陶昕家家门,他的脑袋里都是一片安静,在某个瞬间,罗无辛甚至有一种自己已经恢复正常的错觉。 “陶昕?” 终于,开车开了一半,罗无辛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在吗?” 没有人说话。 可以说,要不是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烫得平平整整,还有一股浓烈的香气,罗无辛都要以为这几天的事情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梦了。 还在生气呢。 罗无辛一个头两个大,自打“抛弃心”活着,他多少年没干过哄人的事情了,也因此,整整十分钟,他的嘴巴张了闭,闭了又张,在挠了三回头之后,却还是一个字没有迸出来。 “我们俩现在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最终,罗无辛还是选择了讲道理:“你这样一直不理我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我晚上还是要睡你的屋子,即使你不情愿和我用一个身体,明天早上五点半,我也还是得穿着你的衣服醒过来。” 还是沉默。 啊妈的,他做预审都没这么憋屈过。 罗无辛叹了口气:“反正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故事都是真的,只是我毕竟是个警察,内行看外行写的东西都能挑出毛病来……你之前不是说要取材吗,我现在给你开个更好的条件,我可以帮你改故事,改的更符合真实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地步,终于,他听到脑子里的陶昕鼻子里出气:“然后再听你对我的故事冷嘲热讽?” “我现在哪儿敢冷嘲热讽啊。” 罗无辛翻了个白眼:“你的大靠山可是公安部的合作伙伴,昨天你去问你哥的那个脑投射技术,之前去省里培训的时候听他们介绍了,是未来要应用在侦查学上的……你哥我可惹不起,明白吗?” “……你也知道那个?” “知道,只不过昨天听你和你哥说,我才知道这技术原来就是你哥研发的,他的来头可比我想的要大多了。” 罗无辛实话实说,他本来还在想,一个神经外科专家就算年轻有为,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但现在看来,陶森子承父业,手上拿捏的技术都牵扯到要到国家审批,的确能说的上是高精尖人才,想必如果不是因为父亲陶远出身钱安,妹妹又在本地,他对地方上有些情结,恐怕,以陶森的资历和前途早该调去北阳了。 这么说也难怪,陶家不希望他们的小女儿继续学医。 树大招风…… 陶远的车祸虽然是以意外结案的,没有案底,但是,陶家人未必就是这么认定的。 想到这儿,他无奈道:“现在看来,你哥确实还是挺在乎你的,工作这么忙都能抽空出来帮你搬家……你之前应该经常搬家吧,毕竟我看你的箱子都放在客厅里,家里也没什么布置,就像是刚搬过来不久,又随时准备要搬走一样。” “啊……” 陶昕没想到他已经看出来了,小声道:“你发现了?” “不难发现吧?感觉你是个挺有浪漫气息的人,但是家里除了绿植几乎没有其他装饰,按道理说如果是久住不该是这样……你应该刚搬过来没多久吧?” “……嗯。” 陶昕闷声道:“刚搬过来一个多月。” 罗无辛没什么意外,将车停进分局的大院,又去门口买了包子:“之后还打算搬去其他地方?” 陶昕的声音越来越小:“其实也不是哥让我搬,是我自己,在一个地方住不久,小时候他们总是跟我说不安全,我就总觉得,待在一个地方容易被人盯上,住的时间久了就会做噩梦。” 创伤应激障碍。 罗无辛啃了一口包子默默想,陶昕虽然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她的人生到底还是因为那场意外发生了扭曲……家人的过保护加上自身的阴影,导致了她现在和社会几乎零接轨的状态。 这么看来,这个小丫头其实也跟自己差不多。 她拼了命想要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就像是自己拼命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一样……还真是挺适合凑合在一起共用身体的。 吃着早饭,罗无辛上了五楼,立刻有人闻到了他衣服上的香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昕之前帮他进行的“社交”,竟还有人和他开起了玩笑:“罗警官最近看起来可是光彩照人啊?” 要不是因为要和陶昕换班,他也不需要早起洗澡,以至于原本一直乱得像是鸡窝一样的头发最近都在自然风干下变齐整了,看上去甚至像是刻意打理过一样。 这一连串的巧合加在一起,就算是罗无辛都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去解释他身上的变化。 ……要死。 他正感觉头疼,而这时值班的电话铃骤然响起,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里的干警都是脸色一变。 直接接到他们这儿来的警情从来都不是小事。 罗无辛二话不说就将电话接了起来,却是接警中心的电话,称辖区内的人民医院发生医闹,有人伤医后要跳楼,因为现场围观群众众多,派出所希望分局刑警大队增援,要尽快制伏伤医患者,控制住现场的情况。 “人民医院?” 罗无辛听到脑子里的陶昕声音紧张起来:“什么科的什么医生?” 他依葫芦画瓢地直接重复了一遍问题,然而对方的声音却在瞬间就让罗无辛的心凉了大半。 “什么……真的是神经外科的陶主任?” 第19章 母亲04 “你现在急也没用……现场那么多巡警,不会让你哥出事的。” 罗无辛脚踩在油门上,话虽说得冷静,但他还是迅速压线超了两辆车,赶在绿灯的最后几秒过了路口。 在“房间”里,陶昕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从二十分钟前开始,话就没有停过。 “怎么会是我哥啊!他忙成这样都还是会正常接诊怎么还会有人对他医闹啊!” “我哥……以前都会为患者和院领导吵架,再医闹也不该闹到他身上啊!” “医闹可不挑受害人。” 罗无辛冷冷说着,心里却想,看昨天陶森加班加点的状态,碰上跳楼这样的危重急诊也会临时出诊,作为门面,接触疑难杂症的可能更大,碰到医闹的可能性自然远超一般的医生。 然而,此时此刻罗无辛能听到陶昕在脑海里不住焦虑地重复“怎么办”,声音里几乎已经有了哭腔,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又往下踩了几分油门。 “马上就到了。” 远远的,罗无辛已经能看到人民医院的招牌。 他想,只希望陶森别伤到手……那可是一个外科医生最宝贵的东西。 “哥!” 事与愿违,十分钟后,一路冲到门诊七楼的罗无辛走到事发的诊疗室前,一眼就看到了洒在地上的血迹。 而他脑袋里的陶昕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罗警官,快看……快看我哥伤到哪儿了!” 罗无辛拨开人群,发觉陶森竟然还站在诊疗室里,此时正用白大褂的一角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左手,也因此,白大褂上已经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而在陶森的正对面,一个瘦弱的女人手里拿着刀和派出所的警员们对峙,她坐在七楼的窗台上,此时大半个身子已经在外头,似乎随时可能跳下去。 “张女士,你冷静一点……你的情况靠手术是解决不了的,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并不是一回事,你现在需要去看心理科,那里才有人可以帮助你。” 即使受伤,陶森的声音也十分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静过头了。 罗无辛愣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陶森的状态,那时他刚做完手术,碰上突然来医院找自己的妹妹,陶森当时脸上也曾经一度出现疲惫,慌乱,惊讶交织的神情……而那才是符合当时场面的情绪。 作为一个刑警,罗无辛通过察言观色洞察对方心理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而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陶森的状态和昨晚不同。 怎么会这么冷静? 一个医生手被切了都这么冷静? 面对人跳楼这么冷静? 罗无辛心底浮上一团疑云,但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却不是陶森。 “上江分局刑侦大队罗无辛。” 他的双眼紧盯要跳窗的女人,给陶森出示了证件,问道:“陶医生,你的伤怎么样?” “不打紧,应该是皮肉伤,没伤到神经,不影响行动。” 陶森冷静地说完,罗无辛立刻听到陶昕在他脑海里说道:“你赶紧让他去包扎啊,皮肉伤不赶紧处理也要留疤的!” 真是要命。 罗无辛这辈子还没碰到过这种受害者家属在自己脑子里大喊大叫的情况,他正要开口,谁想陶森却说道:“罗警官,我待在这儿吧……这位张女士应该也希望我留在这儿。” “什么?” 罗无辛和陶昕双双一愣,就听窗台上的女人用干哑的声音问道:“陶医生,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做手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看我刚刚都伤害了你。” 第16节 说着,眼泪已经顺着女人干瘪的两颊往下淌,她手一抖,那把沾血的弹簧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弹到了一米开外。 “做什么手术?” 罗无辛下意识问,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陶森却似乎没有察觉到罗无辛是在单独问他,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女士,就算我可以给你做手术,那我也要告诉你,脑立体定向神经调控技术确实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精神外科手术,是用于治疗难治性精神病的最后方法,但是,它对你的脑组织终究是有损毁的,以临床病例来看,手术可以消除多数阳性症状,但还是存在并发症和复发的可能,所以,一般我并不主张患者在没有经过系统诊断和治疗的情况下使用精神外科手术。” 在提及专业时,陶森看上去俨然已经不是一个刚刚遭遇医闹的受害人,而是一个正在做科普的专家。 他淡淡道:“以你目前跟我描述的症状,你的病症主要是强迫思维还有幻视幻听,还远没有到达需要启用外科手术来治疗的地步,我已经说了,现阶段张女士你需要的是通过服药来控制病情的发展。”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罗无辛越听越陌生。 在他看来,陶森今天表现出的气场和性格和之前截然不同,强势,冷静,不近人情,和昨晚那个无奈的哥哥一比简直像是两个人。 “哥哥……今天怎么这么霸总啊?” 陶昕似是也发现不对,而罗无辛来不及细想,就听窗台上的女人发出一声幽幽的苦笑,随即,转身就欲往下跳! “等等!这个事情也不是没有余地!” 心知楼下的消防气垫还没准备好,罗无辛赶忙一个箭步上前:“张女士,虽然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要做手术……但这件事还有余地,毕竟,问诊就几分钟时间,陶医生这么忙,说不好还没有掌握你的全部信息。” 闻言,女人用手抓住窗沿,微微侧过头来,似乎表示自己在听。 “小说里不都该有个谈判专家吗?怎么会要罗警官你这种没长嘴的人上啊!” 脑袋里的陶昕比他还慌,罗无辛听得翻了个白眼,心想他还想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连个消防气垫都没好,说道:“张女士,你有什么诉求你就说出来,现在跳下去,什么结果都不会有……人死如灯灭,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 好在,女人还没有放弃沟通,她喃喃着低下头,似乎正在看脚下的楼有多高,而罗无辛趁机走近了两步,继续出声稳定她的情绪:“张女士,你可能和陶主任之间有什么误会,先和我说下你的诉求吧,我之后来帮你和陶主任沟通。” “我……我的孩子不见了……我只是想要,解决我的痛苦。” 女人的身材单薄,看起来全部的重心都已经在窗外,坐在第一排“观众席”的陶昕此时守在电视屏幕前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小声说道:“罗警官,还有两步就到了,你可千万稳住啊。” 他当然知道。 罗无辛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你的孩子去哪儿了?是丢了吗?我是分局刑警大队的,如果是这方面的痛苦,你应该来找我们,我们会帮你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 “但是,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 女人发出梦呓一样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向天空,半晌,却又忽然笑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之后会后悔救我的。” “什么?” 此时罗无辛离人已经只剩下一米的距离,却见女人冷不丁地回过头,她对着罗无辛淡淡一笑:“你不该救我的,警官。” 说罢,女人身子一歪便滑下了七楼,陶昕在他的脑袋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而罗无辛脸色铁青地一个箭步扑了上去,他猛地朝窗外探出身子,紧跟着,一把在半空中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张女士!” 罗无辛瞬间感到了肩膀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楚,虽说女人看上去非常瘦弱,但是硬生生在半空中吊着一个人仍然耗费了罗无辛全部的体力,他死死拉住了那段枯柴一般的手腕,咬着牙大喊:“赶紧来个人!”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但无奈人民医院作为老牌医院,老楼已经有数年没有整修过,神外的诊疗室狭窄老旧,连带窗口也只有单扇,几个派出所的巡警虽是有心想要帮助罗无辛,但是受窗户的宽窄所限,他们竟生生找不出地方可以伸手帮忙。 “罗警官你撑住啊!” 陶昕急地在房间里打转,她现在一点忙都帮不上,即使身体里有两个人,但是罗无辛却也只能使出一个人的力气,也因此,陶昕只能一点点看着电视机里女人的手往下滑。 “她要掉下去了!” “我知道!” 罗无辛的手心里都是汗,几乎是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没法将女人往上拉动分毫……也好在就在这时,楼下的消防充气垫已经充气完毕,算是给女人的生存加了几分保障。 “张女士,你别松手!” 罗无辛自然也能感觉到女人在往下掉,他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甚至还有的砸在女人的脸上,而这一下,女人仿佛是给惊醒了一般,她抬起头对着他恍惚地笑了一下。 “别救我。” “等等……” 一瞬间,罗无辛心中不好的预感冲到了极点,而还没等他反应,女人已经直接松开了手,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张女士!” 在陶昕还有一众围观人群的尖叫声中,罗无辛眼睁睁的看着女人直直地摔下了七楼。 第20章 母亲05 “还好,落在了消防气垫上,弹起后二次摔落导致颈椎损伤,现在命应该是能保下来,但是还有多长时间能醒并不确定。” 上午十一点半,急诊室医生和罗无辛转述了刚刚接受完紧急手术的张萌的现状……在不久前,她还是一名正常挂号问诊的病人。 罗无辛眉头紧皱,他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毕竟,他之前接触过很多拐卖的案子,虽说也有不少父母在寻找孩子的过程中失去信心,但他却从未碰到过因此报复社会伤医的案例。 张萌早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知为何,罗无辛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记极其强烈,就像是不久前面对陈凤时那样……有个声音在不断和他说,要调查张萌。 “看来,还是得去找你哥录个笔录。” 离开急诊室,罗无辛转头又坐上了回七楼的电梯,因为这是一周当中陶森唯一出诊的一天,面对一众好不容易才挂到号的患者,陶森并没有太多犹豫,简单包扎了伤口之后就回到了就诊室继续看诊。 “哥的手……应该没事吧?” 哪怕罗无辛已经再三确认,陶森的手并无活动问题,陶昕却还是放心不下,闷闷道:“其实我知道,哥以前也碰到过医闹……因为做完脑部手术,有些患者会出现失忆,感情丧失这样的情况,患者家属接受不了就会把帐算在我哥身上,甚至还有人跟踪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哥才不让我跟他住的。” 难怪。 罗无辛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陶森会因为妹妹突然出现在医院露出那种表情。 他并不希望陶昕和他的工作牵扯上关系。 “这么看,你哥确实是个好医生。” 电梯在七楼停下,此时门诊时间已经结束,大多数的医生已经去午休了,然而,因为早上的意外,七楼陶森的诊室门口却还是有一位病人在等待。 罗无辛走到门口,听到陶森正在对诊疗室里的人说:“看ct的情况可以排除颅内出血和脑部占位,现在高度怀疑是脑炎,给你开单子去做一下腰穿……脑炎的话除我以外的其他医生看到单子也可以做判断,根据脑炎的不同类型使用抗病毒药物或者抗生素进行治疗就可以了。” “谢谢你陶医生!” 一对父母抱着孩子从诊疗室里出来,路过罗无辛身边时,他听见女人对男人说道:“还是要找最好的医生看一下,这下就放心了!” “他们还挺幸运的,能挂到我哥的号……一般来说,来找我哥看病的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不是出了意外导致颅脑损伤就是颅内肿瘤,要不就是严重的癫痫之类,总之都是要做手术的。” 陶昕忍不住感慨,在内心深处,她甚至有点感谢罗无辛,自从发生了跟踪的事情,陶森就不让她来医院了,如今要不是因为她待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她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些陶森平时的病人。 无论要问什么,都要等到陶森下班……看这样子,他至少今天下午可以休息半天,不至于还要带伤上手术台。 罗无辛抱着手臂靠在诊疗室前,而隔着半掩的门,房间里的对话清楚地传了出来。 “陶主任,我儿子这个情况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手术啊?我怕……一直这么拖下去,他会永远醒不过来。” “王先生,说实话,看指标和ct,您儿子的情况现在非常稳定,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坏,但是,想要清醒会很困难,又或者说就算是在现在的情况下清醒,他也必然不可能恢复成之前那样,我和您说过,手术是唯一的希望,但是,这个手术现在还在做审批,我们院要拿到手术资格,最快是在三个月后,您的申请表已经交上去了,只要拿到资格,经过伦理委员会审批,你们会是最先动手术的人。” “那……三个月之后真的可以……” “只要能够获批资格并且通过伦理审批,就可以动手术,但是,实验性手术都具有风险,您儿子要接受的手术更是前所未有过的,按照规定,只要接受了手术,如果您儿子在手术后成功苏醒,他需要接受医院和相关部门的长期跟踪回访,这个举措是强制性的,甚至可能是终身制的,这件事,我之前应该已经告诉过您了吧。” “我……我明白……” 前所未有?有关部门?长期跟踪回访? 罗无辛越听眉毛扬得越高,他还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手术要做到这个地步,屋内的对话却已经结束,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慢吞吞地走向电梯的方向。 看起来这就是陶昕说的,运气不太好的患者。 “罗警官?” 罗无辛目送男人离去,而这时,他身旁响起了一个沉稳的声音。 准备下班的陶森走到门口看着他:“你回来做什么?” “所以,张萌是初诊?你之前没见过她?” 中午十二点半,罗无辛一边翻看着系统里张萌的资料一边问坐在桌子对面的陶森:“她今天和你第一次见面就要求你给她做手术?” “没错,她说她会出现幻听幻视,我让她去拍个片子,排除脑肿瘤压迫导致的幻觉,但是她坚持要我给她动手术,而且上来就说了,她要做的是脑损毁手术,一劳永逸地破坏她大脑里的某些部分,以杜绝她以后再发生类似的情况。” 即使是坐在公安局里,陶森看上去依旧很冷静,而平白被罗无辛拉进审讯室的彭晓直到这时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着罗无辛,等待他提问。 张萌,三十八岁,未婚,工作是在某商场里做品牌童装导购员,四年前曾经报案,称自己两岁的儿子吴盛在公园走丢,笔录里张萌告知过警方,吴盛是自己未婚先孕产下,没有通过医院,甚至没有上户口,一直都是自己独自抚养,然而,就因为她带孩子出去散了一趟心,转眼间,孩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她今年都三十八岁了还是没有结婚生别的孩子……应该是一心想要把之前的孩子找回来吧。” 陶昕这时在罗无辛脑子里小声说道。 罗无辛皱起眉:“陶医生,能不能请你再和我解释一下这个脑损毁手术,并且,再仔细描述一下当时的状况?” 陶森点点头:“当然可以,边缘环路阻断术是一种精神外科手术,通过立体定向,损毁脑内核团达到让患者变得温顺的目的,被认为可以医治严重精神疾病患者又或者是成瘾人群……行之有效,但是因为对脑组织有损伤,所以,即使现在误差值已经小于0.1毫米,在应用时还是得非常谨慎,而今天那位张女士上来就告诉我,她因为失去孩子精神上遭遇了极大的痛苦,有时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怀疑自己已经患有精神疾病,希望我能做手术改变她的现状。” “她怎么知道你可以做这个手术?” “理论上人民医院不止我一个医生可以做这个手术,因为这个手术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 “是因为你的父亲也做过这个手术对吗?” 冷不丁的,罗无辛忽然开口,把他脑子里的陶昕吓了一跳:“喂,你突然说什么呢?” 边缘环路阻断术。 罗无辛想,这个名字他之前曾经在陶远编撰的书里看到过,书里介绍,陶远是之江第一个带领团队完成边缘环路阻断术的神经外科医生,也是他开启了之江这方面脑手术的新纪元。 他本想用这个问题顺便试一试陶森,结果陶森的反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淡淡道:“没错,我父亲做过这个手术,在网上应该也能搜到相关内容,我估计这也是为什么她上来就跟我提这个要求。” “那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认为她没有手术指征,甚至有可能挂错了科,虽然技术已经成熟,但我仍然认为手术是解决精神问题的最后办法,除非已经尝试过其他所有疗法,我不主张给任何精神疾病患者使用不可逆的手术。” 陶森干脆利落地说完,而从头至尾,他一直看着罗无辛,视线甚至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偏移。 就好像被审问的其实是罗无辛一样。 陶森说道:“可能是因为我的态度太强硬了,在请求了我两三次都被拒绝之后,张女士突然拿出了刀,我用左手挡了一下,紧跟着我的助理跑出诊疗室求救,张女士就跑去了窗边,接下来的事情,罗警官你都看到了。” 这家伙……真的冷静得好不正常。 罗无辛皱起眉,而似是发现他的口吻不对,陶昕也开始在他脑子里嚷嚷:“我哥都受伤了,罗警官,你能不能不要把他当作嫌疑人一样审啊?明明你觉得有问题的不是张萌吗?” 第17节 是啊……张萌。 罗无辛回过神,他想了一下,关于陶森,之后他得找其他的时机去试探,反正陶昕和他共用身体,这样的机会还多。 现在的问题还是张萌。 “可以了,陶医生,可以回去了。” 他说完,本要先一步出审讯室,这时陶森却又叫住他,问道:“罗警官,我知道这有点逾越了,但我有点好奇,你刚刚问我这些问题的原因,应该不止是因为早上这场医闹吧?” “没错。” 心知肚明他们之后还要打交道,罗无辛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他说:“我过去见过很多拐卖的案子……但我从来没见过自己丢了孩子还要在童装店工作天天触景生情的,陶医生,我想张萌之所以坚持要让你给她做手术,可能是因为她想处理的不仅是精神问题。” “不仅是?” “对。” 罗无辛轻声道:“还有犯罪。” 第21章 母亲06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张萌有问题?就因为她在童装店工作?” 不久后,在踏入张萌出租屋前,罗无辛还能听见陶昕在他脑中忿忿道:“这不是刻板印象吗?难道一个女人丢了孩子就必须要疯了一样四处寻找才没问题?罗警官你确定你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为了搜查,罗无辛不得已跟江世涛要了一个新人同行,但为了清净,他让人在小区里走访,因此得以光明正大地回答陶昕的问题:“在我接触过的拐卖案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受害者家属都会触景生情,不论男女,甚至有人看到同龄的孩子都会失声痛哭,无法自控……这不是刻板印象,这是基于现实的推测。” “罗警官你也就三十岁出头吧?接触过多少拐卖案啊?” “比你想象的多……在所有案件里,我最常接触的就是诈骗,拐卖和强奸的案子。” 罗无辛套上鞋套走进出租屋,肉眼可见,张萌的日子过得不算好,出租屋的设施简陋且东西很少,因为通风不好,房间里甚至还有一股陈旧的油烟味。 “一般来说,被拐孩子的父母确实很容易陷在对过去的回忆里。” 罗无辛走到沙发边,看到在一角散落着几件孩子的衣服,看上去像是男孩衣服,他耐心地一一展开对比长度,又道:“但是,仅限于对自己的孩子……这些衣服太大了。” “什么意思?” 陶昕不解。 “意思就是这些衣服不是两岁孩子的衣服,太大了。” 罗无辛稍微看了一下童装袖子的长度就知道,张萌沙发上的这些衣服应该属于五六岁的孩子……六岁以下的孩子处在快速生长期,衣服过不了多久就要换,也因此大小差距很大。 罗无辛翻看着衣服的款式和品牌:“这些衣服都挺新的,感觉并不像是穿过的衣服,连之前售卖时的折痕都在。” “所以也可能是她提前为孩子的未来买的啊,是自己孩子的衣服,只是没机会穿上了不是吗?” 陶昕立刻说道。 虽然,张萌刺伤了陶森,但是听了她过去的经历后,陶昕却不是不可以理解她的崩溃。 陶森之前和她说过,很多人有着痛苦的过去,想忘都忘不掉,也因此并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一定要想起来小时候那件事。 陶昕说:“或许她也只是想要碰碰运气,如果孩子是被拐卖了,那在童装店工作,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见到。” “会是这样吗?” 罗无辛并没有反驳陶昕的说法,毕竟,他对张萌的怀疑也纯粹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甚至直到现在,他内心那个声音都在疯狂地和他说,要多调查张萌的家,这里还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再不发现就迟了。 怎么回事? 罗无辛下意识捂着头。 在他脑子里多了一个人和他说话之后,这种第六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强烈,几乎就像是……他可以未卜先知一样。 妈的,最近发生的不科学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罗无辛越想越是烦躁,他走进张萌的卧室,这里的东西同样很少,就只有角落里放着三只行李箱,打开一看,里头却不是张萌的衣服,而是童装,大量的童装。 陶昕愣了一下:“她买这么多孩子的衣服啊?明明衣橱里她自己的衣服都只有七八件,应该手头没有这么阔绰才对。” 罗无辛将箱子里的衣服分别拿出来摊在床上,都是男童的衣服,除了压在最底下的箱子里的存在明显穿过的痕迹,上头两只箱子里的几乎都是崭新的。 看大小,应该都是属于两岁到五岁孩子穿的衣服,很多款式都很新,倒像是近几年在童装店里卖的。 罗无辛还在试图理出个头绪,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那个被江世涛安排给他的新人名叫周良,刚毕业没两年,长得浓眉大眼,说道:“罗哥,你让我联系了张萌的服装店,现在他们店长直接过来了。” 他让开一个身位,露出身后满脸忐忑的女人,女人说道:“之前也一直不知道小张住在哪儿……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就想来看看情况。” “所以,她在你们那儿上班这么久,你们连她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落座后,罗无辛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从走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张萌租的屋子是两室的,甚至有个平时不用的侧卧,里头有床有书橱,按道理说,以她的经济情况,和人合租会要轻松很多。 闻言,店长苦笑了一下:“小张的情况我们也都知道,她和人有距离感,我们也都能理解,没谁碰到那种事情之后还有心情做别的。” “她的情况,是说她丢了孩子的事情?” “没错,小张一开始来面试的时候就说了,希望我们能给她一个机会,她现在在全国各地找孩子,需要工作,之前也已经干过六七份童装店的工作了,当时也是看她很诚恳,就要了她……事实上小张做事也确实很踏实,平时她的销售业绩很好,只是,下班之后不怎么和我们活动,我们都觉得她下班之后还要去找孩子,所以,平时也不怎么多过问。” 店长说到最后叹了口气,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来:“这次听说她出了点事,店里的其他人还都挺担心的,让我包了点钱带过来,到时候不行,就帮她付一点医药费吧,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这么看来,张萌和同事的关系不错,平时也并没什么惹人厌烦的过激行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有诱因的。 罗无辛仔细观察着店长的态度,又问:“她有跟你们具体说过她丢孩子的事吗?” “嗯……在一开始讲过,因为我们几个同事也提出过想要帮她找关系问一问。” 店长思索片刻:“她说,她的孩子是四年前丢的,走失的时候才两岁,她这几年在全国找了一圈,然后又回来了,说是,如果到今年孩子还在的话,应该已经六岁了。” 六岁…… 罗无辛想了想,抓起原先散落在沙发上的儿童衣服:“所以这个是你们店里卖的衣服吗?” 而这一次店长翻看了一下衣服的牌子,很快点了头。 “是的,应该就是前几天她在店里买的,她当时还说呢,虽然孩子没找回来,但是她每年都会给孩子买新衣服,想想她的孩子笑起来有酒窝,应该很适合穿我们店里这些色彩很亮的衣服,当时听的我们也是怪不忍心的,就用折扣价卖她了。” “所以,在张萌家看了一圈,不是也没找到什么证据吗?” 下午五点半,换回身体的陶昕将罗无辛的衣服折好,却没有换上家居服,而是换上了一条外出的裙子,拿上罗无辛的车钥匙下楼。 回到“房间”的罗无辛心知肚明她要去哪里:“你哥今天应该不会晚上回医院加班了吧?” “哼,他手都受伤了,再安排他上班我要去投诉了。” 陶昕早在换回身体的时候就和陶森联系了,她装作是从新闻上看到医闹问陶森的状况,果不其然发现对方将一切说得十分轻描淡写。 而这更坚定了陶昕要去一趟的决心。 她开着罗无辛的车直奔陶森的家而去,下车时听到罗无辛凉凉道:“你还真是不把我当外人,得亏这车是自己的,不是公家的。” 相比于陶昕住的高档公寓,陶森的家看上去就是正常小区住宅了,在等电梯的时候罗无辛借着陶昕的眼睛看了四周环境,猜测这多半就是陶家的老房子,很可能就是过去他们父母还在时住的地方。 上了六楼,陶昕轻车熟路地按响了左手边的门铃,而等了足足快有一分半陶森才打开房门,苦笑道:“小昕,怎么还是过来了?” 戒心这么强的吗? 罗无辛皱起眉,他当然清楚,陶森是在看了猫眼之后才打开的房门,想必这也是因为过去的医闹养成的习惯。 就像是罗无辛之前预料的,陶森的家相对生活气息更浓,四处都放着老式的家具还有书籍,甚至在客厅里还能看到不少陶家的照片,而摆在最显眼处的是一张一家四口的合拍,还只有一点儿大的陶昕被哥哥举起来,对镜头笑得烂漫,显得十分高兴。 “哥,你的手伤怎么样了?” 陶昕上来就要去看陶森缠着绷带的左手,却被人摇了摇头避开:“没事,不碰就不疼,是皮肉伤,不影响活动,也不影响平时做手术。” “你哥可以啊,早上看起来伤口还挺深的,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罗无辛不冷不热地插嘴,他始终觉得陶森和第一次见面时有一些不一样,但是这种变化却很微妙,他说不上来是哪里。 而陶昕显然是懒得搭理他,又拉着陶森具体询问了早上的事情,得到的回复却和不久前陶森在局里说的差不多。 “我们科也不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了……不用担心。” 陶森苦笑着看向妹妹,他就像是特别喜欢眼神交流一样,无论是和罗无辛说话还是和陶昕说话,从头到尾眼睛都不会离开他们的脸。 “可是……” “相比于我受伤,其实,我倒是觉得今天那位罗警官说的没错,他们应该多查查张萌。” 忽然间,陶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几乎瞬间将罗无辛吓了一跳。 本来,他面前的电视展示的就是陶昕所看到的视角,如今,陶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直直地看着陶昕,导致在他看来,这道视线也仿佛是穿过电视屏幕落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突然提什么自己…… 罗无辛下意识说道:“问你哥为什么这么问?” 而不用他提醒,同样觉得奇怪的陶昕已经开口:“哥你突然说什么呢……什么查一查张萌啊?是今天那个割伤你的女人?” “张萌虽然还没有到达可以应用手术的程度,但是听她的描述,她的神经症已经出现严重的躯体症状,影响个人生活,甚至让她想用手术来抹消痛苦,这样的人在我看来是很危险的。” 陶森看着陶昕说道:“即使精神外科手术被认为可以消除精神活性物质所导致的‘心瘾’,但是,复发仍是常态,手术无法彻底消除一个人对过去的执念还有妄想,张萌的攻击性已经到达会捅伤素不相识的人的地步了,这种情况下,小昕,你觉得她之前就没有攻击过别人吗?” 第22章 母亲07 翌日一早,罗无辛不到八点就到了局里,然后只在电脑前坐了十分钟就又匆匆下楼上了车。 “你没事就这么翘班真的没问题吗?” 陶昕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托腮看着屏幕。 两周下来,她和罗无辛已经越来越适应用同一个身体生活,以至于她甚至会习惯于在罗无辛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主动和他搭话。 “反正也没案子,我又很少参与勤务和巡逻……在局里的时候我也都是泡在档案室的。” 罗无辛按照当年张萌报案记录里提供的地点设置了导航,发现从他们的位置开过去竟然要开足足一个小时。 他瞬间皱起眉:“没事带孩子去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这个地方,已经不在钱安了吧。” 陶昕也撑起身子:“这真的是公园吗……这感觉,已经是什么山里了吧?” 第18节 为什么会独自带着两岁的孩子去这么远的地方? 罗无辛翻看着之前打印下来的张萌的笔录,发觉当年的民警也有一模一样的疑问,而张萌对此的回答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她偷偷生下来的,一直没有和人说,所以,只有带去很远的地方玩她才有安全感。 “真的可以在医院以外生孩子吗?”陶昕好奇。 “可以,只是上户口会有问题,她这套说辞是没什么漏洞的,只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罗无辛无法解释他的“直觉”,只能想办法验证,他启动车子朝目的地驶去,然而此时正值上班高峰期,预计路上还要多堵二十分钟,无奈之下,罗无辛只能一路和陶昕聊天。 “所以,你哥一直这样?” 罗无辛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冷静得像是个机器人?” “机器人?” “难道不是吗?” 罗无辛淡淡道:“一个精神崩溃的患者在面前都要跳楼了,他的反应不是说一些假话去哄对方,而是直接说手术不能做,然后下一秒患者就直接往楼下蹦。” 陶昕撇撇嘴:“我哥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如果能做手术他是不会拒绝患者的。” “但是,他好像很抗拒给精神疾病的患者做外科手术?” “因为给大脑做手术本来就得谨慎,你现在答应了给他们做手术,之后如果手术出现了任何不可控的结果,最后对方还是会责怪我哥……之前那次不就是这样,都跟踪到家里去了。” 陶昕愤愤不平。 她知道陶森的心结在哪里,十八年前,就在那场意外之后,陶森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过去那个温柔腼腆的哥哥,在她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见了,在之后很多年里,陶森虽然还是在对人微笑着,但是,他的微笑也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陶昕知道。 “在我爸去世之后,我妈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哥哥是最照顾我的人……即使是在国外念书那几年,我哥也会经常回来看我,甚至还会特意飞回来参加我的家长会,他说,反正他比我大十岁,如果别人嘲笑我没有爸爸,他给我当爸爸也可以。” 忽的,陶昕在他脑海里苦笑起来:“罗警官,你真的太多疑了,我哥和我爸都是好医生,只是,再好的医生也是个人……你不能指望他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体恤患者,毕竟,你根本不知道说谎话哄一哄患者的后果是什么,不是吗?” 一个小时后,罗无辛将车停在了钱安山景区的门口。 “这个地方是去年才开始收费的,之前就是个开放的景点。” 罗无辛在门口出示了警察证,问及四年前这儿丢过一个孩子的事,保卫处的人却还记忆尤新。 “那个时候这儿就荒山野岭的,算是有点风景,平时来的人也很少,我们根本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后头组织了很多人,还带着狗,把林子整个搜了两遍,也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孩子。” 按照保安的提示,罗无辛很快开车找到了当年的事发地点,在重新翻修后,这块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叫野雁湖的小景点。 罗无辛对照着当年的笔录走到湖边,因为路途遥远,加上是工作日,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游人,只有空落落的几张椅子对着一片静谧的小湖,微风吹来,除了树枝的沙沙声,他们什么都听不见。 “她当时是来这儿野餐的,她说,野餐完了之后,她将孩子放在椅子上收拾一次性餐布,然而,等他把垃圾和餐布扔掉之后再回来,就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 罗无辛如今也已经习惯和陶昕沟通案情,他走到左数第二张椅子坐下,在四年前,吴盛就是在这张椅子上消失的。 “警方调查后发现,最近的垃圾桶在200米开外,中间有树木遮挡,所以,张萌没能发现有人抱走她的孩子……但问题是,她说她也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吴盛是悄无声息地失踪的。” 这时,湖面上又吹来一阵风,虽然是夏天,但在这处人迹罕至的山林里,风却是冷的,吹在皮肤上只让人起鸡皮疙瘩。 “虽说是要带孩子来远一点的地方……但是这是不是也有点太偏僻了,别说是带孩子了,独身的女性应该也不会来这里。” 罗无辛满腹疑云,不同于过去他接触的拐卖案,张萌的这个案子让他感觉到怪异,毕竟这里头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那就是,按照笔录,在孩子丢失之后,她没有第一时间就报警。 四年前,张萌是在景区里寻找了六个小时未果后,才选择找到了周围的派出所报警,而那时甚至天都已经黑了,钱安山的守山人还有当地民警不得不连夜搜山,但是,收效甚微。 如果真的是爱子心切,面对这种明显自己无法一个人搜索的山林,怎么会等了足足六个小时才寻求帮助? 罗无辛眉头紧皱,而这时,他却忽然听见脑子里的陶昕低声说道:“罗警官……能不能麻烦你,放首歌?” 莫名的,陶昕的声音听起来压抑非常,几乎可以说是痛苦了,罗无辛不解:“为什么?” “我……我有点……” 透过电视机,陶昕看着面前荒芜的景象,无人的树林还有水塘,这一切,都好像是一根针一样,刚刚好好地戳中了她记忆深处某个不能触碰的点。 一阵寒意上涌,即使是在“房间”里,陶昕依然感觉浑身发冷。 没有人的夜晚,寂静的荒野,还有……燃烧着的车。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那张滴血的,睁大眼睛的脸。 那是陶远……是她的父亲。 “罗警官,放首歌吧……太安静了。” 陶昕抱着头缩成一团,她想起扭曲的金属骨架,像是黑夜里一只巨大的爪子,将要抓住她,而在那之后,还有什么……陶昕背后冷汗津津。 在那个车祸现场,她还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只是,她想不起来了。 陶昕闭上眼睛,眼前有火光乍现,巨大的冲撞声让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因此,她并没有听见电视机里正传来罗无辛担忧的追问:“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 话还没说完,罗无辛的脑中好似被人用铁椎重重凿了下去,他疼地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立刻在长椅上蜷缩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罗无辛这辈子都没有感受过这么严重的头痛,他的视野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只能用手指紧紧地抠住头皮,试图用一些其他的痛苦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是陶昕? 罗无辛用最后的理智思考,在这阵要命的头痛来临之前,似乎陶昕也变得不太对劲,她说太安静了…… 难道说,这阵头痛是因为她? 罗无辛艰难地站起身,剧烈的头痛让他甚至有点想吐,而此时陶昕已经完全没有了声音,在他艰难爬上驾驶座之后,罗无辛试图打开蓝牙放一首歌,但是,他的眼前却已经看不清楚手机的屏幕。 该死。 罗无辛咬着牙趴下去,用额头死死顶着方向盘,希望让疼痛减轻,然而,脑子里如同刀劈斧砍一样的锐痛却只变得越来越严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记忆最后,罗无辛试图思考,但甚至还没等他抓住线索的皮毛,眼前便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在那之后,过了多久? 罗无辛意识全无,也不知是在黑暗里待了多长时间,倏然间,他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罗警官……我害怕。” 陶昕? 一瞬间,罗无辛猛地撑起身子,发觉自己已经不在车子里。 他回到“房间”了? 罗无辛在一片昏黑里看着自己的手,还没彻底回过神,就听电视机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昕?你醒了?” 罗无辛看向电视,透过陶昕的视野,他在夜色里看到一张熟悉又担忧的脸,是陶森。 “哥?” 陶昕的意识似乎也刚刚恢复,喃喃着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随着意识清醒,电视机里的画面也变得逐渐清晰,不知什么时候,陶昕已经坐在了副驾上,而陶森开着车,似乎正在回城的高速上,窗外的天也是黑的。 怎么回事? 罗无辛瞬间就出了冷汗,他什么时候变回陶昕的?陶森发现了?他们在哪儿做的“交换”? “哥,你怎么,我又……” 陶昕同样瞠目结舌,她的视野一晃,低头看去,却发觉自己身上正好好穿着罗无辛放在车上的备用衣服,而罗无辛的全套衣服都不知所踪。 “睡糊涂啦?你给我发消息,说让我来接你,忘记了?” 陶森无奈地看她一眼,将陶昕的手机递了过来,给她看微信记录:“说你脚疼,开不了租来的车,害得我打了一个200块钱的快车来这个地方,给了师傅空车费才把他打发走。” “什么,我……” 陶昕愣了一下,但看她和陶森的微信消息,在下午六点的时候,陶昕确实给他发过消息和定位,称自己在钱安旁的一个服务区,而如今,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陶森叹了口气:“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还把车停在服务区,给你打电话也不接,真是多亏了我们院长因为我受伤,这两天给我放假,我才能跑出来。“ 所以,是陶昕把车子开了出来?然后,他们还换了衣服? 罗无辛脑中好似给人塞入了一团乱麻,也好在陶昕反应快,立刻就顺着陶森的话往下说,这才没有叫人起疑。 所以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 罗无辛如今甚至都不敢去想那一阵疼痛,似乎哪怕是去想他都会冒冷汗,而看陶昕的反应,之前她的记忆应该也发生了断片,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陶森发了微信。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无辛试图在一团杂乱的思绪里找到一点线索,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陶森严肃道:“你在微信里说你是来调查昨天那个医闹的……小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因为她割了我一下,你就开始干警察的活儿了?” 第23章 母亲08 甚至直到站在那扇老旧的防盗门门前,陶昕都难以置信,陶森竟然会主动陪伴自己来找张萌的妹妹张怜。 “反正要是不弄清楚,这茬儿你就过不去,是不是?” 在不久前的车上,陶森好像终于变回了那个拿妹妹毫无办法的哥哥,苦笑地弹了一下陶昕的脑瓜子:“你啊,老写悬疑小说也不好,都快自己当侦探了。” “哥,我就是……” 陶昕对一系列的变化应接不暇,也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给陶森发过消息,但好在陶森似乎也没想深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别说是你了,我也有点在意,毕竟,她指明要我给她做那个手术,但是,精神外科手术从来都是下下策,不但患者的接受度低,而且医院也很少对外宣传,我很好奇,她到底是为什么那么确定我一定会给她做那个手术。” 就这样,在下一个收费站,陶森停下车通过医院开始寻找张萌的家属,而陶昕则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迅速和罗无辛攀谈了两句。 “罗警官,刚刚我看了,你的衣服好像在后备箱里,所以之前到底是……” “我还想问你呢,刚刚在那个湖边上,我因为头痛晕过去了,那个时候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就是那场车祸,当时我太害怕了,脑子里很乱,之后的事情,我也想不起来了。” 可以说在刚刚的一路上,不论陶昕如何回想,她都记不起来自己曾经用手机联系过陶森,更想不起来陶森是怎么上车的,然而,微信记录不会骗人,更不要说她清醒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换了过来。 对此,陶昕有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 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喃喃道:“我哥说,大脑是很奇怪的器官,颅脑受伤的后遗症可能会在很多年之后才出现,患者可能会失忆,也可能会有一些其他的问题,难道说,我是因为以前出过的那场车祸,所以才……” 陶昕越想越是心慌,而注意到她的声音又开始颤抖,罗无辛立刻制止了她的胡思乱想:“别乱想了,你之前不就是因为一些不该想起来的东西才导致断片的吗?现在看起来,你的状态也会影响到我,说不好之后你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还是会头疼到晕过去。” “那罗警官,你觉得我哥他有没有……” 陶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问题问完,但是,罗无辛却不可能不明白。 第19节 陶森发现了吗? 不久后,陶昕走出洗手间,远远就看见陶森正在门口等她,似乎是担心晚上降温,手上还拿着陶昕的外套准备给她披上。 在母亲去世后,对于陶森来说,陶昕应该已经是仅存的亲人了。 应该不会有人拿自己亲妹妹的身体开玩笑吧? 罗无辛想到这儿轻轻吸了口气:“不管他有没有发现,你哥现在愿意帮我们调查都是好的……就这么顺水推舟地先往下演吧,他也没说什么。” 在罗无辛的设想里,陶森毕竟是个医生,走医院的程序不会这么快,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不到半小时后,他们就叩响了面前的防盗门。 而来开门的就是张萌的妹妹张怜本人。 虽说长着一张和姐姐八分相似的脸,但是相比于张萌,张怜的样子却要健康不少,家里也不止有她一人。 “妈妈,来人了吗?” 房间里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张怜说了一声“没事”,紧跟着狐疑的视线就落在了面前的兄妹俩身上:“你们就是医院刚刚说的……” “没错,我是陶森,之前你姐姐用刀割伤的那个医生,来是想要了解一下关于你姐姐的情况,毕竟,这或许涉及到之后我们是否可以私了。” 陶森举起还缠着绷带的手,像是在陈述事实,也像在“威慑”,而张怜的脸色一僵,随即让开半个身子:“进来说话吧。” “你是说,之前你们已经有六年没有联系了?” 因为陶森“受害者”的身份,张怜很快就开始对他们说实话。 女人叹了口气:“其实中间我也想联系她,但是,她换了手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如果再听到她的消息,可能就是医院或者公安局说她死了,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种情况。” “听起来,你好像对你姐姐的死活并不太在意?” 陶森没什么避讳,他直接了当说道:“我问医院的时候,他们说张萌办就诊卡时的紧急联系人写了你,但是第一次联系你去交钱的时候你拒绝了……为什么?” “哈,你要问我为什么。” 张怜的脸色冷了下来:“她其实也欠我一条命,陶医生,我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丧命的。” 张怜很快说出了一个超出他们所有人预料的故事。 就在六年前,那时,张萌和张怜还是关系很好的姐妹,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永远形影不离,也因此,即使是在张怜结婚后,姐妹俩仍然住在一起,由独身的张萌帮妹妹和妹夫照看刚出生半年的小外甥。 可以说,她们曾有一段相处和谐的日子,直到一场意外打破了一切的宁静。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张怜和丈夫都去上班了,而趁着阳光好,张萌选择带着小外甥下楼晒太阳。 本来,这样的事情在之前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但偏偏那一天,就在张萌推着婴儿车走出单元楼后不久,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紧跟着,她就听到小外甥发出一声短短的泣音,然后就再也没了声音。 一颗啃了一半的苹果,就在张萌的面前将张怜八个月大的孩子当场砸死,送去医院的时候连身子都已经冰凉了。 “但是……这个事情也不是你姐姐可以控制的啊。” 故事听了一半,陶昕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怜:“高空坠物,你姐姐也不知道那颗苹果会在那个时候不偏不倚地掉下来啊。” “但是,那已经不是第一次我们楼里发生高空坠物了。” 即使事情过去了整整六年,张怜想起自己前额被砸得凹陷的孩子都控制不住得咬牙切齿。 她冷冷道:“之前就发生过两次,只不过没有砸到人,我在家的时候曾经再三叮嘱过她,推宝宝出去,不要坐在楼底下,结果她却还是……” “所以,凶手呢?” 相比于妹妹,陶森表现得十分平静:“那次砸到了人,肯定要追究了吧?你们找到凶手了吗?” “找到了,是个四岁的男孩……之前几次也是他扔的。” 张怜冷笑一声:“家长为了哄他,让他往窗子外头扔纸飞机,后来他开始扔别的东西,他们却也没有当一回事,直到……警察通过苹果上的dna找上门。” “所以,死者是孩子,凶手也是孩子。” 陶森的声音通过电视机传进了“房间”,只让罗无辛瞬间变了脸色。 死者是孩子,凶手也是孩子。 张萌对孩子本身就持有非常复杂的感情,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在童装店工作就更奇怪了。 陶森说道:“之后呢,对方给了赔偿?” 张怜垂下眼:“杀人的是个四岁的孩子,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吧,罚款,然后不了了之,对方甚至很快就搬走了,我还能怪谁呢?” “所以,之后你就和你姐姐断了联系?” “没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说不恨她是假的,毕竟,当年也是她跟我承诺,一定会把我的儿子当自己儿子养,我相信了她,但是最终我的儿子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死了。” “那张萌的反应呢?” 陶森双手交叉在腿上,问话的方式和警察如出一辙,声音冷静,翘起的皮鞋尖平稳地指向被他审问的那一方。 “她昨天在刺伤我之前表现出了一些异常的精神状态,这件事我可以接受私了,但是我需要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将态度摆得相当明确,而本来就担心要垫更多钱的张怜没有太多犹豫,立刻说道:“她说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了,痛哭流涕,跪下磕头,甚至还把她的积蓄都给了我,希望我能原谅她……我没要她的钱只是让她走了,毕竟,只要一想到我的儿子,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所以,之后你姐姐发生了什么,你全然不知道?” “我没有联系她,只是大概知道,她在钱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你知道她丢了孩子的事情吗?” 冷不丁的,陶森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在将我刺伤之前和我说过,她因为孩子丢了非常痛苦,希望我能给她做一种精神外科手术来解决她的精神问题……我想知道,是不是你跟她说的,可以通过手术来解决?” 原本罗无辛以为,因为姐姐而失去孩子的张怜有很大可能性会说出“这就是她的报应”之类的冷嘲热讽,然而,张怜说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和陶家兄妹全都愣在了当场。 “孩子?你是说张萌的孩子?” 张怜满脸莫名地看着他们:“她……她是不可能有孩子的,当年之所以她要来帮我带儿子就是因为她自己不孕不育,我陪她去看过医生,医生当时就说,她因为输卵管先天性畸形,这辈子都很难要上孩子了。” 第24章 母亲09 “所以张萌是不孕不育,那她之前丢掉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 翌日一早,江世涛刚进办公室就见到了黑眼圈硕大的罗无辛,对方甩过来一份医院的调档,上头是六年前张萌在本地医院的就诊记录,清晰地记录着张萌输卵管先天畸形的结果。 江世涛翻了两页眉头紧皱:“所以,这是她妹妹告诉你的?” “张萌的表现太异常了。” 罗无辛看上去虽然像是因为熬夜没了半条命,但是两只眼睛却依然非常锐利。 “我原本只是觉得一个孩子被拐卖的母亲在童装店工作很奇怪,去问了她妹妹之后却查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六年前张萌帮妹妹照看一岁大的孩子,但是孩子被另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从十六楼扔下的苹果砸死了,对于张萌来说,她因为无法生育而非常喜欢孩子,但是孩子同样也是杀死她外甥的凶手,长期处在这样矛盾的情绪当中,张萌的精神就开始出现问题了。” “你是说,她前两天伤医就是因为这个?” 江世涛扬起眉毛,虽说罗无辛鼻子一直很灵,但是这次明显是超水平发挥了。 罗无辛点点头:“我做了受伤的陶森医生的笔录,张萌希望自己能接受精神外科手术,让她能从根本上忘却失去孩子的痛苦……但现在看起来,她想忘却的应该是别的事情,在被陶森拒绝之后,她就采取了更极端的行为,杀人未遂,然后是自杀。” 江世涛看着照片上张萌并没有什么记忆点的脸,乍一看只是个瘦弱内向的女人,完全无法将她和任何严重的刑事犯罪联系在一起。 但是,如果张萌从根本上无法生育,她报案丢失的孩子又究竟是…… 江世涛咬了咬牙,把资料拍回罗无辛身上:“你他妈真应该应聘警犬,马上给你派人,先从张萌身边的人开始走访……必然是有人见过她的孩子的,否则那个走失的案子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立,把人挖出来,先问清楚孩子的长相再说。” “所以,罗警官你觉得可能是什么情况?” 离开队长办公室的那一刻,罗无辛脑子里憋了许久没出声的陶昕立刻说道:“昨天我哥不是说,认为自己有孩子可能是偏执性精神障碍的表现,包括幻视幻听也是……对她来说,她可能真的认为自己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那并不是她真正的孩子。” 陶森…… 罗无辛想起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在他凝视着陶昕的时候,罗无辛总觉得对方也是在看着自己。 而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在一片死寂的“房间”里,罗无辛反复思考着陶森的突然出现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举动,却始终觉得有些古怪。 一个平时上班如此辛苦的医生,会打一个多小时的车来接妹妹这并没什么奇怪,但奇怪的是,陶森竟然会以自身为筹码,开始调查张萌。 即使他说是顺应陶昕的意思,但是陶昕却根本没有相关的记忆,而之后陶森对于张怜的步步紧逼实在是太过专业,几乎给罗无辛一种,他正在帮着他们一起调查这个案子的错觉。 难道说……他其实知道自己的存在? 罗无辛越想脑子越乱,趁着四下没人,他低声道:“看今天调查出的情况,如果必要的话,还得联系你哥让他给一些专业上的建议……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张萌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罗哥你在和谁说话呢?” 冷不丁的,周良忽然从后头冒了出来,把罗无辛吓得一个激灵:“怎么?” “江哥让我们来找你开会。” 周良说着,周边又陆续有几个干警围了过来,应该都是因为手头暂时没案子,被临时分配给罗无辛查案的。 “看来这回倒霉的人还挺多的嘛。” 看着众人脸色不一,罗无辛笑了笑,无心刑警的名声在外,分到他手上来的人也算是中头彩了。 不过……江世涛给他的人都不差,应该可以很快查出张萌到底有什么问题。 罗无辛想着,脸上又恢复平日里那种不冷不热的讨厌神情,将张萌的资料贴在办公室的白板上。 之后几个小时,不断有关于张萌的新线索被汇总到罗无辛这里。 就像是之前她在应聘时说过的,四年里,她辗转过三个城市,换过六份童装店的工作,而且,每一次都会告诉她的同事,她丢过孩子。 “周良你把信息汇总一下,只是走访个邻居,我自己进去吧。” 中午十二点,周良将车停在钱安一处老小区的门口,罗无辛丢下一句就将人留在车上,自己朝四年前走失案案发时张萌居住的小区走去。 “罗警官,你就纯粹把人家当司机啊?” 陶昕至今还没有完全适应罗无辛的工作方式,然而,她的诘问却只换来罗无辛冷哼:“要求两个人才能走访,我现在难道不是两个人?” 按照地址,罗无辛找到当年张萌的出租屋,这时离太阳落山还有几个小时,他径直敲开了上下左右楼层的邻居,好在,还有人记得张萌。 “她的孩子不是丢了吗?怪可怜的,本来就是孤儿寡母,结果,孩子还给人拐走了。” 四年前住在张萌隔壁的老太太苦笑,显然,寻常人一辈子恐怕都碰不上一次的事情发生在身边,是个人都会印象深刻。 罗无辛皱起眉,问道:“所以,你们见过那个孩子?” 老人点头:“见过的,就住在隔壁不是吗?我也是后头才知道,这个孩子原来是她一个人生下来的,没有父亲也没有户口,甚至都不是在医院出生的,她在这方面很小心,平时都很少出门。” “很少出门?” “对,所以说后头孩子是在公园里被拐走的我还挺吃惊的,毕竟之前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都没看过她带孩子出过几次门……好像连买菜都是叫外卖吧。” 还是说因为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只要带出门就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 第20节 罗无辛心里一凉,又问道:“那你看到过她怀孕的样子吗?” “怀孕?” 老太太一愣:“她搬来的时候孩子就已经蛮大的了……一开始还特意来找我们打招呼,说是她家宝宝有点怕生,所以很容易哭,让我们多担待一点,后来还真是,她搬来后有一两个月吧,孩子一直哭,当时我怕是孩子积食还给她推荐过偏方,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好。” ……一切都对上了。 “妈的,竟然会有人贩子报案说自己的孩子被拐走。” 下午两点,回到车上的时候,罗无辛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老太太的证词说明了很多问题。 没有任何人目击过张萌怀孕,但是,她却突然带着一个哭闹不停的两岁的孩子搬到了新小区,对外说,她是害怕孩子的亲生父亲突然找上门才闭门不出。 事实上,这个孩子大概率就是张萌拐来的,因为张萌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所以才会哭闹一两个月才消停。 而这时整理完群里消息的周良同样也面色凝重:“罗哥,感觉有点不太妙。” 他把手机递过来,罗无辛几乎立刻就知道了“不妙”在哪里。 他们分组对过去接触过张萌的人进行了当面或者电话走访,但是奇怪的是,所有人口中,张萌丢失孩子的样子都是不一样的。 四年前张萌第一份童装店工作的同事说,张萌丢失的孩子单眼皮,有虎牙,而这也还算符合张萌报案时给警方提供的样貌描述。 然而,接下来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之后,张萌又去过周宁市和梁溪市找工作,在那里,她和同事说起这个丢失的儿子,说法却变得不一样。 在周宁她说,儿子的后背上有一块胎记,大概有拇指大小,形状像是一只鸟。 而在梁溪她又说,儿子的鼻子像爸爸,塌塌的,但是看上去很可爱。 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以上的特征全都属于一个孩子,一个正在拼命寻找自己孩子的母亲在提供线索时难道不该是全盘托出吗? 毕竟,能给的特征越多,找到孩子的希望就越大。 更不要说,张萌并没有孩子的照片,面对那些想要帮助她寻找孩子的同事,她的说法永远都是一样的。 担心孩子被抢走,所以她当年没有给孩子拍照,唯一一张照片也不算太清晰,只能口述孩子的特征。 “怎么会这样……感觉,她都不在说一个孩子了。” 而这时,陶昕的一句话只让罗无辛背后汗毛倒竖。 如果是编造出来的也就算了,但问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一个人发现张萌是在说谎,她编的故事异常真实而且对孩子的描述也充满真情实感,就像是,她真的见过有这样特征的孩子…… “她说的这些孩子,是一个孩子吗?” 罗无辛喃喃着,猛地拿出手机拨通了江世涛的电话,开门见山说道:“赶紧叫人查钱安,周宁和梁溪的失踪儿童,张萌每换一个地方对人说的孩子的特征都不一样,如果不是她已经病入膏肓了,那就是……她曾经拐过不止一个孩子。” 第25章 母亲10 罗无辛的不好预感在不久后得到了验证。 “有对应的失踪儿童。” 江世涛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地说,声音烦躁得像是刚听说有个杀了三个人的流窜犯逃进辖区。 “单眼皮虎牙,鸟胎记,塌鼻子……这应该分别属于三个孩子,对比了张萌从钱安搬到周宁,再搬到梁溪的时间,正负误差两个月,当地在该时间段都有相应的儿童失踪,年纪从两岁到四岁不等,我一会儿把资料传给你。” “该死,她果然是个惯犯了。” 罗无辛咬了咬牙,张萌爱孩子却也恨孩子,也因此,她才会选择在童装店工作,也许就是为了接触到更多的孩子,选择合适的目标。 至于她拐走孩子的目的,按照陶森的话说,极有可能是因为精神疾病,张萌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而等到绑架成功之后…… “偏执性精神障碍的主要特征是持续性的妄想,一般来说患者的意识都很清晰,人格也相对完整,有良好的社会功能,他们的幻想内容都是比较固定的,而且还有逻辑性,在临床上,这类病患有的时候会表现出高攻击性,尤其是,在他们的妄想内容被打破的时候。” 陶森的话就在耳边。 很明显,这些失踪的孩子落在张萌手里之后又有了“二度失踪”,没有人再见到他们,而导致这一切唯一的可能就是,张萌意识到他们不是自己的孩子,而且,她还将当年自己外甥的死算在了这些无辜的孩子身上,在一瞬间就从悲伤的母亲转换身份,成了复仇的受害者。 这么看来,当年她之所以要去那么荒僻的地方“散心”,根本就是冲着杀人抛尸去的。 换句话说,那六个小时也并不是她寻找儿子的时间,而是她用来处理现场的时间,之后,就在警方大规模搜山时,或许,那个被她叫做吴盛的可怜孩子就已经被埋在山里了。 妈的。 难怪张萌要去找陶森做精神外科手术……或许这已经是她剩下的最后一点理智了。 张萌自己也知道,如果没有外力解决她的问题,之后还会有无辜的孩子死在她手上。 罗无辛这时看了一眼时间,离太阳落山只剩下不到两小时。 电话里江世涛头疼道:“我刚刚把这个案子报上去,但是现在还缺少证据,估计今晚又没得睡了……你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开会?” 闻言,罗无辛却只是将油门又踩下去两分:“我让周良回去了……我马上得去张萌的出租屋一趟,希望这次是我想错了吧。” 不久后,罗无辛几乎是争分夺秒地冲进了张萌的出租屋里。 陶昕问道:“罗警官你要找什么?” “目前一共有三个,按照失踪时间来分,年纪在不断增加,从四年前的两岁一直增加到四岁。” 罗无辛直奔张萌的卧室,之前他们还以为放在张萌箱子里的那些衣服是寄托哀思用的,但现在看来,被拐走的孩子年龄不同,箱子里的衣服对应的年龄也不同…… “这些箱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她给自己孩子未来买的衣服。” 罗无辛拿出那些童装,脸色铁青:“这些都是她给受害者买的衣服……按照年龄段来区分,每一个箱子都代表着一个孩子。” 这一次,罗无辛把童装按照箱子的摆放顺序分类,对照着江世涛发来的照片。 四年前六月,钱安下江区有两岁男童在自家门口被抱走,事后组织了大规模的搜山无果。 三年前九月,周宁建宁区有三岁男童在家附近被抱走,因为孩子身上有明显的胎记,当时这件事还闹上了微博,但是同样不了了之。 一年前四月,梁溪溪山区有外地的四岁男童和家人扫墓时失踪,同样闹上了微博,但因为清明溪山区人流量极大,最终没有掌握人贩子的信息,至今没能寻回孩子。 看着床上从小到大的照片,陶昕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在她的幻想里,她的孩子在长大,所以之后她选择的孩子越来越大了。” “她去找你哥果然是有原因的。” 罗无辛焦躁地揉了揉额心,在过去,他还从没有处理过这么异常的犯人,这也导致他无法用一般的逻辑去推测张萌的行为。 想了想,罗无辛拿出手机,拨通了陶森的电话。 “罗警官?” “陶主任,事发突然,关于之前刺伤你的那位患者,我们现在发现她身上可能有一些隐藏的案子,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解答我几个问题……和张萌的精神疾病有关系。” 罗无辛心知肚明陶森也已经开展过“调查”了,很多事情现在问他应该是最快的。 “您说吧。” 陶森冷静得就像是早就知道警察会打来这个电话一样,然而罗无辛此刻却顾不上思考别的,大概讲了一下张萌的情况,又道:“陶主任,在你看来,她现在的情况是妄想症吗?” “要确诊还要做更多的面诊,我的主研究方向也不是精神类疾病,但是如果她真的发展到拐走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那应该是存在这方面的倾向。” “那张萌突然去找你希望做手术,是因为病情好转吗?” “精神障碍都是时好时坏的,就像是精神分裂,也会有突然清醒的时候,我猜测,张萌那时或许是短暂清醒过,她迫切地想要接受手术也是因为某些刺激所致,是有些东西提醒了她,她一直在做什么。” 刺激? 罗无辛一愣,他突然想起之前第一次来到张萌家里时,有一些孩子的衣服是散落在沙发上的,而看衣服的大小,比这几个箱子里装的衣服都要大一点,应该是属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当时那个童装店的负责人说,那些衣服就是前两天买的,而且,这一次张萌的说法是,孩子有酒窝? 忽然间,罗无辛的呼吸一滞。 他挂了电话回到客厅,那几件孩子的衣服还放在那里,而罗无辛回忆着当时这些衣服的状态,是散乱地堆在沙发上的一角,就好像,张萌曾经坐在这里,抚摸着这些衣服思考着什么。 她在思考什么? 罗无辛看着那一块儿空空荡荡的沙发,渐渐的,一种蚁爬似的古怪感受攀上他的脊背。 刺激她的东西……就是衣服。 罗无辛喃喃道:“只有第一个孩子她放在身边养过,因此,第一个箱子里的衣服是穿过的,而其他的衣服都几乎没有穿过,意味着之后,张萌绑架孩子都不会在身边留太久,买这些衣服只是一种习惯,代表着……她又作案了。” “等等……三个箱子代表了三个失踪的孩子,那这些……” 忽然间,陶昕也明白了过来,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些崭新的衣服:“两岁,三岁,四岁,五岁……张萌她不会是……” 罗无辛咬了咬牙:“受害者有四个,最后一个就发生在这几天!张萌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所以她才想去做手术。” 闻言,陶昕却有些不解:“可是,为什么是去医院呢?如果察觉到自己杀了人,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去自首?” “除非……她所谓的清醒,并不是指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杀人了。” 罗无辛仔细回忆当天发生在医院的一切。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看我刚刚都伤害了你。” “我……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我的孩子不见了……我只是想要,解决我的痛苦。” “但是,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 孩子不见了。 不是孩子死了。 罗无辛睁大眼:“张萌的妄想是,她有孩子,但是孩子丢了,而她因此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找孩子的母亲的人设……对她来说,她一直在反复地丢孩子,重蹈覆辙的其实是这件事,其中确定已经找不回来的孩子的衣服都会被收起来,但是,最后这个孩子的衣服却还在外头,张萌并不确定他能不能回来,她只是在看到这些衣服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她的孩子又一次丢了。” “所以说,在张萌的记忆里,并不存在孩子死亡的这部分?” 陶昕一惊:“那不就意味着,最后这个受害者可能还活着?” 罗无辛又哪里还需要她提醒,立刻抓起手机给局里打电话,让他们先排查张萌最近一周的行程,还有,看看近一两周全市有没有孩子失踪,这一次很有可能,是个有酒窝的孩子。 做完这一切,罗无辛本来想要敲开张萌邻居家的门问一问可能的线索,然而大门还没迈出去,忽然间,他眼前一花,罗无辛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房间”里了。 糟了! 罗无辛反应过来他忘记时间的时候已经迟了,站在张萌出租屋里的人变成了陶昕。 “五点半了……” 陶昕狼狈地抓着罗无辛的警裤皮带看向窗外,此时夕阳渐斜,而警裤口袋里罗无辛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关于张萌案子的各种线索还在不断地汇总到群里。 第21节 “五天前在附属县城失踪了一个五岁男童,昨天还挂在热搜上。” 陶昕拿起手机立刻就看到了这么一句,侦察员发来了照片,是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小男孩,他的父母这两天为了找他已经心力交瘁,甚至母亲至今还在医院里挂水。 “该死,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变了回去!” 罗无辛心急如焚地抓了一把头发,他还在思考该如何合理地让陶昕加入调查,却不想这时陶昕轻轻吸了口气。 “罗警官。” 她说:“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找到最后一个孩子的下落,你想不想要试试?” 第26章 母亲11 “所以,小昕你也是被罗警官请来当说客的?” 晚上七点,接到电话赶来医院的陶森看着妹妹和分局刑警站在一起,满脸无奈道:“他人呢?” “罗警官有事来不了。” 因为罗无辛一条微信就被江世涛派来医院的周良无奈道:“他让我接了陶小姐过来的,说是人命攸关,希望陶主任你这边能想想办法。” “哥,之前罗警官也联系了我……他说,他去培训的时候听说了一种新技术,是你参与研发的,或许可以在这次事件里帮上忙,让我来问问你……我想着是和那个刺伤你的张女士有关,就过来了。” 陶昕硬着头皮按照剧本演。 毕竟,她和罗无辛这种奇妙的共生关系现在无人知晓,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合适的出现在这里的解释。 陶昕眼巴巴地说:“哥,罗警官说的那个技术是不是就是……” “dbp技术。” 陶森叹了口气,他也收到了罗无辛的消息,对方讲的很模糊,但是,如果说是在公安系统内部做过前瞻宣传,那只有可能是这个。 “没想到这么糊弄都能把你哥糊弄过去,真不知道他是假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 罗无辛端详着电视机里陶森的脸,心中愈发觉得这个人大有问题,但是,现在却不是纠结在这上头的时候。 他们现在已经基本确定张萌最后一个受害者是五天前走失的五岁男童孙小康,张萌的手机定位显示她曾经出现在孙小康失踪地附近,但是很快,她就把手机关机了。 现在他们无法通过技术手段判断张萌将孙小康带去了哪里,无奈之下,只能调动大量警力在外摸排,但是,效率却注定不会高。 如果孙小康还活着,他们现在浪费的每一秒都是要命的。 也因此,罗无辛才默认了陶昕“剑走偏锋”。 “那个……之前罗哥在微信里讲得不算特别清楚,dbp技术是指?” 周良两眼一抹黑,事实上,就算是江世涛都好像对罗无辛说的这个什么技术了解不多,也因此只能让他过来跟陶森这个“plan b”。 陶森带着他们往医院新楼走去,说道:“脑深部电投射技术,这个技术虽然没有普及,但是其实已经有很长时间的研发历史,并且,也积累了大量的实验数据和实操经验……我明白罗警官的意思,也亏他想到这个。” 三人走进新楼,到目前为止,整个新楼就只有二楼的手术室投入使用,而人民医院自行开展的实验性手术几乎都在这里进行。 陶森轻车熟路地领着他们走进其中一间办公室,而在这里的墙上就贴着关于dbp技术的相关介绍。 “基于脑起搏器研发的二代精准靶向定位投射技术……” 周良只看了开头就觉得脑袋一片浆糊,皱眉道:“这是指……”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微创手术,将外界信息拆解成大脑可以接受的电脉冲,直接呈现在人的大脑中,临床上用于唤醒植物人居多,很多时候都是用来辅助高风险脑外科手术,帮助患者在术后清醒。” 陶森在办公桌里翻相关的申请表,淡淡道:“但是,以目前的技术来说,我们对生物电的了解还没有那么多,无法完整破译其中的密码,所以,dbp技术现在能做到的,是大脑直接对接大脑,直接以大脑为载体,进行生物电传导,也就是所谓的深度意识投射。” 这一下,屋子里瞬间噤若寒蝉,不光是周良,连陶昕都听呆了:“所以……哥你之前说,不止患者有危险,因为这是双人的手术。” “大脑对接大脑……” 即便是罗无辛听到这样的手术内容也不禁瞠目结舌。 他本以为,直接对接大脑应该是更难的事情,没想到在技术上反而先实现了。 陶森这时拿出一张申请表递给周良:“虽然是微创手术并且也已经过了试验阶段,不需要再走伦理委员会的流程,但是毕竟还没有普及也是非必要手术,如果要给张萌动手术那就需要直系亲属签保证书,同时还需要走公安部的程序,要让你们队长去问,如果申请下来,我这边立刻就可以带团队来准备手术。” “啊……” 仿佛科幻电影一样的情节直接发生在眼前,周良还没反应过来,陶森这时又道:“可能我还是没说明白,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将他人的意识投射进张萌的大脑,有一定可能可以窥探到她的记忆并且让她醒过来……罗警官之前说,你们现在是想要找到她手上最后一个受害者的下落,那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问她的大脑吧?” “我明白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周良终于明白为什么罗无辛说通过陶森,说不好可以给他们省很多事,他拿上表出门打电话,只留下陶昕在办公室里。 “所以……如果是双人的手术,哥,你要投射谁的意识进去?” 这时,陶昕已经在墙上的宣传海报里看到了dbp技术专用的手术台。 相比于传统的dbs(脑起博器),脑投射的创面更小,精度更高,用时更短,在机器人辅助下,甚至整个团队里只需要四个人就可以进行手术,由于创面非常小,甚至都不需要患者进行备皮。 “这还用问吗?” 陶森笑笑,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当然是我。” “什么?” 这一下,罗无辛和陶昕几乎双双震惊出声,陶昕一把抓住陶森的胳膊:“哥怎么会是要你……” “理想上来说,唤醒植物人最好是他的亲属……这也是dbp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是现阶段,被投射人必须得有相关经验,也就是说,只能是主治医生本人。” 陶森此时已经换上了白大褂,在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冷静道:“当然,这是单向的微创手术,投射人只需要佩戴外置的设备就可以了,相比于被投射人风险较小,但为了进行投射,要刺激神经元放电方便对接,就有可能导致部分大脑异常放电所产生的临床症状,比如说短期的神志丧失和全身强直阵挛。” “哥,那你……” 直到这时,陶昕才终于开始担心起来,然而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陶森轻轻摇了摇头:“不过,dbp是我主导研发的技术,临床上我投射过的患者有152例,但出现相关症状的只有1例,投射时长超过四个小时,出现异常放电症状的可能性才会显著上升。” 这时,在外打完电话的周良一把推门进来:“现在已经向上提出申请了!预计两小时内可以下许可书,马上通知家属来医院,看张怜现在的态度,她应该会配合签字。” “那我马上联系团队来准备手术,在术前还要进行常规术前检查,加上手术和投射时间,前后大概需要四到五个小时,无法保证一定可以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事情,但是,让张萌醒过来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她现在不存在明显的颅内症状。” 陶森说着就要打电话,而陶昕一把拉住他的手,满脸担心道:“哥!你之前从没和我说过……除了你刚刚说的,直接进入别人的大脑,对你还有什么影响吗?” 她温和又腼腆的哥哥,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冷静又强大的人的? 想到那些精密的设备最后都要用在陶森身上,陶昕不禁惶恐起来。 哥哥已经是她最后的家人了。 然而,面对她的惴惴不安,陶森却只是笑了笑:“只是因为手术新听着才可怕,其实这个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别太担心了。” 说罢,陶森立刻去联系了他的医疗团队,而在整个过程里,帮不上忙的陶昕只能坐在办公室一角,翻看着一本关于dbp的宣传册以缓解焦虑。 两年前,dbp技术第一次投入临床实验并获得成功,接受投射的患者是一位已经“沉睡”了将近七年的女性,在接受三个小时的投射治疗后,成功于两天后苏醒,并奇迹般地恢复了部分言语功能。 “据实施该手术的陶森医生称,投射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他能接触到被投射者重要的意识以及记忆,为此,陶森医生认为该手术的术前沟通是极为重要的,要取得被投射方家属百分之百的同意和信任,同时,投射方也有法律义务,要对自己在被投射人脑中看到的一切进行保密,以此保证这项手术在伦理道德方向不出错误。” 看着宣传册上的介绍语,罗无辛忍不住感慨:“我有生之年都没想道还能看到这样的技术面世……要是可以真想让你哥看看,我们俩的大脑究竟是怎么回事,里头怎么还会有另外一个人?” 而看着陶森忙前忙后的陶昕却只是沉默。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哥哥原来已经把爸爸留下的东西做成这么厉害的技术了…… 也难怪,陶森不同意在她身上动手术。 毕竟,让哥哥进入她的大脑,意味着那一切痛苦对于哥哥也要重演一遍吧。 “你哥之前都投过150多次了,对他来说这个手术应该是小意思吧?” 察觉到陶昕的安静,罗无辛想了想,却还是出声和她搭话。 这个小丫头虽然之前兴冲冲的,但是事关自己亲人的安危,换了谁可能都无法一下接受亲哥哥要一起上手术台。 “你……” 罗无辛本来还想说两句,但这时陶森的手术助理已经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陶主任,术前评估已经好了,马上先带患者去装头架,您准备好了就可以过来。” 第27章 母亲12 由于涉及到国家自主开发的高精尖医疗技术,整个dbp的手术过程是完全保密的。 整整三小时,陶昕一直浑身紧绷地坐在手术室门口,渐渐地,她身旁的分局刑警也从周良一个变成了三个,到了凌晨两点,甚至连刑侦大队队长江世涛也出现在了医院。 靠人力搜索遇阻,他们现在最大的希望就在张萌的脑袋里。 “看来你哥之后要在局里出名了。” 陶昕太久没有说话,罗无辛甚至还有些不习惯,他现在帮不上任何忙,但是,却也睡不下去。 没人知道那个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无论是什么,那应该都是非常超出他们常理的存在。 终于,凌晨两点,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腾的一下,陶昕站起身猛地扑了过去,险些把陶森撞一个趔趄,而众人还没来及问情况,陶森的白大褂上却突然多了几点红色。 “哥……你流鼻血了!” 陶昕心里一凉,手忙脚乱地要给陶森止血,但陶森却只是摇摇头,用纸巾捂住鼻子:“不要紧,只是因为投射时间有点长了,刚刚出现轻微的痉挛,应该是屏气的时候腹压增高导致的鼻腔出血。” 痉挛…… 罗无辛皱起眉,这么看起来,这个脑投射技术对于投射方来说还是有一定的负担,哪怕可能不严重。 “怎么样,陶主任?” 江世涛已经从省里听说了dbp应用在刑侦方面的可能性,虽然很难置信在他们这个时代,竟然真的可以有直接窥探对方大脑的技术,但是,他们现在除了相信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陶森坐下缓了缓,脸色苍白地苦笑道:“抱歉,我很想看到些什么,但是不是每一次运气都这么好,张萌的意识非常混乱,三个小时的投射,我能做到的就是让她醒过来。” “她醒了?” 江世涛一惊,本来他也并没有指望太多,但是……张萌能够清醒,对他们现在毫无线索的搜查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陶森点点头:“不过现在只是表现在临床指征上,要意识彻底清醒应该还需要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 “这么说,马上我们可以直接从张萌口中问出线索。” 即便已经是凌晨,但因为陶森的这个好消息,所有人的精神几乎都为之一振,江世涛正要安排局里最好的预审好手过来,却不想这时陶森又摇了摇头:“现在既然有许可书也有张萌家属的同意书,那么我应该可以根据我在张萌脑中看到的东西给你们一些建议,或许可以让你们尽快从张萌口中问出相关的线索。” “所以……让我来真的没问题吗?” 直到站在病房外,陶昕都还是一脸迷茫。 第22节 她再也没想到,最后陶森竟然会建议让她来做那个和张萌沟通的人……明明,有那么一大堆的警察在外头。 总不会是……他真的知道她正在和一个警察共用身体吧? “张萌对警察有抵触,我看过她的大脑,虽然零碎,但是,其中她外甥的死却是非常深刻的记忆,因为警方无法定一个四岁孩子的罪,所以她无法给死去的外甥一个交代,这件事让她非常痛苦。” 陶森说着,又揉了一把陶昕的脑袋,温声道:“她最在乎的人就是妹妹,所以,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你是最合适的……小昕,你也是个当妹妹的,不是吗?” “哥……” 闻言,陶昕微微睁大眼,而这时,她脑袋里的罗无辛说道:“不管怎么样,你哥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对我们有好处……毕竟像是他说的,张萌不知道能清醒多久,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我们得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孙小康的线索。” 就这样,十分钟之后,陶昕在哥哥的陪同下走进张萌的病房,陶森看了一眼床头的监护仪:“已经醒了……我先测试她的微意识。” 说罢,陶森走上前,在唤醒张萌后,他说道:“能听到我说话吗?不能说话就眨眼,两次是可以,三次是不可以。” 张萌眨了两次眼,喉咙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最终也没能连成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是有意识,但能说话的余地有限。” 罗无辛紧盯着“电视机”屏幕,他其实多少能猜到张萌对警察的抵触……毕竟之前在医院相遇的时候,张萌似乎对警察也并没有多少信任,甚至,还主动松开了他的手赴死。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切入口能是什么? 如果直接代表警察说话问孩子的下落,张萌恐怕不会愿意回答。 但如果顺着她的妄想说,张萌能意识到,那些孩子是被她主动“走失”的吗? 由于之前没有碰到过精神状态如此异常的犯人,罗无辛竟一时抓不到头绪,而这时,陶昕却已经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拉了椅子坐下了。 “你最在乎的其实是你妹妹吧,张女士。” 听着监护仪平稳的声响,陶昕回忆起他们在张萌家中的见闻。 明明经济情况算不上好,但是张萌租的屋子却有一个侧卧,本来,陶昕也觉得,这个侧卧可能是张萌用来安置孩子的,但后来想想,那些被她拐来的孩子大多还处在根本无法离人的状态,所以,必然每晚只能睡在她身边。 至于那个侧卧…… 看着张萌半睁着的,没有神采的眼睛,陶昕苦笑了一下:“你之所以要租那么大的房子,还有侧卧,那是因为你一直在怀念和妹妹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毕竟,你们的父母走的早,所以,你只剩下妹妹相依为命了不是吗?” 这个丫头。 罗无辛心头一跳,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陶森让陶昕来试一试了。 “六年前,你妹妹把最宝贵的孩子交给你照顾,其实你是很感激的,因为你知道,张怜是因为知道你无法生育,所以,她把自己做母亲的权利分给了你一半,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一切都应该会很好,你们还会是幸福的姐妹,不是吗?” 滴! 这时,房里的监控仪猛地发出一声报警,陶森轻声说道:“她的心率变快了很多,不要紧,你继续问,感觉不对的时候我会叫停。” “张女士,我一直有一个猜想……你其实,是想要把小外甥还给妹妹,对吗?” 陶昕想了想,忽然说道:“六年前,你妹妹的孩子发生意外的时候才只有半岁大吧,你无法忍受那场意外,所以,两年之后,当你看到了一个两岁的孩子,你就在想,如果小外甥还在的话,他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孩子一直在长大! 罗无辛这时倒吸一口凉气,又听陶昕苦笑道:“人都是这样的,总是希望能够回到过去……我以前也总是想着这样的事情,可惜,我还不如张女士你呢,我连过去都记不清楚了。” 滴滴! 再一次,机器发出预警,陶森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让她先缓一缓,别急着往下问。” 此时,病房里除了监护仪的声音,一片死寂,众人等了一会儿,直到张萌的心率数字降回正常,陶森才松开手:“继续。” “你其实并不是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你只是希望能够把妹妹的孩子还给她……四年前,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给他买了好多衣服,想象着那是你活蹦乱跳的小外甥,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像是醒了过来,发现他其实并不是那个孩子,但是,这时候这个陌生的孩子却已经不可能还回去,于是,你只好做了一个决定,带着他去了那个荒僻的公园野餐。” “这样的事情在一遍又一遍地发生,你找到小外甥,然后醒过来,再次去找,然后再醒,你对外说那是你自己的孩子,那是因为你曾经给妹妹做过承诺不是吗?你要把她的孩子当作自己的来养,而你至今无法相信,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所以你只能说,他们是丢了……找不回来了,对不对?” 滴滴!滴滴! 此时仪器的报警接连响起,而陶森垂眼看着自己满脸悲伤的妹妹,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陶昕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但是,梦醒的感觉一定很痛苦吧?过去无论怎么逃避都会一直在那里,一切都只是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到了最后,甚至连你自己都忘了,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我……” 这时,病床上的女人挣扎着想要开口,但是最终,只有眼泪顺着她瘦削的脸颊往下滚落,落进惨白的床单里,随即再也找不到痕迹。 “张女士,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一直很挣扎,但是,想要离开噩梦唯一的办法,并不是在脑袋里动手术忘记一切,而是去直视,想起你忘掉的,面对你不想面对的。” 这时,陶昕忽然轻轻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罗无辛本以为她是终于要切入正题去问最后一个孩子的下落,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陶昕的下一句话,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第28章 母亲13 “搜!” 早上七点半,罗无辛再次出现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径直撩开封锁线上了指挥车,顿时,七八双眼睛同时转过来看着他。 “你现在是越来越没组织没纪律了,旷工一整夜还敢回来?” 熬了一夜的江世涛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白了他一眼:“说说,昨晚干什么去了,拿这么大的主意,结果烂摊子全甩给别人,还敢叫陶森的妹妹直接去当说客,你疯啦?” “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 罗无辛早就想好了对付江世涛的话术,冷淡道:“陶森父母双亡,就剩下这么个妹妹,想要说动他不让陶昕去让谁去?” “还好,他本来就和公安部有内部协议,这个事儿才能成……说起来这个陶医生来头也不小,没想到年纪轻轻的,竟然已经是公安部的合作伙伴了。” 江世涛又点上一根烟。 此时指挥车上已经陆陆续续收到搜山民警发来的消息,根据不久前张萌提供的线索,孙小康疑似被她遗弃在龙跑山的一处废弃房屋内,而现在时间过去了将近六天,他们只能最后赌一把,五岁的孙小康可以在荒山里独自生存下来。 “说起来,你知道最后张萌开口靠的是陶森的妹妹吗?” 忽然间,江世涛看着指挥车上实时传来的画面狐疑地眯起眼:“这对兄妹,一个比一个邪门……当时病房里的录像我也看了,先不说陶盺这个小丫头是怎么猜到这么多内幕的,张萌最后连嘴巴都张不开,最多就是动了动嘴皮子,但是陶昕却立刻就反应过来是龙跑山……这他妈不是见鬼了吗?” 所以说分局的刑侦笑面虎,光是脾气好肯定坐不了这个位置。 罗无辛暗自咬了咬牙,正在思考该怎么把江世涛对付过去,结果这时,他脑袋里的陶昕也纳闷出声:“就是啊罗警官,你当时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也没告诉我啊。” 甚至直到现在,陶昕想到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都觉得神奇。 她再也没想到,她和罗无辛竟然真的能联手让张萌开口。 “张女士,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是你的妹妹告诉我的。” 凌晨四点,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个半小时,而陶昕望着病床上女人苍白的侧脸,轻轻吸了口气,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就像是陶森说的,她是做妹妹的,所以,她可以“代表”妹妹说话。 “想好了再开口,我们没有更多的机会。” 在最终开口之前,陶昕听到罗无辛在她脑袋里慎重地嘱咐,要换做平时,她可能会因此而犹豫片刻,然而偏偏在此时此刻,陶昕却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她知道,对于张萌来说,她最想要的,只有可能是这个。 “张女士,她说,她不恨你了。” 垂眼思考片刻,陶昕微笑着望向张萌,轻声道:“她已经有了新的孩子……张女士,你的妹妹已经放下了,她说她不恨你了,哪怕她的孩子是因为你的失误而夭折的,但是,她也已经原谅你了张女士。” 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罗无辛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让张萌开口的最好切入点,是让她回到现实里。 只要她一天无法获得谅解,她就一天无法面对过去,然后,她就会一直陷在她给自己编织的“幻梦”当中。 不断地寻找新的外甥,不断地让他们“走丢”,不断地犯罪。 解开这一切循环的唯一钥匙,就是面对惨烈的过去还有现实。 分秒间,监视张萌体征的机器发出一连串尖锐的预警,陶森皱起眉:“不能再继续了,她的大脑指标有点问题……” 然而,就像是终于从一场大梦里清醒了一样,张萌此时却睁大了眼睛不住地流泪,嘴巴张合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张女士?你想告诉我什么?” 陶昕立刻凑了上去,但是,在一片机器凌乱的警报声中,她却只能听清张萌喉咙里破碎的音节。 “你在说什么张女士?” 眼看监控仪上的数字变得愈发不乐观,陶昕背后急出了汗,她心知张萌已经准备要开口了,但是…… “龙跑山。” 冷不丁的,“房间”里的罗无辛脑中有灵光一闪,他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陶昕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龙跑山?” 一瞬间,张萌拼命地眨眼,陶森几乎立刻明白:“就是这里!龙跑山……你是不是把孩子丢在那里” 张萌再次眨眼,眼泪跟着滚滚而下。 就是龙跑山。 这一下,一切都清楚了。 直觉。 即使鼻子向来很灵,但对于罗无辛来说,这段时间他依靠直觉获得答案的频率也有些太高了。 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靠那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得到了龙跑山的线索,但是,事实如此,他手头也没有任何其他证据可以提前告知他,张萌可能把孩子丢弃在这座山里。 到底是为什么? 罗无辛忍不住陷入沉思,而这时,江世涛忽然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喂,陶昕可是你找来的,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这丫头……昨天我看她现场做张萌思想工作的时候,那种逻辑和路子,和你之前打感情牌的时候还挺像的,是不是你教的?” 一时间,原来气压极低的指挥车内部,几双眼睛再次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而罗无辛也不傻,一下就意识到,或许,江世涛正在靠拿他开涮缓解现场过于紧张的气氛。 妈的……看来是最近自己表现得太合群了,竟然还有给笑面虎当枪使的一天。 想到这儿,罗无辛毫不客气地还了领导一个白眼:“那是公安部合作伙伴的妹妹,要我是你们,应该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毕竟,谁知道他哥会不会参你们一笔,到时候说不定就要牵着警犬去小区里给人推销反诈app了。” “这不还挺护短的?” 江世涛到底是个做队长的,没给他唬住,眼看指挥车里的气氛终于松弛了一些,忽然间,一支正在山中搜查的民警队伍传来消息:“听到有动静!” 一瞬间,所有人都冲到了小小的监视器面前,只见在不停摇晃的镜头里,一栋属于守林人的破败旧屋出现在搜山的民警面前,而隐约的,他们还能听见旧屋里传来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 “所以,这应该是张萌的惯用手法了,她不愿直接杀死被拐儿童,所以会给他们留上三到四天的食物,然后紧锁房门,将他们直接遗弃在山里……在小屋里我们还找到了之前两位受害儿童的遗物。 第23节 下午四点半,离他们在山中找到虚弱不堪的孙小康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小时,在现场勘察完毕的周良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在守林人小屋旁还找到了另外两名儿童的尸骨,因为都已经白骨化,法医也只能根据现有的证据判断,他们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而尸骨都被用棉被包起来,显示他杀,但是手法未知。 “应该都是饿死的。” 江世涛看着现场的照片叹了口气。 很显然,张萌在将孩子遗弃之后还会返回收拾现场,而她不仅用棉被包起尸体,还在孩子的身边留了一些塑料包装的糖果还有蛋糕。 在那时,她到底是不是清醒的? 事到如今,张萌又因为刺激而二次陷入了昏迷,他们因此无从得知,她当时做这一切的时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张萌从来没有丢失过自己的孩子,那个四年前被她报案丢失在偏远公园里的孩子应该至今都安静地躺在公园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被他们找到。 “还真是,这么大的案子,竟然又是被你的狗鼻子闻出来的。” 半晌,翻完现场勘察报告的江世涛看向角落里的罗无辛……对现场发现的东西,他看上去并不怎么意外。 事实上,罗无辛此时根本不在听他说话。 “她竟然真把那么小的孩子丢在那里等死,只是因为她自己无法去面对张怜。” 陶昕在“房间”里喃喃着。 虽说她之前也写过无数故事,但现实却远比故事要残酷多了。 眼看一切尘埃落定,罗无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还有一个受害者没找到……那个公园面积太大,要搜山估计不太现实,还是要等到张萌二次苏醒。” 说完,他转身就走,江世涛叫住他:“孙小康的父母一会儿要过来送锦旗,你不留下?” “你觉得我能应付那种场面?我对让受害者家属在我身上蹭鼻涕可不感兴趣……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 罗无辛丢下一句就朝电梯走去,太阳西斜,留给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罗无辛掐着点将车开回了陶昕的小区,甚至还没来及喝上口热水,他的眼前一花,出现在眼前的已经是熟悉的房间。 “我真的好久没有这么准时下班过了。” 罗无辛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大实话,本来昨晚“熬”了一夜,他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此时,他却还有别的事情想做。 趁着陶昕换上家居服,罗无辛冷不丁说道:“你昨晚表现的很好。” “这是在夸我吗?” 陶昕的声音听不出高兴。 “虽然没有能够救下之前的受害者,但是至少因为你,我们救下了孙小康,这还不够好吗?” 罗无辛笑了笑,心里却在想,如果陶森有问题,那么讨好陶昕就是必要的。 他说:“我们的合作还算愉快,现在,想不想行使一下你的权利?” “权利?” “我说我可以帮你改小说。” “看不出来罗警官你竟然是言出必行的人。” “毕竟你确实帮我查案了……我可不想欠个黄毛丫头人情。” 罗无辛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上,通过电视屏幕,他看到陶昕已经走回了她的电脑桌前,似乎是准备要打开某个文档,开始和他进行某些“深度合作”。 然而,让罗无辛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打开林白兔最新一部文档的那一刻,忽然间,电视屏幕却像是突然被冻住了。 它一动不动。 “陶昕?” 罗无辛一愣,陶昕的视野最后定在文档的页面上,而跟在“林白兔”三个字后的光标闪烁几回,陶昕却还是毫无动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陶昕你怎么了?” 罗无辛想起之前陶昕似乎也有这么一次,他走到电视前头,本打算要细致观察一下,而就在这时,那头却忽然传来一声铃响。 陶昕家来客人了。 第29章 母亲14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五分钟后,在陶昕终于打开大门的时候,等在门外的陶森脸上已经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心,皱眉道:“昨天晚上熬太迟了?” “是啊……一晚上没睡,我都醒不过来。” 似乎是因为刚起床,陶昕的表情还有些惺忪,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哥,你今天怎么……” 看得出来,陶森今天没有去上班,身上是一套平时常穿的休闲装,而他闻言苦笑了一下:“彻夜做手术,今天要是再连着上班真是要猝死了,就想来看看你……昨晚的事情应该吓到你了吧。” 趁着陶森换上门口的男士拖鞋,陶昕默默地将刚刚没来及合好的鞋柜门关死,以免陶森发现两分钟前刚被他丢进去的男士皮鞋。 妈的,事情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 陶昕,又或者是顶着陶昕身体的罗无辛此时后背冷汗直冒。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比和陶昕共享身体更离谱,那一定就是,他在五分钟之前直接变成了陶昕! 罗无辛抬起手看着自己缩小了一圈的手掌,至今还是难以置信,世界上竟然会存在这么不科学的事情。 就在几分钟前,因为几度呼唤陶昕未果,门铃又一直响个不停,罗无辛焦虑之余想到房间里的一切东西都会在下一次进入房间时“复原”,于是,他准备要砸破电视弄出点动静“唤醒”陶昕,谁想就在他扯断电视机的一瞬间,罗无辛的眼前突然一花,然后就发现,他竟是“顶替”陶昕占用了她的身体! 这也太奇怪了吧! 罗无辛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觉顺着不属于自己的神经爬了上来,而这时,毫不知情妹妹刚刚“换了个人”的陶森已经坐上了沙发,有点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不会是因为我最近都没来看你生我的气了吧小昕?” ……都忘了还有个人在这儿。 罗无辛对上陶森那双精明深邃的眼睛头皮不禁一阵发麻。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人生第一次当女人就得硬演人相依为命的妹妹…… 说起来陶昕和她哥是怎么说话来着? 脑袋里真正的陶昕毫无反应,不得已,罗无辛只能努力回忆着不久前兄妹两个的相处方式,硬着头皮开口说道:“那也应该怪你们院领导,哥,你手上这么多实验手术平时还要出诊,你们领导也不能紧着你一只羊薅羊毛吧?” ……他竟然真的在用陶昕的声音说话。 这辈子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嘴里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罗无辛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嗑药嗑大了。 而他这边还在处理人生最大危机,坐在对面的陶森却只当是妹妹在闹脾气,无奈道:“谁叫今年院里有个神外的专家生病退了,院长现在恨不得把我掰成两个人用,再加上手上的项目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等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他说着,又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今天好不容易休假,不跟我说说最近又构思了什么小说吗?” 他妈的,这对兄妹真是要把他搞死。 罗无辛看着陶森那张文质彬彬的脸气的恨不得当场翻白眼,然而想到此刻他是陶昕,他只得乖巧地过去在人身边坐下,想了想忽然说道:“哥,现在也没外人,你能再跟我说说那个dbp手术吗?” 来都来了,还不如就用陶昕的身体套套话。 罗无辛心一横,想象着过去被抓时跟他求情的犯罪分子的模样,努力做出一副撒娇的神态:“哥,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我昨天听你说要投射自己进去都被吓坏了。” “结果什么都不知道,就给那位罗警官叫过来当枪使了?” 冷不丁的,罗无辛从陶森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而他对上陶森颇具深意的眼神本能地吓了一跳,在一瞬间,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涌上了罗无辛的心头。 似乎陶森知道他和陶昕的问题所在。 罗无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一下:“哥,那位罗警官,你之前也打过交道?” “恩,之前张萌的事情发生的时候,给我做笔录的就是他,他当时似乎就觉得张萌有问题,我只是没想到,他会知道我能做dbp。” “但这个手术现在不是已经通过试验阶段了吗?” “对,但还没有在临床上推广,主要是需求量太大,如果每次都需要主治医生投射,那么医院方面的担子太重了……现在本来医生就不够,要是我再倒下,只怕是神外要乱套。” “那罗警官……” “他应该是从公安部内部获得的情报吧,毕竟从一开始这个项目就是和公安部的合作项目,小昕你也看到了,在碰到一些疑难案件的时候dbp可能可以帮助警方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报,未来等到技术发展,创面更小,精度更高,手术时长更短,这项技术在很多方向上都大有可为,甚至还可以通过‘脑内沟通’,让心理或者精神科医生进入患者的脑中进行直接的干预治疗。” 说起自己研发的技术,陶森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如果爸也能看到这一天就好了……他以前就说过,希望能有更好的,尽量减少损伤脑组织的方法来治疗大脑。” 也难怪说,这项技术已经有三十年的研发历史了……这是陶家两代人的技术。 罗无辛又问道:“我真的很好奇,哥……进入别人的大脑,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怎么这么好奇这个?” 陶森好笑道:“这对你哥我来说可是艰苦卓绝的上班哎,又不是去人家大脑里旅游的。” “可是……这听起来根本不像是我们这个时代会存在的技术。” 罗无辛实话实说,他相信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脑还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存在,做开颅手术就已经是相当先进的医疗科技,更不要说是直接进入大脑了。 闻言,陶森只是笑笑:“其实,现在因为有了脑立体定向技术,脑手术早就不像是过去了……甚至,dbp手术也不是最前沿的手术,它是某些更前沿手术的辅助术。” “辅助术?” “对,在一些大型手术之后,我们还要做辅助治疗,比较常见的就是肿瘤术后的放疗,化疗……dbp也是一种帮助患者苏醒的辅助疗法,毕竟,任何针对大脑的重塑和改造手术都是有代价的,极容易导致患者陷入昏迷,它在未来会成为重度颅脑损伤患者的福音。” “可是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进入别人的大脑是什么感觉?” 眼看陶森越讲越深,罗无辛赶忙将话题拉了回来,而陶森看着“他”,忽然问:“你觉得,被人进入大脑会是什么感觉?” “应该会……” 罗无辛张了张口,结果却发现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莫名的,他想到了他和陶昕现在的状况,对他和陶昕来说,他们难道不就是互相呆在彼此的大脑里? 但是,他们的意识却是平等的,不存在一方被另一方窥探。 即便是涉猎广泛的罗无辛,面对这些超过常理的知识时也不禁脑袋卡壳,而似是看出他的纠结,陶森淡淡道:“有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被投射的一方或许并不会察觉到自己被投射了。” “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幻肢痛吗,小昕,在我们的肢体被截肢后,患者仍能感觉断肢的远端传来疼痛,大脑会帮我们构筑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像是幻觉和幻听也是如此,神经递质的分泌紊乱,大脑皮质层的功能重组,这些大脑的异常最终会导致我们对外界的感知出现问题,但是,这种异常对患者本人的呈现方式却不那么异常,甚至,它会让你感觉到正常。” “正常?” “对,大脑会合理化这些异常,许多病人都发现幻听的声音是充满蛊惑性的,有些甚至还是他们认识的人的声音,这不是很奇怪吗?投射也是这样的,明明是一种外力的入侵,但是被投射人的大脑会选用一种更加柔和和合理的方式去呈现它,也因此,许多接受过投射手术的患者甚至反应,他们会在梦境中‘认识’投射人,在清醒后,其中有80%左右的患者都能在现实当中认出我。” 不知为何,陶森明明只是很平静地在陈述,但是罗无辛却听地汗毛倒竖。 第24节 家里被人侵入尚且还能找到痕迹,但是大脑被人侵入,大脑本身竟会把贼自动美化成朋友……这还不够让人害怕吗? 一时间,罗无辛甚至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他又问道:“所以,哥,你今天让我去试试……” “是因为投射过后张萌认识我,而小昕你和我长得很像又是女性,我认为比较容易让她放下戒心。” 陶森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那些我在她脑内看到的碎片会是真的,她真的……” “什么?” 一瞬间,罗无辛更加震惊:“哥,你之前在张萌的脑子里看到了东西?你不是说太混乱了吗?” “dbp会让投射人看到被投射人最核心的记忆,有的时候也会是他们想象出的场景,反射出他们强烈的愿望……我看到她带着那些孩子走入山里,我只是一下不能确定那是她的幻想还是现实,所以不想在没有其他佐证的情况下误导警方。” 说到最后,陶森苦笑了一下,却又忽然开玩笑一样说道:“说起来小昕,你觉得如果我真的给你做了dbp手术,你脑子里的核心记忆会是什么呢?会是以前像是小狗一样,眼巴巴趴在窗台上等我放学回家的那些吗?” 第30章 母亲15 陶昕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六点了。 “罗警官?” 换回身体的罗无辛听到那个有点迷糊的声音在大脑深处响起来,他瞬间在床上支起了身子,睡意全无:“你醒了?” 陶盺明显已经回到了“房间”,声音迟疑:“罗警官,怎么……” 在她的记忆最后,她明明是坐在书桌前准备在罗无辛的帮助下修改小说,但如今…… “你记不得了?” 光是从对方的声音罗无辛就能判断出,陶盺对于之前几小时的记忆恐怕是一片空白,就像是之前在公园里那次一样。 他问道:“你最后记得什么?” 陶盺小声道:“我记得你说要帮我改小说……” 果然,是那个时候,在“电视机”里的视野“卡住”了之后,陶昕的记忆也跟着断片了。 罗无辛皱起眉,陶盺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甚至还可以说是惶恐,而不久前她在公园因为恐慌发作导致自己头痛欲裂的事还历历在目……罗无辛并不想要轻易刺激她。 犹豫了一下,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之后你哥来了。” “我哥?” 陶昕倒吸一口凉气:“我哥来了我怎么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说了什么?他有没有……” “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一大清早,罗无辛给吵得头疼,无奈道:“你的脑袋又不是第一次断片了……不是说是小时候车祸的后遗症吗?还好,你断片的时候我可以用你的身体,否则你哥肯定已经把你送医院了,说不好,还要拉着你做一连串的检查。” “等等……什么叫做你可以用我的身体?” 陶昕大为震惊。 “毕竟我俩总得有一个清醒吧……放心,你哥没发现,用你的身体,我还和他聊得挺愉快的。” 罗无辛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心虚,毕竟,在陶森问他所谓核心记忆的时候,除了那场车祸,罗无辛对他们兄妹俩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也还好,他至少知道那场车祸。 就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骗过陶森。 事到如今,罗无辛想到那双如同手术刀一样,仿佛能够穿透皮囊看着自己的眼睛都觉得背后发毛,作为一个刑警,他这辈子鲜少有这种感觉。 然而,他这套含糊的说法显然是没有把陶昕给糊弄过去,下一秒,陶昕的声音就被愤怒填满了。 ”你怎么能拿我的身体乱来啊?” 罗无辛一愣,再也没想到这丫头的重点竟然是在这里。 明明他可以用陶昕身体这件事已经不科学到了极点了,但是陶昕竟然一下就接受了。 这丫头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昕怒气冲冲道:“我断片了你直接和我哥说我不舒服不就完了?你怎么能代替我和我哥沟通啊?那是我哥哎!” “……” 罗无辛震惊:“你就不担心你哥看出端倪然后更完蛋?拜托,我可是费了很大力气在扮演你,你以为我想叫一个陌生男的哥啊。” “那你有替我做任何决定吗?” 陶昕却仍是不依不饶:“我哥是不是来说,让我以后别掺和这样的事情?说很危险,你有替我答应他吗?你有替我答应他以后要当一个好妹妹吗?” “哈……” 也是直到这时,罗无辛才隐约知道陶昕在担心什么,很显然,常年被过度保护的生活已经让陶昕感到厌烦。 这个小丫头急于想要回想起一切面对过去,想必也是希望能够走出这样的处境。 罗无辛说道:“你哥可没你想的那么护短……你忘了,是他点名让你去审问张萌的?那时可有一大堆警察站在手术室外。” 然而陶昕却依旧满腹疑心:“真的没有?要是以前,我哥知道我和警察扯上关系会很紧张的,毕竟我爸的事情过后,我哥这方面的戒心就很强了……你到底和我哥他说了什么?” “放心吧,你哥只是趁着休假过来看看你,我也只是趁着方便,问了他一点手术的问题。” “手术?” “你难道不觉得太过巧合吗?在我们身上发生如此不科学的事情,偏偏你哥现在正在研发的脑科手术在外人看来,也已经是一些‘超自然’的存在了。” 进入别人的大脑也好,改造别人的大脑也好。 这听起来已经十分耸人听闻,要不是切实发生在眼前,罗无辛不会相信这是已经进入临床的手术。” 而他深吸口气,望着窗外天色渐亮,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陶昕,你确定……你哥没有给你做过任何手术吗?” 早上七点半,陶森清醒过来的时候,人正躺在留观室的床上,就和所有送来急救的患者一样,他的身上也连着监护仪,此时此刻正在发出平稳的声音。 事实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个地方醒过来了。 陶森抬起手,发觉自己的右手正插着输液管,连着葡萄糖袋,而注意到他的动静,值班的小护士立刻满脸紧张地冲了过来:“陶主任你没事吧?昨天晚上你在办公室里昏倒了!是被值班医生送来的,都快把我们吓死了。” “昏倒?” 陶森试图支起身子,但是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他不得已躺了回去,意识到了自己的胃里空空如也,似乎已经有好几顿饭没吃了。 该死。 陶森摸到眼镜戴上,抬头望去,输液袋里的葡萄糖只剩下一点,这说明他已经在这里睡了很久,而仔细感知之下,他发现他的胃已经失去了知觉,此时就算是他想要吃东西补充能量,恐怕吃完也还是会吐出来。 “陶主任,你真的不能再这么加班了……” 小护士满脸担心地说:“上次院长不是也说了吗?您情况特殊,要尽量多休息,毕竟有些手术只有您能做,而且还有这么多患者再等着您,万一您再倒下……” “我没事。” 面对小护士的絮叨,陶森却只是摇摇头,他利落地将手上的针头拔了,强忍着晕眩从床头柜翻出了棉花止血,问道:“其他人呢?” “陶主任……” “我真的没事,只是低血糖,我之后会吃点东西的……放心吧。” 陶森自己就是医生,想要唬住他当然是不可能的,护士见劝不住,只能说道:“说是警察之前又来过了,但是因为您昏倒了,所以只好让他们先回去,说是之后再联系。” “警察?” 陶森皱起眉,他在床边缓了缓,起身走出留观室。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开诊,不少刚来上班的医生和护士步伐匆匆地路过他的身边,似乎是也注意到他的状态不对,几个与他相识的医生都担心地上来询问他的状态。 “陶医生,你身上的担子重,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他们这么劝他,但对此陶森却只是草草点头,转头就回了新楼。 他的手术助理正在办公室等他。 “陶主任,你醒了?” 助理看到他腾地站了起来:“你还好吗?昨天晚上我来值班的时候,发现你倒在办公室里了,还好,应该只是低血糖。” “我知道。” 陶森随手将止血的棉花球丢进医疗垃圾桶,淡淡道:“我忘记吃饭了,之后会注意……病房那边怎么样?这次术后有做记录吗?” 他说着已经往看护病房的方向走去,助理匆匆跟在一边,翻看着手上的记录表,说道:“意识暂时没有清醒的迹象,不过生命体征非常稳定。” “之前那次异常的数据你们都看了吗?” “是的……我们也已经讨论过,大概率是因为触及到核心交叉记忆所以导致神经递质紊乱,还好,时间不算太长,今天刚刚按照您说的把数据上报了,他们说要等你的下一次投射数据。” 很快,两人走到新楼神外的加护病房外,做了日常的准备后,两人走入一间满是设备的病房,而不久前刚接受了投射手术的病人正静静躺在那里,要不是有显示出生命体征的仪器,几乎看不出活着。 “说是之前警察来过了?” 陶森问道:“又来问什么?” “毕竟牵扯到案件,他们说之后还得定期过来看情况,一旦人彻底清醒了,他们也有很多问题要问。” 手术助理苦笑道:“只是陶主任,你现在的工作强度已经太大了,之后千万不要再这样勉强自己,否则院长又要强制给你休假了,你手上的两项技术才刚刚起步,不能因为主治医生倒下而夭折。” 即使已经吊过了葡萄糖,陶森的脸色依然白的像是一张纸,他注视着病床上瘦骨嶙峋的病人,静静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技术,又怎么能说是勉强,更何况……” 他必须要完成这个手术。 陶森想,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完成投射疗程,就一定能让对方彻底清醒。 只差一点了…… 陶森咬紧牙关:“一个小时之后把人都叫来开会,你把这次的手术资料整理一下,不光是我,卫生部那边也要知道投射过程中的全部指标……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人醒过来,否则,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就都要前功尽弃了。” 第31章 暗巷01 陶昕又有两分钟没有说话了。 罗无辛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时钟,甚至已经对陶昕的这个“状况“轻车熟路。 自从不久前的那次断片以来,陶昕时不时就会陷入这样不说话也不动的状态,“电视机”的视角会因此而卡住,对于在“房间”里的罗无辛而言,就像是突然卡带了一样。 第25节 虽说至今没有弄清楚陶昕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对付陶昕时不时的“断片”,他却已经有了一个不得已的解决办法…… 叹了口气,罗无辛走到电视机前头,仿佛是为了要让它找回“信号”一般地拍了两下,只一瞬间他的眼前一花,面前的一切都已经换了一副光景。 这是陶昕的身体。 罗无辛抬起手,看着少女纤细白净的手指,事到如今已经不再感到惊讶。 只要他想,就可以在某些时刻占用她的身体,用陶昕的样子行动,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发现的“新规律”。 女孩儿断片的时间并不固定,时间长短也完全随机,有时甚至是在桌边吃晚饭吃了一半,她手里的筷子都会突然僵在半空中,然后,就是长久的一动不动。 在陶昕清醒的时候,罗无辛曾经和她讨论过很多次,两人也做过一些调查,发觉和陶昕这种状况最为类似的,是一种名叫癫痫失神性发作的病症,患者会突然中止自己的行为,不说话也不动,双眼瞪直,叫之不应,而且事后也不会对这段发作有所察觉。 对于曾经有过颅外伤的陶昕来说,就算是在十几年后,出现这样的后遗症其实是有迹可循的,但是问题就在于,一般的癫痫失神性发作只会维持十几秒,像是陶昕这样可以保持十几二十分钟一动不动的情况几乎没有。 就更不用说,罗无辛作为和她“共用身体”的人,竟然还可以鸠占鹊巢,用她的身体来活动。 ……就算是超自然的电影也不敢这么瞎编。 罗无辛轻车熟路地走到镜子前仔细打量着如今“自己”的脸,陶昕并不是长得特别惊艳的女孩儿,但是,说是小巧可爱却是绰绰有余,想来,如果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一系列意外,她这个年纪应该会拥有很多的朋友,甚至也不会是单身。 陶昕一直想要回想起的那场车祸…… 罗无辛看向陶昕的脚踝,手术的疤痕至今清晰可见。 之前他已经仔细在公安的内网里查过了,陶远当年的意外确实没有被当做是案件处理,但是,看陶家讳莫如深的态度,明显是有怀疑对象的……甚至连陶昕对那场车祸的记忆似乎都不单纯是意外,毕竟,在试图回想时她感受到的恐惧甚至能让罗无辛陷入昏迷,这绝不是普通意外可以达到的。 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陶昕的过去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这件事究竟该从何查起? 罗无辛正是愣神,而这时,门口忽然传来铃响,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罗无辛忍不住当场翻了个大白眼。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用陶昕的身体对付她哥了。 自从张萌的案子结案,陶森也不知是不是被他们领导强制休假,几乎每天都要过来,经常打的陶昕和罗无辛措手不及。 而再一次,罗无辛在猫眼里看到了那张略带疲惫的脸,他叹了口气,却在打开门的一瞬带上了满脸的笑容:“哥!你又来看我了?” “说起来哥你最近经常过来,是不是因为院领导终于良心发现给你放大假了?” 熟练地给陶森拿了自己穿的拖鞋,罗无辛终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看陶森的状态,明显白天还是在上班的,但这几天他就像是下班之后的所有手术都给取消了一样,每天都有闲工夫在陶昕家坐一两个小时。 闻言,陶森只是苦笑:“可能是吧……毕竟现在院里有些像是dbp这样的手术只有我能做,如果我倒下问题就大了,所以现在除非是非常紧急的手术,他们这段时间都不安排我晚上进手术了。” dbp手术只有陶森能做。 这件事罗无辛已经听陶森说了不止一次,他好奇道:“一般来说这种前沿手术只要过了试验阶段,应该就会要全国推广吧?那时候……哥你是要把全套技术都交出去吗?” “早就已经交出去了。” 陶森笑笑:“手术专利是我的,但是并不意味着别人不可以做……事实上,能做这样手术的神外医生已经有很多,但是有资格做的,国内目前只有我一个。” “资格?” “当然,进入他人的大脑要面对一系列非常复杂的伦理道德问题,在审批时要求有足够资质的医生才可以做,类似于政审……按照目前的标准,全国能通过的人寥寥无几。” 这么说来,虽然投射人并不需要接受任何有创手术,但同样也有很高的门槛。 罗无辛又问:“但是不是说,未来希望能够让患者的家属做投射人吗?” 陶森点头:“研究方向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投射人的门槛也是一直存在的,就算未来投射人可以是除了主刀医生以外的人也一样要经过严格的评估才能实施手术。” 也难怪会和公安部合作,如果投射人是公务员,本身就有一定门槛,并且可追踪性强,就算是接触到公民隐私也在合法范围内。 每到这个时候,罗无辛才能觉察到一些“扮做”陶昕的好处。 毕竟,要从陶森这个哥哥嘴里套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变成他唯一的妹妹。 “说起来,你现在还希望接受dbp手术吗,小昕?” 忽然间,陶森出言问道,他又一次转过那两只深邃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妹妹 :“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愿意把自己的脑子敞开给别人看的,这项技术最大的非议就在这里……从三十年前到现在,业内都有人十分激进地反对它,认为脑手术就和克隆技术一样,就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了,人类社会现有的伦理道德都将付之一炬。” 潘多拉的魔盒…… 罗无辛一愣,他想起陶昕跟他说过,由于人类对大脑的研究有限,所以脑手术的并发症有时并不受医生控制,导致术后医闹的风险极高,陶森因为不愿意连累妹妹,甚至不让妹妹和自己住。 而如果说,这样的非议从三十年前就开始……难道陶家人认为陶远的死是和这个手术有关吗?这么说,陶昕想要想起的那场恐怖记忆,可能是一场谋杀案? 有人因为不满陶远在脑手术上的研究所以趁着义诊杀死了他,而由于做的非常干净,当时的警察并没有找到什么实际证据,就只有陶家人知道其中的缘由。 一时间,他脑内好像给人塞进了一团乱麻,而陶森就好像是发现了他的分心,忽然有些担心地抓住了“他”的手:“怎么小昕,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想起什么了? 出于刑警的本能,罗无辛几乎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陶森这个话的预设是什么,他是希望陶昕想起什么吗?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装作有点困倦地摇摇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昨天晚上做噩梦了,所以有点累……哥,我昨天晚上又梦到那天了,你说,我还有没有可能想起来啊?” 罗无辛有意将关键词说的很模糊,为的就是从陶森口中获得更多的线索,然而,陶森看着他的目光却愈发专注,几乎将罗无辛盯的有些发毛起来。 陶森苦笑道:“其实我希望小昕你永远想不起来……有的时候记忆会摧毁一个人,这件事在临床已经有太多先例了,张萌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哥……” 罗无辛并不知该怎么回答,但这时陶森却已经站起身:“你今天太累了就早点休息,我一会儿还要去医院看看情况……毕竟,就算是不给我安排手术,之后也还有一大堆的讲座要开。” “讲座?” “是啊,我手上的新手术可不止这一个,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呢……我们已经跨入脑手术的新纪元了,小昕。” 丢下一句,陶森离开的就和他来时一样突然,只留下罗无辛在陶昕的身体里琢磨陶森说的话。 总觉得他是知道点什么的,还是说应该直接和他摊牌?毕竟,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样,陶森应该也不会对自己的妹妹做些什么。 罗无辛想得出神,下意识想要摸烟,然而在手指碰到兔子睡裙的一刻,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陶昕的身体里。 还是算了……以这小丫头洁癖的程度,要是发现身上有烟味估计得洗三遍澡。 罗无辛头疼地瘫在沙发上,忽然间,他的余光扫过陶昕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她家里的东西很少,意味着有不少不常用的东西还放在箱子里没有拿出来。 那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这一次,罗无辛只犹豫了一秒便将那只巨大的箱子从角落里抽了出来,然而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却让他目瞪口呆。 第32章 暗巷02 陶昕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公安教材? 罗无辛看着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书籍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要知道,很多公安大学内部的教材都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然而,在陶昕这里却是一应俱全。 他随便翻了两本,甚至里头的内容都让他感到眼熟…… 过去在大学里罗无辛也没有别的爱好,为了找到十八年前的真相,他熟读了市面上几乎所有刑侦专家出的书,只为了在正式成为刑警之前做好足够的准备。 而他再也没想到,会在陶昕这里看到差不多的收藏。 难道是为了写小说吗? 罗无辛翻动着这些书,很快又从最底下找到了一些手稿,看起来都是陶昕写的“林白兔”系列。 说起来,上次好像也有听她说,她写这个小说也是想要带动灵感和记忆,为了想起来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罗无辛想到这儿不禁翻了个白眼,他很难想象,看了这么多公安教材的陶昕最后竟然能写出那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就算是林白兔是以她本人为原型,破案和抓捕的过程也实在是太扯了……以至于之前罗无辛帮她改稿几乎可以说是全部重写的程度。 大致检查了一番,箱子里只有这些书,罗无辛无奈之下将箱子放了回去,却是留下了手稿。 上一次虽然没有看完,但是至少证明了一件事,林白兔就是陶昕,所以林白兔的故事里充满着陶昕的影子。 这样想着,罗无辛在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打开了手稿,而这一次,他并没有中途放弃。 “所以说,你关于法医的知识都是从那些书上学到的?” 晚上十一点,陶昕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手里正拿着自己过去写的旧稿,不光如此,脚边甚至还堆着几只吃剩的外卖盒子。 很显然,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的身体再一次归罗无辛所有了……而陶昕对此也再一次毫无记忆。 那场车祸的后遗症这么严重吗? 虽说已经习以为常,但是每次发作都要一连失去好几个小时的记忆,这件事本身还是让陶昕有些惶恐,她迅速丢掉了外卖盒子,问道:“罗警官,你又拿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我吃饭是给你补充营养好不好?” 罗无辛无奈,他和陶昕就像是只能在一个终端登录的软件,一旦陶昕上线,他就会自动被从那个身体里弹回房间。 也许是最近不科学的事情发生得太多,罗无辛绝望地发现,他竟然可以对这样的事情应对自如。 洁癖一触即发的陶昕以闪电般的速度检查完了沙发边的油渍,最后,她没好气道:“你翻我箱子了?” “是啊……但不是我翻,准确的说是你翻。” 罗无辛好笑道:“那是你自己写的手稿,用你自己的身体来看有什么奇怪的?” “之前呢?” 陶昕注意到门口的拖鞋。 和不修边幅的罗无辛不同,陶森出于医生的习惯每次都会将鞋子放得规整。 而此时,门口那双男士拖鞋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陶昕皱起眉:“我哥又来过了?” “是啊……我都怀疑他是特意来查岗的了。” 罗无辛冷笑一声:“原本我俩不存在这种问题的时候他不来,现在你开始断片儿了,他倒来得勤,还说是他们院领导给他强制休假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哥的工作压力很大,之前因为连着熬夜还在看诊的时候晕倒过,那时候也被强制休假了。” 陶昕倒是并不意外,她四下检查了一圈,发现罗无辛除了箱子也没动别的什么,不禁问道:“你翻我箱子做什么?” “好奇啊。” 罗无辛实话实说,就他目前对陶昕的了解,没有社交,没有工作,每天的日子几乎都是围着她没有进展的写作还有哥哥转……活得这么干净的人,他已经有很久没碰到过了。 罗无辛又问:“我刚刚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呢,你收藏了这么多公安的教材,那些你书里的专业知识都是从这儿来的?” “那不然呢?我要是写的再不专业一点,某些人还不把我挤兑死啊?” 陶昕没好气地在沙发上坐下,罗无辛见状无奈:”那你这些教材是怎么来的?这个东西在外头可不卖。” 第26节 “二手呗?” “二手买这么多?” “我哪儿知道,很久以前买的了,我都记不得了……” 陶昕话说得有些含糊,气哼哼得不想理他,一而再再而三,罗无辛都直接“代替”她和陶森打交道,这种被动的感觉让她很不喜欢。 就好像……当年她坐在病床上,明明脑子一片空白,有满腹的问题要问,但是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在躲闪她的眼神,回答她的问题也是模棱两可。 什么时候,才能由她来做一次主? 陶昕还在出神,这时罗无辛又道:“我看了你以前写的小说,其实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 陶昕忍不住大翻白眼,自从两人陷入这种奇怪处境,唯一不变的就是罗无辛说话的欠揍了。 罗无辛又道:“别的不说,但林白兔这个人倒是写的很生动,尤其是关于她妹妹心结的这一部分情节……你应该有参考吧?” “我……” 陶昕轻轻吸了口气:“你看不出来?” “我看出来了,林白兔的妹妹对于你来说,就是哥哥,对不对?” 罗无辛心想这实在没这么难猜,陶昕实在是太想替她哥哥分担点什么了,以至于写出来的小说里,哥哥变成了妹妹,变成了需要她来照顾的人。 然而唯一不变的是,就和陶昕一样,林白兔也是常年一个人,妹妹远在国外,以至于她只能靠养兔子来打消寂寞。 闻言,陶昕闷闷不乐道:“你都看出来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我哥难得有几天假期,结果他来看我,中间还有一半时间都是你在和他聊天。” “这也能怪我?” 罗无辛哭笑不得,又道:“不过,算你运气好……我毕竟是个警察,你如果真的觉得你哥有什么心结解不开,和我说说,我说不定可以帮你。” “你有这么好心?” “我俩都当了这么长时间‘室友’了,我有为难过你吗?” “罗警官你的为难门槛可真够高的。” 陶昕不冷不热地说完,却是没有拒绝,问道:“罗警官,你以前有碰到过吗?被患者杀死的医生。” “虽然没有,但这样的案子并不少见。” 罗无辛淡淡道:“仇杀的动机可以是很小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碗面条都可能让人杀人,更别说是开肠剖腹做手术了。” “是啊,我哥和妈妈以前都是这么跟我说的……做医生,就是免不了有这样的风险,他们实在是不想让我也天天面对这样的事情,所以不希望我当医生。” 陶昕长叹了口气,勾起脚背,因为那道蜈蚣似的伤疤,她的脚这辈子都不可能完全绷直了。 沉默半晌,陶昕说道:“我哥从上学那会儿就觉得……我爸的死,并不是意外。” 果然。 罗无辛并不觉得意外:“很多受害者家属都这样,你哥也不是个例,毕竟意外都来得太突然了,他们接受不了。” 陶昕摇摇头:“并不只是这样……从很早以前,我爸就希望我哥能走学医的道路,所以很小就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让他以后也能变成一名神经外科医生,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我爸出事的时候我哥只是个高中生,但是他对爸爸研究的那些东西并不陌生,他很早就知道,那是充满争议的手术。” “你哥今天下午确实说了这样的话,他说你们家做的手术有争议性。” “我后头查过资料,2000年初的时候,爸爸做的那种边缘环路阻断术曾经被用来治疗毒瘾,但是,当时的技术并不够成熟,很多做过这个手术的患者在术后都出现了情感淡漠和严重自杀倾向这样的后遗症……非但如此,他们当中将近半数都复吸了。” “所以……这算是手术失败了?” “在医学角度上来说不算,但是对于患者来说,一个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效果的手术就是失败的……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是我记得爸爸的压力很大,一直一直都泡在医院,根本没有空陪我,很多人把他做的手术和很早以前的脑前额叶切除术相提并论,还说他是谋财害命的医生,这些……都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 “也就是说,你爸出事的时候,他做的脑手术正处在风口浪尖,也因此,你哥和你母亲根本不相信他是因为意外才去世的?” “没错……要让外界接受一样新的技术要花很长的时间,在爸爸去世之后,我哥坚信,是因为爸爸给人做了损坏大脑的手术才会被人报复,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肯轻易给人做这样的手术,即使患者在他面前都要跳楼了,他也不会松口。” 陶昕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她一直想要解开十八年前的真相,原因无他。 不光是她需要那个真相,陶森也需要。 她需要找到车祸发生的原因,然后,彻底解开陶森的心结。 “所以,你就靠写小说来试图刺激自己的记忆?” 这时,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不佳,罗无辛笑了一声:“宁可写一个养兔子的假警察,也不肯来找真警察查案?” 啊……真是。 陶昕咬了咬牙,她就知道,狗都比罗无辛会安慰人,这些日子她已经在罗无辛这里吃过太多瘪了,也该换她给罗无辛一点教训。 想到这儿,陶昕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去罗无辛的外套口袋里翻出了他的手机,轻车熟路地输入了密码。 “你要干嘛?” 罗无辛一愣,却听陶昕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罗警官,听说……你和你同事的关系不太好啊。” 第33章 暗巷03 翌日一早,罗无辛一走进办公室就知道大事不好。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不说,更糟糕的是,大多数人的目光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揶揄。 啊……该死,这些人竟然都信了。 “看来我之前的社交效果卓群啊,罗警官。” 这时,与他“共享视觉”的陶昕立刻在他脑袋里幸灾乐祸,而罗无辛咬了咬牙,转身走进休息室,见四下无人,他拿出手机翻了一下刑一的群,发现直到今天早上,昨晚他引起的“风波”都还没有平息。 甚至,刑一的无心刑警要请全组人吃饭的事情,别说是在刑侦大队,在整个局里都是爆炸性的新闻,其轰动效果堪比二十年悬案一朝侦破,上头给整队下了三等功。 “等等……上头那个人是谁,我是不是看错了?” “我也觉得,我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啊?那是罗无辛吗?我看了三遍都是。” “请吃饭是要下毒吗?还是说做什么毒理测试?最近有发生什么毒杀的案子吗?” “让法医一起去吧,我害怕。” “求法医+1,我不想变成某些人的刑侦试验品啊。” 罗无辛浅浅看了几行,白眼简直要翻到脑袋后头去,他没好气道:“你知道刑一加上法医办公室有多少人吗?拿我的手机说请人吃饭?是嫌你稿费多是吧,就不怕我用你的手机付钱?” “不管用谁的手机付钱,反正只要去吃饭,难受的都是你……你以为我没发现吗罗警官,你本来不就是强迫自己说那些难听的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对你爸妈还有你的同事都是一样。” 陶昕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房间”的床上,看着“电视机”里罗无辛的目光烦躁地转向窗外,她得意道:“你能代替我和我哥打交道,我也能代替你和你的同事打交道……说起来,有人答应了你的邀约吗?还是所有人都觉得你要给他们下毒不肯也不敢来?” “妈的,最好……” 罗无辛话还没说完,背后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了,江世涛满脸笑容地推门进来,明明是早上八点,分局的笑面虎精神抖擞得一点不像是个奔五的中年人。 “要请吃饭是吧?” 刑队队长开门见山,笑眯眯地说:“能自己选馆子吗?我有想吃的川菜。” 罗无辛干笑一声,在一瞬间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说是自己最近新养的猫给自己发的微信,然而江世涛这种老油条显然不想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直接上来攀住了他的肩膀:“虽说上头有八项的规定,聚餐估计是够呛,但是难得赶上你小子脑子发昏,不敲你竹杠我都会觉得可惜……要不,中午你给大家叫个外卖?” “叫外卖好啊,罗警官,省了你很多事,但是……你总不能当众拿出我的手机来让大家点菜吧。” 陶昕在他脑子里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而江世涛更是不顾罗无辛的白眼,兴致勃勃地当着他的面翻阅群记录,不多时,他忽然“咦”了一声,眯起眼笑道:“罗无辛,看来你的人缘儿也没有差到底嘛。” “什么?” “还是有人不怕被你下毒,想要跟你一起吃火锅的。” 江世涛翻到夹在各种讽刺挖苦中的一条回复,来自组里的彭晓,只有短短几个字:“什么时候啊?” 后头,居然还配了个开心的小兔子。 笑面虎毕竟是个老刑侦,几乎立刻就嗅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微笑道:“小彭性子老实,刚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破案,很容易崇拜一些所谓的破案大神,罗无辛,说老实话,你不会是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 “哇哇哇罗警官!是上次那个漂亮的警察小姐姐吗?” 陶昕的反应更是夸张:“就上次那个,别人都懒得理你,就她愿意接你的茬儿,还愿意给你查资料的小姐姐?” 完了。 罗无辛如今已经相当熟悉陶昕说话的语气,单从细微的语气词里就能分辨出这个小丫头是在发脾气还是在使坏。 眼下显然是后者。 陶昕笑嘻嘻地说道:“看不出啊罗警官,你竟然还有桃花运……在我写的小说里,你这样的人可都是注孤生的。” “……” 眼下江世涛站在一边,罗无辛也没法说话,只能听着他的队长仿佛一唱一和地和陶昕唱起了双簧:“那怎么办?还是有人想要和你吃火锅的,同事之间单独聚餐不算是违反规定,要不,罗无辛,你还是和小彭去吃个饭吧?我们其他人就让你点外卖,不去凑这个热闹当电灯泡了。” “…………” 眼看罗无辛脸色发绿,江世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却是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立刻在群里圈了所有人:“中午罗无辛请吃饭啊,咱们吃不了贵的,就局旁边的小馆子,量大管饱,每人一个菜,最后投票决定。” “你……” 罗无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本想说“想让我请吃饭下次就别把什么烂摊子都甩给我”,却不料,就在一瞬间,他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什么既视感一般,江世涛换了一套秋装站在那里,嘴巴一张一合,满脸笑容,似乎也正在开他的玩笑。 怎么回事? 罗无辛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里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刺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立刻就用手按住了额头。 又来了…… 罗无辛如今已经对这种疼痛的感觉非常熟悉。 不同于他这辈子体验过的任何头痛,这种仿佛从大脑深处传来的锐痛只要发作就仿佛会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出于本能的畏惧,罗无辛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极度难看,几乎将他面前的江世涛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刑队队长皱起眉:“不至于为了逃顿请客要装病吧?”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江世涛也对罗无辛的为人很有数,嘴巴坏脾气臭,并不意味着他是个不要面子的人……罗无辛的自尊心不会允许他在放出大话之后打自己的脸。 也还好,这阵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针扎一般的疼痛在瞬间就褪去了,罗无辛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地大口呼吸,感到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为什么……他会有那种既视感? 眼前的这一切曾经发生过吗? 第27节 罗无辛忍不住去想,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请过队里的人吃饭,以他在组里的人缘,这样的事情也根本不可能发生。 虽说既视感这个东西是一种人类大脑的普遍现象,但是,刚刚他分明想起了非常具体的东西…… 罗无辛尝试回想起更多,但再一次,那样的疼痛如同闪电一样闪击了他的大脑,而罗无辛眼前一黑,要不是江世涛扶着,他险些就直接栽倒下去。 “你怎么回事?” 江世涛和陶昕几乎同时开口询问,但罗无辛却似是没有听见一般怔怔地捂着额头,半晌,他忽然问道:“我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吗?” 江世涛一愣:“什么事?” “给队里点外卖。” 罗无辛仰起头,他已经意识到,恐怕自己的记忆就和陶昕一样也存在某些问题。 他同样忘了一些事情。 而闻言,江世涛险些给他逗乐了:“你觉得你做过这样的事情吗,罗无辛?” 如果是以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江世涛自己会记不得。 罗无辛心中涌上一大团疑云,他想了想,忽然说道:“可以,今天中午我请,让他们别去食堂了。” “哇罗警官,你脑子不会是坏了吧……要不要去检查一下?我哥以前说过的,如果人脑子坏了也会一直头痛的。” 陶昕异常震惊,但罗无辛这回的态度却十分干脆,甚至直接拿出手机来在群里发了一条:“刑一加上法医办公室一共二十五个人,十八个菜,局里旁边的老李家炒菜馆,从现在开始到十点半截止统计,过期不候。” 这一下别说是陶昕了,连江世涛都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他:“罗无辛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谈恋爱了?哪个姑娘这么瞎能看上你啊?” 对此罗无辛却只是满脸冷淡地不回应。 虽说陶昕写的小说想象力过于丰富,但有一点他是赞同的。 想要想起可能忘记的东西,得靠刺激大脑。 陶昕为了想起过去创造了林白兔,而他想用更直接的办法。 如果之前真的发生过差不多的事,那或许现在顺着做下去,就会想起更多。 罗无辛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差不多办公室里的人都来齐了。 刚刚那个画面闪现得太快,以至于他弄不清楚江世涛到底在讲什么,是在挤兑他要请全组吃饭,还是在挤兑他彭晓要和他吃饭。 既然弄不清楚,那就都做了。 罗无辛想到这儿心一横,也不管江世涛还站在一边,他直接撂下他的上司走进办公室,来到彭晓的座位边。 年轻的女警叼着早餐肉包,在他的阴影里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 “等下,罗警官你不会是要……” 在陶昕的惊呼声中,罗无辛直截了当地问:“之前说要吃火锅你问什么时候……就想来问问,明天中午有时间吗?” 第34章 暗巷04 整整一个下午,刑一的办公室里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作为分局的重案组,按道理说发生再大的案子也不至于叫这些身经百战的刑警变脸色,然而偏偏,罗无辛就做到了这件连环杀人都办不到的事。 本以为罗无辛破天荒的请客会是一场灾难,但是似乎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场请客竟会以一种异常顺利的方式画上圆满的句号。 上午十点半,罗无辛认认真真地统计了所有人点的菜,甚至还问了忌口,给组里不能吃辣的同事专门留了清淡的选择。 中午十一点,随着外卖送到,众人竟发现罗无辛还特意让老板多准备了几双筷子,一问之下,竟是给组里有家庭的同事准备的,毕竟,有时他们在附近上学的孩子会来局里吃食堂。 也太见鬼了吧…… 吃完这顿面面相觑的午饭,刑一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变了,而直到下午下班,罗无辛的脑袋里的陶昕都在不可置信地发出疑问:“罗警官,你明明是个很细心也很体贴的人,可以和同事搞好关系的,为什么平时一定要表现得那么混蛋?” “那我为什么非要和他们搞好关系?” 罗无辛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应该不是请客吃饭的事触发了他的记忆。 毕竟整个过程里,既视感没有再次出现,他也没有再头疼。 离五点半还有四十分钟,罗无辛不紧不慢地上了车朝公寓驶去,淡淡道:“人际关系是最浪费时间的东西了,就请一顿饭就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平时如果天天要忙活这个,案子还要不要破了?” “罗警官你不要找借口。” 陶昕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声色厉茬:“上次你回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是故意的,不想亲近你爸妈,也不想亲近任何人……为什么?他们又没惹你。” 所以说有个人住在大脑里真是麻烦。 罗无辛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知道,陶昕也就是看着性格软,实则非常倔,为了找回记忆,林白兔这个系列都写了上百万字,无奈之下罗无辛只能说道:“你就这么爱多管闲事吗?你自己缺爱不代表我也缺。” “可是一个真正不在乎别人的人是不会管同事吃不吃辣,家里有没有孩子的。” 陶昕一针见血地说道:“我很早之前就觉得了,罗警官你明明非常能够体察别人的情绪,一眼就看出了陈凤和张萌的不对劲,像你这样敏锐的人,故意把别人弄得很不开心对你自己来说也不好受吧。” “你又知道了。” 罗无辛这时开始觉得陶昕那些公安教材没白看了,他深吸口气,本想说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解释的。 陶昕说的没错。 为了把心抛弃,他确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无论是同事的白眼又或者父母的叹息,他能够走到今天这步靠的全是自我脱敏,不去想也不去在乎,因为一旦有了过多的人际关系,他可能就无法去面对当年的那段往事了。 离五点半还有二十分钟,罗无辛将车开进陶昕家的小区,最后,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夕阳,在十八年前他被绑走的那个下午,他也看到过一样的光景。 如果是那时的他,应该就可以拥有这些东西吧。 但可惜…… 罗无辛将车开下黑暗的车库,一切光芒都离他远去。 杀人凶手是不能拥有心的。 翌日中午,罗无辛下楼的时候,彭晓已经在门口等他。 “罗警官……” 似乎是察觉到来自楼上高处八卦的视线,彭晓原先飒爽的脸上难得有些僵硬,而对比之下,罗无辛却显得十分泰然:“走吧,吃火锅时间太久了,请你吃个冒菜吧,我记得你是渝江人,能吃辣对吧?” “啊……对,罗警官你知道啊……” 这下,彭晓整个人不禁更僵硬了,脑中的陶昕更是震惊道:“罗警官,所以你其实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我记得之前有个渝江的协助调查找的是你。” 就像是为了回答陶昕的问题,罗无辛漫不经心地说道:“当时和渝江那边沟通,你还会说方言……即使你来了钱安这么久,但是你的渝江口音还是没有改掉太多。” “是这样吗?” 彭晓有些尴尬地苦笑:“我觉得钱安的女孩儿说话声音挺软的,比我们那边说话要好听,所以来了之后,一直想要改一改。” “可你是个警察,要声音那么软有什么用?” 毫不意外,罗无辛声音冷淡,明明是带有安慰性质的话,结果从他嘴里一说出来就像是冷嘲热讽,只让陶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罗警官,你能不能看看气氛再说话?” 而罗无辛却仿佛听不见她说话:“你是直招进分局的,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人不多,说明你应该很喜欢当警察,既然要做警察,那让人感觉你好欺负就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走进了冒菜店,本来,罗无辛已经做好了要随时头痛的准备,吃饭的全过程里,他细嚼慢咽,生怕被突然出现的疼痛打得措手不及。 但是,就和一天前一样,四十分钟过去,罗无辛的脑海里没有出现任何似曾相识的记忆。 难道和他想的不一样? 买单时,罗无辛眉头紧皱地想,既不是请队里,也不是请个人……他会是在什么情况下和江世涛说起昨天那句话? “说起来罗警官,你平时都在档案馆里……你和档案馆老何关系好吗?我之前听说他管老档案挺严的,有几次也想去调档学习一下老案子,但是又怕被老何打回来。” 回去路上,罗无辛正在出神,彭晓忽然出声问他。 就像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小姑娘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我……希望罗警官你能帮我去打个招呼,他们都说老何和你很熟。” “老何啊……” 罗无辛想到那张消瘦苍老的脸,明明也就比江世涛大不了几岁,但是,老何却要显老得多,而这一切都要拜多年前的那个孕妇谋杀案所赐。 在整个分局,除了法医和江世涛外,唯一日常会和罗无辛有交流的警察就是老何了。 他也的确可以说是脾气古怪,经常因为局里派来调档的新人不熟悉流程而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但也正因为如此,老档案室才会如此清净,可以让罗无辛没日没夜地扎在里头看那些老案卷。 “我改天会问问他的。” 罗无辛说着,和人走到了分局门口,但还不等上楼,他就看到周良和几个刑一的干警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径直就往警车的方向跑去。 “怎么回事?” 彭晓立刻反应过来:“有案子?” “在凤凰东街,一下发现了两具尸体。” 周良的下一句话让彭晓和罗无辛双双皱起眉头,罗无辛下意识要去开车,结果这时和周良一辆车的侦查员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们上我们的车吧,凤凰东街那个地方不好停车,去那么多车也没地方塞。” “啊?好……” 彭晓一愣,赶忙拉了一把罗无辛:“罗警官,来吧。” “……” 一直到上了车,罗无辛都有些愣神。 过去这么长时间,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搭档出警,所以他只有在江世涛的安排下才能搭上别人的车。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有人主动招呼他上车。 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而陶昕甚至早他一步发现了异状,好笑道:“罗警官,你的人缘儿已经差到坐人家车都觉得不适应的地步了?” 还不是因为这小丫头多管闲事,发什么请人吃饭的微信消息。 罗无辛咬了咬牙,他看了一眼表,离五点半还有四个小时,而这时车里的无线电传来消息:“巡警那边已经说了,两具尸体,一具高腐,还有一具应该是刚刚被弃尸……还好,不是被周围老百姓直接目击的,是有人报警说有味儿,巡警出警之后发现的,目前还没有引起什么恐慌。” “周围派出所巡警干什么吃的,市中心还能让人抛尸?还有两具?眼睛瞎了?” 罗无辛一听现场的情况就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大夏天的抛尸在室外,以目前钱安的温度来看,如果抛尸超过四天,很多尸表特征就没了。 而车里的人显然也都对他这种口气并不陌生,大家都意识到罗无辛还是那个罗无辛,彭晓小心翼翼道:“凤凰东街那一代……是有很多洗头房吧?” 第28节 “没错,每次大型扫黄行动第一个扫的就是凤凰东街,一年扫七八次都扫不干净,每个犄角旮旯都挤满了洗头房。” 罗无辛看向窗外,分局距离凤凰东街不过三公里,眼见道路越来越窄,最后,警车拐进了无法汇车的小巷。 在这一代还未拆迁的老旧小区中,各种足浴和洗头房随处可见,其中也不乏有正经经营的,可谓是鱼龙混杂。 而在经历过几次扫黄之后,更多在洗头房工作的小姐为了避免高风险,直接在附近租房子干起了楼凤,更甚者变成了三五十一次的老爹乐,更是让附近的派出所头疼不已。 也难怪会选择在这种地方抛尸。 罗无辛跟着人往巷子深处走去,在林立的电线杆上,监控时有时无,还有些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发生了严重偏移,就算是调来录像也估计看不到个鬼影子。 看来应该是很熟悉这一代的人干的……是本地人。 罗无辛想着,远远的,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那种特有的恶臭。 是尸体的味道。 第35章 暗巷05 两名死者都是年龄在20岁到30岁的年轻女性。 在凤凰东街一处隐蔽的小巷深处,罗无辛蹲下身子,看着角落里那两具被人裹在蓝色塑料布的女性尸体,意识到他们多半又碰上了每年都有的“那个案子”。 毕竟,看两个死者的穿着,劣质的冰丝连衣短裙还有颜色鲜亮的高跟鞋,虽然还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但是,十有八九就是在这附近工作的性工作者。 通常来说,因为工作的性质,在她们失踪后老板又或者说是皮条客通常不会主动选择报警,这也导致在尸体发现后,确定尸源会是个非常艰苦的过程。 “机械性窒息。” 赶来现场的法医此时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指着其中那具腐坏程度较低的女尸的脖子,一道深紫色的瘀痕清晰可见:“两个都是,看腐烂程度,这个大概死了两天,另外一个可能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附近的人心可真够大的,味儿都这么大了,还以为是死老鼠呢。” “也不能全怪他们。” 彭晓这时已经做完简单的走访回来,无奈道:“这个位置刚好卡在凤凰东街派出所和东湖西派出所交界的地方,加上又是个死路,巡警也很少往这一带来,如果没人报警,巡逻是很难发现尸体的。” 罗无辛问道:“目击者呢?” 彭晓摇摇头:“五百米开外才有店家,监控也不太乐观,对方选择这个地点抛尸应该对这一带很熟悉才对。” “所以,这两个死者都是……做这行的?” 这时,一直捂着脸不敢看电视机里腐烂尸体的陶昕勉强从指缝里确认了罗无辛的视线转开了,问道:“既然是死路,那这两个姑娘也不会没事往这儿来吧,所以,不是第一现场?” 公安教材确实没白看,还知道乱猜第一现场。 罗无辛眼底浮上一丝笑意,仔细看了附近的痕迹,然而,除了几个鞋印外,没有任何车轮印,他不冷不热道:“报案人是什么人?这边的鞋印看上去很新,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确定对方只是闻到味儿就报警了?” 附近派出所的中队长明显也是有经验的老刑侦了,无奈道:“人已经给我们扣在所里了,叫老八,是个老熟人,光是嫖娼就给我们抓到过五次,上一次还偷了附近自助情趣用品店的东西,给拘留了十五天……这人管不住下半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也怀疑他是因为没钱开房约了附近站街小姐的‘老爹乐’,打算在巷子里解决,但是在等人的时候发现了尸体。” “这么看来,对于常在这附近活动的嫖客和小姐来说,这个巷子也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地方。” 罗无辛站起身,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这块黑暗肮脏的小巷恰恰可能就是第一现场,毕竟,第二具尸体有点太干净了,身上没有更多瘀伤和擦伤,不太像是经历过任何形式的拖拽和搬运。 但问题就在于,第一具尸体也已经在这里停放了很久,如果第二个受害人是给约来小巷并且给杀害的,那她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现场这么大的尸臭味? 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罗无辛的心头,他想了想说道:“先让法医拉回去吧,这么大味儿,再在这儿耗着早晚得把媒体引过来,留几个人在这儿仔细看一遍现场……现场有泥泞,报案人能留下脚印,说不好凶手也能留下脚印。” 下意识的,罗无辛做起了现场“发号施令”的那个人,然而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久前的那顿饭,几个刑一的干警竟也没有表达出任何异议,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很快就按照他的吩咐散开去做现场的勘查工作了。 而其中彭晓和周良正也要跟去忙活,罗无辛叫住他们,又道:“彭晓,你还是和人一起去周围店走访吧,就以前的经验来看,在这种地方工作的女孩对于女警会相对信任,毕竟她们很多都不是主动做起这行的,你打感情牌她们会比较愿意和你说实话。” “啊……好。” 彭晓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而罗无辛又转向周良:“你跟我去派出所吧……报案人上来就没说实话,说不好这一次我们的运气很不错。” “运气?” “干这种事情的十有八九自己就是嫖客。” 这时,一旁的中队长冷冷道:“连下半身都管不住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有多少自制力?” “所以,你果然是为了嫖娼才去的小巷?” 回到派出所后,他们一共只用了十分钟就让原本嘴硬的报案人老八说了实话。 原因很简单,他不但嫖娼,而且还吸毒。 罗无辛过去已经不知碰到过多少这样的人,一看对方贼眉鼠眼面色惨白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有鬼,冷笑一声:“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没到注射的地步,目前还可以社区戒毒,当然,如果你跟我们嘴硬,我们也可以立刻帮你办强戒。” 而果不其然,他一句话下去,老八立刻就犯了怂:“别别,警官……我戒,我戒,别强戒,去那地方我会死的。” 罗无辛看了一眼表,离五点半还有三个小时,他冷冷道:“吸毒才会死,嫖娼更没法让你像个人一样活着,你要是搞不明白这件事,你早晚会死在这上头。” 老八不敢抬头,周良见状说道:“所以,具体情况到底是什么,说实话。” 这一次,老八低头踌躇了片刻,说道:“我确实……约了一个女的,158三次的那种,还有一次没做,但上次那地方给派出所查了,我不敢再去,就想着让女的介绍个地方,结果,她就介绍了这儿,说是没人,适合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陶昕这时在罗无辛的脑子里毫不留情地发出一声嘲笑:“五十块钱买顿麦当劳不好吗?享受的时间还比这个长,也不需要糟践别人。” 这丫头…… 罗无辛憋不住,当场笑出了声,结果瞬间对面的报案人脸就绿了,罗无辛自然也不会给他面子:“敢做就不要怕别人笑话,毕竟光天化日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闻言,老八敢怒不敢言,头低得更低了:“反正……她让我先去那个地方等她,说她之前白天没接过活儿,要先化个妆,我就想先过去看看环境,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我还没进去就闻到那股味儿,一开始还不知道是尸体,就觉得是个死猫死狗,还想着用这个跟对方压压价,结果没想到我一进去就看到那个蓝色布底下有头发,还有虫子在爬,我当时给吓得脑子都空白了,就赶紧报警了。” 老八说到最后,脑袋已经快垂到铁桌子上,见状,陶昕还在恶狠狠吐槽:“最好吓得他之后再也不行才好。” 再一次,罗无辛险些笑出声,他起身走出讯问室,说道:“看来这地方对于周边的小姐来说是个一说大家都知道的地方……之后看来得把约他的那个小姐也叫出来问一问。” “多半也是嫖客干的吧。” 周良想了想,很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嫖客也不会知道啊,附近没什么居民,连店家都不会往这个巷子里跑,只有可能是之前在这儿有过消费的嫖客才会熟知现场的情况。” 如果就过去的经验来看,确实是这样。 罗无辛办过很多强奸案,其中也不乏有上升到奸杀的案子,他很清楚,许多嫖客都有一种令人不解的矛盾心理。 他们既消费性工作者,同时却又觉得自己占有道德高地,丝毫意识不到嫖娼是一种主动选择行为,很多时候相比于被迫卖淫,是一种更加道德败坏且触及法律的行为。 也因此,一旦发生嫖资的矛盾,这类人很有可能就会做出极端举动……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把性工作者当成人。 然而,眼下这个案子…… 罗无辛轻轻吸了口气,其实从不久前看到那个现场开始,他就一直有种直觉。 这虽然是他们每年都要遇上的“那类案子”,却和他们之前办过的都不一样。 有可能不是嫖客做的。 莫名的,罗无辛心底那个声音正在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就像是之前一样,他找不到佐证这种结论的证据,同时,却也无法忽视这种强烈的直觉。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没有直接反驳周良,说道:“还不能先入为主的下判断,毕竟死者只是穿着打扮像性工作者,在确定尸源之前,谁都没有办法下定论……一下死了两个人,这个案子不简单,不能靠经验主义破案。” “啊……明白。” 这一下,经验本就浅的周良脸上表情不由尴尬起来,但相当难得的,罗无辛并未用平时那种冷嘲热讽的口气,也因此没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还有两个小时。 罗无辛看了一眼表,正在犹豫是回局里跟法医那边的进展还是再审一审那个约人去小巷见面的小姐,而这时,他和周良的手机同时一震。 新拉的凤凰东街双尸案的群里,法医发了一条异常简洁的消息:“都回来,尸源已经对上了。” 第36章 暗巷06 “你们的运气不错。” 在灯光惨白的解剖室里,刚忙完的法医主任在口罩后长出了一口气:“这两个姑娘都经过强制戒毒,内网里登记了详细的个人信息,所以还没对dna呢,个人特征已经对上了。” “强制戒毒?” 罗无辛皱起眉:“她们都是吸毒人员?” 法医抬起腐败程度较低的那具女尸的胳膊,即便是表皮组织已经出现了腐坏,但在剩下完好的部分,几个针孔清晰可见。 “是已经到达注射阶段的吸毒人员了,这个叫杜美娟,26岁,一年前才强戒出来,20岁染上毒瘾,经历过四次社区戒毒,我现在做了一些基本的检查,可以确定她有肝病,虽然外表看上去还算是正常,但是,她活着的时候生存质量可算不上好。” 说到一半,法医又示意他们去看女尸的胳膊,只见上头有七八道平行的伤疤,看上去非常平整,而陶昕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她……自杀过这么多次?” “很多吸毒人员都有自杀史,也不一定是因为他们想死,吸毒时会出现严重的幻觉,那时候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罗无辛作为重案组刑警,对于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他又问道:“体内有精液吗?” 法医摇摇头:“没有,死前不像是发生过性行为,身上也没什么瘀伤,看不出抵抗,倒像是非常平静地被勒死了。” 说完,她又走到另一具尸体面前,正要撩开白布,罗无辛忽然说了句“等一下”,而就在对方不解的眼神里,他听见脑袋里的陶昕说道:“我准备好了!罗警官,我捂住眼睛了,你看吧!” “可以了。” 罗无辛内心叹了口气,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默认脑子里会多一个人了,甚至会本能地为对方考虑。 闻言,法医撩开白布,一瞬间,底下青紫肿胀的尸体暴露在冷光灯下,一股口罩都挡不住的恶臭扑鼻而来,但早已习惯的法医和罗无辛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早上那个报案人精虫上脑的程度也真够可以的,一般人闻到这个味儿可能前天晚饭都能吐出来,他居然还能想到压价。” 法医无奈道:“这个叫宋莎莎,23岁,根据身上蛆虫的情况来判断,死亡时间在一周左右,也是勒死的,而且,她的毒瘾情况也很严重,半年前刚从强戒出来,之前也有过三次的社区戒毒经历……也是惨,她本来刚刚考上邮政大学,结果就因为吸毒,连大学都只读了半年。” “她也自杀过?” 罗无辛这时已经看到了死者手腕上隐约的伤痕,然后立刻就换来了法医的肯定:“手上的陈旧刀伤就有四五条,更夸张的是脖子上也有陈旧刀伤……不过也不奇怪,她的身体状况很差,有肝病还有性病,看尖锐湿疣的情况应该已经接不了客了……而她本来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学生。” “所以,这两个死者还是有关联的。” 下午四点四十五,在做了最后的交代后,罗无辛再一次“准时下班”了。 也还好,无心刑警的名声在外,至今还没有人质疑他每天五点就要离开分局的事情。 而在下楼时,他听见脑袋里的陶昕分析不停:“都吸毒,而且都自杀过,这不就是共同点吗?” 罗无辛上了车,四下无人,他也终于可以和陶昕对话,无奈道:“你没去过强戒所,不知道那里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戒毒人员都有你所谓的共同点……吸毒人员自杀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了,我之前说过了,毒瘾发作的时候,人做什么都不奇怪,我之前还见过捅了自己十几刀把自己的脸划烂才死的。” “可是,凶手又不是在戒毒所里杀人,出了戒毒所要找两个经历一模一样的女孩不是很难吗?” 第29节 “如果放在白领里确实很难,但是彭晓已经确认了,这两个女孩都是常在附近接客的性工作者……很多年轻女性一开始做这行就是因为急需用钱,只有吸毒,才会让人为了金钱做出这种极端选择,换句话说,如果是年轻的性工作者,想要挑出两个有这样经历的女孩儿并不是很罕见的事。” 罗无辛将车驶向陶昕家的方向,如今两人换班的轻车熟路,而陶昕在拿回自己身体的一瞬间就打开手机,给陶森发消息。 “你要约你哥过来?” 罗无辛交叉着两条长腿靠在“房间”的床上:“你就不怕你又‘断片’,我可不想再帮你演好妹妹。” “反正之前几次我哥来的时候都是你,我都没见着我哥……这次不管怎么样,我要自己和他聊。” 陶昕至今耿耿于怀,本来陶森就忙,难得愿意过来陪她,结果面对的还都是罗无辛主导的“陶昕”。 “正好,我哥本来就是神外的专家,治疗成瘾也是他们的研究方向……我一会儿也问问他关于案子的事情。” 就这样,不到一小时后,在陶森按响门铃的时候,陶昕还在和罗无辛争论强戒人员是否还有希望重归社会的事。 “哥!” 陶昕匆忙去开了门,只见陶森似乎是刚从医院出来,身上穿着工作日常穿的便服,苦笑道:“你还挺会挑时候的,今天可是我晚上不手术的最后一天。” “那正好,哥,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意识到陶森晚上不用回医院,陶昕大喜过望,立刻将桌子收拾了出来,又抱怨道:“你们院领导也太小气了,这才几天,就又要给你安排满满当当的手术了。” “我可以休假,但是那些病人等不起啊。” 陶森无奈地靠在沙发上长舒了一口气:“我现在都后悔搞这么多研究了,门诊加上常规手术就要把人累死,现在还要为了新技术开视频研讨会……” 陶昕好奇:“新技术,是指上次的那个……” “不止,我上次不是说了吗,dbp是一种辅助手术,它辅助的是更为复杂的大型脑科手术,最近相关的文件快批下来了,团队天天都要开会,说不定之后还有很多外国专家要过来。” 陶森将妹妹的兔子抱枕放在脸上,一副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样子,而陶昕见状赶紧说道:“那哥,我们聊点别的吧……我最近准备写个案子,里头写到毒瘾……哥,你觉得如果一个人已经到达强制戒毒的阶段,她还有可能正常回归社会吗?” “强制戒毒?” 陶森一愣:“这是警察那边对于已经到达‘心瘾’阶段患者所使用的强制措施吧……你最近是越写越专业了小昕。” “心瘾?” “就是一种建立在病理基础上的心理依赖,虽然找不到实际的病灶,但是其实也是一种脑部损伤,用神外的专业术语来说就是,毒品影响了大脑的犒赏环路,导致吸毒人员一旦获得满足,就感觉快乐,奖赏延迟或者停止,身心就会很煎熬。” “这样的人还有救吗?” “理论上是有救的,心理学上就有很多疗法,当然,在神经外科的历史上,也有不少人提出了手术戒毒的方法,从最早直接摧毁相关的核团,到后期使用dbs手术调控神经环路,这些都有一定的作用,但是无法保证百分之百不复吸。” “可是……为什么?” 陶昕难以理解:“如果都用了手术疗法了,为什么还会复吸啊?” 陶森苦笑:“成瘾症是世界性的难题,从临床的样本上来看,就和所有的精神痛苦一样,它靠物理疗法无法根除,还需要患者本人有强大的意志力配合才能自己走出来……毕竟,大脑是很复杂的,爸以前常说,我们虽然离脑科学的下一个纪元已经很近了,但是距离我们彻底了解大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那是爸爸,最后说过的话……” 意外的,陶森忽然说起了这个逝去已久的亲人,而在一瞬间,陶昕就像是被电击了一样,那张倒映着火光,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的惨白的脸忽然间在她面前浮现,只让她瞬间打了个冷颤。 “爸肯定是因为这个手术被盯上的!” 十七岁陶森愤怒的声音就在耳畔,陶昕恍惚想起她醒来后的那个夜晚,在医院的楼梯间里,她听见哥哥正在和妈妈吵架:“不是说很多人做完手术还复发了吗?还有人说爸就是在谋财害命?他们根本不相信这是属于未来的手术!” 那是……什么…… 陶昕一晃神的功夫,却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扇破旧的门扉面前,而她浑身发冷,连一根小指都动弹不了,嘴边呢喃着吐出几个字来。 “罗警官……我害怕。” “陶昕!” 此时的罗无辛清晰地听见陶昕的声音,却不是从电视机里,而是在房门外。 意识到陶昕异常的罗无辛本来想要“夺过”身体的掌控权,却在一瞬间就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击倒,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又来了! 在剧烈的疼痛中,罗无辛眼前的一切都被拉扯变形,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朝电视机走去,而此时门外陶昕的声音也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罗警官,我们该去哪儿?” “这扇门开着?” “罗警官!” 罗无辛已经看不清电视机的屏幕了,这一次陶昕似乎并没有“断片”只是陷入了恐慌,他用最后的理智思考这样能不能“换成功”,伸手拍了拍电视机,结果就在一瞬间,过于强烈的疼痛如同一阵海啸一般淹没了他,罗无辛眼前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罗警官。” 在意识的最后,他听见了陶昕虚弱发颤的声音混杂在剧烈的风中,却是来自于自己的怀中。 “我害怕……” 第37章 暗巷07 罗无辛再次清醒的时候,在一瞬间就判断出自己并不在“房间”里。 毕竟,“房间”里可没有灯,更没有兔子抱枕。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陶昕的房间,而罗无辛抬起手,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自己的手指再次变得纤细。 这是陶昕的手。 但是这一次,他是在陶昕清醒的状态下将她的“身体”抢过来的。 罗无辛听不见陶昕在脑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就知道不对,他勉强撑起身,那种神经里的锐痛好像还没完全消散,以至于即使在陶昕的身体里,他还是毫不顾形象盘腿捂住了头,结果,就在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的时候,他一抬头,却看到陶森站在客厅的暗角,正两眼一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操! 这人还在啊? 罗无辛后背一凉,立刻摆好了坐姿,然而还没等他说出点什么,陶森已经走了过来,轻声道:“不用费心思想该怎么应付我了……我知道你不是我妹妹。” “……” 短短几秒钟内,罗无辛已经出了两身冷汗了。 他看着陶森将倒了热水的杯子递过来,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口,而陶森看着他这样却只是将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淡淡道:“你不用紧张,毕竟,你现在在用小昕的身体,我不想把你吓坏然后影响到她。” 吓坏? 作为一个刑警,罗无辛这辈子还没听过这样的话,而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觉得既然对方都挑明了,那他再隐瞒也没有任何好处。 反正一直怀疑陶森跟这件事有关,不如直接趁着自己在用陶昕的身体,和对方打明牌。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罗无辛深吸一口气,操纵陶昕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陶森在沙发的另外一头坐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现在是生气还是担忧:“从你第一次扮演小昕我就知道,只是……需要花一点时间来确认,罗警官。” 这一下,罗无辛彻底乐了:“连我是谁都知道啊,陶主任。” “不难发现吧?毕竟你每天下午都会回小昕家不是吗?” “所以,这才是你最近经常上门的原因?为了查岗?” “小昕没有谈过恋爱,过去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警察……我一个当哥哥的,总得弄清楚为什么有个异性的警察天天出入我妹妹的家门吧?” 罗无辛很快就发现,似乎从摊牌开始,陶森就没有兴趣继续再扮演那个好哥哥……而在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时候,那张文质彬彬的脸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极度冷峻的,压迫感极强。 他眯起眼:“那一个好哥哥,发现自己的妹妹在和一个警察共用身体的时候,竟然会这么平静地接受?” 闻言,陶森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那罗警官,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报警还是质问我妹妹?我是个医生,罗警官,对着疾病惊慌失措是没有用的,得想到解决办法才行。” “疾病?” 罗无辛立刻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你觉得我和陶昕的状况是某种疾病?” 陶森叹了口气:“罗警官你真的是很多疑,对你来说,你觉得现实当中存在,和一个人共用身体这样的情况吗?” 罗无辛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现实当中确实不存在,但是……看起来陶医生手上就已经有相当超出现实的技术了不是吗?” “你是说dbp技术?” 面对他的质问,陶森从头至尾却连眼神都没有偏移一寸,坦然道:“dbp对于第一次听说的人来讲确实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内容,但那是因为公众对于脑科学的不了解导致的……罗警官,你和小昕现在的状况远超过我可以处理的范畴,这件事你仔细想想,难道会想不明白?而且,就算我真有这种本事,你觉得我会对我唯一的妹妹下手,让他和一个做着高危行业的警察共用身体?” 确实。 罗无辛暗自咬了咬牙,这是最关键的。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陶森不过是个在大脑上动手术的人,不论怎么做,他都无法直接把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每过十二个小时,他和陶昕连身体都会变化,没有任何科学可以为这样的事情做出解释。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问道:“所以,你的猜测是什么?你觉得我和陶昕是遇到了什么状况?” 陶森摇了摇头:“用现代科学很难解释,如果说只是罗警官和小昕你们两个觉得自己在共用身体,我会说你们的大脑认知出了问题,就像是我之前说的,大脑就是一层滤镜,会合理化很多异常来让你接受它。” “但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别人看我们也在转换身份不是吗?每天五点半之后,罗无辛这个人就消失了。” 罗无辛皱起眉,这也是整件事里最说不通的地方。 闻言,陶森思考了片刻,又道:“没错,你们的肉体发生了客观的变化这就是解释不通的地方,如果你坚持希望我用神经外科的方式来做解释,那我会觉得,是你身上忽然自带了某种神经性毒素,只在夜间散发,不但使自己中毒,还让所有接触你的人出现了中毒症状,扭曲了传入大脑的信号,产生错觉,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两个人。”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陶森的说法听得罗无辛大脑一团浆糊,他尝试理了一下,很快震惊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一直是罗无辛,只是大脑告诉我我是陶昕?但是……” 他本来想说这也太离谱了,好歹陶昕是一个现实存在的大活人,他的大脑就算是再神通广大,该怎么虚构出这么具体的一个人,然后再骗过他自己和周边的人。 然而,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罗无辛对上陶森忽然变得有点阴郁的表情,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但是,陶昕是确实存在的,如果按照你的说法,真正的陶昕……去了哪里?” 罗无辛喃喃着,掌心里瞬间冷汗直冒。 他想到陶昕一片空白的社交,这样一个人如果消失了,旁人会立刻发现吗? 而自己作为一个警察,接触到了一个可能失踪了的人,这不是也很正常? 似乎是看出他的脸色骤变,陶森摇摇头说道:“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毕竟,在当代被发现的神经毒素里,还没有可以如此精准控制幻觉成像的存在,想要让所有人产生一样的中毒症状这是临床上不敢想象的,作为一个医生来说,我刚刚说的东西也只是听着有道理,其实也是科幻小说。” “但是,陶昕确实有些问题。” 罗无辛想到这些日子陶昕的异常,皱眉道:“我现在就是在用陶昕的样子和你说话不是吗?在你看来我是陶昕,但其实,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刚刚她好像被吓到了,然后我就硬是把她的身体抢了过来。” “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硬是抢过来?” 第30节 “对。” 罗无辛简单说了一下“房间”以及交换时的情况,结果却发现陶森的表情在变得越来越凝重,他喃喃道:“她在消失……” “什么?” “罗警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挑明这一切吗?” 陶森摊开双手,罗无辛才发现他的手指正在颤抖不停,陶森低声道:“你是我妹妹的样子,但是内里却不是她……我唯一的妹妹到底去了哪里?天底下不会有比我更想知道这个答案的人了。” 看着男人一片惨白的脸,罗无辛心知他没有说假话。 陶森对妹妹的保护欲不是假的,即使看上去再冷静,在意识到妹妹异常的那一刻,陶森也不过是个方寸大乱的哥哥。 罗无辛想了想:“所以,你也想帮忙调查?” “当然,小昕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既然你和她共用身体,我就也不能让你出岔子。” 陶森镇定了一下,正色看着他:“你之前已经让小昕帮忙了吧?我不希望我妹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掺和进我不知道的危险里,所以,我希望在查清真相之前,我也能够协助你查案。” “哈?” 罗无辛瞪大了眼:“陶医生,你忙的连饭都吃不上了,怎么来协助查案啊,还是说,你不会想要把我抓的每个犯人都开瓢做你的临床实验样本吧?” “……” 面对他脱口而出的质疑,陶森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随即无奈道:“前者你不用担心,我会合理安排手术时间的,至于后者……罗警官,你不会以为做dbp手术是件很容易的事吧?” 陶森苦笑:“这个手术做的时间长一点,我作为投射人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就算是未来可以应用在刑侦学上,显然也是应用在极端情况下的,如果来个犯人就做dbp,怕是主刀医生活不出三年。” “那你……” “小昕之前说的毒瘾,其实是替你问的对吗,罗警官。” 这一次,陶森直接打断了他,说道:“很巧,我和我父亲都研究过成瘾症,甚至还研发过治疗毒瘾的手术……罗警官,如果这是你现在正在处理的案子,我觉得我应该还有不少地方可以帮你的忙。” 第38章 暗巷08 清晨六点半,再一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候,罗无辛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陶主任?” 之前参与过张萌案的几个侦查员都把人认了出来,先不说陶森因为样子年轻辨识度很高,就说他做的那个像是科幻电影一样的手术,之后整整一个星期都是刑侦大队的饭后第一谈资。 罗无辛当了一晚上的陶昕,然后连着又变了回来,整个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道:“陶主任的来头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他和公安部有合作,这次想参与调查,为之后的研究多获得一些数据……晚点周良你去和江队说一声,给他弄个临时顾问证。” 在过去,罗无辛因为嘴臭脾气差,连个出警的搭档都没有,更别说还能请动什么顾问了,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陶森微笑着说:“我尽量不给大家添麻烦……也希望你们多担待。” “陶主任你太客气了,就是我们马上要看现场,你……” 周良正犹豫着要不要给陶森递手套和口罩,结果罗无辛见状却毫不客气,一把把东西拿了过去:“先说说什么情况吧,什么时候发现的,报案人是谁,尸源确定了吗?” 就在一个小时前,在凤凰东街附近又发现了一具女性遗体,而接到电话的时候,罗无辛甚至才刚“换回”自己的身体。 见陶森似乎有要进去的意思,周良赶忙又给对方拿了一份手套鞋套口罩,说道:“报案人是附近夜总会的保洁,发现尸体时刚下班,她也是好心,看到有人倒在那儿还以为是喝多了,结果上前想扶,才发现对方身子都冰了,也还好,没引起太大动静,要不这个案子一见光,那些媒体肯定闻着味儿就来了。” 罗无辛走进小巷,四下看了一圈,果真又是个“盲区”,而一具惨白的女性尸体就那样悄无声息地靠在路边,乍一看,确实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事发突然,法医还没到,陶森蹲下身子摸了一下女尸的脸还有小腿,低声道:“尸僵已经全身化了,看来应该超过三小时了。” 罗无辛心想陶森不愧是天天给人开瓢的医生,对着尸体可以说是毫无反应,而他抬起女尸的下巴,果真看到在对方的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瘀伤,看形状,又是皮带之类的东西。 “又是一个机械性窒息,而且看起来,就是在这儿勒死的。” 罗无辛看着尸体旁的大量烟头,是一种细长的薄荷烟,而死者包里还有一模一样的烟盒,里头缺失的根数也恰好可以对应上现场烟头的数量。 “看起来,她是在这儿等人。” 罗无辛皱起眉,从对方的衣着来看,这个姑娘大概率也是在附近做生意的,那她等的人是谁,是她的客人? 而他正欲去查看死者的胳膊上有没有和之前两个一样的针孔,这时就听一声低低的呻吟,陶昕困倦地说道:“罗警官?” 陶昕醒了。 好在他们拉的棚不够大,他和陶森两个人进来就塞满了,其他人都只能站在外头,罗无辛轻声道:“陶昕,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小昕清醒了?” 陶森自然也听见了他这句话,猛地扭过头来看着他。 陶昕的声音听起来很累:“我……刚刚睡着了吗?罗警官,现在轮到你了?” “对,轮到我了,你昨天……” “等等……哥?我哥怎么在这儿啊?“ 忽然间,陶昕发出了一声惊呼,显然是已经在“电视机”上看到了陶森,她震惊道:“你们在哪儿?不会是我哥医院又发生医闹了吧,他没事吗?” 陶昕丢出一连串连珠炮似的提问,把一夜没睡的罗无辛吵得脑袋嗡嗡作响,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长话短说:“你哥发现了,之后会跟我一起查案,有什么要说的之后私下再说。” 而果不其然,这一下陶昕立刻炸了锅,眼看罗无辛头痛地捂住脑袋,陶森似乎也猜到里头是个什么情况,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小昕你先别吵了,现在在案发现场,之后再说。” “哥真的知道了……” 一下子,陶昕哑了火,罗无辛也终于得以翻开女尸的胳膊,然后立刻就在内侧看到了一排针眼。 “吸毒吗?” 陶森皱起眉,顺着捡起死者的手腕,就见上头同样也有四五条深浅不一的刀痕,甚至最新的还没有完全养好。 “吸毒,自杀,看来,还真给你妹妹说对了……死者真的是有共通点的,凶手是在做筛选。” 罗无辛撩开棚子走出去,此时已经接近七点,四周的人开始变多,虽说这里没有监控,但是比起之前那条死路,在这儿杀人的风险要高很多。 为什么,死者会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就给勒死了呢? 罗无辛还没思考出结果,怀里的手机一阵猛震,刑一大群里彭晓圈了所有人。 “对了照片,尸源找到了。” “董琴,26岁,无业,曾经因为卖淫被抓过一次,四次社区戒毒,一次强制戒毒,第一次染上毒瘾是21岁……” 上午九点,在上江分局刑队会议室里,关于凤凰东街连环案的第一次案情讨论会开始。 彭晓将三位死者的照片都贴在白板上,简单和江世涛介绍情况。 “根据法医的推测,第一位死者死于一周前,第二位死者是三天前,而这一个死于今天早上,手法一致,都是用有点宽度的皮带从后头勒死,凶器虽然在现场没有发现,但是在三位死者的脖子上都发现了相似的皮质碎屑,疑似是一条凶器,感觉已经可以并案处理了。” “连环杀人啊?” 江世涛可真没想到一大早来上班迎接他的就是这种“好消息”,要知道,即使是对于分局刑侦大队,像是这种类型的案子一年到头碰上一个都算是“撞大运”。 他想到马上要去给局长汇报情况不由一阵头痛:“死者的社会关系呢?有联系吗?” “目前看来没有,但是,她们都是接受过强戒的吸毒人员,有过多次自杀史,并且在凤凰东街一代从事卖淫……目前我们已经找到了认识前头两位死者的卖淫女和皮条客,但是据说她们现在都已经‘单干’了。” “单干?” “对,就是深夜直接在街上拉单,因为身体情况太差,也没有店敢要她们,而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不需要和皮条客分钱,但是服务的人群往往也没什么油水,甚至没钱开房,也就是每次三十到五十的老爹乐。” “本来凤凰东街那一代就是鱼龙混杂,大半夜的在街上拉客确实够危险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盯上的吗?” 江世涛看着三个死者的照片喃喃,又问道:“手机呢?转账记录有没有,身上的贵重物品有没有丢失?是不是嫖客干的?” 按照一般的思路来看,接下来他们应该在附近有过前科的重点人群里下功夫,但是莫名的,坐在角落里的罗无辛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们现在方向又要错了。 他想了想说道:“现场没有发现手机和现金,临死前也没有接打过电话或者收款,身上没有贵重物品丢失……最奇怪的是,所有死者都是在第一现场被发现的,而前两个死者被杀时身处同一条小巷,按道理说,第二个死者如果是去那里赴约,应该很快就会从气味里察觉到异状。” “有一种可能……” 这时,坐在罗无辛身旁的陶森忽然开口说道:“按道理说尸臭是很难被忽视的味道,如果不是她的嗅觉环路出了问题,那么,就是当时这位女性的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分泌失调……她在那个时刻失去了注意力。” 一下子,整个会议室里一片静谧,江世涛看着这位被罗无辛“请来”的神经外科专家,半晌才尴尬地嗽了医生:“那个,陶主任,您能不能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 “简单来说,就是她可能毒瘾发作。” 陶森说完,会议室里恍然大悟,罗无辛翻了个白眼:“三个死者明显都是长期吸毒戒不掉的人群,人到了这个地步别说是尸臭闻不到,自己臭了长蛆了可能都反应不过来,也因此,勒死她们大概率不是多费力的事情。” “那能了解到这一点的只可能是经常在那一代光顾的嫖客。” 江世涛点上一根烟:“这些单干的女孩儿可能都差不多,而且,因为长期吸毒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不会反抗,注意力很差,可能为了毒资也根本不会过多分辨客人的身份……对方也可能是因为觉得她们有病还出来接活儿才痛下杀手。” 是这样吗? 罗无辛心里那个声音此时还在叫嚷不停,告诉他不会是嫖客。 明明现在的一切作证都在指向这个结果,在过往的经验里,会干出这样事情的人也大多都是恼羞成怒的嫖客。 他思考片刻,却是忽然说道:“对方如此了解当地的地形,又能精准地找到这些有毒瘾的受害者,肯定不是第一次在凤凰东街附近活动了……我觉得,我们可以找个在附近做生意的女孩儿回来问问,说不一定会有奇效。” 第39章 暗巷09 “所以……警官,你们到底要问什么?” 坐在审讯室里,身材瘦小的女孩儿满脸惶恐。 很显然,她的身体状况很差,骨瘦如柴不说,就连头发也仿佛枯草一样,因为没有化妆,整张脸看上去都没有一点血色。 这也是个碰过毒品的。 罗无辛看着对方的基本资料,社区戒毒三次,强戒一次,开门见山问道:“最近凤凰东街发生了凶杀案,报案人是你的客人,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你介绍的,位置位于凤尾巷后头的死路。” “我……” 闻言,女孩儿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哆嗦:“那个地方在那附近的都知道,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做这行会死?” 罗无辛其实早就看出女孩儿是在后怕,他眯起眼:“前两位受害者很有可能都是被客人约到那个地方直接杀害的,之前有没有客人约你去那儿办事?”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其实……地方都是我们选的。” 罗无辛一愣:“什么?” 女孩儿的头越来越低:“一般来说,这样的地方都是我们选的,毕竟,如果让客人选地方,那么像我们这样单干的就会很危险……所以……都是我们来选。” 第31节 “但是,那个发现尸体的地方看上去也很危险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出事都跑不出去,怎么会选在这种地方啊?” 陶昕立刻就在罗无辛的脑袋里提出了异议,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罗无辛发现这个小丫头在破案方面越来越上道了。 他问道:“所以那条死路就安全?没有监控,没有目击,呼救都听不见……你平时就挑这样的地方来接客?” “我……” 女孩儿头埋得极低,过了很久才声音很轻地说道:“不是那种危险,其实我有的时候,恨不得碰上那样的坏人……反正像是我们这样的人,人生已经废了,不是吗,警官?” “……” 看着对方通红的眼角,罗无辛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给身旁的彭晓递了个眼色,而后者立刻给女孩儿递去了纸巾。 彭晓温声道:“我们找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只是想要找到杀害那几个女孩儿的凶手……不论你们是做什么的我们都会保护你们的安全,你先缓一缓,然后告诉我们,在什么情况下你们会选择在那条小巷里接客?” 而这一下,女孩儿的眼泪几乎立刻就流了满脸,哽咽道:“是,是因为那个巷子很黑……即使脱了衣服,对方也看不出我们身上的问题,所以才会选在那儿……但是,我们都会让对方戴那个,因为我们其实也不想害人,只是真的没办法了……” 就这样,女孩儿最终控制不住地在讯问室里嚎啕大哭,罗无辛心知问不出更多东西,起身去了休息室,刚点上烟,陶森进来了。 “刚刚你们的法医说了,三个女孩被杀前都没注射毒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第三个死者董琴才会在死前大量抽烟……她在试图缓解毒瘾发作时的痛苦。” 陶森说完直接锁上了休息室的大门,问道:“小昕醒了吗?” “哥!” 陶昕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将本就深受头痛折磨的罗无辛吵地倒吸一口凉气,咬牙道:“你别鬼叫,我昨天晚上没睡,现在头要裂了。” “所以,她现在在说话?” 陶森松了口气,或许也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太不科学,他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小昕,我之后会和罗警官想办法弄清楚你们身上的事情……你在那里别害怕。” “谁害怕了?” “她害怕?” 闻言,陶昕和罗无辛异口同声,罗无辛翻了个白眼:“你妹妹接受这种事可比我快多了,估计现在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写作素材。” “是吗?” 陶森苦笑,想了想又问道:“那昨天晚上后头发生了什么,小昕你还记得吗?” “昨天晚上……” 陶昕喃喃着开始回想,但很快,罗无辛本来只是隐隐作痛的脑袋就仿佛被人直接扎进了一根钢钉,他眼前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多亏了陶森一把搀扶住他才没直接跪倒下去。 “别想了。 陶森立刻满脸严肃地说道:“看起来,你们两个会互相影响,所以……现在还不是对的时机。” “对的时机?” 罗无辛虚弱地抬头,然而,如同迎面撞来的两把钢刀,陶森用仿佛要穿透他身体的锐利视线盯着自己。 陶森低声说道:“你没发现吗?小昕的意识一旦发生异常,你就会出现躯体反应,她就像是你脑中的一种异常发电一样……在我看来,你刚刚的表现非常类似精神反射性癫痫,只不过引发的症状是头痛。” “精神反射性癫痫……” 罗无辛想起之前陶昕忽然失神的表现,他们查过,那也很类似于癫痫发作。 “临床上,想到或者是看到某些精神刺激就会导致发作,上一次小昕联系我让我去接她不也是吗?你昨晚跟我说,是因为小昕突然出现情绪异常,然后你就头痛欲裂地昏厥了过去……换句话说,小昕在你脑中的时候,她的情绪等同于你的情绪,会直接诱发你的反射性症状,所以,就像是治疗癫痫,在找到合适的药物之前,你需要避开一切引发癫痫发作的诱因。” 陶森尽量用罗无辛能听懂的话语跟他解释,但还不等陶昕又或者罗无辛完全听明白,休息室外有人叩门。 彭晓说道:“罗警官,江队喊你来开会。” “所以,按照那个女孩儿的说法,地方是她们选的,也因此,这就是对方的筛选方法……当对方碰上这种单干并且自己挑地方的女孩儿,他就知道是可以动手的。” 会议室里,江世涛将重点人群四个字写上白板,罗无辛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马上是一场恶战。 找不到受害者之间的社会联系又没有监控和目击,意味着他们要靠撒网式的摸排来把嫌疑人揪出来…… 几乎每次一上这种“硬菜”,整个刑侦大队至少得有半个星期睡不了觉。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他们的方向错了。 罗无辛越想越不对劲,这时却听会议室外传来一个姑娘痛苦的哀嚎:“别让我父母来了,好吗?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求你们了!” “是刚刚那个女孩儿。” 彭晓叹了口气,小声道:“鉴于她的毒瘾情况,我们准备通知家属看看能不能二次强戒……可惜了,才28岁,说是刚工作那年给她男朋友带着抽的,对方去年贩毒进去了,她到现在还没戒掉,上次强戒出来跟家里人都断了往来了。” 给男友带着抽…… 可惜? 忽然间,罗无辛微微一怔,他猛地抓起桌上受害者资料的复印件。 杜美娟,26岁,20岁染上毒瘾辍学。 宋莎莎,23岁,19岁染上毒瘾辍学。 董琴,26岁,21岁染上毒瘾辍学。 “她们原来都是读大学的年纪……太可惜了吧,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但却毁在了毒瘾上。” 陶昕借着罗无辛的眼睛看到几人证件照上朝气蓬勃的脸,忍不住叹息:“所以,她们都是通过什么渠道吸毒的?” 渠道…… 受害者的共同点,真的是她们都是性工作者吗? 一瞬间,罗无辛拍案而起,皱眉道:“就算是可以通过对方选的地方来筛选受害者,直接找到三个半途而废的女大学生也是很难的吧?” “女大学生?” 江世涛一愣,似是已经习惯被罗无辛中途打岔了:“你怎么知道……” “如果中途退学就不会在我们的档案上显示,但是,三个死者染上毒瘾的年纪都很相近,按道理都是读大学的年纪,其中宋莎莎因为刚刚辍学不久所以我们这边还能查到,她在因为吸毒辍学之前是钱安邮政大学的学生……” 罗无辛看着几个受害者的照片,她们的父母几乎都是中产,看样子也并不会疏于对子女的教育,应该可以让她们上不错的学校。 这些女孩儿本都该有一片光明的未来,但是,最终她们却以一种极其凄惨悲哀的方式倒在了凤凰东街的暗巷里。 罗无辛眉头紧皱:“先别急着开始大规模摸排……她们不一定没有社会关系,只是,或许我们还没有找到。” 而之后,根据罗无辛提供的思路,他们很快联系上了三位死者的家属仔细询问了三人的背景。 杜美娟,在吸毒被退学前是周宁师范大学的学生。 董琴,在吸毒被退学前则是钱安工业大学的学生。 “真的都是大学生……” 陶昕看着新线索被不断汇聚到会议室的白板上,证实了三位死者原来都是知名大学的学子,然后,她们的人生最终也都是被同一个人给拖垮的。 “楚哥。” 随着最后一个侦察员放下电话,江世涛脸色铁青地看着白板上出现了三次的名字捏紧了拳头。 这对上江分局来说可不是个陌生的名字了。 楚彪,这是个拉人吸毒的惯犯了。 第40章 暗巷10 “所以,看来和楚彪脱不开干系了。” 分局的会议室里一片凝重,而就算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对着楚彪那张脸,江世涛也笑不出来。 “十五年前,我曾经救过一个孩子,她爸爸家暴,快把她妈打死了,好不容易才被我们送进监狱,然后,这个孩子艰难地长大了。” 忽然间,定定看着那张脸的江世涛低声开口。 “那个孩子……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钱安师范大学,本来她是要当老师的,她妈妈还曾经给局里送过感谢信,说等到女儿毕业要让她来局里找我合影,但是,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却是在辖区的一次扫黄行动里。” 江世涛咬紧了齿关,但凡了解他的人此刻都能看出,他十分罕见地动了怒。 “被我们找到的时候,她家里还不知道她吸毒……我们是在一家会所包厢里找到她的,那时候她已经到了注射的地步了,因为缺少毒资,所以晚上会在会所接客,被我们找到之后通知了她的母亲,我建议她直接去强戒,但是她的母亲心疼她,没有同意,然后半个月后,她就在家里自杀了,死前留下的遗书里全都是道歉,还有她说,害她吸毒的人叫楚哥,是她在勤工俭学的时候认得的……骗她吃了一种提神的药片,而她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毒品。” 一时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半晌,还是头最铁的罗无辛问道:“所以这个人是专挑女大学生下手?骗她们吸毒?” 江世涛冷笑一声:“当年那个案子是我抓的他,把他送进去呆了半年……这个兔崽子,我问过他,他说他前女友是个大学生,因为他吸毒抛弃了他所以想要报复,后头前女友出国了,所以他就在一些无辜的女大学生身上泄愤。” “王八蛋!” 罗无辛听见陶昕愤怒地嚷嚷,会议室里的干警个个面色铁青。 楚哥并不傻,他只是教唆吸毒,并不贩毒,也因此不会把命搭进去,然而,给他无辜荼毒的这些受害者却是因为他一脚踏入了深渊里。 似是想到不久前自己见过的那个同龄姑娘,彭晓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受害者报警吗?” “一旦成了毒友,他们就有了共同利益,报警也会导致她们自己被送去戒毒,很多女孩儿不希望家里知道这样的丑事,所以会越陷越深,楚哥应该也是因为这样才能一直干这件事。” 江世涛深吸口气,目光重新落在三个受害者的照片上,现在她们的家里已经证实了,让这些女孩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就是楚哥…… 很明显,女孩儿们和楚哥是有仇的,甚至其中一个受害者宋莎莎的父母还曾经报警举报过楚哥,但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拿不出具体证据,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所以,楚彪现在也在凤凰东街一带的夜场里工作?” 罗无辛看着楚彪的个人资料,他所工作的山下club离前两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只有一公里的距离,而距离第三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则更近,只有700米。 根据第三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来看,遇害时间是在上半夜,那么,也正好是在楚彪的工作时间里。 罗无辛思考片刻,说道:“所以三个受害者在死前已经是穷途末路的状态,有没有可能是第一个受害者为了报复楚彪,主动约了他,但是却被楚彪杀害,楚彪为了以绝后患,所以才开始猎杀别的受害者……毕竟,这些女孩儿他其实都认得。” “不排除这种可能。” 江世涛顺着想了想:“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前两个死者是在同一个地方被发现的,因为第一个死者的情况不一样。” “所以不管怎么样,楚彪都有重大嫌疑,先把人弄回来吧。” 罗无辛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半小时,如果是晚上抓捕他多半又要缺席……只希望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搞江世涛不要起疑。 “楚彪不会配合的,他都是惯犯了,而且如果他已经杀了三个人也具有很大危险性,得提前布控进行抓捕。” 而江世涛的下一句话果不其然就奠定了今晚的加班,罗无辛叹了口气:“所以说他现在吃住都在店里?” “对,白天住在里头,晚上上班。” 侦察员这边刚放下电话,又道:“我联系了他们的经理,说可以配合我们,但是时间不多了,他们五点就会开始准备营业,但好在今天是工作日,来的人不会太多。” 罗无辛皱眉:“能让他们想办法先把人弄出来再抓捕吗?” 第32节 江世涛摇头:“不行,我对楚彪是个什么样的人很有数,一旦让他起了疑心就麻烦了,最好是我们的人进去把人钓出来。” “我们的人?” “对,楚彪所谓的报复女大学生不仅仅是引诱她们吸毒……他以作践她们为乐,所以,用女性当诱饵是最好不过的了。” 晚上六点,江世涛不久前的话语仍在耳畔,而罗无辛在“房间”来回转了十几圈,心中的那种焦虑却仍然没有消散。 他知道江世涛说的没错,作为在这家夜场已经上班了五年的地头蛇,楚彪肯定滑手得像条泥鳅,加上身上可能背了人命,对付这样的人必须要打起两百分的精神,以免中途出岔子。 本来,由其他夜场工作人员找理由将楚哥支出去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办法,但偏偏楚哥混了这五年并没有白混。 作为安保队长,他平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和夜场里一些不干不净的人打交道,很少有人可以使唤他,这时如果平白让更高层的经理去和他打交道,很可能会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也因此,在现场布控,让女警去钓鱼就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本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罗无辛又打了一会儿转,终于极度焦虑地在床上坐下,他用手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一抬头就能通过陶昕的视野看到夜店里的情况。 他们的人已经进来了,此时戴着蓝牙耳机的几乎都是,正四散在座位上装作顾客。 而在其中,准备和陶昕“搭档”的彭晓也穿着学生装站在不远处,时不时就朝陶昕这里投来视线,只让罗无辛再次回想起了之前那种强烈而古怪的不安感。 就在江世涛提议让组里最年轻的女警彭晓扮作女学生对楚彪进行诱导的那一瞬间,一种铺天盖地的不祥预感让罗无辛的心脏狂跳起来。 如果这么干要出事。 没有一秒犹豫,他这一次立刻选择听从了自己的直觉,起身反驳:“不行,他如果干过很多次教唆吸毒的事,对对方的气质如何,是否容易拿捏应该了若指掌……我们组的女警如果单独去很容易暴露。” 罗无辛的剧烈反应只让江世涛一愣:“那……” “我觉得我们得找个编外的人员,面生一点的那种,让楚彪觉得是个他容易染指的对象。”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将视线投向坐在角落里的陶森。 五点半他和陶昕就会做交换,而现在,他甚至已经可以在属于陶昕的时间段“抢过”身体的控制权。 罗无辛想,他可以以陶昕的模样和彭晓一起去接触楚彪,两个人一起行动相对自然,陶昕面幼像是个学生,彭晓的气质也不会那么扎眼。 而在那时,他再也没想到,江世涛和陶森竟然都会很快同意这个建议。 “笑面虎就算了,他可能觉得你上次能从张萌嘴里套出话来肯定有两把刷子,但是你哥究竟怎么会同意……” 趁着耳麦没开,陶昕赶紧去了一趟洗手间,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在隔间里,她听见脑内罗无辛烦躁的碎碎念,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声道:“罗警官,这提议不是你提的吗?你现在反悔什么呀。” “不是,是你哥也太奇怪了吧。” 罗无辛想到陶森昨晚才和自己说,因为他们两人共用身体,所以他要来协助调查,避免罗无辛将身体“弄坏”。 结果这才一晚过去,陶森就变卦了? 罗无辛满头雾水,在局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去问了陶森,对方却只是满脸无奈地说:“你也没给我拒绝的余地啊?如果是你操控小昕的身体,不要让她受伤害就行了。” 怎么回事? 本来罗无辛的这个计划就来的有点冲动,结果陶森的怪异只让他心里更加没底了。 “行了罗警官,你别浪费时间了,要用我的身体你就赶紧的。” 还不等罗无辛抓住个头绪,陶昕这边已经开始小声催促,就上一次的经验来说,只要罗无辛“夺过”身体的主动权,陶昕就会短暂地消失几小时……就像是被动下线了。 也刚好,他同样不想让这个丫头看到这些破事。 罗无辛深吸口气,按照之前的做法,他在电视机前站定:“你准备好了没有?” “当然……对我来说就是睡一觉而已啊,看不出来,罗警官你现在越来越关心我了啊。” 陶昕嘿嘿一笑,罗无辛听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拍了两下电视机的后座。 按照过去,这一瞬间他就该变成陶昕。 然而,随着电视机里传来一声疑惑的“罗警官”,罗无辛看着依旧昏暗的“房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陶昕依旧是陶昕。 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1章 暗巷11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交换失败了。 之后,无论罗无辛再尝试拍几次电视机,他都依然被困在“房间”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回头去想,罗无辛意识到他确实有一些托大,毕竟昨晚他和陶昕交换身体交换的时机很诡异,那时的陶昕虽然清醒,但也因为某些原因一片混乱,他轻易地就将“身体”抢了过来。 该死的,为什么他之前一点都没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昨晚睡太少所以脑子坏了吗? 罗无辛这边正是一个头两个大,而就在这时,随着耳麦里传来江世涛催促的声音,他听到电视机屏幕外的陶昕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站起身来。 “你要干什么?” 罗无辛眼睁睁地看着陶昕推开隔间的门,去镜子前头检查了脸上的妆容。 为了扮作女学生,陶昕今天的脸显得格外稚嫩,睁大眼睛的时候,他人似乎能从那里一眼看到底。 陶昕深吸口气:“罗警官,既然交换失败,那就让我来吧?反正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不是吗?只是跟那位警察姐姐一起把楚彪吸引到监控室去,方便你们抓人而已。” “你……” 虽然早有预料,但等到陶昕真的自告奋勇时罗无辛还是感到一阵无奈,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应该冒然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的。” “罗警官你是在和我道歉?” 陶昕受宠若惊地捂着胸口:“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听到罗警官你跟我道歉?” 罗无辛给气笑了:“你知道你马上要面对的是什么人吗?一个瘾君子!手上可能还有好几条人命!一个人活到这份儿上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而你只是个……” “但是罗警官,我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危险了。” 忽然间,陶昕打断他,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道:“我一直想要想起十八年前的事情……我刚刚在想,或许如果能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危险,我就能想起来。” 罗无辛皱起眉:“但这种方法太危险……” “我想要想起来,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罗警官你不用觉得抱歉,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 说完,陶昕掐着点离开了洗手间,她不再给罗无辛反悔的时间,远远对彭晓招了招手,对方立刻热络地跑了上来。 任务随之开始。 就像是陶昕说的,这是个看起来十分简单的任务。 楚彪在夜场做安保队长,而陶昕和彭晓只需要装作是在夜场里被人偷了手机的女学生去找他求救,拜托楚彪陪同她们去看监控。 而在监控室里,警方也早就埋伏好了人,只等着楚彪进来就可以将他按倒,再从消防通道出去。 以他们对楚彪的了解,牵扯到女大学生,他肯定会亲力亲为。 而事实上,事情或许比他们想的还要简单一点。 在陶昕假装手机找不到,慌乱地开始四处寻找后不久,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便出现在了警方的视野里。 染了一头黄发的楚彪因为长期吸毒身材消瘦,双臂都有纹身,罗无辛紧盯电视,皱眉道:“他来了。” “妹妹,什么东西找不到了?” 和他们预想的一模一样,楚彪一上来的注意力就在陶昕身上,似乎是单从气质就判断出,同样一副大学生打扮的彭晓并不那么好骗。 “这个狗东西,这些年绝对骗过很多女学生。” 罗无辛咬了咬牙,他能感觉到陶昕在紧张,沉声道:“你别瞎想,发生什么事情彭晓会直接动手,你只要把他引到监控室就好了。” “保安大哥……我,我手机找不到了!好像是刚刚给人拿走了,你能不能帮我去调个监控啊?” 按照计划,陶昕向楚彪求助,声音比起扮相更加楚楚可怜。 见状,楚彪咧嘴笑道:“这么黑,调监控估计也看不清楚,不过也可以碰碰运气,小妹妹,来吧,跟我去监控室。” 说罢,楚彪带着两人去了监控室,一路上,他还在不停和陶昕攀谈。 “妹妹,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呃……工大的。” “大几啊?” “大三……” 陶昕走路时脚有些跛,加上打扮出的气质腼腆,很快,楚彪便像是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道:“我们先试试看能不能查到监控,不行的话,小妹妹你给我留个微信吧……说不定手机也没丢,就在店里,之后万一找到了我可以联系你来拿。” 妈的,这个王八蛋。 罗无辛翻了个白眼,他现在虽然在观众席第一排,但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没好气说道:“你别给你的,把我微信号给他,还真他妈是看到个女学生就流口水。” 陶昕此时无法回应他,只是怯怯地说道:“会是掉了吗?” “有可能吧,毕竟咱们这儿人多,放心……只要在这个场子里,哥肯定给你找回来。” 楚彪笑得越发油腻,哪怕隔着屏幕,罗无辛都仿佛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瘾君子特有的腥味儿,冷冷道:“你离他远一点,他都吸了快十年了,没吸死但肯定一身病。” 三人穿过舞池,按照地形,他们此时距离监控室应该只剩下了不到十米的距离,但偏偏就在这时,楚彪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咱们这儿毕竟是这个性质……监控还挺牵扯到个人隐私的,要不,咱们就进去一个人?” 楚彪笑嘻嘻地看着陶昕,到了这时,几乎已经不掩饰他的目的了,罗无辛咬了咬牙:“先别答应。” “喂,我和我朋友是一起的,我也要帮她找手机。” 彭晓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毫不客气地插了进来,她在劲歌热舞里扯着嗓子喊道:“有客人在你们这儿丢了东西,结果看监控还只能一个人去,这是什么道理,万一我朋友眼花没看着呢?手机就白丢啦?” “阿晓……” 陶昕还在尽心尽力地扮演那个内向的女学生,不安地试图拉架:“要不我还是……” “两双眼睛看才更不容易看漏啊。” 彭晓身为刑警又哪里看不出楚彪的算盘,要不是此刻身边还有来往的客人,担心楚彪忽然暴起,她或许早就一招擒拿将人按在地上。 第33节 而对她的态度,楚彪也见怪不怪,依旧是嬉皮笑脸:“这没办法啊,是我们这儿的规定,你们现在如果浪费时间在这儿计较这个,那万一一会儿那个小偷拿了手机出去了怎么办?” “王八蛋估计拿这招占过不少人便宜。” 罗无辛通过陶昕的眼睛看着楚哥那一脸笑容,恶狠狠骂了句很脏的话,又道:“反正只剩下几米了,监控室就在后头,你注意和他保持距离,只要进了监控室就可以。” “……那我跟你去吧!” 陶昕没有犹豫,她怯生生地拉住彭晓的胳膊,两人对视一眼,彭晓立刻明白了意思,松了手:“那赶紧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好。” 陶昕点点头,很快,便跟着楚彪走进了夜场更深处,这里位于舞池的后方,因为连接着平时不开的消防通道,所以也几乎没有客人。 “快了。” 罗无辛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就这么几步的距离都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因为帮不上忙,他只能一直嘱咐陶昕跟在楚哥的身后,保持两人之间一米的距离。 而眼看他们就要走到监控室外了,再一次,楚彪停下了脚步。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没了彭晓在一边,他问得更加直接,意思不言而喻,罗无辛面色铁青地说:“别理他,跟他说急着找手机。” “妹妹?” 过了半分钟,陶昕没有说话,而电视机里的画面也一直停留在楚哥那张消瘦的脸上……因为通道里几乎没有光,他看上去就像是个行走的骷髅架子。 “陶昕?” 罗无辛在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陶昕偏偏在这个时候……断片了! 罗无辛盯着屏幕的一角,发觉陶昕的视野有将近十秒没有变化,就和过去无数次的发作一样,陶昕进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 得赶紧把身体……! 罗无辛立刻反应过来,他猛地拍了两下电视机,随着眼前一花,罗无辛回过神的时候身体已经变得娇小,非但如此,刚刚还离陶昕有一米远的楚彪也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贴了过来,几乎将陶昕逼到了墙角。 “妹妹?你是不是喝酒了?怎么忽然僵住了?” 楚彪一靠近,罗无辛立刻闻到了他身上那种麻果特有的香味,本能地感到一阵作呕,他下意识地想,要是现在是他自己的身体,楚彪这时候应该已经被摔出去了。 “赶紧去找手机吧……” 罗无辛强忍着恶心想要将任务完成,谁想楚彪却是得寸进尺地直接扶上了陶昕的腰。 “妹妹,你是不是腿脚不太好,要不要我扶你?” 这个王八蛋!要是他现在是警察…… 罗无辛脑子一热,却在下一秒感到一阵熟悉的疼痛穿透他的脑子。 还他妈真是路漏偏逢连夜雨。 罗无辛耳畔嗡嗡作响,他试图把楚彪推开,但是,就在他用陶昕的手抵住楚彪肩膀的时候,罗无辛余光一瞟,却见那只白净的拳头在一瞬间竟变大了一圈,张开时,五指也变得修长,并且骨节分明。 那是……男人的手。 怎么回事? 罗无辛下意识甩了一下头,眼前的异像随即因为剧烈痛楚而烟消云散,他听不清楚楚彪的声音,却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眼前阵阵发黑。 任务…… 罗无辛咬紧牙关,最后几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但随着楚哥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影走进了小房间,原本就如同灭顶的头痛在分秒中就抽走了他的全部意识。 要死。 罗无辛在沉入黑暗前用最后的理智思考。 他和陶昕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2章 暗巷12 “罗警官……罗警官?” 罗无辛醒来时,目光所及的第一样东西就是陶森的脸。 准确的说,是陶森狼狈的脸。 不知为何,他的脸色惨白,鼻血也止不住,不得不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和他说话:“你醒了,罗警官。” “怎么回事?” 罗无辛尚未完全清醒,他望向窗外,发觉外头正是夜晚,陶森将车停在一处僻静的路边,车旁也鲜有路人经过。 “到底是怎么……” 罗无辛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然而话说了一半,他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睁大了眼,猛地摸到了自己的脸,又望向了窗外的镜子。 现在是晚上,但是……他却是罗无辛! 怎么可能? 罗无辛看向车里的时间,显示晚上十点半,这应该是属于陶昕的时间,他到底是怎么…… 短短几秒钟,罗无辛的背后已经给冷汗浸透,而陶森自然也发现了他的慌乱,无奈道:“你先冷静一点罗警官,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你知道把小昕的衣服从你身上弄下来再让你穿上我的衣服有多难吗?” 什么? 罗无辛一愣,猛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变扭,显然,这并不是属于他的衣服,连袖子都长出了一截来。 陶森苦笑道:“因为离医院近,我刚刚趁着你昏迷去拿来给你穿的……毕竟,我不能让你裸着躺在我车里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无辛此时脑子里有一大堆的问题,他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任务,楚彪,突然断片的陶昕,还有,他眼前的幻觉…… 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陶昕的手变成了自己的,然后紧跟着,他竟然就在晚上变回了罗无辛? 陶昕呢? 罗无辛此时听不到脑海里传来任何声音,陶昕再一次变得悄无声息。 陶森叹了口气:“罗警官,你放心,你在夜店里昏倒的时候还是小昕,是被我带上车之后才变回来的……我说小昕因为小时候出过事故受不了刺激,应该是把你的同事给糊弄过去了。” “我的手机呢?” 罗无辛生怕他这边搞成这样楚彪的抓捕还出岔子,也还好,等他抓过手机看了群里的消息才发现,楚彪已经顺利被带回了局里,只不过嘴很硬,半个小时过去还是不肯开口。 “妈的……我他妈当时怎么会想出这种蠢办法。” 罗无辛这时只觉得一阵后怕,楚彪是个瘾君子,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针管,万一真的伤到了陶昕…… 他怎么会觉得他一定可以使用陶昕的身体? 就因为……他们两个现在是这种十二小时换班的状态?他之前还成功过几次? 罗无辛烦躁地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却听陶森说道:“你们在那里头出了什么问题了?” “你还好意思说?” 罗无辛在自责之下又想起陶森竟然也答应了将亲妹妹送上这个“战场”,不由怒火滔天:“我他妈的脑子坏了,拿你妹妹当鱼饵钓楚彪这条鱼,你为什么会答应?我是傻逼,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傻逼吗?” “……” 陶森一时给他问地愣在了那里,沉默了半晌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那罗警官,你为什么会说脑子坏了?” “什么?” “罗警官,我研究大脑,我知道人的所有想法都来自于神经元构成的神经网络,每一个念头都有它诞生的缘由,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产生一些让你自己事后都感觉违和的念头。” 陶森看着他,目光再一次锐利得像是两把刀,甚至让身为刑警的罗无辛都本能地感觉心头一颤。 是直觉。 他皱起眉,终于在陶森的追问下意识到,是这些日子一直反复在他心里头回响的那个直觉在告诉他,这个计划一定能成。 但是……为什么? 罗无辛实在想不明白,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一团迷雾困住了他,让过去他最为引以为傲的逻辑思考派不上用场。 “我……” 他捂住了脸,向来冷淡又精明的脸上难得写满了困惑,见状,陶森按住他的肩膀:“觉得不舒服就先别想了罗警官,过度的思考也可能会诱发你的头疼,你现在如果再晕过去,我就得把你扛回家了。”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答应?” 沉默了一会儿,罗无辛却是选择又问了一遍,他始终觉得陶森身上有些古怪。 就像是他们最开始见面,他觉得陶森的气场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一些改变……如今也是一样,陶森身上时不时出现一些细小的变化,虽说乍一看看不出来,但是,罗无辛却很难做到忽视。 “为什么,你前一晚还说因为担心妹妹所以要介入我们的调查,第二天就同意你妹妹作为一个编外人员去参加这么危险的任务?” 罗无辛冷冷盯着陶森:“包括刚刚……你的妹妹差点被人占了便宜,并且,还在应该属于她的时间段变成了我,而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问我的情况?陶医生,你到底在干什么,还是说,这一切也都是你的实验,你故意同意让陶昕去接受这样的压力测试,就是为了知道,我们身上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一次,车内的死寂持续了整整两分钟。 就在罗无辛觉得陶森可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间,一大滴血落在了陶森的西裤上,罗无辛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这人不久前刚刚止住血的鼻子又开始流血了。 “看来,罗警官你觉得这一切对我来说很容易。” 仿佛习以为常,陶森随手又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来捂住鼻子,半仰着头说道:“我承认,我让小昕去参加这次任务,确实是想看一下你和小昕的这套转换到底是怎么进行的……我得尽快弄清原因,才能找到我的妹妹,毕竟你难道没发现吗?小昕消失的越来越频繁,而一切实验都有风险,罗警官,你以为我很想看着我的妹妹去接近瘾君子?” “你……” 罗无辛从对方的口气中听出了很深的疲惫,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这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得极度频繁,而对于没有任何其他社交的他来说,这通常意味着手上的案子有了重大的进展。 他抓起手机,发觉刑一的小群里关于楚彪的各种新消息已经刷了屏。 “去看了楚彪的宿舍,找到了一条宽度接近颜色类似的皮带,现在已经把皮带送去实验室了,看看能不能匹配上受害者脖子上的皮质碎片。” “夜场经理说,之所以一直聘用楚彪不仅仅因为他能帮他们解决掉一些店里难搞的客人,最关键的是,楚彪还曾经威胁过他们老板,说是如果炒掉他就会报复客人,还提到他认识调酒师,所以在客人的酒里下料很容易。” “不在场证明的话,因为楚彪平时也是吊儿郎当的,一旦没影了可能就是找地方藏起来吸毒,所以,不会有人特意去找他,在第三个受害者遇害的那两个小时里,夜场里没有人看到过他。” “他本人还是不肯开口,不过,对于几个受害人的照片他都有反应……肯定是认识对方的。” 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重大嫌疑人,刑一的干警们几乎是开足了马力,哪怕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但是还是不断有新的线索源源不断地汇集到群里。 而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第34节 楚彪就是他们要找的凶手。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这时,罗无辛的胸口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狂跳,不久前才把他害惨的直觉再一次大张旗鼓地冒了出来。 杀死这些女孩儿的,不是嫖客……也可能不是楚彪。 “该死的……怎么之前不说。” 罗无辛狠狠用拳头砸了两下脑袋。 明明之前他还没有这样的直觉,但是,就在看到这些明明对楚彪非常不利证据的一瞬间,他却忽然感到,楚彪很可能不是那个人。 “你怎么了罗警官?” 这时,一直在旁默默给鼻子止血的陶森冷不丁地问道:“你看起来很困惑,又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吗?” “我……” 罗无辛犹豫了一下,忽然想到陶森毕竟是个医生,直觉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可能也不是完全缺乏科学解释。 想到这儿,他问道:“直觉对于大脑来说是什么?” “是一种运作模式,神经系统中并不是所有信息处理都会引发意识反应的,可以确定的是,它并不会凭空出现,事实上,当你出现直觉的时候,你的大脑里一定存在有相关的内容。” 他的大脑里,有相关的内容? 罗无辛一愣,又问道:“那现在我的直觉在告诉我,楚彪并不是凶手,这也是因为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吗?” “罗警官,你是一个警察,你的直觉是基于你过去破获的案件所产生的信息处理过程……” “说人话。” “简单来说就是,也许你过去碰到过差不多的案子,走了歪路,所以,这个事情便被深深地刻进了你的潜意识里,正所谓过去会在人身上留下影子,潜意识就是你的过去在你身上留下的影子。” 再一次,陶森止住了鼻血,在窗外昏暗光线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苍白异常:“重要的是,罗警官,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你还会走过去的老路吗?” 第43章 暗巷13 保险起见,罗无辛最终还是决定在五点半之后再回到局里。 这一晚上过得极度狼狈,为了汲取一些宝贵的睡眠,罗无辛不得不跟着陶森回去,睡在据说是过去属于陶昕的床上,然而,直到早上六点睁开眼,脑袋里的陶昕却仍然没有任何声息。 “你难道没发现吗?小昕消失的越来越频繁?” 罗无辛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自己的手掌,即使没有陶森提醒,他也能感觉到。 似乎在他和陶昕中,陶昕的意识一直相对弱势,以至于,陶昕会因为他夺走“身体”而突然消失。 难道说真的像是陶森说的,从头到尾其实一直是他,陶昕只是他和别人的一种“错觉”? 但是那样的话,真正的陶昕在哪里?她的意识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她自己的身体呢?他们又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契机认得的,为什么自己会一点都记不得? 罗无辛尝试思考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很快便感到脑内传来闷闷的钝痛。 陶森说的没错,思考会诱发他的头痛,而同时,一些好像不存在的记忆还有陶昕也会诱发他的头痛,这又是为什么? 正在罗无辛感到脑子里一团乱麻时,他的脑海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而虚弱的呻吟。 陶昕醒了。 “所以,昨天晚上最后还是罗警官?” 在陶森打电话给医院请假的时候,罗无辛正强忍恶心吃着早饭。 难以想象,天底下竟然有人会因为有营养就把芝麻糊和稀饭煮在一起,也不知道陶森是不是搞研究把脑子搞坏了。 他没好气道:“是啊,不光这样,之后我还直接变回男人了……” “什么?” 陶昕震惊:“你……穿着我的衣服,变回男人了?” “……你听了这么一大堆重点就在这儿?” 相处到现在,罗无辛简直对这丫头的心大程度无话可说,明明她自己异常得越来越频繁,还会时不时就消失,但是每次醒来,陶昕就好像感觉不到正在临近自己的“危险”一样。 “你……”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在我们两个当中,你正在变得虚弱?” “虚弱?” 陶昕愣了一下,却是很平静地说道:“罗警官你是说,感觉我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是吗?” “……” 罗无辛一时哑然,他难得想要把话说的委婉点,却没想到陶昕自己其实并不是没有意识到。 又或者说,她远比自己更清楚。 “罗警官,其实我之前也害怕过,毕竟每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感觉有点奇怪,但是,也多亏了我现在和你是一个人,我能帮上哥哥的忙,甚至去救人,去参加警察的任务,这些都是我过去不敢想的。” 在“房间”里,陶昕抱着双臂缩成了一小团,她的脑袋里还有点迷迷糊糊,似乎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断片,这种迷糊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然而,虽说她时不时就会感觉很困,但是……现在她却已经不会害怕了。 “过去那么长时间,虽然我在哥哥的保护下过得很好,但是每当半夜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来我一个人躺在夜幕下的感觉,就好像我一直没有从过去走出来……罗警官,我现在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毕竟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和我是一起的,我确实不是一个人,不是吗?” “你……” 罗无辛心头一震,而这时陶森打完电话回来,他忧心忡忡道:“小昕呢?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 罗无辛听到脑子里的人爽快的回答,但他却很清楚,陶昕实在是在她哥面前“装没事”太久了。 明明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想了想,罗无辛忽然冷哼:“她说她有点害怕,毕竟每次醒过来什么都记不得……我看你还是多关心点你妹妹,否则我可安慰不来她。” “喂,罗警官你说什么呢!你别让我哥瞎操心啊!” 陶昕立刻愤怒地大叫,但可惜罗无辛没有任何转达的意思,只是若无其事地掏了掏耳朵,又道:“关于楚彪的案子我又想了一下,陶医生,一会儿可能要麻烦你在会上发个言。” “发言?” “没错,一个医生应该最清楚了吧,毒品对人体造成的伤害。” 罗无辛想了想:“楚彪吸毒有十年了,脑子早该吸坏了,看他在夜店的样子,虽然还知道把人支开,但在消防通道里就想着要猥亵女方,这样顾头不顾尾可不像是能策划执行三起案子。” “所以你是说……” “我还是觉得我们抓错人了。” 罗无辛皱眉道:“楚彪不是凶手,但是……凶手应该和他有关系。” “所以,陶医生你的意思是,楚彪现在状态是无法作案的?” 两个小时后,在刑一的大会上,陶森的发言让在场的所有干警都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整个晚上都在忙活着让楚彪开口,结果罗无辛带着人来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可能找错人了? 见状,罗无辛冷笑一声:“挺扫兴的不是吗?不过我看楚彪刚刚在讯问室里人都快不行了,没有美沙酮,这孙子连几个小时都扛不过去,都这样了,还能指望他有那个力气和脑子去处理现场包裹尸体?” 闻言江世涛皱眉:“可是,三个受害者脖子上的勒痕已经和楚彪的皮带对上了,皮质碎屑也吻合,这是铁证。” “那楚彪皮带上有找到受害者的皮屑吗?” “没有……他有几条一模一样的皮带换着用,或许已经把作为凶器的那条给处理掉了。” 罗无辛这时想到不久前他在陶昕视野里看到的一切。 楚哥的穿着浮夸,花衬衫配爱马仕的皮带,但很明显,以他的毒瘾,根本不可能消费起真正的奢侈品,所以,他身上的皮带应该也是某种劣质的高仿。 但凡了解一点楚哥生活习惯的人都会知道。 罗无辛皱眉道:“他的皮带都烂大街了,而且楚哥还喜欢穿得很扎眼,在这种情况下,买到同一批次的仿品嫁祸给他也不难吧?” “嫁祸?” 这下,会议室里算是彻底炸了锅。 这是个他们之前想都没想,但确实很有道理的猜测。 毕竟,楚彪平时在夜场里工作,加上喜欢教唆他人吸毒,所以结仇一定不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想要嫁祸给他,也自然会选择和他有关的受害者,并且,将第一现场放在楚彪的工作地点附近。 “嫁祸?” 在罗无辛脑中的陶昕同样一愣:“但如果是嫁祸的话,为什么不做的更加明显一点?比如说直接把有楚哥指纹的东西丢在现场?” “对方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为了嫁祸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毕竟,在一般情况下,留下的越多,警方能调查的就越多,也就越可能露出马脚,但问题是,楚彪是个瘾君子,在他这里,做的太干净,反倒成为了一个问题。” 罗无辛出声回答了陶昕的问题,同时也让会议室里越来越多的干警点头,彭晓喃喃道:“看昨天晚上楚彪的状态确实挺疯的,看到女学生跟要流口水一样……这样的人却留下了那么干净的现场,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问题。” “但是,如果要报复楚彪,又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手段啊?” 陶昕不解:“而且,杀一个人和杀三个人,嫁祸的效力是一样的吧?杀三个人,还可能会留下更多的证据,暴露自己不是吗?” 没错…… 罗无辛皱起眉,嫁祸这个推测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对方的做法与其说是嫁祸,不如说…… “皮带。” 忽然间,陶昕在他脑袋里说:“对方特意用了皮带,有什么用意吗?” “皮带?” 直到坐在罗无辛身旁的江世涛一愣,罗无辛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将陶昕的话重复了出来。 他看着江世涛若有所思的脸,瞬间想到陶森说的,潜意识意味着过去,而他追问:“你有印象?” “确实好像有……” 江世涛皱起眉:“但是,应该不是我们辖区的案子,可能是协助调查,可以在内网里翻翻看……感觉有点熟悉。” 时不我待,他立刻让技术员去找,而这一次,不出十五分钟,他们就有了相关的结果。 三年前,在隔壁辖区曾经发生过一起女学生被皮带勒毙的未破案件,死者名叫段晴,被发现时倒在一处僻静的垃圾站旁,死亡时刚满22岁,但却已经有过一次强戒经历,在回家后的第二个月就被人杀死了。 女学生,吸毒,皮带。 第35节 一切都对上了。 江世涛脸色铁青,立刻问道:“家属呢?有没有家属信息?” 技术员打开相关窗口,一瞬间,段晴和她的单亲母亲刘夕的照片便出现在了屏幕上。 母女俩长得很像,单看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根据局里的资料,刘夕现在在上江区一家公益戒毒组织里担任辅导员,同时,她本人也是钱安市禁毒公益联盟的志愿者。 “一个戒毒帮扶人员,同时,还是一个已故吸毒者的母亲……” 罗无辛看着刘夕的证件照喃喃道:“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些女孩儿是因为什么跌入泥潭的了……” 第44章 暗巷14 “所以,杜美娟,宋莎莎,董琴,都是你们的帮扶对象?” 不久后,赶到钱安慈悦康复所的时候,刘夕并不在办公室里,而罗无辛也很快就在现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调到了三名受害者的资料。 她们都是康复所的长期帮扶对象,对接人那一栏填着的名字都是刘夕。 “刘老师经常在凤凰东街那一代走访发传单,所以,认识挺多这样的女孩子。” 工作人员苦笑:“也有很多后头就主动跟她断了联系,刘老师还一直打电话过去,但是,最终也没办法彻底解决她们的问题。” “问题?” “没错……很多流落到那种地方去的女孩子,强戒过,已经基本上不可能戒掉了,还有一身的病,有很多被我们找到的时候都自己放弃了,让我们不要管她们了。” 工作人员说着,给他们展示了一些已经在他们这里“失联”的女孩儿,大多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稚嫩的脸上却已经没有了任何朝气。 罗无辛眉头紧皱:“所以你们的帮扶会做到什么地步?” 女人想了想:“一般来说就是体能康复训练,心理咨询,就业指导这些……平时我们也会经常出去进行社区宣传,刘老师主要负责的就是凤凰东街那一片,她之前还和我们说,那边的女孩儿都怪可怜的,有很多一开始都是碰上了不负责任的男朋友给骗了,最后家也回不去,只能在外头做这样的事情,唉,我们都知道,刘老师这是心病。” “心病?” “她女儿……也是碰到了这样的事,说是当时在校外兼职的时候遇到个男的,给她吃了什么醒神片,然后就染上了那东西,当年强戒了出来,跟刘老师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最后却在那个男人家附近被发现遇害了……因为弄不清她去找对方是为了复吸还是干什么,所以,这个事情让刘老师一直很痛苦,也是因为这样吧,所以她才会在这些孩子身上费这么多心。” 说到最后,工作人员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我想,或许对她来说,这些女孩儿都多少有点像是她的女儿吧。” “所以,段晴也是被你教唆吸毒的?” 下午一点,赶回局里的罗无辛走进审讯室,而彭晓脸色铁青地一巴掌拍在审讯台上,将刚用了美沙酮短暂压制毒瘾的楚彪吓得一个哆嗦。 “段晴?” 他的眼神游离了一会儿,半晌才像是理智回笼,喃喃道:“段晴……我好像有点印象。” “师范大学的,长这个样子。” 彭晓将照片拍在桌上,上头的女孩儿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对镜头笑得烂漫。 “她是那个……被杀的?” 楚彪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很明显已经想了起来:“她那时候来找我,然后在我家附近被人勒死了,是不是她?” 彭晓冷冷道:“就是她,她也是给你拉下水的是不是?” 楚彪有点心虚:“我当时也没想到……她会被杀呀,我又不想要她的命,我说了,我胆子没这么肥,你们说我杀人,但我真的不会啊。” “那她妈妈呢?” 彭晓又拿出一张照片,刘夕在过去同样是个眉眼温柔的女人:“你有没有见过她?她来找过你吗?” 楚彪定睛看了一会儿照片,却似是有了些印象:“我记得,她好像来过店里吧?” 回想起来,好像有几次,刘夕就坐在夜场的角落里,点一杯酒,然后一言不发,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而在夜店里,像是她那样年纪的女人可不常见。 楚彪皱起眉:“她……好像经常来店里。” “所以,她确实早就已经盯上你了。” 一直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的罗无辛冷冷道:“刘夕在女儿死后就辞去了原来老师的工作,专职做戒毒志愿者,她早就知道,是你把她女儿拖进了深渊里,但是,她却想通过别的方式来报复你。” “别的方式?” “毕竟,教唆吸毒可判不了你死刑。” 罗无辛走到楚彪的面前,眼神锐利得像是一只鹰,他注视着被自己投下的阴影笼罩住的男人,冷冷道:“刘夕想让你死……为了报复你,她甚至不惜做一些你难以想象的事。” “她……” 楚彪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只听门外有人叩了叩门,周良推门进来:“罗哥,人带回来了,就在隔壁。” “我知道了。” 罗无辛应了一声,推门出去,却没有立刻急着进隔壁的房间,反倒是径直走进了休息室。 “罗警官?” 跟着罗无辛的行动路线,陶昕在电视机里看到了陶森的脸,她一愣:“你找我哥做什么?” “接下来需要你帮我忙了,陶主任。” 罗无辛说道:“刘夕的目的是为了拖楚彪下水,所以,想让她开口,我们估计得费点功夫了。” 十五分钟后,罗无辛和彭晓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坐在桌边的女人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动作,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是来参加一场面试。 相比于局里留下的证件照,刘夕这两年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肉眼可见,但即使这样,她看上去也依旧十分体面,对着他们微微一颔首:“警官,你们可算是来了。” “刘女士,久等了。” 和一般的审讯不通,彭晓上来先是和气地和人握了握手,说道:“您先别紧张,我们找您来,主要是为了问一些关于过去案件的问题。” “过去……案件?” “对,关于你的女儿。” 罗无辛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却见刘夕脸上的表情微动:“是抓到那个凶手了?” “现在还不确定,不过最近,凤凰东街发生了一系列的凶杀案,和段晴那个案子里使用的凶器很像,我们正在考虑要不要并案处理,所以想找您来,问一问当年案件的更多细节。” 罗无辛说着,直接将段晴被杀现场的照片放在了刘夕的面前,只一瞬间就让女人的肩膀大幅度地颤抖了起来。 “无意冒犯,只是事情毕竟过去了三年,我们需要您想起更多细节。” 罗无辛直截了当说道:“就像是您的女儿,这次的受害者也碰过毒品,我们怀疑她们也是在找毒贩买药时被杀的。” “什么……意思?” 这一下,刘夕一愣,抬头便撞见罗无辛正用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神看着自己,淡淡道:“毕竟,即使经过强制戒毒和劳教改造,吸毒人员的复吸率也在六成以上,这次的受害者都和您的女儿一样经过社区解毒和强制戒毒,我们咨询过戒毒所的专业医生,判断她们最终为了毒资去铤而走险的概率很高,所以,我们想来问问你,三年前你女儿强戒出来之后,还和什么人有过联系?因为手法类似,所以我们认为,我们要找的人可能就在您女儿的社交圈里。” 寥寥几句,罗无辛故意将怀疑的方向引导向了段晴的“毒友”,而在顷刻间,刘夕的脸色肉眼可见得难看起来。 “我……我女儿当年出来之后就戒掉了,她没有和那些人联系过。” “很多时候,她们会瞒着家人做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女性,因为害怕家人担心,所以大概率并不会告诉你。” “但是……我女儿并没有复吸!她本来就是被人骗了所以才会吸毒的,她自己也想戒!” “可是,当年你女儿从戒毒所离开时的评估确实是勉强合格的,刘女士,我们现在需要你接受现实,配合我们工作。” 罗无辛给彭晓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起身去叫了陶森进来。 “刘女士,我这里有您女儿离开戒毒所时的戒毒评估表……脱毒评估和身心康复评估的结果都在这里。” 陶森穿着褂子,以他的气质,只要手里拿着个板子,就像是执业医师。 “虽然脱毒评估是合格了,但是身心康复评估的得分是勉强合格的。” 他轻车熟路说道:“您女儿在复吸倾向性上的表现不够好,同时,心理健康测试表的评估也很勉强,她……” “可我才是她的妈妈!我知道,她不会复吸的!” 终于,刘夕忍不住打断了陶森的话,她怒气冲冲道:“我女儿只是路过那里,因为刚刚戒毒出来身体虚弱,才会碰到那样的事……这次的案子跟她没有关系,不可能是三年前的凶手再犯!” “可是一个正常的母亲,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候怎么可能会直接断定凶手不是一个人?她难道不想找到杀害女儿的凶手?” 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使是陶昕都已经发觉了刘夕的不对劲。 罗无辛看着女人崩溃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发起了最后一击:“可是,手法都是一样,凶手也极可能是一个人,很可能就是她们毒瘾发作时找的……” “我说了,不可能是一个凶手。” 而这一次,还没等罗无辛说完,刘夕已经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我女儿已经在戒毒所里戒掉了,但是这次死掉的女孩儿都还深陷其中……她们都为了毒资去出卖身体了,这样的人生才是彻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是吗?” 第45章 暗巷15 三年前。 刘夕是在女儿下葬的第三个月开始做禁毒志愿者的。 警察告诉她,段晴被发现的地方离开楚彪的住处只有不到700米的距离,虽说他们也怀疑过楚彪,但是,楚彪却有在棋牌室里的不在场证明,也因此,他并不是杀害段晴的凶手。 问题在于,她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刘夕坚定地认为,女儿并不是去找楚彪的,她也不是复吸了,只是……她或许是想要散散心,又或者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认识的地方。 为了证明她是对的,刘夕开始参加各种各样的公益戒毒组织,她想看到更多成功的案例,告诉她,毒品是可以戒掉的,她的女儿只是不幸,但却并不是自己主动选择走上末路。 然而很快,刘夕的幻想就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了。 被送来的人几乎都经历过不止一次的强制戒毒,而他们信誓旦旦的承诺往往只需要毒友的一句话就被打破,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所有人都对他们失去希望。 也是直到看到那些形形色色被拉入泥潭的人之后,刘夕才第一次明白,或许早在女儿吃下第一片“药”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可能回头,而毒品甚至在短短一年里,就把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巧女儿变成了一个说谎的惯犯。 而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她早就无法去追究那个名叫楚哥的男人的责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把将段晴推入了地狱,然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离开。 为什么会这样? 在那些只有她一个人加班的夜晚,刘夕看着帮扶表上那些满是朝气的笑脸,每一张都会让她想起女儿。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真正变得“干净”,吸毒就像是一段无法从她生命里切割掉的“过去”,即使死了,段晴在别人口中都是一个为了“复吸”而“自食其果”的瘾君子。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第36节 在刘夕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气,刘夕发觉自己站在了楚彪家的楼下,看着那个男人晃晃悠悠地走出家门,去往工作的夜场上班。 那个时候,其实刘夕曾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他,但是,她更清楚,自己一旦被抓,那些被她帮扶的孩子就彻底陷入了绝望……想到这里,刘夕只是安静地放下了手里的刀,退回了黑暗里。 “所以,在警方没有对外透露任何信息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三个受害者身份的相关细节的?” 罗无辛看着女人的肩膀垂了下来,意识到她已经放弃了。 他想了想说道:“你是凶手,也是她们的帮手,对吗?” “什么……” 这回别说是一旁的彭晓,陶昕也愣住了:“什么帮手?” 罗无辛淡淡道:“为什么受害者没有挣扎,没有喊叫,为什么第二个受害者会对现场的尸臭毫无察觉……这一切的原因都很简单,因为她们是借你的手自杀,对不对?” “……” 刘夕垂下的眼睛一颤,然后,却是轻轻地笑起来:“到了这个地步,她们活着和死去,还有区别吗?” 刘夕想起那些女孩儿的惨况,重病的身体,残破的心灵…… 这些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已经走入了绝境,她们在自己面前流着眼泪渴求一个解脱,用最恶毒的诅咒去咒骂当时将自己拖进深渊的人。 她们的仇人都有同一个名字。 刘夕脸色苍白,半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还记得,小时候她牵着我的样子……很可笑的是,后头我看过那么多戒了又吸的人,有时……我甚至觉得小晴是幸运的,我不知道杀死她的凶手是谁,但是,她的生命定格在了一个相对干净的阶段,哪怕他们都怀疑她复吸了,至少尸检的时候,她是阴性的……” “我听你的同事说了,你对那些女孩儿很好,她们也都很相信你,你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要杀她们,除非,你们有一个共同的报仇计划。” 罗无辛眉头紧皱:“你知道楚彪用什么皮带,你也知道他在哪里上班,接下来你要做的,就只是创造案子……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皮带?明明这样就会让我们联想到段晴的案子,暴露你自己不是吗?” 闻言,女人沉默了很久,最后,却还是笑了。 “我用皮带是因为,这样勒死她们的时候,我会想到小晴,事实上,只有用皮带,我才不觉得我在杀人……警官,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可笑,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恨三年前的那个凶手,在看过这么多案例之后,我甚至觉得,他可能是让小晴解脱了。“ 到了这个地步,刘夕反而变得平静极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紧跟着,讲了一个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的作案经过。 “刘阿姨,谢谢你。” 在皮带绕在宋莎莎的脖子上时,刘夕听到女孩儿微笑着感谢她。 那是个很黑的夜晚,宋莎莎的身体在颤抖,如今的她几乎每个一两个小时就会迎来一次小的毒瘾发作。 她想要解脱。 刘夕看着女孩儿瘦削的脖子,在某个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段晴,她一点点勒出了女儿脖子里的空气,最终,女儿就像是睡着了,再也不在毒品的泥潭里挣扎。 她干净了。 像是生怕女孩儿会冷,刘夕将她消瘦的身体裹进了雨布,不久后,她又在那里见到了杜美娟,随后,又在某个夜晚见了董琴……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段晴的模样。 对这些女孩儿来说,如果能用死把恶魔彻底地消灭,那这本来就是一场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也因此,无一例外。 在生命的最后,她们都和她说了谢谢。 “只可惜……没能帮她们报仇成功。” 最终,一片死寂的讯问室里,刘夕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毒品是一种极端的情况,但一个人一直陷在过去的阴影里,本身也是一种心瘾。” 一个小时后,随着彭晓去给江世涛汇报工作,罗无辛沉默地走进休息室,抽了一根烟后,他听到背后传来陶森的声音。 陶昕很久没说话了,罗无辛猜到她心情不好,冷笑一声:“这小丫头还跟着别人一起说我没心呢,我看你这个当哥的也挺冷血啊。” “冷血?” “看了刚刚这一大通,我可没想到你的评价会是这个。” 罗无辛看着窗外,不知为何,他的头痛一直没有完全消失,而这种随时可能失控的感觉让他很烦躁。 更不要说,刚刚他们还查了这么一个操蛋的案子。 刘夕是个很矛盾的人,她的手法让人觉得,她好像希望把三年前段晴的案子也按在楚哥头上,但是事实上,刘夕却是万分介意让女儿的死和楚彪扯上关系的……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承认女儿可能复吸了。 而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利用这份矛盾感让她开口。 罗无辛下意识又要去摸烟,但陶森却上来按住了他的手:“尼古丁会让大脑兴奋,如果是癫痫患者的话是不能抽烟的。” “你管得还挺宽。” 罗无辛咬了咬牙,为了分散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陶森往下聊。 “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陷在过去里那句?” “很多精神疾病都来自于强迫思维,一直纠缠于过去就是一种强迫思维,靠手术都无法完全解决,刘夕始终无法接受女儿吸毒,更无法接受女儿复吸,你不是也是靠这一点来激将她的吗?” “我可没想这么多。” 罗无辛始终无法习惯陶森这种文邹邹的说话方式,没好气道:“其实也是因为她对女儿的要求一直很高,所以段晴才没敢在第一时间告诉她真相,导致要戒的时候为时已晚……刘夕应该隐约意识到了,所以她才没办法走出来。” “自责会导致人做出很多极端的选择,罗警官,虽然你说自己没有心,但我倒是觉得你在这方面很敏锐,而且还挺感性……我很好奇,你会选择无心的原因,是什么?” “你……” 一瞬间,陶森的话就仿佛碰到了什么按钮一般,罗无辛的眼前闪过黑暗的小屋和透光的门缝,他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对方在和他说话。 “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该死。 和头痛一起来的还是血腥气,罗无辛捂着额头,很快他就发觉,在那些熟悉又恐怖的回忆当中,竟还穿插着一些别的东西…… 黑暗中的火光,汽油的味道,还有,一张满是鲜血的脸。 这是…… 还没等罗无辛反应过来,只听门外有人叩了叩门,周良说道:“罗哥,那个楚彪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楚彪?” 罗无辛勉强将自己从回忆里拔了出来,他下意识看向陶森,却撞见他再次用那种仿佛要将他剖开的专注目光盯着自己,就好像正在等待什么一样。 罗无辛头痛得厉害,他不敢再思考,只是匆匆离开了休息室进了隔壁的房间,在那里,满脸忐忑的楚彪正在等待他。 “那个……我听说了,那个女的为了找我麻烦,杀了三个人……多亏了警官你,否则我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楚彪用了药之后恢复了一些精神,而罗无辛对他的感激之情却是一脸嫌恶:“你不会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不是不是……警官,你听我说,我……虽然确实是做过一些混蛋事情,但是,那个丫头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也没想到她妈会做到这个地步,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该跟你们说了。” “什么?” 这一下,罗无辛嗅出不对来:“和我们说什么?” “警官……我也知道你们怀疑我,但我接下来说的话真的不是瞎编。” 楚彪深吸口气:“三年前,那个丫头来找我……我知道她是想要问我要药,我不想理她就装作不在家,然后那个丫头找不到我就在外头哭,最后她下楼了,我当时就想着要赶紧溜,结果下了楼却发现,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人。” “遇到了……谁?” 罗无辛痛得眼前发黑,如今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而越是感到熟悉,他的头就越是像要被撕成两半。 此时此刻,楚哥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根凿子,在他的脑袋里搅动,眼前同样影影绰绰,楚哥坐在那里,身上仿佛带着某种似曾相识的幻影,却是在一个把守更加森严的房间里。 “是个女人,她们在巷子里交谈……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那个女人就是杀死那个丫头的凶手。” 这是……他的记忆? 罗无辛怔怔地看着楚彪的脸,在头痛里艰难地得出了答案。 如果说直觉来自于记忆,那么,这个案子,难道他之前查过吗? 第46章 幻梦01 “哥,你下次的讲座也让我去嘛……我又不会给你添乱的,再说了,讲座上都是你的病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晚上九点半,陶森刚放下手里的讲座材料,脖子便是一沉,陶昕就像是条粘人的小狗一样挂在他的背后,撒娇道:“哥……你就让我去嘛,我平时都已经尽量不跑医院了。” “我可没见过有人喜欢跑医院。” 陶森笑笑,就着姿势揉了揉肩膀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无奈道:“这种实验手术的讲座都很无聊的,而且,来现场的都是一些极危型的病人家属,急着想要接受新手术,你就非得来这种地方听我演讲?” “他们是病人家属,那我就是医生家属啊!” 陶昕跳上陶森面前的桌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能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哥你在做什么手术的人吧……不是说这次的实验手术是世界性的新改革吗?你别骗我!我的英语好歹过了四六级,刚刚都在你的演讲稿上看到了!” “是是……我们小昕最厉害,不但是大作家,现在都能看懂我的稿子了。” 陶森实在拿妹妹没办法,苦笑道:“现场的人会很多的,要不还是看我的直播视频吧,毕竟……” 他看向陶昕裙子下露出的白净小腿,脚踝上的伤疤至今清晰可见,而陶森眼底的神色几乎立刻就往下沉了两度:“人那么多的地方,不安全。” “可是……” 陶昕还想反驳,但陶森已经收起了桌上的文件,他正要起身离开,却不想就在这时,他背后的衣服却又被人拉住,而一转头,坐在桌上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 她满身是血地拉着他,头发烧焦了,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救我?” “……” 陶森的胸口一滞,而在一瞬间,陶昕就变回了成年时的样子,只是,满身的血污没有消失,汩汩的鲜血正从她的额上蜿蜒而下,她睁大眼。 “哥哥,你这一次能救我吗?” 小昕…… 陶森倒吸一口凉气。 分秒间,他眼前的一切都光速褪去,在黑暗中,陶森只觉得一阵极度的恶心上涌,他的手脚不自觉地痉挛起来,随即便是鼻腔一热,熟悉的腥气又回来了。 “陶主任!” 手术助理赶来替他除掉了头罩,满脸担心地给他止血:“陶主任!你这两次的躯体反应都太大了,真的不能……” “扶我起来。” 陶森晕得看不清楚无影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手术区,一直到进了办公室,他的眼前才勉强能看清东西,随着一阵强烈的恶心再度袭来,陶森猛地拉过垃圾桶,将早上吃的早饭吐了个干净。 “陶主任……” 第37节 这时不止是手术助理,办公室里一下进了七八个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忧心忡忡的副院长。 “小陶,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连续投射对你身体造成的负担太大,不如先停一停。” 副院长看着面前苍白的年轻人,比起刚回国的时候,他已经瘦了太多,如今,看上去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你父亲当年做研究也是这样……但是,你不能不顾自己,毕竟,你还有其他的患者,而且你……” “别说了,王老师,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的。” 而不等副院长说完,陶森已经直起身子,除了脸色惨白些,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明。 “我确实是太心急了,但是,投射技术是术后唯一有效的术后治疗,换句话说,如果不做,不积累数据,不让患者清醒,移植也会面临失败……王老师,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 陶森撑起身子,恶心和晕眩还没有完全消失,以至于他必须要握紧拳头才能让手指不再颤抖。 在这种情况下,他今天确实不可能再上手术台了。 “我先回去休息了,之后如果有情况再喊我。” 丢下一句,陶森正欲离开,刚走到门口,副院长却又叫住他:“投射技术给你带来的负担不仅是身体层面的,精神上也是……小陶,我知道你身上担子很重,但是,如果撑不住,一定要跟我们说,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扛。” 精神上的负担吗? 站在门口,陶森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掌,又一次想起不久前在半睡半醒时看到的女孩,那就是七岁那年,陶昕被从那一团废墟里抱出来的样子。 反复刺激脑组织似乎也导致这一部分被压抑许久的记忆变得鲜活,而陶森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在醒来前做这样的噩梦了。 “我做这一切,本来也是为了小昕。” 想了想,他最终轻轻说了一句,离开了新楼。 他并不是不明白副院长的意思,毕竟,虽然他的工作量已经被压到了最低,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别的病人在等着他,同时实验手术随时可能被叫停,从始至终,它的争议也没有消失,无论是上层还是外界对于它的态度都很暧昧,随时可能取缔现有的手术资格。 因为没有力气开车,陶森不得不打了辆车回家,而在回家路上,他又做了很多关于小昕的噩梦,过量投射的后果就是他无法拥有更深的睡眠,也因此,短暂的补眠只让他在每一次醒来后变得更加疲惫。 小昕,你一定要原谅我。 随着意识又一次变得模糊,陶森在半睡半醒间低声喃喃。 这已经是……最后能够挽救你的办法了。 奇怪,前几天天天出现,这下就联系不上了。 与此同时,分局的老档案室里,罗无辛连着给陶森发了几条消息对方都没有回,他只觉得人民医院的排班真的很有意思,竟然可以允许陶森这种级别的医生请假,在外头帮警察干活儿。 而这小子也不联系他,就这么不关心自己的妹妹吗? 明明,陶昕的状况正在恶化。 此时此刻,罗无辛的脑袋里一片安静。 这两天陶昕每天清醒的时间只有个把小时,甚至昨天一整天,陶昕都没有醒来,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罗无辛虽然变成了陶昕的样子,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听到属于陶昕的声音。 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出现得越来越少? 罗无辛眉头紧皱,根据之前陶森的说法,他这几天做了很多种推测,但无论是哪一种,总归绕不过一个根本的问题。 真正的陶昕去了哪里。 哪怕社交是一片空白,但是陶昕有社会关系,有身份证号码,在局里的内网里也都能查得到,是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人,并不是罗无辛臆想出来的。 为了做更多调查,这几天罗无辛甚至使用她的身体去拜访了周边的邻居,但对方的回答没有任何异常,因为陶昕不常出门,所以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陶昕这些天白天都不在家,而每天早上,还会有一个陌生人离开她的家。 没有人发现陶昕消失,也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对于身为刑警的罗无辛而言,这种结果自然让人难以接受。 毕竟,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犯罪,一个大活人也不该平白无故失踪,总该会有人知道,也总该会留下蛛丝马迹。 结果,就连这个小丫头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无辛头疼地捂住前额。 与陶昕的异常一同来的,就是这断断续续,仿佛没有尽头的头痛,即使吃止痛药也常常让他疼的眼前发黑,也还好,自从刘夕的案子之后,局里还算太平,否则罗无辛甚至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查案,随时都可能倒在局里。 真是要命。 正在罗无辛趴在桌上焦头烂额之际,只听啪的一声,有人将案卷放在他的面前,好笑道:“就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就非要上班时间在我这儿睡大觉?” 管档案室的老何今年46岁,真名叫何宇,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因为常犯胃病,瘦得像个竹竿,论年纪明明也就跟江世涛差不多大,但是看上去却要老上一轮,连眉宇间的皱纹都要更深几分。 在整个上江分局,老何能算得上是和罗无辛关系最好的人了。 “我以前又不是没在你这儿睡过觉?” 罗无辛冷哼一声,习惯性地不想露短,谁想老何却又给他递过来一杯热水,说道:“脸色都差成这样了就别老想着查案了,生病了就喝水吃药,赶紧休息去,别学我,到时候胃都搞坏了……也亏了现在都数据归档了,要不你在这儿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 罗无辛闷闷地喝了口开水,忽然想到上次彭晓问他的事情,说道:“我有个女同事,也想偶尔到你这儿来调些老案子学习,结果看你脾气太臭不敢来问。” “臭小子,你还敢说我脾气臭?我要脾气臭能容忍你天天扎在我这儿睡大觉?” 老何翻了个白眼,明显没打算惯着他:“所以,你是给人家来打招呼的?” “我打不打招呼最后做决定的人不都是你吗?” 哪怕年纪相差二十岁,但是罗无辛在老何面前却丝毫没有后辈的样子,大咧咧道:“你就说放不放人吧?” “你都来问了,我还能不放吗?不得给你这个无心警察面子。” 老何笑笑,随即目光落在罗无辛手边的那本案卷上,他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所以说,你要这个案子来做什么?” 第47章 幻梦02 “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那个丫头就是被那个女人杀死的……因为,当时我听到那个女人对段晴说,如果你没办法面对这一切了,找个放垃圾的地方,我会帮你。” 直到现在,罗无辛还清楚地记得楚哥不久前给他的线索。 而也正是这句话提醒了罗无辛,就和凤凰东街连环杀人凶手刘夕的女儿一样,在十五年前,也曾经发生过受害人被抛尸在垃圾站边的未解悬案。 如果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和直觉都是因为他查过这个案子,那会不会,只要他找到相关的案情线索,就可以想起来更多可能被他忘记的事? 罗无辛看着面前这本看起来有点皱巴巴的案卷,很快就意识到,老何前后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把它找了出来,意味着直到现在,他仍然经常将它拿出来翻。 “518孕妇被害案……老何,这案子你现在还在想?” 罗无辛没急着拆案卷。 他很清楚这个案子对老何的分量,抬头问道:“你觉得,时隔这么久,当年的凶手再犯案者有可能吗?” 提起往事,老何苦笑起来,要知道,十五年前他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就跟罗无辛一样大,他从来没想过,这个案子最后会被“挂起来”,而他,最终也因为这个案子流落到了档案室。 “怎么能不想呢?” 老何摸着案卷封面上那几个钢笔写的字,恍惚间就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候他虽然不像是罗无辛在刑一重案组,但也在刑侦二队做探长,老婆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一段时光。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一年的5月18号戛然而止了。 老何至今都记得,接到出警通知的时候,他刚准备回家看儿子,而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大作,由于刑一正在处理一桩邻省过去的流窜犯案件,这桩孕妇被害的凶杀案最终落在了老何的手里。 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已经从分局赶到了现场,隔得很远,一股浓烈的尸臭混合着垃圾的臭味就扑面而来,虽然只是五月,但钱安这几天升温很快,前一天已经有将近28度的高温,还下了雨,导致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不容乐观。 “是何宇你来啊?这种案子平时可到不了你们这儿吧?” 法医刚完成初步的检查,站起身无奈道:“死亡时间大概是一天前吧,勒死的……这案子可能有点难啊,昨天这场雨把现场什么都冲没了。” 确实不妙。 何宇自己也知道不对,就不说这场雨了,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一片弯弯绕的待拆老房当中,四周居民都搬的差不多了,想要找个目击证人估计也很困难。 要命。 甚至还没等进一步的调查开始,何宇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心中已经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等到尸体被拉回局里,法医做完了进一步的尸检,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件让人心惊的事。 被害者是个已经有四个月身孕的孕妇,她在被杀时经过了激烈的挣扎,但是,最终却还是难逃厄运,被一根疑似是电线的凶器夺走了年轻的生命。 最初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在失踪人口里对比出尸源,所有人的心也因此一下就凉了半截。 一个怀着孩子的孕妇,失踪后家里人却没有人报案,这多半意味着一件事。 她孤身一人漂泊在外,而且,并没有稳定的家庭关系。 身为探长,何宇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连着几天他都带着侦察员在尸体发现地附近走访,幸运的是,这一次老天站在了他们的这一边。 女人的身份有了线索。 有案发地附近的商家提供了线索,说被害者独自一人居住在附近,因为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点来她这里买东西,所以让她印象很深刻。 对方说,她曾经问过女人一次,为什么总是要中午来买菜,毕竟,大多数人不是一大早来就是下班了才来,很少有人在下午一两点的时候跑菜场。 而女人当时只是说,这个时间点让她感觉安全。 一下子,何宇好似抓到了线索,他去查询了附近派出所的记录,但是意外的,却没有相关尾随或者跟踪的报案。 不死心的何宇不肯放弃,他顺着菜市场的这条线索一路查了回去,终于,在一天后,何宇找到了疑似女人的住所。 受害者是住在离尸体发生地点800米外的25岁女性曹洁,由于和家中关系恶劣,没有固定工作也刚交过房租,她失踪以来,周围人没有报案,导致直到警方找上门,所有人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垃圾桶旁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那个孩子啊,来历有点不好。” 在所有人当中,曹洁的房东算是平时最了解她的人,因为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没有工作,之前房东曾经免过她两个月的房租,也因为这样,曹洁告诉了她一个没有跟任何人说的秘密。 就在四个月前,她被人强奸了。 房东无奈道:“说是一个人下班路上碰见的,黑灯瞎火,那个人捂着嘴不让她叫,还说什么,他知道她是谁,如果报警,就会上门来杀她。” 没想到扯出了案中案,何宇心里咯噔一下,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没有报案记录了。 “所以,她那个孩子?” “没错,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会把孩子留下来……她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但是却和我说什么,她家里人对她不好,以后她要和这个孩子相依为命……所以说小年轻啊,真的是不知生活的难处。” 房东叹息着说出了真相,而何宇的心也因此沉到了底。 一个人短时间内遭遇了两种严重的刑事犯罪,但凡是个警察都会怀疑,凶手可能是一个人。 第38节 然而曹洁没有报案,意味着没有留下证据,她同样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如今她一死,想要找那个强奸犯同样是大海捞针。 无奈之下,何宇只能将希望寄予在那个曹洁腹中的死胎上,但可惜,由于尸体腐败等种种因素,样本被污染,他们最终只知道了孩子的血型是o型,由于曹洁是a型血,所以孩子的父亲必然也是o型血。 可想而知,这样的线索对于找到强奸犯又或者是凶手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转眼间,大半个星期过去,但何宇手上的这个案子依旧毫无进展,在开大会时,他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在这种情况下,何宇只能用出了刑侦的笨办法。 拉网式的摸排。 几天内,他们在尸体被发现区域开展了大规模的走访,并且开始排查附近所有的重点人口,尤其是有猥亵妇女前科的。 而这一下,还真的很快就给他们查出了一些名堂。 在曹洁过去下班的路上有一条没有任何店家的狭窄小巷,过去曾经有两个和曹洁年纪相仿的女性在那条巷子里遭遇了尾随,当时报案后,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一个名叫东子的瘾君子。 因为长期吸毒,东子虽然已经32岁,但却仍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再加上被债主的打得毁了容,即使出去找小姐对方都害怕不愿意接,最终,管不住自己的东子就开始走上了歪路。 不仅仅是跟踪尾随,他甚至还因为在商场厕所里偷拍女性被拘留过,但因为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举动,所以,也没有人想到他最终可能强奸杀人。 想到家里媳妇儿刚生的大胖小子,何宇看着东子那一连串的前科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二话不说就把人拘了回来,验血之后发现,东子的血型也是o型。 这一下,何宇自然放不过东子,开始翻来覆去地问,但东子却无论如何都不承认他强奸又或者是杀人,最后无奈之下,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何宇只能把东子放了回去。 但是,何宇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条线索? 可以说从那一天起,何宇就跟着了魔一样,他决定和东子死磕,和侦察员换着守在东子家门口,一连三天后,他们终于蹲到东子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往附近的公厕去了。 毫不意外,何宇在女厕里把准备偷拍的东子堵了个正着,第二次,东子又被拉回局里,但这一次,何宇是彻底不打算放过他。 他利用东子和孩子血型一致又有确凿偷拍猥亵证据的点将东子扣在局里,动了真格,审了一晚,任凭东子毒瘾发作鬼哭狼嚎也没有放人,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何宇去留观室提人,却发现东子缩在角落里,身子都凉了。 所有警察最怕发生的事情,最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在了老何的头上。 即使东子是瘾君子,即使他有一身病,但只要人是死在局里的,那这事儿就说不清。 很快,得知东子的死讯,那些早就和他断了联系的家人来分局门口堵人,几个说要上访,还有几个又哭又闹,让人评理。 折腾了半星期,分局领导最终决定要给个交代。 负责主审东子的何宇从外勤变内勤,被调去了档案室,而他在那里一呆就是十五年。 直到现在,518孕妇被杀的案子都是悬案。 可以说从进入档案室的第一天老何就知道,他是和这个案子过不去了。 “早晚要抓到他的。” 老何喃喃着捏紧了拳头,像是要将案卷封面上的哪几个字给抓出来,但最终,他只是将指甲按进了手掌心里。 老何问道:“你觉得,有可能是一个人?” 罗无辛不敢给他太大希望,只能说了一句“得先查一查”,他正要解开案卷上的白绳,桌上的手机骤然一震,却是沈素心来的电话。 “你小子,最近转性了,知道回家了?” 老何看到来电人忍不住笑笑,感慨道:“你是该多回回家了,可别像是我,案子没破,现在老婆也没了,儿子去了国外读书……我还等着他回来陪我去医院把胃的问题给看了呢。” 这个死丫头,每天就醒这么两个小时,还要给他惹事儿。 罗无辛心知肚明对方是因为什么打电话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接起电话。 “知道了,妈。” 即使那句“不回去了”已经到了嘴边,但想到这是陶昕希望他做的,罗无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我明天中午会回来吃饭的。” 第48章 幻梦03 “哇,罗警官你真的回家了!” 陶昕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罗无辛已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了。 陶昕顶着迷迷瞪瞪的脑袋仔细看了电视机,确定了他正在给沈素心剥橘子的事实,不由得高兴起来。 “罗警官,不错嘛,这次很听话,不枉我那天花了十五分钟给伯母编短信。” 安静了太久,终于听见陶昕那得意洋洋的声音回响在脑袋里,罗无辛暗自松了口气,趁着沈素心起身去厨房忙活,他轻声道:“你怎么回事?” “嗯?” “你两天都没声音了,昨天晚上也没醒。” “啊……” 陶昕微微一愣,其实她现在还是很困,维持清醒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她苦笑道:“罗警官,你不会是担心我吧?还等了我一晚上?” 罗无辛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担心,你之后要是彻底睡不醒了,我每天下午五点半是不是还是要定时变女的。” “偶尔换人做做,不是也挺好嘛罗警官。” 陶昕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像是快要睡着了:“你看,要不是有我在,你也不会回家,也不会和同事去吃饭,这种事情,你都要感谢我……” 短短两句话后,陶昕又没了声音。 “喂,陶昕……陶昕?” 罗无辛皱起眉,事情到这一步,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担心了起来,还想追问,但沈素心的声音已经从厨房里传来。 “小辛,来吃饭了。” 果不其然,难得一次回家,桌上的菜虽然都是罗无辛爱吃的,但却又是远超能吃掉的量。 因为陶昕和案子的事,罗无辛整个人焦躁不已,烦躁道:“妈,你做的太……” “罗警官,难得回家一趟说什么呢……” 忽然间,陶昕冷不丁的出声让罗无辛直接哑了火,他听出对方声音介于清醒和迷糊之间,像是呓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睡过去,而罗无辛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却已然温和了许多:“妈,做这么多吃不掉怎么办?” “我和你爸吃一星期呢,怎么吃不掉?” 沈素心似乎也没想到儿子会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满脸惊喜地给他碗里夹菜:“没事,你平时工作辛苦,菜多一点,你挑你喜欢的吃。” 陶昕没再说话,而罗无辛心知肚明,这丫头这么执着地想让他回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对她来说,和父母一起吃饭这样的愿望已经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就让她做做梦,也没什么不好。 想到这儿,罗无辛最终还是放软了声音,甚至还笑了笑:“是啊,食堂那些饭菜再吃都要吐了,还是家里的好吃。” 他本希望着陶昕能在这个过程里醒过来,但是,直到这顿饭吃完,陶昕都没有再说话。 “她在消失……” 想起很久以前陶森说的话,一种极度不详的感觉让罗无辛心里发沉,但偏偏,坐在他面前的沈素心还有罗丹青都对此毫不知晓。 “怎么了儿子?脸色这么差?” 沈素心有点忧心地又把罗无辛给她剥的橘子塞了回来:“看你黑眼圈很重,是不是又睡不好了?” “我……” 罗无辛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他现在每天晚上都是个女人,和人共用身体的感觉很奇妙,之前陶昕睡下后,他也会在“房间”里入眠,但在那个地方,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噩梦。 而这两天之所以没睡好,也是因为他整夜都在陶昕的身体里思考,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去了哪里。 见他不说话,沈素心只当他是默认了,叹了口气,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辛,你是不是又想起十八年前的事了?” 十八年前…… 光是听这个年份,罗无辛的额头就不禁隐隐作痛起来。 这些日子他经常想起那一年的事情,但不同寻常的是,其中还穿插了一些类似是陶昕的记忆。 他和陶昕的意外发生在同一年,甚至是同一个冬天,现在陶昕的状况已经危在旦夕,是时候要搞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了。 想到这儿,罗无辛轻轻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爸,妈。” 他问道:“十八年前,你们有听说过一个叫做陶远的医生吗?” 可以说,在十三岁那场意外发生之前,罗无辛一直是个内向又不引人注意的孩子。 他的性格问题从小就有迹可循,那一年,罗丹青和沈素心夫妻回老家走亲戚,某天傍晚走在乡间小路上,隔着很远,他们就听见了风里夹杂着的哭声。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男婴,身上裹着保暖的衣物,在黑暗干涸的水渠里哭闹不停,而送去县里的医院,大夫一看孩子哭得停不下来,立刻就给出了一个让夫妻俩心凉了半截的猜想。 通常来说,男婴在他们这儿不会被无故抛弃,看这个样子,很可能是大脑发育有些问题。 而对于自身无法生育,已经存了想要收养这孩子心思的罗家夫妇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夫妻二人商量了一晚,最终还是决定咬紧牙关,带上了当时不多的积蓄,带着孩子去了市里的大医院做全套检查。 好在,最终的结果证明了孩子的大脑并不存在损伤,只是大脑部分区域过度活跃导致的情绪敏感,天生得心很“重”,还没有到达病理的程度,但是也需要进行合适的后天引导,避免孩子未来走上歧路。 而那时,沈素心给孩子取名叫罗无辛,本意就是希望他的人生当中不要再经历这样的辛苦……能够过上平稳幸福的生活。 但是,她并没有想到,这个捡来的孩子也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有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人生。 罗无辛十三岁那年,12月10号这天,他的班主任忽然发现,那个坐在角落里消瘦沉默的男孩不见了,甚至,直到早自习下课,他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本能感到古怪的班主任联系了罗无辛的父母,结果却发现,罗无辛是和往常一样出门的,只不过,中途发生了某些事情,让他没能再到达学校。 罗无辛失踪了。 一时间,心急如焚的罗丹青还有沈素心立刻就选择了报警,毕竟,他们很清楚养子的个性,虽说这些年在他们的教育下已经好转了很多,但依然不是那种爱惹事生非的孩子,更不可能直接旷课了。 很快,警察开始了搜查,但是,却只在学校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罗无辛的书包,而他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整整24小时,绑匪没有问罗家要赎金,甚至也没有联系夫妻俩要赎金,导致沈素心一个晚上甚至哭得晕厥过去两次。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绑架来得古怪,其中,甚至也包括了被绑走的罗无辛本人。 绑走他的有四个人,两男,两女。 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紧张感,在面包车上,他在双眼被蒙的情况下听见他们说话,却没有一句是关于自己的绑架。 随后不久,他被从车上带下来,丢进了一个满是潮湿气味的小房间,似乎是看出他怕得浑身发抖,其中一个男人甚至还安抚一般地拍了拍他,让他放轻松,并说,睡一觉或许会好受点。 男人轻描淡写的口气让罗无辛浑身发毛,他恳求他们能放开他,但男人不为所动,而这时,又有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上来就问他他家里的情况。 第39节 “我……是被绑架了吗?” 罗无辛不敢隐瞒,他哆嗦着问出了那个问题,一下子让女人大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神经质:“你又不是第一次被绑架了……不是说你是你爸妈捡来的吗?绑架了你十几年,这就不叫绑架吗?” “什么……” 罗无辛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却已经拍着他的脸笑起来:“放心,你什么都不用做,你能不能回去,取决于你爸妈的表现。” 说罢,女人关上门出去了,远远的,罗无辛能听见远处传来他们模糊的声音。 “你真的……这个小孩?不怕……” “要查清楚……他家……” “……心软了?” 他们会不会杀了自己? 那时的罗无辛虽然只是个初中生,但眼下他遭遇的一切,就算是更小的孩子都能明白过来。 对方正在拿他威胁他爸妈。 但是……他又不是爸妈亲生的,万一他们不来救自己…… 终于,在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中,罗无辛的情绪慢慢崩溃了,眼泪淌得太多,最终将他脸上的禁锢彻底浸湿,没了粘性的胶带与他的皮肤脱离开,而就在罗无辛低头蹭眼泪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他的眼前出现了地面的一角。 胶带松了。 罗无辛没有犹豫,立刻又借着势头继续摩擦,很快紧紧缠在他脸上的胶带便被蹭下来了大半,而借着昏暗的光线,罗无辛看见,他似乎正处在一间狭小的杂物间里,四处摆满了东西,而甚至还没等他看到更多,只听咔嚓一声,罗无辛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又在一瞬间吓得浑身都软了。 他不该看的。 罗无辛猛地闭上眼,但女人却已经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还挺机灵,不过……睁眼。” 她笑嘻嘻地说:“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第49章 幻梦04 不知为何,女人虽然是笑着说话,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不像是开玩笑,也因此,罗无辛的背后瞬间出了冷汗,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战战兢兢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猴子的面具。 准确的说,是一张劣质的塑料面具,像是过年时家长会给孩子买的那种,只不过是成人版的。 女人笑了笑,看向他打颤的腿:“怎么,这不是小孩儿喜欢的东西吗?就这样还是怕得尿裤子?” “大姐,你别吓他了,真尿裤子了麻烦的是我们。” 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个男人,戴着的是猪八戒的面具,两人的年纪听起来都不是很大,像是二三十岁。 罗无辛此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一切都怪异得仿佛脱离现实,但却又是他真切身处的地狱。 只是单单想到马上他可能要经历的事情,罗无辛就腿软的站不住,而就在他慌乱到极点时,耳边却响起了沈素心以前对他说的话。 “小辛你呀就是心太重了。” 女人戳着他小小的胸口:“想要高兴的话,得把心放下一点。” 把心……放下。 莫名的,看着眼前这些似人非人的存在,罗无辛忽然想到以前他看过的一个叫千与千寻的电影,当一个人突然进入了妖魔鬼怪的世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换句话说,他现在既然在坏人窝里,那么想要活下去,他也得成为他们的同类。 罗无辛深吸口气,然后,他冷不丁地大声开口:“我……什么都可以做!如果我爸妈凑不出钱,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的。” “……” 这一下,他面前这几个打扮怪异的人都似是愣住了,最后,还是那个“猴子”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你爸妈出不起钱?你们家很穷?” “他们……他们都是普通人,肯定给不起你们要的那么多钱的。” “对你爸妈这么没信心啊?” “不是没信心,他们对我很好……只是,我觉得你们要的不会少。” 说话时,罗无辛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不能害怕,他想,只要能不害怕,他现在就可以把心丢掉。 “我做什么都可以!” 罗无辛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而这一次,他终于成功逗笑了面前的“猴子”,女人大笑起来:“你个臭小子花样还挺多,看来确实不是亲生的,你爸妈瞧着比你老实不少。” “我……” “那留你下来做什么?” 忽然间,女人饶有兴趣地问:“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才多点儿大,敢和我们一起送人去西天吗?” 甚至连罗无辛自己都没有想到,最终,他竟然真被女人留了下来。 因为房间里没有窗户,罗无辛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呆了多久,他只知道,这四个人不会一起出门,而在他面前,他们也永远戴着西游记的面具。 其中,猴子作为大姐最有话语权,性格也最为乖张,一般来说,也只有她会把罗无辛从房间里放出来,要求他给他们泡面或者打扫卫生。 老二猪头,男,虽然戴着八戒的面具,但却是个瘦高个的竹竿,相对话也比较多,对罗无辛还不错,有时甚至会给他零食。 老三沙僧,男,个子矮壮,沉默寡言,几乎没和罗无辛直接说过话。 而老幺和尚,每天早上和晚上,她都会进来给罗无辛送饭,通常是矿泉水和面包,个头很瘦小,声音尖细,似乎被大姐要求要看着罗无辛,也因此,放罗无辛去厕所的都是她。 时间久了,就算是罗无辛只有这个年纪,他也能看得出,这四个人的主心骨只有大姐,八戒和沙僧负责日常的外出采购,每次去都要至少两个小时,意味着他们住的地方恐怕距离市区非常遥远。 这种情况下,想要逃走,大概会很困难。 意识到这点的罗无辛只觉得一阵绝望,他麻木地往面碗里冲着热水,依稀能听见大姐正在外头和人说话。 “结束了……” 什么? 罗无辛心里一惊。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那四人似乎一直在忙于什么,而有一次,罗无辛还听到大姐说:“现在只剩下老三这边还没清干净了。” 他们在做的事,罗无辛早在帮他们洗衣服的时候就得到了答案。 那些被泡在消毒水里的衣物几乎都被红色浸透了,大姐还要求他洗刀和榔头,而这些东西被带来的时候,几乎都泛着淡淡的血色。 他们在杀人。 罗无辛强忍着恶心才能将手伸进血水里,他不敢不卖力,因为,他必须要做他们的同伙,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什么结束了? 罗无辛的手心里出汗,是他们要杀的人都杀完了? 如果一切都结束了,那他还能活着吗? 一连串问题让他无法呼吸,而罗无辛望着面前泡面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忍不住想起在家里热腾腾的面条,在一瞬间,他的眼眶就热了。 爸爸妈妈还在找他吗? 是因为付不起赎金,所以,就像是大姐说的放弃了吗? ……不,大姐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因为她就是个疯子。 十三岁的罗无辛抓紧灶台,用力之下浑身发抖,而这时,他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大姐暴怒的声音:“所以你心软了?这些人一辈子都在我们身上找茬,现在还有人想让我们一了百了地干脆把这事儿忘了,这种事我绝不能允许。” 紧跟着,罗无辛还没反应过来,大姐却已经从外头一脚踢开了门,将他半拉半拽地扯进了客厅,然后,就着罗无辛跪在地上的姿势,狠狠掐住他的脸。 “我问你,小鬼,如果有人骗你的钱,将你卖给别人,强奸你,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这是一双冰冷的女人的手,指甲留的很长,几乎插进罗无辛肉里,而大姐的脸因为背光而陷在一片昏黑当中,就只有那两只眼睛,睁大得几乎病态。 疯子。 罗无辛这时想起那些盆里晕开的血水,他隐约猜到,那些血都是属于谁的。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再次想起沈素心说的。 “要把心放下,小辛,要把心放下。” 没有心,该怎么做? 几秒钟后,罗无辛听到自己的口中冒出了几个断开的,干涩的字眼。 而他立刻就看到大姐在面具后的眼睛弯了起来。 “你果然是我们这一边的。” 她低沉地笑道。 在那之后的几天,除了老幺,家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忙得不见踪影。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曾经发生过,罗无辛不想去想他们在忙些什么,毕竟,一旦知道了那些血水的主人,他可能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但显然这一次,大姐并没有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事后回想起来,罗无辛并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药就被下在了面包或者矿泉水瓶里。 而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昏昏沉沉中,他感到有人将一些粘稠腥气的东西抹在自己的右边脸颊上,而大姐的声音几乎是穿透他的骨头进了他的大脑。 “你知道吗?小家伙,我们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刚刚帮我们杀了一个人,你或许还在大街上见过他……现在你是我们的帮凶,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一瞬间,罗无辛就醒了。 “他们……该死。” 几天前,自己说的话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中,罗无辛浑身冰冷。 是他的回答,让大姐下定决心杀了一个人…… 而这一次他也参与了。 罗无辛听到大姐开始大笑,而一种强烈的恶心从他的内脏深处涌了上来,和没有完全消失的药效一起,让罗无辛在那个时候几乎将胆汁都吐了个干净。 之前,他只是个帮他们洗干净血水的人,但现在,他身上也沾了那些人的血。 第40节 一整晚,大姐没有让他洗澡,也不许他把脸上的血擦掉,罗无辛躺在黑暗的地板上,看着那道亮光的门缝,听见大姐正在对老二和老三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 “果然有这小子就是方便,都没要我们动手,那家伙就死了。” 他还能回去吗…… 罗无辛麻木地望向那道光亮,他已经快要忘记热腾腾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如果再留在这里,他或许永远都不可能离开。 一瞬间,罗无辛的心底升腾起一种渴望,他渴望在一步之遥的这一点光亮,他渴望太阳,渴望父母,他还渴望能够回到学校。 他想回去。 罗无辛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冲上来的血腥气再次提醒了他自己或许已经成为了一个凶手的事实。 趁着黑夜里寂静无声,罗无辛回忆了一下,最后一次采购是在几天前。 以过去的经验来说,很快就会有一天,老二和老三都不在,如果……如果能碰上大姐也不在屋子里,只是对付老幺的话…… 黑暗里,因为这段非人日子而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少年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双不久前暗淡下去的眼睛再次泛起了像动物一样的,冷冷的光。 反正他已经是个凶手了。 罗无辛想,连心都没了,接下来,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50章 幻梦05 “陶远?” 沈素心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小辛,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陶远是谁,是当年那些人的名字?” “……” 看来是不知道。 罗无辛皱起眉,当年他逃出来之后,逃亡的一路在他的脑海里都很模糊,毕竟,那几天他几乎没吃东西,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以至于最终被人报案送进派出所的时候已经神智不清了。 而他事后才知道,这场绑架足足持续了27天,绑匪从头至尾都没有联系过罗丹青和沈素心,一度,警方甚至怀疑罗无辛早已被撕票,让忧心不已的沈素心在短短一月里就暴瘦将近二十斤。 所有人都急于想要知道绑架犯的消息,但是,作为当事人的罗无辛却因为严重的创伤应激,后续做笔录时对于这段恐怖经历的描述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又因为对方从始至终都戴着面具,所以根据他提供的信息,警方找不到关押他的地方,最终,也很难画出明确的罪犯画像。 至于罗无辛口中说的,对方曾经在绑架他期间犯下的其他案子,哪怕罗无辛反复强调自己也参与了犯罪,但因为罗无辛无法提供更多线索,再加上警方未能找到明确证据,同样不了了之。 然而…… 既然警方当年没有查出名堂,那就意味着那些案子多半做的不是那么“明显”,很可能是伪装成了意外,如果这样,那陶远的案子是不是也包括其中? 毕竟,他是12月被绑架的,而陶远和陶昕的意外就发生在圣诞前夕,时间上可能是重叠的……只是,因为逃跑时的记忆模糊,罗无辛始终无法准确地确认自己被绑架期间究竟在哪儿,而这也导致他无法将自己的案子和陶家联系在一起。 但是,真的没有联系吗? 罗无辛皱起眉头。 还是得去见一见陶森。 暗自下定了决心,他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最近案子里有这么个人,至于十八年前的事情,爸,妈,你们当年收养我的事情,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这件事罗无辛一直有所怀疑。 大姐曾经多次在他面前强调他并不是罗家的孩子,而这件事虽然罗丹青和沈素心并没有瞒过他,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加上之后,大姐似乎对诈骗,拐卖和强奸这三种犯罪有极强的执念,所以,罗无辛一直怀疑,他们绑架自己的动机可能也跟自己养子的身份有关。 过去他每次问起这件事,罗丹青和沈素心却都无法想到任何结仇对象,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罗无辛甚至怀疑对方可能和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关。 只是,如果对方的目的是为了找回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对待他呢?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段过往,罗无辛想了将近十八年都没有想通,如今再一次旧事重提,却依旧只是让罗家夫妻二人面露难色。 “我和你爸确实是没招惹过什么人……至于收养你,因为没瞒过你,所以,也没瞒过别人。” 沈素心苦笑道:“你应该记得的吧?因为当年我和你爸是走亲戚的时候找到你的,之后觉得那几个亲戚也算是咱们的恩人,所以,每年都回去走动……那些人都知道你是我们收养的,要说家里这些年发生过的大事,应该也就三件吧,收养你,你那个堂哥失踪,然后就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是罗无辛不会不知道,当年自己那场惊天动地的“失踪”带给家里的伤害有多大。 毕竟,就在那之后,自认为是凶手的他就一直偏执地想要找到当年的真相,为了惩罚自己,选择了彻底“抛弃心”生活…… “小辛,你真的没事吗?” 此时见罗无辛一直不说话,沈素心的心不由提了起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我们都知道,小辛,很多事情你从来不跟人说,但是,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心太重了,所以,它才会让你那么痛苦……” “……” 对上养母忧心忡忡却又憔悴的脸,罗无辛心口发沉,耳边又不禁响起了陶森说的。 “有的时候,过度陷在过去里,也是一种心瘾。” 所以,他选择放弃如今的一切去调查过去,究竟算不算逃避呢? 罗无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终是站起了身。 “爸,妈,你们不用担心了,我自己有数。” 罗无辛看了一眼时间,离五点半还有三个小时:“之后我要去医院见个朋友,再不去,他该下班了。” “所以,这两天联系不上你你就在干这个?你知不知道你妹妹两天没说话了,今天就说了两句就没声音了。” 不久后,在人民医院办公室里再见到陶森时,他似乎正在准备什么讲座,台子上铺满了东西。 罗无辛没好气地拿起一份全英文的材料,靠着他勉强过关的四六级英语,勉强看出上头好像正在讲什么脑科手术的并发症,洋洋洒洒地写了半页,从头痛到幻觉到精神失常再到器官衰竭,什么都有。 这家伙真的跟这件事无关吗? 此时此刻,罗无辛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他,陶森有问题,但是偏偏,陶森的这些学术方面的研究他一窍不通,就算是真的被当了小白鼠,他也无法找出端倪。 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拿自己的妹妹来当实验道具吗? 罗无辛那种多疑的劲儿上来,还在胡思乱想,陶森却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材料,疲惫道:“我还是怀疑你和小昕的问题是医学问题,所以我打算趁着过两天的新手术宣讲会,和其他专家讨论一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两天都在忙着准备这个,你别给我翻乱了。” “医学问题?” “没错,我上次已经和你说了,我怀疑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是某种验测不出的神经毒素,毒素影响你周边的人和你自己,而如今,它正在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这也导致小昕的情况越来越不稳定,你身上像是头痛这样的躯体反应变得越来越明显。” “等等……所以说,你还是相信关于你妹妹的一切,都是幻觉?” 罗无辛瞪大眼。 他难以置信陶森最终会冷静地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毕竟,相信陶昕是幻觉,那不就意味着,真正的陶昕已经不存在了?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罗无辛只觉得脑中原来隐约的疼痛瞬间加剧,他忍不住捂住脑袋,倒吸着冷气问道:“你……你怎么能觉得你妹妹是幻觉?”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可以很冷静地和你说这个吧。” 似是也看出他的心思,陶森的语气冷了下来。 “为什么我唯一的亲人不见了,我现在还能在这儿和你心平气和地讨论这个?罗警官,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但是你以为我没有去调查过吗?小昕是突然消失的,甚至没有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异常状况,而在这种情况下,我唯一的线索就是你,罗警官,我希望你明白,就算是小昕真的出了什么不测,如果我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我就无法知道是什么人对你和小昕做了什么,也无法该死的让我的妹妹回来!” 似乎是因为耐心到了极限,陶森这一次表现得尤为失控,而就在室内陷入死寂的一刻,罗无辛眼睁睁地看着陶森的鼻下一红,竟是再一次流鼻血了。 是因为投射手术的后遗症吗? “你……” 罗无辛同样正处在头痛的煎熬里,他咬了咬牙:“你别太激动了陶医生,看起来我俩的身体状况半斤八两,可不一定谁死在前头。” “不,在找到真相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或许比你强点。” 面对他的挖苦,陶森只是冷静又娴熟地仰头开始止血,又道:“所以你今天过来只是为了找我兴师问罪的?” “……我倒希望是。” 罗无辛没好气地别开眼,沉默半晌说道:“假设真的是有人对我和陶昕做了什么,他应该不是随机选中我和陶昕的吧?”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和陶昕应该有某种联系,只有可能是一件事……十八年前的12月份,我曾经被人绑架过27天,而我很确定,当时绑架我的人是惯犯,在那期间他们做过一些其他的案件……” 罗无辛有意没把话说完,但陶森却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小昕……” “那场车祸,我记得陶昕说过,那时候是圣诞前夕,而我是12月底逃跑的,路上应该花了两到三天才被警察找到,你不觉得这两个时间太巧了吗?几乎和车祸重叠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当年可能真的不是意外,把你和小昕联系在一起的也是……” 陶森眉头紧皱:“所以,果然我的猜想是对的……” “你的猜想?” “你应该早知道,我觉得那场车祸不是意外了吧?” 陶森冷冷道:“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怀疑,那是某些极度反对脑手术的激进人群做的……因为我爸当年是全国第一批做边缘环路阻断术的医生,在最开始,这个手术虽然被认为是可以治愈一些顽固类精神疾病和成瘾症,但是,功能神经外科的立体定向手术98年才开始在国内落地执行,2000年初的时候,很多人对这样的手术还有很多错误认知,认为边缘环路阻断术就像是早年的脑前额叶损毁术一样,是通过让患者丧失记忆和情感的方式治愈他们……” “这些人一辈子都在我们身上找茬,现在还有人想让我们一了百了地干脆把这事儿忘了,我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 “你知道吗?小家伙,我们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刚刚帮我们杀了一个人,你或许还在大街上见过他……” 倏然间,罗无辛想起那时大姐轻快的话语,他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僵硬在了那里,血液都好似在瞬间凉了大半。 陶昕的背景资料他翻过无数遍,甚至还去过陶家的老宅,也因此,他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十八年前,他和陶家就都住在钱安上江区。 现在想起来,大学毕业后,他正是因为那句“你可能见过他”才进入的本地分局当刑警……只为更好地厘清当年的案件。 而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可以让人强行将事情忘了…… 难不成是指……脑科手术? 罗无辛背后冷汗直冒。 等一下,大姐那时候说的人……不会……就是陶远吧? 而他现在……难道是在跟他的“受害者”,共用身体? 第51章 幻梦06 整整一晚,陶昕都没有出现。 罗无辛抱着少女纤细的膝盖坐在一片黑暗里,几个小时,他都一直在盯着陶昕腿上的那道伤疤看。 明明陶昕可以把它磨平一些,但是偏偏,她就放任这道明显至极的长疤留在这里,整整十八年。 陶昕一直想要找到的那段惨痛的过去,或许是因为他才有的。 第41节 那他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还是说……是他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如果说那场他在无意识中参与的谋杀就是针对陶远的……那么,这道出现在陶昕身上的伤疤归根究底就是…… 天快亮了,罗无辛慢慢地抓紧少女纤细的臂膀,突然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和陶昕共用这具身体。 或许,本来一切就是他欠她的。 “所以,因为刘夕的案子影响恶劣,现在市局让我们配合钱平区,把当年段晴案子的凶手给翻出来,毕竟,当时段晴死亡的地点在辖区交界,三年前也是我们进行的协同调查。” 上午九点,江世涛到了局里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他们这个“噩耗”。 而要调查一桩已经被挂了三年的旧案从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似是察觉到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江世涛立刻决定推出一个冤大头来激发一下大家的斗志。 “罗无辛,之前刘夕和楚彪都是你主审的,你先来说说想法吧。” 他望向角落,本指望着罗无辛和平时一样发出一声讨人厌的冷哼开始他的侃侃而谈,然而出乎意料的,今天的罗无辛却是格外安静。 事实上,因为失眠和头痛,罗无辛从坐进会议室的那一刻就一直处在一种极度的精神恍惚里。 他想了一晚十八年前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在想陶远,在那些旧时的回忆里,竟然还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关于陶远的画面。 陶远和妻子楚玉珍在阳光下弯下腰来,微笑着让他走过去。 陶远对明显还是少年模样的陶森说给妹妹夹菜。 陶远在驾驶座上回过头来,对他说难得有机会,圣诞节就和爸爸一起过吧?让哥哥陪妈妈。 爸爸…… 爸爸? 罗无辛脑袋昏昏沉沉地想,这并不是属于他的记忆,至少,陶远肯定不是他的爸爸。 所以这是……陶昕的记忆? 罗无辛头痛欲裂,耳边好似隔着一层棉花,听什么都嗡嗡作响,直到坐在旁边的彭晓直接拍了他一下,罗无辛才猛地从这阵混乱的思绪里抽身出来。 “你怎么回事罗无辛?” 江世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似也看出他的神情不对,江世涛皱起眉:“他妈的跟嗑药了似的,昨天晚上喝酒了?” “……” 罗无辛倒希望他的头痛是因为这些原因,他甩了一下脑袋,那种昏沉的感觉终于稍好了一些,他哑声问道:“要干什么?” 如果说头痛是过度思考引起的,或许应该分散些注意力。 罗无辛勉强维系着最后的冷静,意识到江世涛正在说段晴的案子,他低声说道:“楚彪应该没有撒谎。” “你是说他怀疑凶手是个女人?” “对……他没有必要撒谎,刘夕嫁祸他的事情应该让他很担心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而当年段晴的案子本来警方就怀疑他,他那时候之所以不说估计就是想要撇清自己的关系,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再不说,说不定真的会被殃及池鱼,所以,他说的一定是实话。” 罗无辛想要站起身,但在一瞬间,他却看到自己撑在桌上的手倏然缩小了一圈,变得纤细白皙,而这只让罗无辛像是被烫着一样地猛地抽回了手。 他…… 罗无辛出了一身冷汗,低头看去,但他的身上没有变化,是错觉吗? “你怎么了?” 江世涛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想要上来扶他,但却被罗无辛退出半步躲开了。 得赶紧把局里的事情了了。 罗无辛这下是彻底清醒了,上一次他产生这种错觉后不久,他就在应该属于陶昕的时间段彻底变回了罗无辛,而这一次,万一他在局里就变成了陶昕…… 罗无辛不敢再想下去,立刻强忍着越发严重的头痛说道:“楚彪听见对方说,如果无法面对这一切,我可以帮你,这意味着对方在上来和段晴搭话之前已经对她有一些了解,这有两种可能,第一,对方本来就认识段晴,那天看准了段晴是一个人本来就准备要对她下手,第二,对方是偶尔听见段晴在楚彪门口的哭喊,临时决定帮她解脱。” “临时决定?” 寥寥几句,半个会议室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身为刑警,他们都处理过不少激情杀人的案件,但却鲜少见到善后这么完备,动手又很冷静的“激情杀人”……只是为了帮人解脱就随手在路上杀一个人,这光是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兆头。 然而罗无辛如今却顾不上同事的心情,他只想赶紧对付完江世涛这边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也因此,他遵循脑子里的直觉,仿佛背书一般,语速极快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对方的行为逻辑有点怪异,毕竟楚彪还提到,对方是让段晴去找个垃圾桶,如果她一开始就想杀段晴就该做好准备,而不是让受害者去找,这听起来,对方好像是在有意惩罚受害者,并且对抛尸在垃圾桶周围有一些执念,像是精神变态才会有的惯用手法。” “惯用手法?” 江世涛越听越不对劲,听罗无辛的意思,对方不是第一次犯案,甚至也有可能,不是最后一次犯案。 “你是觉得……那是个惯犯?证据呢?” “现在还没有,不过之后有可能会有,但是事情如果都让我做了你们干什么?江队,我建议你让你手底下人去翻翻看和垃圾场有关系的案子,我觉得可能会有惊喜……哦对了,你们也可以去问问档案室的老何,关于垃圾桶边上的案子,他应该有很多东西可以告诉你们。” 一口气说完,罗无辛转身就往门外走去:“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可能要请个假,你们如果查出什么名堂可以给我发消息。” 不能再拖了。 一路下楼,罗无辛已经顾不上去想,自己为什么未经思考就能讲出这大段的推论。 他几次抬手,看到的却都是陶昕白皙的手掌。 生怕再一睁眼自己就直接变成陶昕,罗无辛一头扎进了车里,而才刚驶出分局大门,他便感到腰上一松,紧跟着,两手的袖子都松垮地垂了下来。 果然。 罗无辛掰下镜子,看到了那张熟悉又小巧的脸,只不过,现在做出表情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在白天变回了陶昕,怎么会这样? 罗无辛满腹疑云,同时,脑中的那种难以忍受的锐痛让他几乎要在车里晕厥过去,到了这份上,罗无辛实在是不得不信陶森说的,他和陶昕恐怕还是医学问题。 该死……这样根本不可能开车回去。 罗无辛甚至不敢动一动,毕竟,他现在离分局还太近了,万一碰上什么人看到陶昕穿着他的衣服坐在他的车里,之后会很难办…… 关键是,要怎么样,才能让这阵头痛消失? 就在罗无辛感到绝望之际,忽然间,他一片嗡嗡作响的脑袋里却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罗警官?” “陶昕?” 罗无辛大喜过望,他让陶昕也试试能不能用他的方法吧身体抢过去,结果就在下一秒,他眼前一花,久违的,罗无辛回到了房间里。 “陶昕?” 罗无辛看着眼前熟悉的电视机,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庆幸自己被“锁”在这里。 头痛还没有完全消失,但罗无辛此刻却已经顾不上这个,他看着陶昕迷茫地四处张望,立刻说道:“陶昕!赶紧联系你哥。” “我哥……” 陶昕仿佛没睡醒一样,即使是在她自己的身体里,声音依然迷迷糊糊:“为什么要……找我哥……” 陶昕正在消失,或许这一次睡着,要很久才能再清醒。 少女的声音虚弱,罗无辛心里越发确认了这一点,只是……就算她真的像是陶森说的,是某种幻觉,她也有自己的人生,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没有丝毫犹豫,罗无辛立刻说道:“我们俩的事情我有眉目了,你赶紧联系他,让他来找你。” “什么?” 陶昕一愣,终于清醒过来:“需要我哥帮忙?危险吗?” “你赶紧喊他来,还是说,你们关系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罗无辛冷笑一声,语气变得不客气起来:“也对,这两天你一直睡大觉,你哥非但不担心你,还一直忙着他的学术研究,泡在医院都不知道来看看你。” “别胡说!哥肯定有他自己的安排。” 陶昕经不起激,立刻拿出了被罗无辛放在车里的手机……即使这两天陶昕一直昏睡不醒,但罗无辛却还是会把她的手机充到满格。 “叫你哥不管手上有什么事情马上去你家。” 那些疑似在陶昕记忆里看到的东西,几乎都是家人。 从小到大,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在乎的东西,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执着于想要找到真相,是为了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 他或许可以帮她解决这件事。 罗无辛深吸口气:“你就跟他说,如果不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第52章 幻梦07 “怎么……” 半小时后,陶森刚急匆匆地赶来陶昕家,结果刚一开门,陶昕就像是一颗小炮弹一样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小昕?” 陶森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听见了陶昕吸鼻子的声音,瞬间陶森脸色就变了:“怎么了?” 陶昕瘪瘪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又淌了一脸,抽噎道:“哥……你不会不管我吧?” 之前整整半个小时,罗无辛一直反复在她脑袋里说,陶森不会来。 毕竟,他都不愿意和她一起住,虽然名义上是想保护她,但是实际上,出国留学这么久,回国之后又一直不待在一起,正常人的感情都会淡。 不得不说,罗无辛这么多年锻炼出的戳人肺管子的功夫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而他偏偏还直接呆在陶昕的脑袋里,陶昕逃不走,关不掉,于是,在听了整整半小时的浑话之后,情绪终于彻底崩了。 都怪罗无辛! 陶昕一边在陶森怀里抽鼻子一边恶狠狠地骂道:“跟谁共用身体不好,偏偏是个喝毒鼠强长大的。” “他欺负你了?” 陶森到这时候还看不出罗无辛捣鬼就是瞎了,他把陶昕从身上“扯”下来,见人眼睛都哭红了,当即无奈地替她擦了一把脸:“说什么了?哭成这样?” “我……” 一见到陶森,陶昕下意识就要把到了嘴边的话往回咽,却听罗无辛冷哼一声:“怎么,又要在你哥面前扮演乖孩子了?不是刚刚才说你哥非常在乎你,如果你无理取闹他一定会哄你的吗?” “他本来就会哄我!而且,本来就是你非要我把他喊过来的。” 陶昕越想越气,还想和罗无辛吵嘴,陶森见状无奈道:“我大概知道了,罗警官,你不要再让小昕生气了,我已经把晚上的会推掉了……今天晚上我会陪小昕的。” “还算识相。” 第42节 罗无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回床上:“行了,你哥都来了,接下来就该跟我证明你俩感情有多好了,我先说啊,我是在怀疑你哥在我们身上动了手脚,所以,我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在乎你。” “胡说八道,我哥怎么可能在我们身上动手脚。” “你不如先证明给我看。” 罗无辛仗着陶森听不见自己说话为所欲为,陶昕气不过要发作,结果陶森却是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也看不出生气。 “我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也怪我,自己的妹妹都丢了一半了,我还在院里开会,这换谁都要怀疑的。” “可是哥……” “小昕,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帮爸找借口?” 忽然,陶森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没有了笑意。 “爸以前在院里开会,一个星期没几天能回来吃饭陪你,你也是这么帮他找借口的对吗?” “我……” 陶昕一怔,没想到陶森会忽然说起这些,她张了张口,发觉对着面前这张和自己很相似的脸,她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哥比你大十岁,你出生的时候他都上小学了,你爸又不回来,所以你以前不是天天盼着太阳落山吗?因为只有太阳落山,你哥才能回家,你爸也有可能回家吃饭,你们家饭桌上才能凑齐四个人。” 罗无辛身为刑警,很快就从那些零散的记忆里拼凑出了真相。 那张空荡荡的桌子,是陶昕一天当中最常看到的东西。 和因为那场意外不愿面对父母,每天都希望能早点去上学的他不同,陶昕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盼望天黑中度过的…… 她想要的东西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我……我知道爸的工作很忙……” 半晌,陶昕像是梦呓一样地开了口:“哥你也是一样,我不怪你们,我只是……只是偶尔会觉得……有点孤单。” “所以,以前我每天放学的时候,才会看到你像条小狗一样地趴在窗子上。” 陶森捏了捏她的脸,似乎并不意外。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混杂着自责和愧疚。 “小昕,其实我都知道,那时候我要出国,你其实不希望我走对吗?你在机场给我送行,看上去就要哭鼻子了,还假装说是想要吃甜筒。” “你哥怕是不知道那几年你在国内哭了多少次鼻子……你的整个小学初中高中他都不在国内不是吗?他知道你同学因为你有一条腿受伤管你叫金鸡吗?他知道他们嘲笑你没有爸爸来开家长会吗?” 罗无辛冷哼一声,不知为何,这些属于陶昕的记忆于他而言似乎也不仅仅是记忆那么简单。 它混杂着陶昕的情感,也因此,不仅仅是视觉上,罗无辛甚至对她当时的煎熬感同身受。 在事故发生后,为了不让母亲担心,陶昕甚至连朋友都不敢多交,加上亲哥在国外,所以,这一切苦闷她都只能自己消化。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养了两只兔子,这两只兔子成为了她唯一的玩伴,却也只陪了她三年。 在那之后,她连兔子都不敢养了,生怕它们也会像是家人一样离开她,所以,才只能把这一切写进林白兔的故事里。 罗无辛忍不住说道:“在你爸出事后的第二年你哥就走了,你那时候才八岁,你根本不会懂他是为了继承你爸的研究出国的,当然会觉得被抛下了,不光这样,你还偷听到你哥觉得你爸的死不是意外,而你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你一直觉得都是你的错你哥才会走。” “别说了……” “他们越是保护你你就越是自责,所以,无论他们让你做什么你都做了,不学医,不社交,经常搬家,这些其实你都不想要……” “你别说了!” 终于,陶昕忍不住捂住耳朵。 这些从小到大她藏起来的东西,陶昕过去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罗无辛就这么大咧咧地将它们摆在了明面上。 “我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爸爸就可以回家吃饭,哥哥你可以不用这么急着出国深造,妈妈也不会因为长期难过生病,我知道,过去是回不去的,但是我……” 陶昕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她的生命线变得一团模糊,而陶昕又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原来那只是因为她哭了。 “我只是……” “是哥哥不对。” 陶森将手贴上妹妹的侧脸:“是我不对……一切都是我做错了,那时候我出国也没能跟你讲清楚,小昕,你没必要因为任何事情感到抱歉,明白吗?无论是那场车祸还是之后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他妈的,早干嘛去了。 看着电视机那张一直温文尔雅的脸如今也一副要哭的样子,罗无辛本来不想掺合他们兄妹俩的情感交流,但是,随着陶昕开始和她哥事无巨细地聊起了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罗无辛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睡下去”。 因为几乎所有陶昕说的事,对他来说都很熟悉。 就仿佛……自己经历过的一样。 “哥,你知道我第一次给妈妈做饭是什么时候吗?” 是初一。 罗无辛眼前浮现出那碗看上去乱七八糟的阳春面,无奈地想,那年陶母过生日,陶昕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做成这碗面,最终还将手臂烫出一条长长的红痕。 “小昕就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啊。 罗无辛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盘腿坐在床上,高中时还喜欢过一个长得像竹节虫一样的男生,也还好没告白,否则陶森大概得连夜买飞机票回来棒打鸳鸯。 “我其实之前特别想去医院给哥哥你当助理,就是……帮你接待接待病人的那种,别看我一直闷在家里,其实我还挺擅长和人打交道。” 是吗? 罗无辛觉得好笑,分明之前给读者写回复两百个字憋到大半夜,为了去加陶森的助手微信还得在医院门口堵人家送早点。 “那小昕你喜欢神经外科吗?如果真的喜欢,我其实可以给你补课。” 喜欢什么? 罗无辛翻了个白眼,偷偷买的神外教科书看两行就能睡着,结果看史蒂芬金的小说整晚不睡觉。 …… 所以究竟为什么,这些本来该属于陶昕的记忆会在他的脑子呢? 现实中的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眼看兄妹俩打开了话匣子,最终还是罗无辛先熬不住,打了个呵欠倒回了床上。 这个晚上是他留给陶昕的,无论陶昕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和他共用身体,她都应该有机会跟陶森聊一聊。 这是他欠她的。 终于,持续的头痛耗尽了罗无辛的力气,没了人打扰,渐渐他的眼前发黑,耳边兄妹的对话也在远去,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等罗无辛再睁眼的时候,他却已经躺在了陶昕的床上。 “陶昕?” 时间指向凌晨三点,但罗无辛的身体却已经变了回去,身上的衣服也被换好。 他凭空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急急又叫了两声陶昕,好在,这一次黑暗中还有人回应他。 “罗警官,你别这么大声,我哥累了,现在睡在外头沙发上。” 陶昕犹豫了一下:“今天……谢谢你,我哥说,你是故意要让我们说开的,罗警官,其实我知道,你怀疑十八年前我爸的案子跟你有关系,趁着我清醒,愿意和我聊聊吗?” 第53章 幻梦08 陶昕的声音很平静。 但她是怎么知道的? 罗无辛光是想到,自己可能就是造成陶远意外的元凶,就感到心里仿佛有蚂蚁在爬,那种从小到大从未消失的恶心梗在他的胸口,让他下意识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但是……他现在和这件事的受害者用一个身体,他又能逃去哪里? 半晌,似乎看出罗无辛的僵硬,陶昕忽然噗嗤笑出了声:“罗警官,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什么?” “我是说,罗警官,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心很软的人,你有很多后悔的事情,比如说,你其实也不想对你爸妈那么冷淡吧,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个凶手,所以,你才无法安心地享受别人的好意,故意装得很讨人厌的样子让自己受苦。” 陶昕的语调漫不经心,却让罗无辛头皮发麻。 这个丫头从哪儿知道的?她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笃定? “你……” 罗无辛忽然有了一种猜想,他倒吸一口凉气:“你也能看到我的记忆?你知道我……” “其实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罗警官,原来你嘴这么硬。” 陶昕嘿嘿一笑:“明明小时候那么乖的……也真有你的,十三岁就开始硬装,表面对你爸妈爱答不理,实际晚上回房间就开始哭鼻子,边哭还要边说,抛弃心是必须的,要不以后就会舍不得你爸妈,没办法去面对过去……” “别说了。” 罗无辛很快就发现他们俩的处境颠倒了过来,现世报甚至来的比他想得还要快一点。 “上学之后不也是吗,成绩这么好,全年级第一,对人却总是摆着一张臭脸,弄的没朋友一个人还难受,因为没人和你玩,所以铁了心要当警察的你就早早买了很多公安教材回来恶补,人家都在看课外书的时候,就你在看什么侦查学……” “别……” “然后工作也是,明明也不喜欢让别人叫你无心警察更不喜欢显摆,但是每次还是要嘴贱,明知道江队很照顾你,对人家也没什么礼貌,还有,明知道彭晓对你有意思其实也不想伤别人的心……” “别说了……” 罗无辛一整个头大如斗,他捂着脸缓了一会儿,最终觉得,事已至此,跟一个住在你脑子里的人嘴硬实在没什么好处,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既然都知道了,你应该也知道我小时候发生过什么。” “是啊,我知道。” 陶昕平静道:“我知道你被四个奇怪的戴面具的人绑架了27天,他们也逼着你做了很多你不想做的事情。” “那你知道……” 罗无辛深吸口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 毕竟,即使他没有直接参与,成为让大姐最终下定决心的那一块儿“砝码”同样不可原谅。 静谧的深夜里,房间里只能听见罗无辛一个人的声音,但是他却觉得陶昕仿佛就坐在自己的对面。 之前他一直苦寻不到的“过去”,竟然在最后以这样一种古怪的方式来到了他的面前,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应? 罗无辛听着自己的心跳,还在下最后的决心,结果这时,陶昕又笑了。 “罗警官,你是担心,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害死了我爸,对吗?” “……” 第43节 罗无辛捏紧拳头,感到自己的掌心里都是冷汗。 这些年他一直想要找出真相,求的也不过是一份心安,毕竟,只有抓到那四个人,知道了那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他才能觉得自己不是和他们一起“在逃”的杀人犯。 但是,如果他真的…… 直到拳头几乎攥出声音,罗无辛才勉强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一定会找到真相,给你一个交代,如果事实真的是那样的话,我……” “你准备做什么,罗警官?” 忽然间,陶昕打断他,像是在憋笑:“总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毕竟,我可想不出有什么法律可以治你这种罪。” “你……” 罗无辛一愣,又听陶昕轻轻叹了口气:“罗警官,我觉得你是误会了,我一心想要找到十八年前的真相,只是因为我忘了而已,不是因为我想向谁复仇。”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件事给我家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我确实曾经也想过,如果一切都不发生就好了,但是,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不是吗?能改变的就只有我们怎么看待它,我其实早就已经准备好走出来了,只是,我的家人还没准备好,所以,我希望我能想起来帮他们一把。” 陶昕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和陶森将话说开了,她现在的状态非常放松。 而相较之下,罗无辛却反倒坐如针毡。 “你不怪我?” “我只是想要找到出路而已,帮哥哥解开心结的出路,只要找到了,我就可以和哥哥一起住了,他也不会再过保护我。” 顿了顿,陶昕又笑道:“罗警官,心不是那么容易丢掉的东西,就像是过去一样,我们只能和它和平共处,但是,很多东西顺其自然就好了,就像是偶尔回家吃饭,偶尔和同事聊天,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能靠逃避这些惩罚自己,毕竟,面对过去不就是为了现在好好生活吗?你都把心丢掉了,面对过去的意义又在哪里?你伤害的也不仅仅是你自己不是吗?” “……” “……哈。” 沉默许久,罗无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结果,竟然还能轮到一个小丫头片子跟他说这个。 想起看到他回家惊喜万分的父母,还有因为他请吃了一顿饭就受宠若惊的同事,忽然间,罗无辛只感觉胸膛里仿佛有什么沉沉落了下去,他的眼睛一阵酸痛,不得不用手捂住了脸。 他终于明白陶森说的心瘾是什么意思了。 “你知道吗?你哥怀疑你是我幻想出来的。” 缓了一会儿,冷不丁,罗无辛直接选择把陶森给卖了:“他觉得我是中了什么神经毒素,所以这两天,他都猫在医院研究这个。” “什么?” 果不其然,陶昕下一秒立刻爆炸:“怎么可能!我可是有身份证的!” “可是,我现在觉得还挺合理的。” 罗无辛抹掉笑出的泪花,好笑道:“你上来就把什么都原谅了,如果不是我幻想出来的,那你也太好哄了。” “哈?要是心不大,谁能跟你共用一个身体,做你的搭档啊?” 陶昕多日来难得的神采奕奕,罗无辛听她一副恨不得冲出来骂自己的样子终于稍稍放心了些,此时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窗外天色仍黑着,但罗无辛却已经毫无睡意。 如果他和陶昕一同经历过十八年前的惨案,那么,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这样绑在一起,他们的记忆都应该是一幅拼图。 虽说他们都各自残缺了一点,但是,如果能通过什么契机想起那些残缺的部分,那说不定,他们可以直接得到一副完整的图画。 而至于那个契机,他和陶昕这一路合作,从最初只是分享视觉到最终走到了能互相看到对方记忆的地步,他们就只干了一件事。 “陶昕。” 罗无辛刚开口,陶昕就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应了一声。 “我明白,我们来随便聊点案子吧,罗警官。” “所以,罗警官你觉得杀死段晴的凶手是谁?” 深更半夜,罗无辛抱着陶昕的兔子玩偶靠在她的床上,虽说头痛还在继续,但是,心里头倒是安稳了不少。 既然陶昕已经看破了他的全部,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罗无辛想了想,答非所问:“我觉得,老何那个案子可能要破了。” “你说那个孕妇的案子?” “这个也是在我的记忆里看到的?” “罗警官你不要装蒜了好吧,局里对你好的人,其实你都想报答人家不是吗?老何这个案子挂了十五年,他现在身体也不好,随时可能退,你其实一直希望能帮他解开这个心结吧。” “……” 妈的。 罗无辛活这么大还没一个晚上吃这么多次瘪,他没好气道:“老何当时好歹也是个二队探长,如果是一般凶手,早该栽他手里了。” “也就是说,罗警官你觉得那是个有经验的凶手……连环杀手?” “现实不是写小说,没有这么多跨年分作案的连环杀手,很多警察一辈子都碰不上一个,而如果碰上了,那只能说运气真的很差。” 罗无辛看着手里的兔子玩偶,淡淡道:“真正的连环杀手就跟兔子一样,非常的不起眼,也正是因为这样才难抓,其实,从我第一次看曹洁那个案子,我就觉得那个案子并不是普通的杀人案件。” “为什么?” “因为,找不到动机。” 罗无辛闭上眼,眼前仿佛能出现老城区那块儿早已被拆除的垃圾场。 “从强奸到杀人,虽然是一念之差,但是,那是激情犯罪的情况,曹洁被强奸后怀孕,孩子都四个月大了,对方才赶来杀死她,这种行为逻辑很异常,所以我觉得凶手并不是那个强奸她的人。” 陶昕想了想:“那这么说,抛尸地点在垃圾桶旁边很奇怪啊,如果是隐藏尸体的话,肯定不会选择在这种每天都有人会来的地方抛尸,凶手丢在这里,就是希望人发现吧?” “没错,所以我觉得很异常,这次段晴的案子出来之后,我也觉得这两个案子有点太像了。” “会不会武断?” “不会,楚彪听到对方让段晴去找垃圾站,对方有明确的作案偏好却又找不到非常明确的动机,不光这样,段晴和曹洁也有些共同点。” “意思是说,前者被教唆吸毒,后者被强奸,但是他们都没有报……” 忽然间,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等…… 陶昕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变成他自己的? 从刚刚开始,他其实一直在自言自语? 罗无辛在瞬间回过神,同时,背后被冷汗浸透。 环顾四周,他已经不在陶昕的家里,而是在那间,他和陶昕都无法逃出去的昏暗房间。 “……陶昕?” 第54章 幻梦09 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暗色下,就只有面前的电视机在闪烁着雪花屏。 而罗无辛想到不久前他在陶昕房间里的“自问自答”,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陶昕不再说话的?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一直在跟陶昕对话? 罗无辛脑袋一团混乱,头痛,晕眩,恶心,他晕头转向地站在原地,脑中渐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陶昕到底去哪儿了? “罗警官,我们该去哪儿?”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慌乱异常,像是在逃跑。 “陶昕!” 罗无辛一把拉开门,但看到的却只是另外一间布局完全相同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这间房的窗子却是敞开的,外头是漆黑的夜空,同时,地上还有大片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了窗口。 这是……什么…… 剧烈的疼痛渐渐开始让罗无辛无法动弹,他想要强撑着走到窗口,但最终只坚持了一半,罗无辛的眼前就黑了下去,他的视野闪烁,却在一瞬间看到了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画面。 一个看起来像是他自己的人,正在窗边对着他伸出手,满脸焦急地嘴巴开合,像是要他过去。 他在喊什么? 在眼前黑下去之前,罗无辛怔怔地看着对方的嘴形。 他毛骨悚然地发现,对方叫的是一个两个字的名字。 “陶昕!”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罗无辛的背后已经湿透了,而他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女孩儿幽幽的声音。 “罗警官,我害怕……” 那是什么? 仿佛做了一场骇人噩梦一般,罗无辛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恍惚间,他甚至想不起他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他是在梦里吗? 还是说,已经回到了现实? 在反复头痛的折磨下,罗无辛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他六神无主地抬起手,看自己的手心手背,而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却猛地被人死死地箍住了。 陶森。 不知何时,面色苍白的陶森已经站在他面前,正眉头紧皱地看着他。 “你现在是谁?” 陶森的手指犹如铁钳一样抓着他的肩膀,而疼痛似乎让罗无辛清醒了一点,他张了张口,一开口,声音同样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是……罗无辛。” 一瞬间,陶森好似松了口气,倒退出一步:“罗警官,你吓我一跳,刚刚,我听见你在大叫小昕的名字。” “我……” 罗无辛抬起手掌,再次确认,现在他确实是罗无辛,而窗外天光大亮,阳光照进陶昕小小的卧室,将掉在地上的兔子玩偶双眼照的发亮。 第44节 这是……现实。 罗无辛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不确定地问道:“昨天晚上陶昕醒着,对吗?” “是。” 陶森给他倒了杯水:“昨天晚上我和小昕聊累了,就睡在了这里,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换回来,不过看起来……小昕提前为你换好了衣服。” 罗无辛低头,发觉身上果然穿着合身的衣服,而他尝试叫了一声陶昕,脑袋里却没有任何反馈。 再一次,陶昕仿佛“消失”了。 这一切到底…… 罗无辛看着自己的掌心,不久前,那里还沾着一些“房间”里的血迹,而看起来,那道血迹是属于陶昕的? “陶昕,快过来!” 一瞬间,那声不久前听到的,焦急的呼喊仿佛就响彻在他的耳边,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仿佛要击穿他脑袋的头痛。 罗无辛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捂住额头,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眼前黑下去的一刹那,他的视野一花,却是又一次回到了“房间”里。 ……什么? 罗无辛心头一跳,就仿佛他的幻觉一般,“房间”转瞬即逝,陶森皱着眉头的脸很快就回到了他的眼前。 “怎么了?” 陶森担忧地问道:“你看起来很不对劲,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 罗无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这个状况。 一呼一吸间,他就在现实的房间还有虚幻的房间中来回穿梭,眼前这一刻明亮,下一刻黑暗,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快疯了。 “我……看到一个房间,酒店房间,我和你说过的,我和陶昕每次换身份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在那里。” 在下一次回到现实中时,像是生怕自己迷失在幻想里,罗无辛死死抓住陶森的胳膊,这一下,他眼前的景色终于不再交迭了,罗无辛又一次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如果是我操控身体,房间里的人就该是陶昕才对,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经历了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即便是罗无辛再冷静现在神经也濒临崩断,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大幅度颤抖起来,然后,又被一只丝毫不抖的手握住了。 “罗警官,看着我。” 陶森抓住他的肩膀,几乎是半强迫地让人抬起头,对上眼镜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关于那个房间,你有想起什么吗?” “什么……” 罗无辛的脑袋已经乱了套,他慌乱地眨着眼,想要从记忆里找出一些相关的东西,但是,那该死的头痛如影随形,几乎只要他一开始思考,就会像是钢钉一样扎进他的大脑。 “我头好痛……” 终于,罗无辛忍无可忍地闭上眼:“我没法思考……我不能想那个房间的事情,否则我头就要裂开了!” “……” 闻言,陶森沉默片刻,最终却只是松开了他:“停下思考,罗警官,还没到时候。” “什么……时候?” “马上就是宣讲会了,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到时候或许就可以弄个明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不要再思考这些,对你和小昕都没有好处。” 陶森的声音冷静异常。 “临床上,缓解痛苦的重要方式就是分散注意……我马上送你去上班,罗警官,剩下的事情,等到宣讲会的时候再说吧。” 上午八点,陶森将罗无辛送到局里的时候,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像是走在棉花上,而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好像是某种机器的嗡鸣声。 “房间”还是时不时会回来。 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一些并不在罗无辛记忆中的交谈。 “罗警官,我们该去哪儿?” “往上走,他们不止一个人……拍所有的门求救。” “这扇门开着?” “该死,他来了。” 这是他和陶昕的声音。 罗无辛在恍惚中走进办公室,因为视野来回的明暗变化,他只能闭上眼睛,但却阻挡不了这些声音直接“出现”在他的脑内,如同无法停歇的雷鸣一般轰隆作响。 “罗警官,我……” “陶昕!快过来!” “没事的,闭上眼睛,相信我。” “罗警官……我害怕……”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给惊地猛睁开眼的罗无辛回过神,却见刚将文件放在他桌上的江世涛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怎么回事?脸色差成这样?” 罗无辛满头冷汗,心跳得几乎快从喉咙口呕出来,强烈的濒死感如同铁钳一样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连说一个字都困难。 “缓解痛苦的重要方式就是分散注意。” 想起陶森不久前对他说的话,罗无辛病急乱投医一般一把抓过江世涛拿过来的文件,却发现全都是一些老案子。 即使头痛欲裂,罗无辛还是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案卷上,看了几行之后,一种极度不祥的感觉浮上心头。 “这些……都是在垃圾桶旁和垃圾站边发现的尸体?” “不是你要找的吗?” 江世涛苦笑一声,将文档如同摊牌一样摊在桌上,一数,竟然一共有七份之多,而放在打头的一份就是老何当年没查出来的,孕妇曹洁被害的案子。 罗无辛强忍着不适打开所有案卷,发现这些案卷的时间跨度长达十六年,横跨全国,受害者有男有女,年龄从十几岁到六十岁不等,但无一例外,最后都给抛尸在某个垃圾回收站附近,而且,因为现场做得很干净,导致案件到现在还“挂”着。 “时间和地点跨度都太大了,不太可能有什么社会联系,你觉得……” “受害者。” 冷不丁,罗无辛打断对方,那种强烈的直觉在罗无辛大脑深处发出呼啸,和疼痛一样鲜明,让他要抓紧查这个案子。 “受害者以前可能都碰到过一些刑事案件而且没有报案,摸排他们的背景,肯定会……” 然而,随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拿着案卷的手上,罗无辛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纤细了一圈。 “爸爸陪你过圣诞节。” “爸肯定是因为这个手术被盯上的!” “陶昕!快过来!” 属于陶昕的记忆在他脑中如同倍速播放的电影,在其中竟然还有他自己的脸。 “罗无辛”就站在房间的窗边,风衣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焦急地对陶昕伸出手:“快过来!” 为什么他会…… 等罗无辛再回过过神来时,他已经将自己反锁在了分局的厕所隔间里。 黑暗中,他的手掌好似卡带的录像,正在陶昕和罗无辛中反复切换,过于异常的倒错感让罗无辛心跳如雷,而现在,摆在他现在的选择也只剩下一个。 他得去找陶森。 第55章 幻梦10 罗无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 一路上,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他的身体甚至不能维持一个形态很久,分秒间就可以从罗无辛变成陶昕,然后再变回来。 而这甚至还不是最要命的。 这辈子第一次,罗无辛感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大脑。 他的记忆和陶昕的记忆就像是相融的两盆水,在他的脑子里泼了一地,超负荷的信息带来的混乱和疼痛让罗无辛满头冷汗,而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将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 陶昕的全部记忆都在这里,但是她的意识呢? 一头撞进医院的时候,罗无辛已经顾不上避人,他跌跌撞撞地操控着这具不停变换的身体走进大厅,却很快发现,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异状。 病患还有医护来来往往,但他们对他的身体变化却是视而不见,每一个都急匆匆地和他擦肩而过了。 怎么会这样? 之前……之前他变成陶昕的时候,别人看他也是陶昕啊? 短时间内发生的变数太多,罗无辛已经来不及处理,他此时满心都是要找到陶森,而隔着很远,他就在神经外科导医台前看到了关于脑移植术(bts)和脑投射术(dbp)的宣传板,讲解人是陶森,而日期是…… 今天? 怎么会是今天? 罗无辛眯起眼看着上头的数字,脑中一片空白,就好像猛然叫人敲了一闷棍,他忽然全无概念。 今天是几号?而他……刚刚在做什么? “你好,这个讲座……” 一团混乱中,他抓住导医台的医护,然后悚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也已经成了秋装,他正穿着那件他最常穿的风衣,而导医台上放着的电子日历同样显示,今天是2022年的10月17日。 10月17日…… 罗无辛抬起头,发觉周遭往来的人群也纷纷换上了秋装,这时他面前的护士说道:“陶主任的宣讲会在新楼大媒体室,你走到那边就可以看到指引……有很多人,你从后门进去就好了。” 新楼…… 强烈的熟悉感上涌,罗无辛恍惚的向新楼走去,一路上,一瘸一拐的病患,争吵的情侣,打电话的老者,一切都可以和记忆深处的某段回忆对应上,但是,只要一去想,罗无辛的脑袋就仿佛要从中裂开一般。 这到底是属于陶昕的记忆,还是他的? 罗无辛走到媒体室的门口,还没进去,他就听到了陶森的声音。 第45节 “脑移植术是世界性的难题,虽然在技术上已经部分可行,伦理道德方面却一直极具争议,但是,近年像是地震这样的自然灾害频发,自杀率激增,救助像是高坠导致的重度颅脑损伤患者的新技术研发已经迫在眉睫,也因此,从前年开始,部分国家通过世卫的审批,开始了实验脑移植术……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复杂的实验移植手术,对于脑源和可接受手术的人群都有极严格的审查程序,全球有资格实施手术的医院有六家,国内仅有我们一家。” 罗无辛推门进去,只见偌大的多媒体室里挤满了人,坐在前排的几乎都是外国的专家,而后排,则大多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病患家属,陶森的手术助理正在给他们发放宣传册以及审核程序相关的资料。 罗无辛拿过一张,看到上头第一行就写着: “此术因为人伦法律相关原因,受方需与供方就移植手术签署一系列法律相关文件并在术后接受长期回访,如有违反相关协议,可能导致严重的法律后果。” 而在另一张宣传册上,则写着脑移植术目前可以移植的部位以及可能的后遗症,包括但不限于,脑死亡,植物人,痴呆,失忆,情感淡漠,精神错乱,精神分裂,重度抑郁……” 站在台前的陶森面色十分疲惫,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很平稳。 “就目前世界上已经完成的六台移植手术给出的反馈,对于特定部位的脑移植术,技术手段上已经非常成熟,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术后恢复。” 陶森在屏幕上放出了一些手术的相关新闻,看起来,都是知名报刊报道,但不知为何,罗无辛却全无印象。 陶森接着说道:“就和所有移植手术一样,服药可减少部分排异反应,但是到目前为止,六位接受手术的患者只有三人醒来,剩余三人一人因为手术失败脑死亡,还有两人正在接受长期的投射手术治疗,也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脑移植术最为有效的术后治疗。” 陶森示意助手播放幻灯片,而下一页上,正是关于dbp技术的介绍。 就像是陶森说的,dbp技术在临床上是一种辅助手段,而它辅助的就是像是脑移植手术这样的四级神经外科手术。 陶森说道:“脑投射手术通过脑和脑对接的模式,大幅度增加了患者醒来的几率,但目前还只能由患者的主治医生实施,十二次投射为一个常规疗程,关于手术的具体实施办法我们也写在了宣传册上,而如果术后需要投射术进行恢复,主治医生也会和患者签订相关的法律合同。” 罗无辛将宣传册翻了过去,就见脑投射术的介绍下头直接写明了,这是以脑起搏器为原型,国内自主研发,领先于世界的脑科技术,而陶远,是第一代的研发人。 换句话说,这就是陶家的技术,在陶远死时它刚刚有了雏形,而陶森则是将它发扬光大的人。 莫名的,罗无辛看着宣传册上陶远和陶森的照片,一种没来由的骄傲竟是让他露出了微笑。 而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难道也是陶昕的记忆带来的副作用吗? “目前为止,醒来的三位患者都接受了至少四个流程的投射治疗,意识、感知、记忆和行为的综合水平分别恢复了37.3%,57.2%和69.4%,而其中两位恢复较好的患者和主治医生一起接受了采访,根据他们的自述,我们大致可以将脑移植手术的术后恢复分为三个阶段,异体意识融合,异体意识消失,最后,则是本体意识独立。” 不顾台下震惊又激动的窃窃私语,陶森翻动着幻灯片。 屏幕上是来自欧洲和日本的两位成功进行脑移植的患者,陶森整理了他们的部分采访内容。 “简单来说,完成脑组织和神经的移植后,只要手术成功,移植体和本体大脑的神经元就会相互作用,最终形成混合大脑,这个过程需要三个月到六个月,而在这个过程里,脑组织间的排异反应会引起一种被我们叫做‘意识排异’的特殊现象,患者的意识和精神可能产生某些异常,而如果不加以干预,这种‘意识排异’最终会导致大脑内的神经递质出现严重紊乱,可能引起全身性的躯体反应,最严重的结果,就是导致手术失败,患者脑死亡。” 而陶森很快给他们展示了相关动物实验时,手术失败的白鼠不停撞向玻璃墙壁的画面。 陶森说道:“目前看来,意识排异的表现形式取决于患者本身,因为个体差异太大,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多的数据可以给出定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患者本体的大脑会合理化移植体的存在,只是,一旦这种‘合理’在混合大脑形成前被提前打破,后果就不堪设想,而脑投射术也是为此存在……投射人要尽量拖延这一份‘合理’,让移植体和本体都无法意识到移植手术的存在,平稳融合,直到个体意识独立时机成熟。” 脑移植术…… 脑投射术…… 为什么,他会觉得陶森的这些话,实际并不是说给台下的人听的。 罗无辛的脑袋里一片混乱,他昏昏沉沉地往下走了两节台阶,却没想到,站在台上的陶森像是一下就看到了他,而就在两人视线接触的一瞬间,罗无辛的心头一跳,耳边清晰地响起了陶昕和陶森的声音。 “哥,你下次的讲座也让我去嘛……我又不会给你添乱的,再说了,讲座上都是你的病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哥……你就让我去嘛,我平时都已经尽量不跑医院了。” “我可没见过有人喜欢跑医院。” 陶昕……是她来过这个讲座吗? 罗无辛捂住额头,在如同潮水一般来袭的记忆中,他看见了陶森无奈的苦笑:“现场的人会很多的,要不还是看我的直播视频吧,毕竟……” 记忆里的陶昕跟着哥哥一起,望向了脚上的长疤。 他听到陶森叹息一般的声音:“人那么多的地方,不安全。” 心脏又是重重一跳,来自记忆当中的,异常不祥的预感让罗无辛清醒了过来,他下意识望向讲座的最前排,而那里,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瘦小,但却狠戾。 疯子。 他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他就看到那个人猛地转了过来,用戴着猴子面具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第56章 幻梦11 那人追出来了! 在慌乱的逃跑中,罗无辛不慎一头栽倒在地。 然而,刚刚还光滑的医院瓷砖却已在分秒间变成了粗糙坚实的土地,而他撑在地上的手同样也从女性变成了孩童。 这是……他自己的手,只不过比起一般孩童要瘦骨嶙峋不少, 罗无辛环顾四周,却见周遭的一切仿佛褪色的画布,生生从素净的医院变成了乡村,而他跪倒在夜色里的田埂上大口喘息,还没歇上片刻,身后却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对方追来了! 巨大的恐惧压迫下,罗无辛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他向前急奔,但将近一个月没怎么好好吃饭的身体却虚弱不堪,也因此,很快他又跌倒了第二次,第三次,最终,等他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腿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能在这儿被抓到。 十三岁的罗无辛脑内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的,他想起了在这之前发生的一切。 趁着老二和老三出门购物,为这一天准备许久的少年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凑到门口,门缝里传来了大姐的声音。 “我也出去一趟,你自己看着办。” “明白了。” 机会。 罗无辛心头一跳,他就像是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动物,静静地等待着大姐出门的动静,而在那之后不久,他敲门,可怜巴巴地求老幺让他去厕所。 绝对,绝对不能被抓回去。 罗无辛低头看着自己两手血污,在不久前他爬出厕所气窗时,许多碎玻璃都扎进了肉里汩汩冒血,但是如今他却像是完全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不能停。 虽然他只有这两条腿,也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但是,如果被抓回去,一旦落在大姐手上,他必然是死路一条。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罗无辛咬紧牙关,即使浑身都在痛,他却依然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狂奔,也不知这样昏天黑地地跑了多久,终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栋笼罩在阴影里的建筑,看起来像是一栋老式的宾馆,砖墙斑驳,而门口欢迎光临的地毯也已经被长年累月的灰尘染黑了大半。 这是哪儿? 五层的建筑里亮着幽暗的灯,忽然间,罗无辛心中升起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他知道,他不该进去,但是…… 身后的黑暗里此时已经隐隐传来追击的脚步。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罗无辛心一横,终究是一头扎进了宾馆,却不想就在他迈步进去的那一瞬,他眼前一晃,再睁眼,竟是直接躺在了床上。 怎么回事? 罗无辛的心脏狂跳,目光所及,他似乎已经来到了宾馆内部的标准间,空气中弥漫着老式酒店特有的霉味和烟气,而他微微侧过头去,便能看到在不远处的地毯上,还倒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男人。 那件风衣……看上去很熟悉。 罗无辛微微一怔,结果就在这时,冷不丁,房间里又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出了点麻烦,我们抓人的时候有个警察,他是……” 这个声音…… 罗无辛紧紧闭着眼,隐约觉得他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声音,但还不等他细想,又听一声闷响,男人好似被什么人击倒,他们之间拉扯了几个来回,最终,有人猛地扑上来拍打罗无辛的脸:“陶昕,快醒醒!” “什么……” 罗无辛大脑一片混乱,以至于甚至无法对陶昕这个名字做出反应。 昏昏沉沉中,他被人从床上拉扯下来,两人奔进走廊,在明暗交替的一瞬,罗无辛的脑后倏然传来一阵锐痛,他伸手去摸,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里却是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 “罗警官!我们该去哪儿!” 恍惚中,罗无辛胳膊上一沉,但他眼前一团扭曲,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身旁传来少女急促带着哭腔的声音:“他追来了!” 就仿佛为了响应他,两人身后立刻多了一道跌撞的脚步声,勉强找回一些神志的罗无辛一把拉住对方:“往上走,他们不止一个人……拍所有的门求救。” 两人跌撞着跑进了安全通道,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楼层提示就如同一只狼眼,将罗无辛盯出了一声冷汗。 他强忍着头痛勉强说道:“再往上只怕是死路……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开着的门先藏一藏。” “我明白了,罗警官,你拉着我。” 那只软小的手拉扯着他,又将他扯进了一道长廊,这里就同楼下一样,逼仄阴暗,长长的旧地毯两旁是深红的木门,全都紧紧封闭。 “快拍门!” 在罗无辛的催促下,那只细白的手拼了命地拍打每一扇门,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叫喊,却始终没有一人应声,只有焦急的拍门声回荡在寂静的长廊上,如同罗无辛越来越快的心跳一般响个不停。 如果再找不到地方躲一躲,他们都会死在这儿。 本就头痛的罗无辛给拍门声吵得头晕目眩,好在最终,声音在走廊尽头处戛然而止,少女惊喜万分:“这扇门开着?” “进去!” 罗无辛已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丝毫犹豫地一把将人拉进了门里,而再一次,随着明暗变化,罗无辛眼前的一切都在发生转变。 “罗警官!” 他的后脑一紧,仿佛是头发被人拉扯住,不得不尖叫着求助,而立刻,一只有力的手便抓住了他,将他猛地扯进了房里。 “该死,他来了。” 身旁那人死死堵着门,咬牙道:“不知道刚刚这阵动静有没有让人报警……到我后头来!” 听着对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开始从罗无辛的脚背升起,他退出一步,在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光区里,他看见自己的手已经变成女性,而上头不知何时已经染满了一片血红。 这血……是从哪儿来的? 罗无辛麻木地用手摸向一片冰凉的后腰,掌心一热,尖锐的疼痛迟到一步顺着神经爬了上来。 原来……刚刚那人手里是拿着刀的,他刺中了他现在所处的这具瘦弱的身体。 罗无辛张了张口,出口的声音属于陶昕。 “罗警官,我……” 这时,只听一声巨响,本就无法锁上的房间大门被人撞得大开,堵门的男人骂了一句该死,上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巨大的冲力却只让这具属于陶昕的身体颓然倒地。 第46节 “陶昕!快过来!” 转眼间,男人已经到了窗边,他打开窗,焦急地回过头伸出手,而终于,罗无辛在月光下看清了那张脸…… 乱蓬蓬的头发,鹰隼一般的眼睛,还有那件他再熟悉不过的风衣。 就像是一面镜子,“罗无辛”站在了他的面前,对他伸出手。 他和自己,站在面对面。 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几乎让罗无辛感觉一阵恶心,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开始同时侵袭他的头脑还有腰腹,如同播放某种走马灯一般,他的眼前闪烁不停。 这一秒,他看着地上面色惨白,身受重伤的“陶昕”。 而下一秒,他看着对自己伸出手,满脸焦急的“罗无辛”。 他们明明身处在同一个场景下,但却都是他,就像是一个人,被生生劈成了两半,正在演一出对手戏。 “陶昕!” 终于,“罗无辛”的一声怒吼彻底让他回过了神,濒临死亡的恐慌和无助死死钳住了他的四肢,罗无辛几乎拼尽全力才勉强撑起这具本身就有残缺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扑向了窗边。 而在那里,“罗无辛”一把接住了他,在肢体相触的一瞬间,罗无辛也再次回到了他真正的身体里。 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暗淡光线,他望向怀里的女孩,陶昕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罗无辛紧紧搂着她的后腰,很快袖子便给温热的血液彻底浸湿。 现在在那具身体里的,是陶昕吗?还是他自己? 罗无辛有些糊涂了,他的头太痛,甚至看不清朝他们走来的匪徒,在所有的一切当中,就只有陶昕于他而言是真实的。 “没事的……闭上眼睛,相信我。”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害怕,女孩儿正在发抖。 罗无辛估算了一下,他和对方的力量有差距,一旦没有办法拖延成功,陶昕给他抓到就必死无疑。 而相较之下,四楼的高度,如果以他做缓冲,或许陶昕生还的可能性更大,而那样弄出的动静足够大,也可以吸引人群从而获救。 分秒间,罗无辛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他将怀中这具瘦小的身躯抱紧,听到胸口传来陶昕如呓语一般的声音:“罗警官,我害怕……” 他笑了一声,对着站在阴影里的人说道:“你知道,如果我能活下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而闻言,那人只是一声不吭冲了上来,伸长了手臂却只碰到了陶昕的衣角。 或许这一切,本来就是他欠她的。 在巨大的呼啸声中,罗无辛还记得自己最后模糊的念头。 而陶昕这时会在想什么呢? 不等罗无辛思考,他的耳边已经传来了一声闷响。 他和陶昕的天一起黑了。 第57章 幻梦12 他是死了吗? 意识恢复时,罗无辛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剧烈的疼痛还有强烈的濒死感一起袭来,他在黑暗中挣扎许久,随着感知一点点恢复,罗无辛首先闻到的,却是浓烈的汽油味。 土地被烧焦了,视野所及几乎满目疮痍,而一只鲜血淋漓但却纤细的脚踝正被“倒吊”在扭曲的金属骨架下,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 火和汽油,这是……某个车祸现场,发生车祸的位置也并非在城市里,而在某个田埂上,以至于除了火花发出的轻微爆裂声,罗无辛听不到四面八方传来任何的人声。 这是,陶昕记忆的那场车祸? 很快,罗无辛意识到自己正被困在一具女童的身体里,应该已经受了重伤,也因此,他连挪动一根小指头都非常困难。 陶昕,这时候应该很疼吧。 记忆带来的痛苦侵蚀着罗无辛,但在这一刻,他是陶昕,却又不完全是她。 被锁在陶昕身躯里那部分正在经历痛苦,而置身事外的那部分却又可以充当上帝,冷静地分析局势。 这种矛盾又怪异的不合理感好似一把刀在罗无辛的脑袋里不停搅弄,巨大的信息量叫他应接不暇,但偏偏无处可逃。 他和陶昕是一个人,所以,他也不得不接受属于陶昕的一切。 深吸口气,罗无辛尝试着保持一种平衡,按捺住属于陶昕的那部分痛苦,同时开始用罗无辛的“意识”观察周遭。 出事的车辆是一辆四座小轿车,陶昕因为坐在儿童座椅上,所以在翻车时并未受到致命伤,但是,前座的司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很快就在扭曲的金属下看到一张男人满是鲜血的脸庞。 因为巨大的冲击,男人的脖子在车祸中被直接撞断,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如今倒吊在那里,就好像正在回头注视着“陶昕”一样。 那是陶远。 意识中的痛苦和害怕已经快要抑制不住,直到现在,罗无辛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场事故会给陶昕留下那么大的阴影。 任凭是谁的记忆里有这样的东西都可能会发疯,更不用说,是整整一天一夜,这样对着自己亲生父亲的尸体。 罗无辛尝试着脱困,但七岁女孩的力气却不足以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做任何事情,他只能像是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吊在那里,看着自己插入钢筋的碎裂脚踝一点点朝下滴落鲜血,仿佛是个活祭品一样慢慢死去。 看来林白兔的故事确实不算瞎编……这个丫头远比他想的要能撑。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因为这种事情和她吵了。 罗无辛内心苦笑,还在想他到底要在这儿吊多久,然而忽然间,他却在黑夜里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有人过来了。 罗无辛的神经几乎立刻就绷紧了。 这种道理,实在没道理大半夜会经过人,而且按照结果来看,陶昕没有提前获救,这意味着,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一种身份可能。 他们就是凶手。 强行按捺住属于陶昕那一半的“恐慌”,罗无辛奋力保持着清醒,想要透过扭曲的钢架看到对方的样子。 但是,由于陶昕是被倒吊的,最终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只有几双鞋子。 两双男人的,两双女人的。 不过为什么,感觉看上去有点眼熟。 罗无辛的心头一跳,就听车外有个女人满意地笑了起来:“真是医者仁心,为了躲地上的人,竟然真的就这么自赴黄泉了,倒是省了我们的事。” 因为受陶昕的情绪影响,这声音听起来几乎妖魔化了,但是,其中那份轻佻和疯狂却让罗无辛感到十分熟悉。 紧跟着,就听一声闷响,一个脏兮兮的,昏迷不醒的少年被像是条死狗一样拖过来丢在了地上,而看着那张熟悉不过的脸,罗无辛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他自己。 在陶昕关于车祸的记忆里,竟然出现了他自己。 倒吸一口凉气,罗无辛在心神剧震下险些没能压抑住来势汹汹的剧痛还有恐慌……种种的情绪都说明,陶昕这个时候还醒着。 这些人如果发现了陶昕一定会灭口,但是,陶昕却活了下来。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陶昕的存在? 而这也是为什么陶昕这些年一直愿意被家里人藏起来? 恍然大悟的罗无辛本想着再多观察一些,谁想这时他一扭头,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倏然出现在扭曲的金属骨架外,几乎和他打了个照面,而在一瞬间,记忆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恐慌便如同浪头一样打来,罗无辛无从招架,只能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死死闭上了眼睛。 七岁的陶昕被发现了,那时……她应该很害怕,害怕到,她的大脑直接选择性遗忘了这段记忆,直到,另一个人接手了它。 罗无辛想,他就是另一个人。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怕? 在情绪的浪潮里,罗无辛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陶昕。 他是罗无辛。 罗无辛告诉自己,因为这些记忆不是属于他的,所以这些危险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存在。 而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罗无辛只感到周身恐惧的浪潮瞬间褪去,他再睁开眼,面前依旧是人民医院的多媒体室,只不过一次,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你现在是谁?” 陶森站在黑板前,他看上去很疲惫,脸色白得像是随时可能留下鼻血。 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幻觉,但陶森并不是。 他什么都知道。 属于陶昕的情绪退却下去,同时属于罗无辛的愤怒涌了上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陶森的前襟:“这到底是什么……你到底……” “回答我的问题。” 然而,罗无辛的愤怒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陶森直直地看着他:“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现在是谁,回答我。” “我……” 罗无辛一时语塞,他看着陶森那双和他妹妹很像黑白分明的眼睛,脑中混乱一团的思路终于渐渐变得明晰。 他深吸口气:“罗无辛。” “再说一次。” “我是罗无辛,不是陶昕,不是……你的妹妹。” 这一次,罗无辛回答得十分清楚,在一瞬间,陶森就仿佛卸力一般地倒退了两步,看着他苦笑了起来:“时候到了,罗无辛。” “什么时候到了?” “你准备好了,罗警官。” 陶森说完,罗无辛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他周遭的一切都跟着分崩离析,好似整块垮塌的玻璃,罗无辛能在碎片里头看到无数倒影中的自己。 与之而来,还有汹涌而来的后悔。 “人是无法改变过去的,至少,在现实中不能。” 陶森轻声说道:“你的大脑真的为你编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罗警官。” 他说着,鼻血又再次淌了下来,陶森脱力一般地闭上了眼睛向后倒去,随即,很快就消失在了罗无辛的视野里。 第47节 “陶森!” 一切发生得太快,罗无辛想要去追但却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头痛,他猛地捂住脑袋,在无数掺杂着后悔的记忆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七年前,在罗无辛从警的第三年,刘宝全案发,罗无辛一心扑在案子上,查了一星期回家之后才惊觉,因为他一直没有接沈素心的电话,沈素心给人诈骗退休金将近五万,在报警后,甚至进过两次医院,而直到那时,夫妻俩仍然没有打通养子罗无辛的电话。 三年前,张萌在精神科就诊时精神崩溃,杀医后自杀,在罗无辛面前当场坠楼死亡,而经过调查,被她拐走的四个孩子中,三个早已死亡,还有一个下落不明,而因为没有张萌本人提供线索,警察在追查将近半月后,才在小屋里找到了孩子早已气绝的尸体。 而在一年前,凤凰东街连环杀人案发,在抓捕楚哥的过程里,罗无辛提出要让女警钓鱼,但是却没想到,同事彭晓被楚彪当场识破,身中两刀性命垂危,最终,楚哥人到了检察院,为了减刑,才在一年后告知了他们段晴的线索。 顷刻间,不久前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张被戳破了洞的纱网。 如今,透过那个洞,罗无辛也终于知道了纱网外是什么。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是他的“愿望”……是他希望把过去改变成的样子。 他的心神剧震,所处的空间仿佛也似有所感,如同地震一样发出嗡鸣,最终,罗无辛脚下一空,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坠的夜晚。 酒店外的天空很高,罗无辛耳边都是呼啸的狂风,他凭借着本能将陶昕抱紧,但是却感受不到对方回抱自己的力气。 而在黑暗落下前的最后一刻,罗无辛听到了一段不属于他的声音。 “好疼啊……如果,这一次能让罗警官活下来就好了。” 陶昕…… 陶昕! 终于,眼前属于另一个人的最后记忆退却,罗无辛猛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明晃晃的无影灯,还有冰冷无比的输液杆。 而随着他的知觉恢复,罗无辛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来自护士的尖叫。 手术室里一阵兵荒马乱。 “陶主任!快叫人进来!投射时间过长……陶主任的阵挛又变严重了!” 第58章 幻梦13 有那么一瞬间,陶森其实很希望自己能够永远留在手术室里。 他迷糊地看着头顶一盏盏灯光闪过,如同在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而陶森闭上眼,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陶昕刚被接回家的那个下午。 整整一星期,小小的少年都在放学的路上翘首以盼,终于在那一天,当他走到家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婴儿高昂的啼哭。 母亲和妹妹从医院回来了。 小小的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哭泣不停,陶远招呼他过去,而似是注意到他的不知所措,陶远笑着戳了戳陶昕软软的脸颊。 他说:“你妹妹虽然只有这么点大,但是她的大脑皮质层已经开始发育了,未来有一天,如果能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就可以知道她为什么在哭了。” 而闻言,只有十岁的陶森却是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爸爸你看到的都是病人的大脑,我不想让妹妹生病。” 陶森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妹妹软乎乎的手指,而很快,他感到女孩儿轻轻地回握了回来,似乎也知道,在她的对面是一个和自己血缘相连的人。 “我是哥哥了。” 陶森忍不住对着妹妹笑了起来,而在那时他却并不知道,就在短短七年之后,他面前这个完满的家庭就会在朝夕间分崩离析。 2004年圣诞前夕,陶森陪着浑身瑟瑟发抖的母亲坐在派出所里。 陶远失联已经超过十五个小时,一整晚,他和母亲谁都无法合眼,就这样一直坐着等消息,从天黑等到天亮,然后,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虽然,警方还没有明确性质,但是,陶森心中却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毕竟,就在不久前陶远还在医院里碰上了医闹,对方是一个吸毒人员的家属,在不久前接受了边缘环路阻断术的治疗,但是,术后患者不但很快复吸,甚至还罹患了严重抑郁,也因此,对方将这笔账都算在了陶远的头上。 彼时,17岁的陶森虽然还没有开始正式接触医学,但是,在陶远的耳濡目染下,他对于一些简单的神经外科知识也早已如数家珍。 他十分清楚,想要让人接受父亲所坚持研发的功能神经外科手术任重而道远,只是,这条路到底有多艰险,当时只是个高中生的陶森还毫无概念。 而那天晚上,一直到派出所的电话响起,陶森都在心中祈祷,父亲只是带着妹妹在外地多住了一晚。 但是,现实很快就打碎了所有人的幻想。 来不及去殡仪馆,为了确认陶昕的情况,陶森选择了和母亲先去医院。 他只有七岁的妹妹被发现时已经气息奄奄,失温失血,一只脚脚筋断裂,并且因为延误了治疗,大概率会留下终身的残疾。 陶昕被送到医院之后只短暂昏迷了一会儿,很快就清醒了,即便如此,小小的女孩却对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毫无反应,甚至连陶森将手放在她的脸上,陶昕都只是呆呆地看着被子。 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也是直到去了殡仪馆,听到了警察的描述,陶森才知道,原来那二十个小时里,陶昕不但一直在鬼门关徘徊,甚至还被迫看了二十个小时父亲的尸体。 在巨大的刺激下,陶昕对那段回忆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导致出现了失忆的精神异常。 一夜之间,父亲去世,母亲崩溃,妹妹住院,十七岁的陶森瞬间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不论是和医生沟通还是和警察录笔录,他都必须要担起这个担子。 于是,也是他告诉警察,希望他们不要对外透露任何关于陶昕的消息,毕竟,他的妹妹已经无法再遭受任何刺激。 之后,陶森没有任何犹豫,在陶远下葬后不久他就返回学校,开始申请海外的医学名校。 不能让父亲的研究白费……更不能让父亲白死。 很长一段时间里,陶森都忍不住在深夜里幻想那一晚真正发生的事,警察说是动物导致的意外,但是,真的是那样吗? 陶远做的手术争议不断,既然有疯子会在医院威胁他,那跟踪尾随,继而在荒郊野外伪造一起这样的事故又有多难? 母亲说他钻牛角尖,但是陶森却无法说服自己,毕竟,在那件事后,陶昕甚至都无法回忆起事故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单纯只是一场野生动物导致的意外,他的小妹为什么会精神崩溃至此。 陶森无法忘记,他也无法原谅,而为了父亲的研究,他必须要做出牺牲。 去机场的那天,陶昕哭得双眼红肿却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明明只有八岁,但是她却已经再也无法像是普通孩子那样跑跳了。 “哥哥会经常回来的。” 陶森上了飞机,念书到三十岁,而在他回国第二年,母亲楚玉珍因病去世,陶昕真正意义上变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如果早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 从记忆里抽离,陶森慢慢睁开眼睛,过度的投射给大脑带来巨大负担的同时,还让他永远不可能陷入深度的睡眠,每一次昏迷他都会梦到这些。 如果早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保护她去做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 “陶主任……陶主任?” 他撑起身子,果不其然,身边又是一屋子人,从医院领导到普通护士,个个神色紧张地盯着他,陶森正觉得哭笑不得,一开口却是先咳出一口血来。 “陶主任!” 几个护士立刻慌了神,毕竟,即使是她们也对投射手术了解甚少,过度激活大脑带来的后果没有人可以预料。 见状,面色惨白的陶森却只是摇了摇头:“刚刚阵挛发作的时候咬到舌头了。” 他说着翻身就要下床,但这一次,不仅是护士,连同科的主任都来拦他,严肃道:“陶主任,你真的不要再勉强了,患者已经醒了,现在正在做常规检查,你去了也没用。” “醒了……” 听见这两个字,陶森微微一怔。 明明是等了好几个月,他一手拼命促成的结果的结果,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欣喜。 毕竟,本体意识的独立等同于异体意识的消失……这是他自己总结的。 “他人呢?” 犹豫了一下,陶森毫不犹豫地拔掉了手上的管子,不顾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摇晃地站起了身:“我要去看一下他的情况。” “可是陶主任……” “他对我意味着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陶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瘦了太多,投射带来的副作用是全身性的,因为躯体反应引起的反胃还有食欲不振,陶森现在经常要靠挂营养液来补充体力。 而在冰冷的灯光下,陶森本来还算有几分亲和力的脸如今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峻,而此时即便是副院长来,对着这样的陶森也说不出重话。 犹豫半晌,副院长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这个本该充满了褒奖和恭喜的时刻,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手术成功了,小陶,中国第一台,世界第四台成功的脑移植手术,是你做成功的,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他看着年轻人惨白的脸叹了口气:“现在,去看看你的病人吧。” “好。” 闻言,陶森草草给手止血便走出留观室,而临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又轻轻丢下一句:“但他不止是我的病人。” 罗无辛又怎么会只是他的病人。 强撑着晕眩,陶森慢慢地走向了病房。 长时间的投射经常让他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幻觉,灯光像是太阳,瓷砖像是泥土,即使手术结束了,他也还是时不时觉得,自己还在别人的脑中,陪着他们演出一些不存在的故事。 “陶主任,手术成功了,现在检查也快结束,指标看起来都还不错,就是多少还是伤到了神经,下肢有运动障碍,如果要走路,还得花一段时间。” 走到病房门口,他的助理早早便等在了那里。 几个月来,所有人对陶森所付出的一切有目共睹,也因此,每一个人都想早一点将手术成功的消息告知他。 而面对助手的恭喜,陶森的脸上却仍然挤不出一丝的笑容。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问道:“意识呢,意识恢复的怎么样?” “可以交流,但是……” 助手心知肚明陶森要问什么,犹豫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拿来了无菌服,协助陶森完成了进入病房的准备。 而很快,陶森便在病房里看到了他治疗了整整半年的病人。 罗无辛坐在窗边,为移植手术备皮剃掉的头发现今甚至都已经长了回来,只留下固定几点空白,是为了长期的投射术准备的头架固定点。 第48节 而他整个人,苍白,消瘦,毫无声息,要不是因为窗边的仪器正在有规律地播报他的身体数据,陶森甚至不觉得他已经醒了过来。 “罗警官?”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便见那人低垂的眼睫微动,似乎是对他的声音有反应。 陶森走近了一些,他尝试着用手去试探罗无辛的知觉,却没想对方竟然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原本那张写满了锐利的脸上满是迷茫。 “罗……” 这一次还不等他说完,罗无辛却已经轻轻侧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眼角流下眼泪,发出了仿佛呓语一般的呼唤。 “哥哥……” 第59章 幻梦14 “如果这是感谢的话。” 沉默半晌,陶森皱起眉:“罗警官,我劝你还是别做了……你的意识如果出现问题的话,要做的检查比现在还要多一倍。” 闻言,罗无辛的神色恍惚了一下,渐渐的,他脸上的迷茫褪去,两只因为卧床数月而有些凹陷的眼睛慢慢恢复了锐利,轻声道:“陶主任?” “你现在是谁?” 陶森面无表情地问他。 这一次,罗无辛只沉默了一秒便说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我是罗无辛,不是陶昕,不是你妹妹。” “……很好。” 陶森轻轻吸了口气,退出一步:“你现在听我的声音有问题吗?” “没有。” “其他感知呢?有没有觉得头痛。” “只有头疼。” 罗无辛现在开口说几句就要歇一歇,他的意识可以说的上清醒,但可惜身体实在太虚弱,目光所及看到的手腕比起他记忆里要瘦了一圈,裹在宽大的病号服下头,像是一根枯柴。 “我到底……睡了多久?” “六个月,现在已经是2023年了罗警官。” “我爸妈呢?” “已经通知他们过来了,只是,出于对你身体的考虑,会见时间不会太长。” 陶森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是他的表情看上去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家伙,就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巨大的悲痛和他说话一样。 罗无辛的意识很清醒,他看着冷光灯下陶森全无血色的脸,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轻声问道:“陶昕呢?” “……” 陶森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虽然,陶森在那场长梦里已经几乎告诉了他答案,但是…… 头痛加剧,罗无辛却依然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你妹妹呢?陶昕,现在到底在哪里?” “你难道不知道她在哪儿?” 这一次,陶森终于像是忍无可忍,走上来一步直视着他。 他张了张口,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最终,陶森却只是捏紧了拳头,骨骼攥紧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罗警官,我希望你现在不要思考更多事情了。” 陶森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过度忧虑会导致你的情况恶化,而我不会允许你在走到这一步之后身体功亏一篑,之后等你准备好了,我会带你去见小昕。” “见她?” “对,见她。” 陶森冷冷道:“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会亲自来告诉你,这六个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后几天,罗无辛陆陆续续又做了很多检查。 他每天的会面时间只有二十分钟,连着几天都有不同的人来看望他,其中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他的父母。 六个月来,沈素心和罗丹青都瘦脱了形,见到了终于清醒的儿子,两老忍不住双双落下泪来。 “陶主任说你现在大脑还在恢复期,让我们不要和你聊太多。” 好不容易止住哭,沈素心想要伸手去摸摸儿子,但是一看到罗无辛手上的留置管,她本能要将手缩回去,却又被罗无辛一把抓住了。 “妈,没事。” 醒来后,那段梦中的记忆虽然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但罗无辛始终记得,如果那个时候他选择了回家,他的父母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现在终于知道,原来心不是他想丢就能丢掉的东西。 他们改变不了过去,但是……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忽然坦然道:“爸,妈,之前因为我不在导致妈被诈骗,是我做错了,这件事,你们能原谅我吗?” 而一瞬间,他捕捉到了父母脸上和梦中一样的神色,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你看陶昕,这件事也并没有那么难。 不久后,看着他的父母相携离去,罗无辛忍不住想要和他脑子里的人说说话。 只是这一次,他知道不会再有人来回应他。 在那之后,队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江世涛,周良,甚至是彭晓都来了。 因为陶森下的封口令,所有人都被严令禁止和他多聊会让罗无辛费脑子的案情,并被告诫手术的后遗症可能导致各种问题,其中就包括了性格改变,让他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而在那时,他们都还对问题的严重性没有概念。 “对不起江队,之前很多事说的太过,我对你没什么不满,只是忍受不了案子以外的鸡毛蒜皮占用我太多时间。” “……” “还有周良你也是,你天分很好,如果跟着其他探长会学到更多东西的。” “…………” “小彭,之前我提议让你去钓鱼害你受伤实在是对不住,我脑子一热提的建议要让你承受后果,虽然已经过了一年多,但是等我回局里就请你吃个饭吧。” “………………” 不到十分钟,病房里一片死寂。 要不是罗无辛确实还长着原来那张冷淡欠揍的脸,这一连串对话说完,江世涛都要觉得自己给人下药了。 这哪是什么脑科手术? 这他妈分明是人格改造。 众人在面面相觑当中度过了这二十分钟,一直到他们起身离开,罗无辛才第一次说了一些符合人设的东西。 “江队,那个老何的案子……” 罗无辛这几天翻遍了脑中的记忆,他已经彻底想了起来。 现实当中的老何在两年前就已经因为胃癌去世,一直到档案室里换了人,那个十五年前孕妇的案子都还挂着。 他最终也没有等到楚彪给他们提供线索的那一天……而这也是为什么,罗无辛会在悔恨中“梦”到这个案子。 他想给老何一个交代。 “江队,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连环杀人案。” 罗无辛想了想:“我还是感觉那个案子有问题,在我回去复职之前,你能仔细看一下放在我桌子里的资料吗?” “所以,你现在只管我一个人了?” 几天后,等罗无辛再一次见到陶森的时候,他的指标已经彻底稳定,并且,最后一次投射手术留下的钻孔也已经开始愈合,在陶森的首肯下,罗无辛终于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而这也是他在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不穿无菌服的陶森。 就和梦中一样,陶森长的和他妹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现实当中的陶森要消瘦更多,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两鬓的白发都已经清晰可见,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 罗无辛皱起眉:“你为什么长得……” 没等他说完,陶森就仿佛能读心一样地说:“意识并不一定等同于现实,投射过去的只是我的意识,是我大脑中自己的样子,同样,之所以你会觉得自己和小昕在切换身体,那是因为你的意识决定了你看待自己的样子。” “那个房间是?” “我猜,是根据你们两个的交叉记忆,还有小昕最喜欢的书1408还有24个比利构建出来的。” “那为什么我们只有视觉和听觉是相通的?” “一开始是那样而已,但随着混合大脑的形成,你们不是连记忆都是相通的?” “那为什么会出现内里是我,身体是陶昕的情况?” “很简单,因为你觉得那时候按照规律,你应该是小昕的身体,你觉得你是,所以你看自己就是……归根究底,是意识决定的,幻想中的躯体会根据主意识变化,越后期越明显,比如你看到小昕受欺负想要变回罗无辛你就变了回去,你急于想让小昕见我就变成了小昕。” “所以,是因为现实当中的你很虚弱,所以你的意识才会流鼻血?” “可以这么说,阵挛严重时就会流鼻血,因为我有这个预期,所以我的意识才会出现这样的形态。” “在我大脑中的你一直是投射过来的吗?” “当然不是,投射手术的时间不能过长,我已经做到了我的极限,再往下的话我就会有生命危险了。” “那不是你的时候……” “是小昕意识中的我,两者有一些分别,我觉得你应该能感觉得到。” 难怪,罗无辛恍然,他会觉得陶森的气场有时会发生微妙的变化,甚至做事前后的逻辑都有些对不上去。 想了想,他又问道:“所以,所有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我的大脑帮我构筑了那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让我以陶昕的样子出现,甚至,还让本来已经死去的人又重新出现?” 陶森点头:“不错,那是你的核心记忆,我想应该是你最后悔的记忆吧,以小昕的样子出现,只是大脑为了解决问题编出的情节。” 后悔…… 罗无辛皱起眉,这么说来,所有他后悔的,想要改变的记忆,都出现在了那里,并且以一种更美好的方式收了尾。 第49节 他的大脑欺骗了他。 陶森又道:“大脑会合理化那些异常,并且,他会从你和小昕的记忆里寻找相关的内容,拼凑出一个尽量合理的故事,就比如说,现实当中那个被张萌刺死的医生并不是我,但是因为小昕意识的介入,最终,医闹的主角变成了我,而且因为你们担心我被划伤手,所以我就被划伤了手……即使是你曾经经历过这一切,大脑也成功骗了你,不是吗?” “不光如此,那其中还有你的意识,对吧?” “没错,只要我被投射过去,我就会顺着你创造出的意识来‘做戏’,也因此,牵扯到我的部分,会出现超出你和小昕记忆和意识之外的东西,比如说,并未见光的dbp手术——这是我唯一能透露给你的东西,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能说一点关于脑移植术的内容,因为一旦揭穿大脑的‘谎言’,让你察觉到更多的‘不合理’,你的紊乱就会变得更加严重。” “那么陶昕她……” “你是主体,所以在这个故事里你才是主干,而随着你和她的意识相融,你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势,比如说,你在小昕家找到了那些公安教材,那并不是小昕的东西而是你的,只是因为你的意识凌驾在她之上,所以,你的大脑将这个信息强加给了她。” “那她有的时候会突然仿佛卡住一样……” “那是因为小昕是移植体,即使将神经和组织都接上也难免会有坏死的部分,神经细胞一旦坏死就无法再生,卡顿只是反应在意识上的异常罢了,在这种时候你会更好‘接手’她的‘身体’也是因为大脑为了修复异常,会尽量避免使用属于她的坏死部分来进行活动,所以属于你的意识才会尤为活跃。” “该死……” 一想到大脑给他安排好了这一切,罗无辛的后脊背不禁一阵发凉:“它还骗了我什么?” “你曾经问过我你的直觉,你现在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了吧。” “那是因为我在现实当中经历过这一切……直觉,是因为我知道答案。” “没错,但不仅是这样,你的直觉还告诉你,你可以夺过小昕的身体,替代她去执行危险的任务,这也是有原因的……” “是因为我的大脑也知道,我强势,她弱势……但是,却没能成功。” “没能成功,是因为移植体产生了强烈的愿望,希望自己能够派上用场帮助你,同时,她也希望能想起小时候的事,这导致移植体反应活跃,反映在意识上,就是她抢过了意识的主导权。” “这么说,陶昕直到那时都……” “我研究大脑,所以我知道,人类的大脑有多顽强……之前你问我,小昕去了哪里,罗警官,我马上就会带你去见她,也会告诉你一切。” 陶森走近他,在某一瞬间,罗无辛甚至觉得那双眼睛几乎像是一把手术刀,要剖开他的皮肉骨骼,去看他的大脑。 “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你马上看到什么,对我来说,小昕就在这里。 陶森抓住他,力气大到仿佛要扯断罗无辛的肩膀。 “从六个月前我和你的父母同意手术的那一刻,罗无辛,你的命就不仅仅是属于你的东西了。” 第60章 南柯01 2022年10月,罗无辛跟着江世涛去看守所的那天阴雨绵绵。 明明程序已经走到了检察院,但是,就在前不久,一年前被他们抓到的楚彪却忽然有强烈的意愿想见上江分局的人,说他有重要线索要告知。 “看起来你心情不大好啊。” 车子堵在路上,江世涛瞥了一眼副驾上面无表情的罗无辛,意识到他今天的脸格外得臭。 虽然这人从来都不长嘴,但是江世涛也能模糊感觉到,整个上江分局最不希望楚彪减刑的人大概率不是彭晓,而是罗无辛。 闻言,罗无辛在风衣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根烟点了,看着外头昏暗的天色冷冷道:“这孙子卡在马上就要二审的时候搞这种幺蛾子,意图应该很明显吧。” “还不就是想要拖延时间。” 江世涛勾了勾手,罗无辛才终于满脸不情愿地把烟递了过来,又给他上了火,江世涛笑笑:“不过这孙子是累犯,又袭警,即使提供了天大的线索估计也减不了多少……怎么,因为小彭的事,气成这样?”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江世涛可是眼睁睁看着罗无辛在小彭抢救那晚抽了一晚烟的人,想要在他这儿嘴硬绝无可能。 罗无辛也很快意识到瞒不过眼前这只笑面虎,冷哼一声将头扭得更朝外了:“差点把你手底下人捅死,我要是你可笑不出来。” “那我还能怎么办,一枪毙了他吗?” 江世涛叹了口气,他当然也记得一年前彭晓中刀的那个夜晚,整个刑一兵荒马乱,就算是他从警这么多年,在看到彭晓的父母在急诊室前崩溃的时候也依然感到心痛如绞。 前方的车流终于动了起来,江世涛踩下油门:“先去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吧……这孙子已经几进宫了,他应该非常清楚减刑的条件,如果不是他觉得非常有价值的线索,他是不会拿出来跟我们谈判的。” 就这样,不到二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了钱安第一看守所前。 因为教唆吸毒和故意伤人,楚彪一审被判了十四年,但是他自己大概也很清楚,如果这次进去了,以他的身体状况估计挺不过三年,也因此,他现在只能想尽办法来给自己脱罪。 “警官……我是真的有线索要给你们。” 一年来,经历了强制戒毒的楚彪已经瘦成了一把干柴,他满脸谄媚地看着江世涛:“江队长,你相信我,这个事情只有我知道。” “最好是,毕竟让我们开了四十分钟过来,要是就为了听你说一些屁话……你知道的,没什么好结果。” 闻言,江世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现在可以说了吧?” “就,就那个杀人嫁祸我的女的,刘夕,她那个女儿,不是来找我的时候被人勒死了吗?就这个事儿,我知道别的线索。” “哦,那你之前不说?” “我不就是怕你们乱怀疑我嘛,毕竟,那女的当时来我门口砸半天门,又哭又叫,我当时也是怕她搞事,所以她人一下楼,我就立刻打算溜去棋牌室了。” 江世涛和罗无辛对视一眼,这事儿楚彪倒是没说谎,毕竟,在刘夕落网后,市局担心舆论压力,责令他们两个辖区尽快找出当年段晴案的凶手,为此,整整三个月,两个区分局的刑队都扑在这个上头。 当时,因为怀疑楚彪,他们也曾经翻来覆去地审,却没想到这孙子到头来竟然还是对他们有所隐瞒。 想到这个案子至今被挂着,罗无辛冷笑一声:“知不知道这个案子我们查了三个月,多少个晚上没睡觉,你倒是挺会藏的。” 楚彪干笑:“我这不是怕给自己惹麻烦嘛,毕竟我当时脑子一热在场子里做了错事……不过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我也不想那个小丫头死得不明不白的,毕竟,当时,我是眼睁睁看着她跟人走的。” 江世涛皱起眉:“跟人走?” 楚彪连忙点头:“对,我看见那个丫头是跟人走了,当时她不是在我这儿哭嘛,我没理她,然后她就下楼了,我当时生怕她折返回来,就想着赶紧溜,结果没想到,我下楼的时候看到她和人站在前头一个巷子口说话。” “什么人?” “我看不见,毕竟当时我也怕她看到我惹麻烦,就站在一个死角,然后,我就听到有个女人跟她说,‘如果你没办法面对这一切了……’” 楚彪煞有其事的顿了顿:“‘找个放垃圾的地方,我会帮你。’” “所以,如果楚彪说的是真的,那么真凶是个女的?” 回去的一路上,罗无辛一直在思考楚彪说的那句短短的话。 虽然很短,但是信息量很大,它至少说明了两件事,第一,段晴是主动跟人走的,第二,凶手对放垃圾的地方有什么执念。 垃圾……垃圾车,勒毙。 罗无辛皱眉道:“这样看起来,这个凶手的表现更异常了……我的想法还和之前一样,我觉得我们可能中奖了。” “你是说,连环杀手?” 江世涛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毕竟,早在几个月前罗无辛就曾经找过他,说段晴的案子和当年发生在他们辖区里的一起孕妇被害的悬案很像,不光如此,他搜了一下警综平台上挂起来的案子,近十五年内,全国范围内,被弃尸在垃圾站的悬案一共有七起。 但是问题就在于,光凭抛尸在垃圾站还有被害者可能是刑事案件潜在受害者两条,还不足以让他们下这样的判断。 江世涛苦笑:“虽说这几年已经不怎么出这种要被挂起来的案子了,但是你应该知道连环杀手这四个字不能随便乱说吧,更不要说是全国范围内的案子。” 车子里安静了下来。 就算是罗无辛,在刑一呆了这么久,他不会不知道,任何警察在职业生涯里碰到一个连环杀手都非同小可……对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江世涛来说更是如此。 但是,不论怎么看,这两个案子…… 罗无辛陷入沉思,而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江世涛手机忽然铃声大作,他听了两句,脸色变得无奈了起来。 “罗无辛,先别想着你的连环杀手了。” 放下手机,江世涛苦笑着看向他:“你来活儿了。” “所以,为什么要我去?” 可以说,从警这么多年,罗无辛还行没有碰到过副局直接指派案件的情况,他满脸无语地站在办公室里,算是给足了江世涛面子,才没在副局面前也表现出和平时一样的难搞。 闻言,副局只是递了一张照片过来,上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 他说道:“小罗,之前局里组织去省里培训学习,世涛是让你去的吧?当时你有没有听省里说过,他们现在搞了一种新的测谎手段,叫脑投射?” “脑投射?” 罗无辛回忆了一下,慢慢有了些印象,毕竟,在所有介绍的新型刑侦技术里头,就这个听起来最不靠谱,说是什么通过微创手术把电极片植入大脑,实现外界信息的脑内投射,弄的跟科幻片似的。 副局用下巴点点他手上那张照片:“喏,这技术就是他研发出来的,陶森,他是咱们钱安市人民医院最年轻的神经外科主任,研发的这个技术,未来可不光应用在刑侦上,更重要的,还有国安那边,所以别看着年纪还小,已经是咱们公安部的合作伙伴了。” “所以呢?” 罗无辛还是没听明白:“这跟我马上要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去了。” 副局叹了口气:“我也是才知道,这位陶主任有个妹妹,叫陶昕,一直在钱安住着,说是小时候出过意外脚瘸了,所以,这些年家里一直把这姑娘保护的很好,但没想到,最近这姑娘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直觉得有人要杀她。” “有人要杀她?” “没错,毕竟陶主任是咱们公安部的合作伙伴,手上又有这么前沿的技术,如果家属受到死亡威胁,那这个事情肯定是要重视起来的,本来呢,我也是想派刑一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探长去看看情况,但是那姑娘对着我们的人什么都说不上来,后头我就想是不是我们那些老同志都太严肃了,所以,就想着换一些年轻的小同志……” “然后……您就选了他?选了罗无辛?” 这下,就连江世涛都震惊了。 “无心刑警”的大名在外,罗无辛在整个局里都是出了名的嘴臭脾气直,别说是刑侦,就连经侦和治安的同事都早有耳闻,他实在难以想象,在整个刑队里,副局偏偏就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挑中了这个最难搞的。 而见状,副局似乎也知道江世涛在顾虑什么,笑了笑,又将陶森妹妹的照片递了过来。 只见上头的姑娘长得和她哥哥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泪痣,鹅蛋脸,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颇为俏皮。 “准确的说呢,并不是我选中了小罗。” 副局无奈道:“那天陶昕在陶森的陪同下来局里录笔录,因为什么都说不上来,我们就想着让她自己选一个想要沟通的警察,结果,在刑一的合照里,她直接就挑中了小罗。” 顿了顿,副局看向同样满脸震惊的罗无辛。 “是她直接选择了你,小罗,你马上可要好好和人家沟通,毕竟,这个虽然不是案子,但是,公安部的合作伙伴,咱们可不能弄出纰漏来啊。” 第61章 南柯02 所以说,这个小丫头到底为什么会选他? 一直到第二天在分局见到陶昕本人,罗无辛都还是没有想通这件事。 和他想的不一样,陶昕并不是一个很小姐脾气的人,事实上,这个小丫头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架子,而且,还像是只被憋久了的小动物一样,精力旺盛。 “罗警官,我是写悬疑小说的!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的工作啊!” 第50节 “罗警官,你们平时审讯的时候也这样吗,能让我记个笔记吗?” “罗警官,你们查监控的流程是什么?是像是电视剧里一样,直接亮一下证就可以进去吗?” 一整天,罗无辛给陶昕吵得脑袋嗡嗡作响,然而,碍于对方的身份,就算是他也不能发作,只能寄希望于和他搭档的周良能从对方口中问出那个威胁她性命的存在。 但陶昕很快就耗尽了他的耐心。 “就是从几天前开始,我晚上就经常做噩梦,总觉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让罗无辛难以置信,这段神神叨叨的话居然就是陶昕能给出的最具体的东西。 和一般他们处理过的人身威胁的案子不同,陶昕手上并没有任何诸如威胁信之类的证据,能提供的全部线索就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 凭感觉破案,这是所有刑警的大忌讳。 所以说这个小丫头究竟为什么要选他! 刑一常年手头都有案子,不到三天,罗无辛为了陶昕的事倒成了组里唯一的清闲人,为此,江世涛甚至还半开玩笑地让他请客,又被罗无辛一句“我看你就是把最烂的摊子甩给了我”给堵了回去。 他和周良每天机械地守在陶昕的公寓楼下,然而,那个可能的“杀人犯”却始终没有出现。 “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小丫头自己写什么悬疑小说,所以被害妄想吧?” 终于,到了第五天,忍无可忍的罗无辛上网翻了翻陶昕写的东西,而很快,他恶狠狠抓了一把头发,忽地拉开车门,不顾周良的阻止,直接上楼敲开了陶昕家的门。 “陶小姐,局里的事情有很多,我们不可能一直耗在这儿,如果你觉得有人威胁你的生命安全,能不能拜托你拿出更明确的证据?” 罗无辛此时满心挂念的都是那个他查了一半的“连环杀人案”,以至于完全没在意,陶昕来开门时,两眼都是通红的。 最后,还是周良发现了陶昕的情绪不对,劝慰了一阵,女孩儿才终于请他们进屋,小声地说出了答案。 原来,就在罗无辛敲门之前,她又做了那个“噩梦”。 “我小时候出过一场车祸,但是,关于车祸的记忆一直有点模模糊糊的,直到这几天,才开始想起来一点。” 紧紧抱着兔子玩偶,陶昕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我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有人要杀我。” 罗无辛眉头紧皱:“那为什么之前不跟我们说车祸的事情?” 陶昕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因为之前确实只有一种感觉,我没把那种感觉和车祸联系在一起,也是刚刚……我做了那个噩梦之后我才觉得,可能……” “赶紧跟我们说车祸的事。” 已经是凌晨三点,罗无辛的耐心快到极限,催促道:“我们现在需要线索。” 闻言,陶昕整个人缩得更紧了,她穿着松垮的家居服,也因此,脚踝上那条长疤清晰可见。 “我七岁的时候跟着我爸爸去了一趟乡下,爸爸是去做义诊的……因为他平时很忙没时间陪我,所以那年圣诞,即使有工作,爸爸也说要陪我,我那时候很开心,完全没想到后头会出事……” 陶昕的声音听起来很恐惧,而罗无辛没有再催促。 毕竟,他对这种恐惧也很熟悉……模糊的过去,痛苦的回忆,最终会变成一团藏着针的迷雾,你不知走在哪里脚底会变得血肉模糊,所以,每一次回想都要小心翼翼。 仿佛深陷噩梦,陶昕几乎要把脸埋进玩偶里:“我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车祸发生的第二天晚上了,爸爸当场死亡,而我……我一直记不起关于那场车祸的任何事情,只记得爸爸的尸体一直在盯着我,后头,警察说是因为野生动物突然跑出来,爸爸才撞到树的。” “也就是说,并不是刑事案件?” “是……不是刑事案件,但是最近我却觉得,当时,我好像看到了人。” “什么意思?” 现场的两名刑警双双心头一跳,在一个被定为意外的场合里,当事人有模糊的目击记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陶昕颤抖道:“哥哥一直觉得爸爸的死不是意外,但是没有证据,而我……我小时候一直想逼着自己想起来,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前几天,我偷偷去了哥哥的手术宣讲会,结果回家就开始做噩梦,然后自从见到了罗警官你,这两天,梦到的事情也越来越……” 等等。 罗无辛眉头紧皱:“跟我有什么关系?” 陶昕苦笑:“罗警官,我之所以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你没有感觉你曾经见过我吗?” 什么? 罗无辛越听越混乱:“我应该和你没有……” 陶昕点点头:“我也觉得我们不应该见过面,但是罗警官,刚刚在噩梦里我也看到了你……就在那个车祸现场。” “什么……” “不光是你,我还看到了别人,一个女人,她脸上所有东西都是倒着的……在盯着我看。” 似乎是回忆到了最可怕的地方,陶昕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罗警官,我觉得就是她要杀我。” “所以,陶远的车祸是发生在十八年前的12月24日?” 不久后,罗无辛叫来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替他们守在陶昕家楼下,而自己则同周良一起回到了局里。 他们找到了当年关于知名脑科专家陶远出车祸死亡的报道,但是,里头却只字未提陶远的小女儿陶昕也在车上。 “所以,有可能是小姑娘当年目击了什么,最近对方找上门来了?” 周良做出合理推测,到却久久没有听到罗无辛的回答。 一转头,罗无辛整个人仿佛入定一般地僵在了哪里,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当年新闻报道上的照片,脸色难看得怕人。 “罗哥?” 周良给吓了一跳,轻轻叫了一声才让人回神。 犹豫了片刻,罗无辛说道:“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对方迟了快十八年才找上门来不是很异常吗?当年的报道上没有提到陶昕,意味着陶家人为了保护她,刻意让警方还有媒体隐瞒了信息,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为什么会突然让陶昕察觉到危险?” 周良给他问住了:“那,应该是有什么契机……” 他说着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陶昕的行程!陶昕可能,在什么情况下碰到了当年的那个人,但是因为她的记忆……” “因为她的记忆有缺失,所以她才只有一种感觉,但是,应该就是当年她看到的那个女人。” 罗无辛说着,又似是陷入了沉思,周良想了想问道:“但是,她说也见过你……” “是啊,她又为什么会见过我呢……” 罗无辛看着新闻上的照片喃喃,忽然间,他站起身。 “小周,我们明天再去找陶森问一下关于当年车祸的具体情况……现在看起来,这个小丫头的报警可能真的有点问题。” “所以,这就是事后根据你的同事汇总来的所有情况。” 走在去地下的路上,空气在变得越来越冷。 “那天晚上你说第二天要来找我,但是因为我第二天有手术,所以一直要到晚上才能跟你见面……一直到我下了手术台我才从你的同事那里知道,不光是小昕,连你都失联了。” 陶森帮罗无辛推着轮椅,慢慢地讲述完了他所知道的,六个月前的发生的事情。 “鉴于你的颅脑损伤情况,逆行性失忆的情况严重,所以,关于六个月前那场事故的记忆对你来说应该残缺不全,在意识融合的过程里,发生的事情也越来越逼近你近期的真实记忆,而这也是为什么你会产生一些让你错乱的即视感。” 陶森推着他走进电梯,去往地下二层。 心知肚明他们正前往哪里的罗无辛只感到心口阵阵发冷。 这么说也难怪,江世涛开他玩笑会让他头痛,因为那就是他在自己出事前说过的话,而楚彪…… “但是现实当中,楚彪是在老何去世之后才提供的线索……老何没有等来这一天,甚至,我提出的连环杀人的猜想也没有被江队认可。” “大脑是很强大的器官,它会帮你填补空白甚至是改变过去……罗警官,你现在应该已经很清楚这件事了。” 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在负二楼停下,即便罗无辛穿得已经相当厚实,但随着那股侵入骨髓的冷气打在脸上,他还是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颤。 陶森推着他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即使这几天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那张铁床的瞬间,罗无辛还是感觉脑袋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 就好像,有什么正在那里哀嚎一样。 “找到你们是晚上十点了,有人报警,在一家宾馆外发生了坠楼事件,而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和小昕都躺在抢救室里。” 陶森将手放在冰冷的金属上许久,终于,在一声仿佛尖叫一样的摩擦声后,他抽出铁床,露出了上头灰色的长袋。 陶森轻声说道:“你知道吗罗警官,这六个月来,自从做完了手术,我就再也没有来这个地方……因为我担心,如果在这里见到了小昕,我就无法从心里相信小昕还以某种方式活着,也就无法拼尽全力地去救你。” 他捏紧了铁床的边缘,那双属于外科医生的,从不发抖的手,在这一刻却抖得根本停不下来。 “她是我唯一剩下的亲人了。” 终于,罗无辛听到陶森拉开了袋子,随着他让开半步,那张熟悉又苍白的脸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六个月来第一次,罗无辛感到他的梦终于醒了。 第62章 南柯03 “小昕,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 “刀刺破了脾,她能撑到医院就已经是奇迹了……急救室那边用尽了办法,最后是我提的,毕竟,如果连罗警官你的命都保不住,那我们就永远无法知道在宾馆里发生了什么。” “本来,光是审核脑源的程序就要走至少一个月,是因为我是投射技术的第一研发人,拿到了特批,之后,取脑,移植,缝合,全都是我做的。” “我无法允许手术失败,所以,从手术结束之后,我就几乎一直在给你做投射,推掉了半年几乎所有的工作。” 在太平间冰冷又寂静的空气中,陶森的声音显得十分干涩。 他抚摸着陶昕早已失温的脸,还好,他们给她买的发套很漂亮,否则,为了取脑备皮剃光了头发,小昕即使到了那边也一定会怪他的。 “所以……” 花了很长时间,罗无辛终于找回声音,他的声音跟这里的冷气一样艰涩:“所以,也是我的大脑让我忘记她的?” 明明,他们在现实当中已经见过了,甚至在那些模糊又破碎的记忆里,罗无辛在最后愿意为了增加陶昕生还的概率,赌上自己的命。 陶森摩挲着陶昕冰凉的额头:“脑移植手术并不存在亲属配比问题,也因此,大多数的受方和供方都并无关系,不像是你和小昕……罗警官,大脑在修复过程中让你忘记她是为了合理化异常,毕竟,你们在移植成功的那一刻就注定会变成一个人,你能想象一个人同时拥有同一时间地点下不同人的记忆吗?”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下……不同人的记忆。 罗无辛喃喃:“所以说,只要碰到这片记忆就会导致异常,我就会开始头痛……而最后,是因为我越来越接近近期和陶昕相关的记忆,所以才会一直头痛。” 陶森苦笑:“罗警官你很聪明,头痛是因为你的神经递质紊乱,只要是大脑无法‘圆’上的异常部分都会导致紊乱……投射手术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在后期紊乱变严重的时候制止这种趋势,毕竟,一旦过了临界值,躯体就会出现严重反应,最糟糕的情况,可能导致受体死亡。” “所以,在大脑圆不上的时候才要靠你胡编,避免我胡思乱想……之前那次陶昕在公园里让我头痛到晕厥也是这样,你是在替大脑打圆场,所以才会说出什么神经毒素之类的鬼话,就为了拖延时间,直到我和她的大脑完成融合。” 罗无辛终于彻底明白了,他转动轮椅到了铁床边,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从警十年,罗无辛见过无数躺在这里的人,但是,却从未有哪一次,他如此不希望看到对方的脸。 “她说,她以前见过我……” 第51节 忽然间,罗无辛艰难地撑起身子,他的两腿没有一丝力气,但罗无辛就好似不信邪一般,生生要攀着铁床的边沿站起来。 直到看过她的记忆,罗无辛才终于明白。 在记忆重叠的部分会有异常,而随着后期两人记忆的融合,几乎每一次,陶昕想起那段小时候的记忆,罗无辛都会感觉到头痛欲裂,严重时甚至还会到断片的地步。 而那完全是因为,那段记忆里本来就有罗无辛,他们确实在小时候就见过。 就在那个车祸的夜里。 终于,罗无辛在陶森的帮助下勉强站住,他看着平静躺在那里的陶昕,和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再也不会吵吵嚷嚷地烦他了。 如果没有她,自己恐怕在梦里都无法‘改变过去’,更无法活着站在这里。 是陶昕给了他一切,又或者说…… 他的命也是属于陶昕的。 “小昕还活着,罗无辛,她现在就在你身体里活着,明白吗?她没有走,她就在这里。” 四下无人,陶森还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他攥紧了罗无辛的胳膊,手指颤抖不停。 “在她的意识被融合,移植体分泌大量激素回光返照的最后,她还想要和你聊一聊,她想要你活下去,罗无辛,你一定要答应她,要带着她一起好好活下去。” “……” 在一瞬间,罗无辛觉得自己仿佛又站在那间房间里,而这一次,陶昕却并不在电视机里,而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夜风吹进来,陶昕对他笑了笑。 “心不是这么容易丢掉的东西,就像是过去一样,我们只能和它和平共处。” 就好像是为了回答对方,罗无辛听到自己的胸腔里传来沉重的回响,而他俯下身,抵住了对方冰凉的额头。 在这一刻,他觉得他们其实就是一个人,而他们在后半生都将带着同一颗心脏,数着同样的心跳一起度过。 “别害怕。” 罗无辛的声音低下去,最终堙灭在太平间冷气的嗡鸣声中。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大作家。” 两周后,罗无辛出院那天,陶森推着他回到了局里。 “所以,陶主任你这么不上班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一早就知道了陶森的安排,上楼的时候,罗无辛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你的病人……” “我现在做不了手术,过度投射带来的躯体反应让我出现了部分运动障碍,手抖的话,就算是我想上手术台,患者也不会同意。” 陶森按了电梯。 看着数字上升,罗无辛想了想又说道:“我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查这个案子可能有一定危险,现实不是幻想,虽然我们领导碍于你是公安部合作伙伴给你批了顾问证,但是……”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罗无辛最终没把话说完。 在他看来,陶森的决心其实显而易见,哪怕是在之前的那一场长梦里,他也尽他所能,陪完了陶昕意识的最后一程。 两次顺从妹妹的心愿,让她去审问张萌并且参加任务,这一切都说明,为了妹妹,陶森现在什么都愿意做。 他不可能放过伤害陶昕的凶手。 而果不其然,他身后很快就传来了陶森平静却又坚定的声音。 “在小昕意识被融合的最后那个夜晚,她说,希望能当我的手术助理……现实中她没有这个机会,但是现在,我可以做她的助理。” “于情,小昕在你身上,我想要陪陪她,于理,罗警官你的身体状况现在其实还不到可以查案的地步,如果没有主治医生在旁边,我怕这六个月来的成果会功亏一篑。” 随着电梯在五楼停下,陶森推着他走进走廊。 他们这对奇异的搭档很快就吸引来了诸多视线,但两人却像是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一般,径直拐去了队长办公室。 “罗无辛,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了?” 话是这么说,但明显正处在焦头烂额中的江世涛却好像并不意外他出院后的第一站就是分局,从桌上的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来问道:“确定你的身体可以了?” 躺了六个月,他面前本来就消瘦的警察早就瘦脱了形,面色苍白两颊微凹,甚至直到现在还因为双腿没有复健完全要坐轮椅,而要说此刻罗无辛全身上下唯一没有变的,恐怕就只有那一双极度明亮锐利的眼睛了。 回答问题的是陶森:“他的身体指标已经没问题了,不可能完全恢复成原来那样,但是,最好的预期可以恢复到八成左右,术后一段时间内可能会出现剧烈头痛的症状,不过有我在旁边可以不用担心。” “陶主任……” 江世涛的视线落在罗无辛背后的医生身上。 仿佛一对难兄难弟,这六个月下来,他同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外科医生瘦了一圈,如今,陶森看上去甚至和罗无辛有点像,疲惫但却锐利,站在这里,仿佛是准备好了要上什么战场。 “你俩现在看上去像一个人似的……” 江世涛笑笑,把手上的烟掐了,又打开窗子通风:“反正顾问证已经批下来了,陶主任也不算是外人,我就直说了。” 江世涛说着,递过来一份文件,是两天前他去省里开会的会议记录。 罗无辛草草扫了两眼,很快脸色就变了:“所以真的……” “是,我问了省里的专家,他们同意你的想法,虽然手法不同,但是垃圾站抛尸很异常,此类的悬案有点多了,而且主要集中在南方一代,他们也认为有彻查的必要。” 江世涛抱着胳膊靠在桌上,神色凝重:“我看到你留下来的资料上说了,怀疑这些受害者都是没有报案的刑事案件受害人,这两天和市局那边调来的人手集中走访了两个邻省的受害者,都符合你说的,过去曾经遇到过刑事案件,但是出于种种原因没有走法律途径,事后还曾经在网上多次说起过这件事。” “什么……” 罗无辛头皮一麻,虽说他原本就有怀疑,但是横跨省份的连环杀人非常少见,如果真的碰上了,那带来的舆论反应一定非同小可。 江世涛苦笑道:“这个案子的压力很大,我怕你的身体吃不消就不把你扯进来了,反正不论是谁查出来,都可以给老何一个交代不是吗?” “……谢谢你江队。” 犹豫片刻,罗无辛最终别扭地开了口,他并不习惯这些,但事到如今,总有一种本能在告诉他,陶昕会希望他这么做的。 闻言,江世涛几乎给他逗乐了:“行了,你最近转性转的我都害怕,先说说你和陶医生马上要调查什么吧?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案子来的,之前是彭晓和周良一直在跟这个案子,马上如果需要,我还会给你们调更多人手。” 而等待这一天已经半年之久的罗无辛没有丝毫犹豫。 “现在不需要更多人手了。” 他说:“我需要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部,一字不落的。” 第63章 南柯04 “所以,这都是你们这几个月走访的?” 不久后,罗无辛瞠目结舌地看着桌上整整三本厚如辞海的走访记录,难以想象这是彭晓还有周良过去六个月里弄出来的东西。 周良苦笑道:“我还好,主要是彭姐,为了帮罗哥你报仇都快住在……” “说什么呢!” 没等他说完,彭晓一巴掌扇了过来,僵着脸说道:“自己人都伤成这样了,做这么大手术,你不想抓到凶手啊?” “彭姐你别害羞啊……” “赶紧跟罗警官对案子!” 彭晓没好气地拉椅子坐下,直截了当说道:“其实我和小周一开始的切入点是你们坠楼的宾馆,罗警官你还记得吗?那是一家通过招待所改的无人宾馆。” 罗无辛一愣,对六个月前的这段记忆,他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无人宾馆?” 彭晓点点头,递过来一份资料,事发宾馆叫做东渡宾馆,过去是招待所,一年前被人买下来改成了私人酒店。 她说道:“无人宾馆就是通过在线下单,店家给住家发送密码就可以入住,许多都没有取得两证,也没有安装住宿登记上传系统,因为是新生产业,现在还存在很多监管盲区,入住率同样不高,事发那天,楼内一共只有六间房是住了人的。” 也难怪…… 罗无辛皱起眉,在那些模糊的记忆里,他和陶昕在奔逃路上一路求援,却始终没有人开门。 彭晓又道:“事后我们在宾馆里找到了一间空房间,在三楼304,床上找到了陶小姐的头发,同时房间里还有一只崭新的行李箱,通过现场痕迹判断,对方应该是通过行李箱将陶小姐带进房间,而罗警官你则是直接被对方抓着胳膊拖进来的……凶手力气不小,而且是男性。” “确实是男性,我还记得,我并不是对方的对手。” 罗无辛扶着额头,这些破碎的记忆仍然像是玻璃碎片一样散在他的大脑里,每一次回想都会隐隐作痛。 “我最后之所以选择带着陶昕跳下来也是因为知道我带着她不可能从正路出去,如果被对方抓到,陶昕必死无疑……我记得我们在现场发生过打斗,有监控吗?指纹?足迹?血迹?” 罗无辛虽然这么问,但却心知肚明,如果有这些东西不会等六个月还没抓到人。 果不其然,周良叹了口气:“这家酒店不光资质不全,监控也是缺失状态,我们在四楼现场只找到了43码的足印,没有指纹和血迹,至于目击者,有路人在罗警官你坠楼后看到一个男人匆忙离开酒店,但是没有具体的长相,我们事后还追了行李箱和酒店预订人的线,但两条都断了。” “断了?” “预定手机是被窃手机,而行李箱在本地没有贩卖,问了箱包店老板,说是虽然是崭新的箱子,但其实已经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了。” 这么看来,对方是熟手,特意选择了这么一个地方,估计就是在为后续的处理尸体做准备了。 结合自己在记忆里看到的,罗无辛的脸色愈发难看:“还有什么?” 彭晓又出示了几份事发当日的通话记录还有局里的监控录像,那是六个月前穿着风衣的罗无辛急匆匆走出主楼时的画面。 “当天罗警官你本来是要和小周去找陶主任的,但因为陶主任有手术便将见面时间推到了晚上,罗警官你白天让派出所负责在陶昕家附近盯梢,一切也没有异样,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派出所方面要换班,罗警官你给陶小姐打了一个四分钟的电话,然后你就突然动身去了陶小姐家,紧跟着,在下午五点半左右,你和陶小姐的手机就双双在陶小姐家附近关机了。” “在家附近?” “是,我们走访的过程中了解到,陶小姐是附近一家煲仔饭的常客,当天下午五点的时候她在店里吃饭,我们确定了监控,陶小姐离开小吃店走进监控盲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四分,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就关机了。” 小吃店? 他的手机也是在那儿关机的? 罗无辛试图回想起什么,但是却是毫无收获,而坐在一旁安静旁听的陶森似是发现了他的异样,轻轻捏住他的肩膀。 “罗警官你的颅脑外伤是两次造成的,第一次是钝器击打,第二次才是高坠,在这种情况下失去这一段时间的记忆非常正常,我猜测,你之所以能记起部分酒店里的事情,也只是因为这段记忆是你和小昕意识交叉的异常记忆,大脑在尝试自我修复时为了处理这段异常,误打误撞,强化了这段记忆。” 罗无辛咬了咬牙:“他妈的,我要能想起来就省事了一半了。” 见状,彭晓无奈道:“罗警官你还是不要勉强了,当天的事情我们做过推测,应该是陶小姐出门吃饭,因为赶上派出所换班所以无人盯梢,而罗警官你处于某种原因打了陶小姐的手机发现了这一点,因为放心不下所以独自前往了小吃店,结果,却正好目击了有人绑走陶小姐。” 罗无辛想了想:“我的手机是在那之后关机的?” 周良这时递过来一张照片,是事发小吃店不远处的小巷,他们在地上找到了罗无辛的血迹。 周良说道:“陶小姐经常从这里走捷径回到公寓,因为处于盲区,所以,对方极有可能是在这里下手的,我想,应该是对方使用的大型行李箱太过扎眼,罗警官你在紧急之下甚至来不及通知我们,就先行上前阻拦,但是,却被对方暴力袭击了,事后,对方通过某种交通工具将你们一起带去了事发宾馆,但是罗警官你却在到达酒店后清醒了过来。” 他说着,又将一打照片放在桌上,全是事发酒店内的现场勘查照。 零星的血迹从三楼一直滴落到四楼,最后,在罗无辛和陶昕坠楼的412房内,地上有大片的血迹,都是属于陶昕的。 第52节 罗无辛费力地回忆那些仅有的记忆:“对方是个团伙……当时我听到那个男人在和人打电话,说他们在抓人的时候碰到个警察,因为房间里只有一个人,所以我猜测他的同伴多半在楼下,如果往下跑就会撞个正着,不得已,才只能带着陶昕往上跑。” “对方确实是个团伙,因为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304房间里被人做过简单的打扫,处理掉了一些打斗留下的痕迹,而因为时间不够,这些事情必然是和412房内的事同步进行的,也就是说,在罗警官你带着陶小姐和对方对峙时,楼下正有他们的同伙在做打扫。” 周良的脸色凝重起来:“而且,如果罗警官你听见的这通电话属实,那么,这个团伙至少有三个人,有两个人负责绑人和处理现场,还有一个人并不在现场,也就是接电话的那个人,他很可能也在事后接走了现场的两名凶嫌。” 三个人…… “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忽然间,罗无辛的心头一跳,童年时的恐怖记忆不受控地涌现上来,让他猛地捂住了额头。 陶昕觉得她被追杀跟小时候的车祸有关。 而她在刑一选择了自己也是因为她在车祸现场看见过他。 罗无辛现在非常确信,在抱着陶昕从宾馆坠楼时,他已经有了相关的猜测,因此才会豁出命去想要保护陶昕。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罗无辛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怪异的猴子面具,他咬紧牙关:“对方把我一起绑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也认识我。” “认识你?” 一时间,身旁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而罗无辛心跳如雷。 陶昕曾经一度觉得他们捆绑在一起是因为某种命运使然,现在看来,这丫头说得并没有错。 从十八年前的那个冬天开始,命运就已经把他和陶昕牵扯在一起,他为了那件事成为了刑警,陶昕为了找回记忆没有离开本地,最终,他们又再次因为陶昕的直觉再次相遇。 为什么,对方在发现他之后没有立刻杀死他,而是选择冒险把他带回宾馆。 又为什么,对方打电话时的声音还有小心翼翼都让他感到很熟悉。 这个人他认得。 是老三……是那个沉默寡言只听大姐话的沙和尚。 罗无辛捏紧拳头:“十八年前,我曾经被一伙人绑架了一个月,对方有四个人,而那天在宾馆里捅了陶昕的,就是其中的老三。” “绑架?” 周良和彭晓面面相觑:“罗警官你……” 在巨大的冲击下,罗无辛面色惨白,拳头在用力下簌簌发抖。 当年陶远的案子就是他们做的,而时隔十八年,这些人再找上陶昕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发现了陶昕是目击者,想来灭陶昕的口。 但他们究竟是怎么…… 正在罗无辛脑中一团乱麻之际,忽然间,他想起陶森的转述。 “小昕说,不光是你,她在噩梦里还看到了别人,一个女人,脸上所有东西都是倒着的……在盯着她看。” 那段梦醒前看到的不祥记忆浮上心头,罗无辛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赶紧去调10月17号那天人民医院手术宣讲会现场的监控。” 他皱眉道:“陶昕……很有可能在现场碰到了团伙里的老幺。” 第64章 南柯05 “没发现可疑?” 然而,不到五分钟后,罗无辛的理论就被周良和彭晓推翻了。 “因为罗警官你出事之前曾经提过,要查陶昕的行程,加上陶小姐也说她是去过宣讲会之后才开始做噩梦的,所以出事之后,我和小周之前就把那几天陶小姐的行程全部过了一遍,发现陶小姐唯一接触比较多人的行程就是那个手术宣讲会……事实上,我和小周之前已经把所有监控拉过一遍了,但是,没发现什么特别可疑的。” 虽然十分震惊于罗无辛小时候的经历,但是彭晓还是不得不讲出实情。 毕竟,这六个月里,那段三个小时的监控,他和周良已经看过很多遍,然而,从头到尾陶昕就只是坐在多媒体室的角落里,连陶森都没有注意到她。 “那天那个宣讲会,是脑移植术通过审批后的第一次对外宣讲会,并没有限制到场人数……小昕她,只是想来看一看爸爸的技术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陶森垂下眼,脸上看不出悲喜:“因为事前我跟她说现场的人太多了,让她不要来,所以,她甚至都不敢告诉我,一直到罗警官你们出事前几天,她才说是在宣讲会之后她才开始做噩梦。” 罗无辛后知后觉:“所以,在投射的过程里,你才一直反复强调要等到宣讲会一切就会解开?” 陶森摇摇头:“宣讲会是她和你记忆交叉的开始,会导致大量的异常,到了那时候,无论你有没有准备好,你都会清醒。” 但是,他在陶昕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个猴子面具不会是巧合…… 罗无辛皱起眉。 他现在已经知道,大脑会通过自己的办法来处理这些常识无法“圆”过去的异常,就像是把陶昕变成被关在他脑内房间里的陌生人一样。 而他看到的那个面具人,或许也是一种大脑处理异常的办法,将他和陶昕最恐惧的东西在意识里合二为一。 “对方不一定和陶昕产生了交集。” 罗无辛想了想,忽然沉声道:“十八年前他们团伙里有个女人在车祸现场看到了陶昕,但是陶昕却因为太过恐惧,一直想不起来对方的脸,这个人不会是大姐,因为如果是大姐,陶昕当场就会死,只可能是他们当中最小的那个老幺,她将这个事情隐瞒了下来,直到六个月前那次手术宣讲会。” 眉头紧皱,罗无辛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周良,你去调我十八年前的案子,彭晓,把所有监控拉出来……我来认她。” 之后整整三个小时,随着市局方面的专家进场开始协同调查一系列的垃圾场抛尸案,整个刑一办公室成了临时指挥部,大几十号人进进出出,电话也响得此起彼伏。 而在一片嘈杂声中,角落里却有四个人岿然不动地坐在电脑前。 罗无辛眼也不眨地盯着屏幕看。 人民医院的多功能室最多容纳人数是80人,但是,单看监控就知道,当天还有大量患者和医护是站在走廊上的,预估来旁听的人数超过了120人。 在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家人因为颅脑损伤而长期昏迷的患者家属,正在焦急地想要抓住这一线新生的希望。 “我可没见过有人喜欢跑医院。” “他们是病人家属,那我就是医生家属啊!” 罗无辛看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耳边响起陶昕的声音。 如今,这段记忆已经属于他,也因此,罗无辛甚至还能隐约感受到陶昕当时的喜悦和自豪。 她一定不会想到,就在这场宣讲会上,藏着意料之外的灾祸。 “怎么样?” 陶森刚刚看完了十八年前罗无辛的绑架案案卷,里头详细记录了罗无辛当年的笔录情况。 事到如今,就算是他也不得不相信一部分的命运。 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小昕更适合做罗无辛的脑源了,因为,也只有罗无辛才是解开她十八年前困惑的钥匙。 如果是这样的话,小昕还会怪他自作主张,把她的大脑给了别人吗? 陶森内心苦笑,顺着罗无辛的目光看向屏幕,此时宣讲会应该已经进行了尾声,讲到了脑移植术后的二次治疗,而陶昕依旧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你应该知道她很骄傲吧,为有你这样的哥哥。” 忽然间,罗无辛轻声说道:“就算是这场宣讲会给她带来了灾难,但她也不会怪你,明白吗?” “你是在安慰我?” 陶森立刻看穿了他别扭的关心,苦笑起来:“看来如果还有下次宣讲会,我得强调一下bts对受方造成的性格变化了。” “……” 而就在这时,忽然间,罗无辛的神色微动,紧跟着,他猛地按按下了暂停键。 “怎么了罗警官?” 站在他身后的周良和彭晓立刻来了精神,一起凑了上来。 只见画面上,陶森走到了陶昕正前方的位置,而为了防止被自己的亲哥哥发现,陶昕似乎弯下了腰,正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倒着的女人……” 罗无辛喃喃。 他想起自己在陶昕记忆里看到的那张,倏然出现在扭曲车骨架外的苍白的脸,虽说因为恐惧扭曲成了一团,但是,因为陶昕当时被倒吊在车里,所以对方低下头来看她的时候,必然是一种异常的姿态。 而这种低头的姿态,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 罗无辛立刻换了前排的另一个监控视角,拉到相同的时间,就见在陶昕低头的时候,在她后头两排也有一个女人因为宣传单掉地而低头,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俯下身去,又是同一时间直起身子,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陶昕和陶森长得一模一样,如果看到了陶昕的脸,推断出他和陶森有血缘关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就更不用说,两人之前还曾经打过照面。 陶昕本身就失去了这段记忆,也因此,她才会只有一种模模糊糊说不清楚的“感觉”。 罗无辛盯着屏幕上那张模糊的脸,十八年前,就算老幺是天天和他打交道的人,他也没能见到老幺的脸,而如今,一想到这个人还实实在在地就活在他的身边,那种熟悉的恐慌感就开始顺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往上攀爬。 见到陶昕的是老幺,但是最终绑走陶昕的却是老三。 这么说的话,他们在宾馆里打电话联系的人一定就是…… “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罗无辛头皮一阵发麻,呼吸几乎立刻急促起来,他捂着头缓了缓:“查一下这个女的…… 他咬紧牙关,解开一个谜团的同时,更多的问题开始出现。 十八年前老幺并没有说出她见过陶昕的事实,那为什么十八年后却要灭陶昕的口? 她在怕什么? 不同于十八年前那个孱弱的十三岁男孩,如今的罗无辛已经是从警多年的警察了,他立刻就从中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赶紧去查一下坐在陶昕后头两排的这个女的,监控看不清就去找目击,她那天来了医院,肯定能找到相关的记录。” 罗无辛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陶森,如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你的患者里……” 罗无辛轻声道:“可能有个凶手。” 而后不到三小时,一份属于“赵娟”的资料被交到了罗无辛手中。 风尘仆仆从医院赶回来的周良喘了口气:“好在我们让他们保留了六个月前的所有监控……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女人在人民医院有就诊记录,看过陶主任的号。” “什么?” 第53节 陶森劈手拿过资料,只见上头印着一张憔悴的女人的照片,抿着嘴唇,脸色苍白,柔软稀疏的头发耷拉在肩膀上。 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记得她。” 陶森皱眉道:“这确实是我的患者,但不是本地的,她是周宁的患者家属,我周末去周宁做特约专家时候曾经见过她……一年前,她女儿因为重度抑郁从七楼坠楼至今昏迷,如果不做移植手术,醒来的概率很低,所以,她在听说bts之后才专门挂了我的号来见我。” 罗无辛接过资料,发觉这个赵娟今年也才43岁,身材瘦弱,和他记忆中的老幺很像,走路时喜欢微微佝偻着肩膀。 十八年前,赵娟25岁,她的声音听起来也确实很年轻…… 罗无辛还沉浸在回忆里,却听彭晓叹了口气,又道:“这姑娘离过三次婚,紧跟着一直跟着她的女儿又跳楼了……我们刚刚在路上打电话联系她家里,她家里是做生意的,其实情况还不错,但是早就和她断联系了,说是已经不认她这个女儿。” “不认了?” 罗无辛的直觉立刻警铃大作:“为什么?” 彭晓无奈道:“说是她年轻那会儿给男人骗了,然后偷家里的钱,把家里的钱挪出去几十万,还弄的她爸生意都差点没得做,后头家里人无论怎么劝她都执迷不悟,跟那个男人结婚了之后继续偷家里,最后一气之下,家里就把她逐出家门了,然后后头据说那个男人也死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她在外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第65章 南柯06 “我问你,小鬼,如果有人骗你的钱,将你卖给别人,强奸你,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诈骗,强奸,拐卖。 多年来,罗无辛之所以在成为警察后一直追着这些案子跑,都是因为大姐的那句话。 而现在…… 注视着资料上的照片,罗无辛指尖都是麻的,他几度张口发现自己却说不出话来。 整整十八年,他一直在找的人,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她确实可能是一个诈骗案的受害者。 隔了很久,罗无辛才听见自己用干哑的声音开口说道:“她是团伙里的人,查一下她最近的行踪,联系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当时,那个在东渡宾馆里处理现场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过去她在团伙里干的也是这个事。” “好,罗警官你交给我们。” 六个月来第一次有了进展,彭晓和周良精神一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而直到两人离开,罗无辛才重重地喘了口气,原来紧紧捏在手上的照片猛地掉落在地上。 “头疼?” 陶森帮他捡起照片。 他一早看出罗无辛的不对劲,混合大脑形成后的恢复期可能长达一到两年,并且,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病例,他留在罗无辛身边,就是担心他随时因为未知的并发症倒下。 罗无辛捂着额头,强忍脑中仿佛被翻搅的不适问道:“异常,并不会因为我醒过来就不是异常了吧……” “当然,只是后期反应会越来越轻微,我们也做过推测,在好的情况下,移植体的相关记忆和意识可能会在一到两年后慢慢消失,然后,它就彻底变成了属于你的一部分…… 陶森递来热水和药,看着罗无辛服下:“精神上一直受刺激可能也会导致预后变差,罗警官,你觉得你现在有精力可以和我聊聊吗?” “聊聊?” 罗无辛这辈子还从来没感觉身体这么虚过,他稍稍缓过来一些,抬眼对上陶森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他要跟自己聊的是什么。 “对陶远的案子,你这些年应该有过很多猜测吧?” 陶森推着轮椅走进休息室,打开窗,罗无辛吸了一口窗外吹进来的凉风,头痛的感觉似乎好转了一些。 他问:“你有想过对方是团伙作案吗?” 陶森如今就像是他的保姆,甚至手上随时端着给他的热水,靠在窗边说道:“我在投射的时候就说过了吧,我怀疑过,对方是反对精神外科手术的极端分子。” “你那时候说的话都半真半假的我哪里知道哪句是实话?” 罗无辛想到陶森那时候为了“拖延”说的瞎话没好气道:“我其实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搞懂大姐他们的动机,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总不能就是图一乐。” “不过,现在看起来,一切已经连上了不是吗?” 陶森眯起眼:“你在笔录里说,他们将你迷晕,然后就说你协助他们杀了一个人……如果小昕的记忆里出现了你,那就意味着,让我父亲躲避撞车的很有可能不是什么野生动物,而是一个人,他们利用当时还是一个无辜孩子的你来借刀杀人。” “……” 罗无辛闭上眼,如今他的记忆和陶昕的混杂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在那个他失去意识的夜晚,他到底感知到的是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陶昕记忆里的恐惧是相同的。 陶森说道:“如果是人为的,处理掉现场的脚印是难事吗?” 罗无辛按着额心摇了摇头:“对于新手来说是难事,对于他们来说应该不是……我在他们那儿呆了一个月,有件事我肯定不会记错,那就是他们手上一定有其他案子。” “因为你帮他们处理过血衣和凶刀?” “不止,他们经常会换人出门,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幺照顾我,但是中途就算是老幺也……” 罗无辛的话戛然而止。 换人? 借刀杀人? “现在只剩下老三这边还没清干净了。” 罗无辛皱起眉,他忽然问道:“陶主任,你觉得赵娟的样子像是会杀人的人吗?” “我还以为警察会说人不可貌相。” “我接触过赵娟,她是个很懦弱的人,这样的人或许有作案的动机,但是却缺少作案的手段,只有加入团伙,她才有可能有用武之地。” 顿了顿,罗无辛隐约感觉他或许已经摸到十八年前真相的边角。 “或许……他们在交换杀人。” “查了一下,赵娟平时在周宁主要是在超市里上班,独居,没有再婚,问了他们超市领导,说她平时话很少,也没什么朋友,就是偶尔会和人打电话打很久。” 几小时后,彭晓和周良再回到局里时天已经快黑了,罗无辛因为下午睡了一会儿又吃了药,脸色相比早上好转一些:“通话记录呢?” “查了,查出来两个人,去年十月,赵娟和他们联系都很频繁,然后近几个月他们之间的联系又少了,上一次联系是三个月前。” 周良递过来两张资料,是一男一女,罗无辛瞬间感到心跳如雷。 45岁的田莉和36岁的孙胜利。 罗无辛看着两人留在警综平台上的资料,都没有案底。 “大姐……” 可以说,在看到田莉照片的一瞬间,罗无辛立刻便感到背后汗毛倒竖。 这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个子不高,但一双眼睛却生得奇大,在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珠几乎不挨着眼眶,也因此即便是当年她一直戴着面具,时隔十八年,罗无辛也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就是她。” 他一开口,连声音都打颤:“这个女人……就是那个猴子面具,她是十八年前的主犯。” “罗警官……” 自从来了分局上班,彭晓还从没见过罗无辛如此慌乱惨白的样子,她生怕引起什么手术的并发症,慌不忙向一边的陶森投去目光,而在得到对方的首肯后,她才继续说道:“现在已经查到具体名字了他们就跑不掉,我和小周对了具体的通话时间,发现,赵娟近两年来第一次联系田莉就是在去年的10月19日,她和田莉打了一个快四十分钟的电话,我猜……” “她就是在那时将陶昕的事情告诉了大姐。” 罗无辛的鼻腔里充斥着腥气,他咬紧牙关:“她在手术宣讲会的时候认出了陶昕,出于某种原因,她产生了担心,联系了多年没有联系的人,随即他们就开始计划杀死陶昕灭口,却没想到,陶昕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赵娟……” “那另外这个人呢,罗警官你能认出来吗?” 周良给他展示了孙胜利的照片,单看身形,这个面色黝黑的男人和六个月前他坠楼前目击的那道影子类似,但罗无辛还无法完全确定这到底是老二还是老三。 “我……” 十八年前的一切,还有六个月前那些破碎的记忆此时一起涌进脑袋,罗无辛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强烈的大脑不适疼地蜷缩了起来:“我现在有点……” 短短一句话,他便疼的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罗警官,停止思考。” 见状,陶森忽然一把盖住了他的眼睛,力气非常大:“闭上眼睛,我需要你先缓一下。” “我……” “别说话,深呼吸。” 陶森轻轻对一旁的周良和彭晓摇了摇头,就这样安静了几分钟后,罗无辛的气息渐渐趋于平稳,轻声道:“所以,这就是你要寸步不离给我当保姆的原因?” “罗警官你知道脑移植手术是多大的手术吗?你现在能坐在这里就是奇迹了,最好不要太勉强,否则回到医院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陶森淡淡道:“就像是精神刺激同样可以让癫痫发作一样,罗警官你如果实在怕得厉害,我建议你先不要接触这些东西,毕竟你现在还处在恢复期,按照一般情况,你至少还需要卧床一个月。” “怕?” 坐在一旁的周良和彭晓听见这个关键词,不禁双双瞪大了眼。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叫来整个分局估计都很难想象罗无辛跟这个字扯上关系。 毕竟,罗无辛可是无心…… “所以才要需要你们帮我。” 而罗无辛的下一句话只让两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顾陶森阻止,他拿过那张大姐的资料,直视着上头那双让他无数个夜晚无法安眠的眼睛。 慢慢的,罗无辛的掌心里沁出冷汗。 他曾经为了这些人想要把心摈弃掉,现在想起来真是傻得离谱。 面对过去是为了现在和未来,没有心,难道人还能继续活下去吗? 想到这儿,罗无辛轻轻捏紧了拳头。 “我陷在这个事儿里的时间实在有点久,只要查,就很难不怕,不过我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在查这个案子,我怕,你们就最好多帮帮我。” 十八年没说过这种人话,罗无辛好不容易僵着脸说完,连自己都有点脸红,就更别说是面前的两个小警察了。 周良怔怔地看着他,很快,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不是梦……” “梦什么梦!” 彭晓因为那句需要你们帮我脑袋都热了,一文件夹拍上周良的脑袋,急切道:“那接下来我们……” “接下来……” 第54节 罗无辛清了一下嗓子,本来还想别扭地把话往回收收,结果这时,他的目光却忽然落在田莉和孙胜利的户籍信息上。 田莉,父母双亡,丈夫死亡。 孙胜利,父母双亡。 这么说起来,之前是赵娟的第一任丈夫好像也…… 一瞬间,罗无辛又想到大姐说:“现在只剩下老三这边还没清干净了。” 他的心头猛然一跳。 等等,他们当时说清理的,难道是…… 第66章 南柯07 为避免打草惊蛇,最终,将赵娟从周宁“请”到钱安来的人是陶森。 “她是怎么想的,陶昕是你妹妹,陶远是你父亲,不是说脑移植手术是她女儿现在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吗?” 在医院等待抓捕时,罗无辛坐在陶森办公室里阅读赵娟女儿林小青的病例。 在林小青坠楼前,曾经多次在周宁的脑科医院心理科就诊,并在十二岁时就被诊断出了重度抑郁,有过两次的自杀史。 隐约的,罗无辛感觉到赵娟当年参与杀人的原因和她被诈骗的经历有关,但似乎,作案并没有彻底解决掉她的问题。 否则,在林小青的问诊记录里不会写着,她的抑郁主因是家庭。 而从始至终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陶森只是平静道:“但无论如何,林小青都很难接受手术。” “为什么?” “脑移植手术不像是普通的移植手术,因为无论如何,受方一定会知道供方的信息,所以,这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受供双方要见面签署协议的手术,换句话说,只有供方的亲属同意移植,受方才能够接受手术。” 陶森看着他:“虽然不公平,但是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林小青能得到脑源吗?” “……” 罗无辛张了张口,半晌,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当时……” 仿佛能读心一般,陶昕打断了他:“我说了,如果不把你救活,就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而且罗警官,我不是第一次接诊高坠的患者,从现场的情况来看,罗警官你当时是做好了觉悟,要用自己的命换小昕活着的,不是吗?” “……” 那是因为,当时他多半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就是害得陶昕失去父亲又受到伤害的元凶之一。 只是,最后事与愿违,反倒是陶昕用她的命换自己活着。 罗无辛叹了口气:“我……” 而这时,放在桌上的对讲机猛地发出一阵刺啦声。 “罗警官,目标进院了。” 两小时后,分局的审讯室里,瘦小的女人坐立不安地在座位上拧着双手,很显然,她对自己被“请来”这里的原因非常有数。 是为了六个月前的,还是…… 正在赵娟忐忑之际,审讯室的门应声而开,而在看到进来那人面庞的时候,赵娟的肩膀一颤,背后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来人,竟然戴着一张劣质的和尚面具。 “你……” 赵娟脸色惨白,颤抖许久却仍然无法说出一个字,而这时,坐在轮椅上的人取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来。 “赵女士。” 看着这个他十八年没见的人,罗无辛看似平静,实际心跳得已经快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陶森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膀,按照约定,一旦他出现明显不适,这场审讯就要立刻结束。 “陶主任,你们……” 赵娟的目光在罗无辛和陶森的脸上来回游移,仿佛见鬼一般浑身抖如糠筛,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而见状,罗无辛反倒冷静了下来。 毕竟,他已经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了,而且,现在无论如何,他都不是“一个”人。 在彭晓走常规流程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药物,罗无辛感到脑袋里的隐痛消退不少,也因此再开口时,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平静。 “好久不见了,四姐。” 罗无辛问:“你是想先说什么,十八年前的事,还是六个月前的事?” 本来,在罗无辛的预估中,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赵娟应该不会再做反抗了。 毕竟,他应该是这四个人里头最容易攻破的一个,如今又有女儿这个软肋,陶森在这个审讯室里一出现,赵娟就应该知道女儿最后的希望已经消失了。 不谈脑源的问题,陶森不可能会给杀死自己妹妹的人做手术。 而果不其然,沉默了几分钟后,赵娟发出了极度干涩的声音:“所以,你活下来了……” “你们觉得我死了?” 罗无辛嗤笑一声,他身上披着反季节的厚重的外套,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但双眼却依旧亮得惊人。 “大姐是觉得我死定了,所以这几个月才没来找我的麻烦吗?” “大姐……大姐。” 赵娟喃喃着,结果,好似想起什么,她忽然极度恐慌地抬起头:“等等!没有人知道我被抓吧?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还在周宁,你们有出人去保护她吗?” “保护?” 在旁记录的彭晓皱起眉:“为什么她需要保护?” “赶紧,赶紧出人去保护她!万一大姐知道我被你们抓了,她很可能会去找我女儿……你们快去保护我女儿!” 就像是长期处于恐慌中的病人,赵娟神经质地就要站起来,然而却因为双手被铐在桌上只能在原地挣扎,彭晓见状一拍桌子,厉声道:“坐下!先把事情讲清楚。” “我……” 眼看赵娟已经陷入了六神无主的境地,罗无辛却隐约能猜到她在担心什么,皱眉道:“大姐现在跟你还有联络?为什么这么怕她?你先跟我们说清楚,我们自然会保证你女儿的安全。” 闻言,赵娟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慢慢地,她坐回了椅子上,颤抖道:“你见过她,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大姐她早就疯了,现在的她,可能狩猎任何人。” 可以说,从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大姐,赵娟就本能地害怕这个女人。 县里的小饭馆里,大姐坐在她对面,而每次一抬头,赵娟就会对上那双眼睛,大得怕人,眼珠乌黑却不沾边,仿佛是一头无时无刻都在因为什么事情兴奋着的动物。 那是一双疯子的眼睛,从第一次见面,赵娟就知道,大姐不是个正常人。 而讽刺的是,也正是因为对方是个疯子,他们才会聚在一起。 “受够了忍气吞声,如果感觉被世道逼的活不下去了就联系我。” 那是2003年初发在网络论坛里一张十分不起眼的帖子,因为没有人回复,很快就沉到了底,但是,偏偏就被赵娟看到了。 而那时的她正拖着刚刚流产的身体蜷缩在网吧里,一边是和她断绝关系的家人,另一边则是拿了钱就把她弃之一边的丈夫,赵娟仿佛是被抽了灵魂的人偶,她面无表情地翻阅着网络上那些乏善可陈的消息,甚至连眼泪都好像抛弃了她。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在赵娟生出这样想法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那张帖子。 而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联系了发帖人,在对方寥寥几句的问询下将所有的一切倾倒出来,然后,他们便在这个小饭馆里见了面。 她没想到的是,那时的饭桌上,除了大姐竟还有两个人。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还有一个二十四岁的男青年。 “拐卖。” 彼时,大姐笑眯眯地介绍完了那两个人,又抬手指着赵娟。 “诈骗。” 也是直到给大姐贴上了标签,赵娟才后知后觉。 原来,即便她再如何给对方找借口,她都是被骗了……被骗得很惨。 对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家里的钱来的,而从被家里赶出来的那一刻,她的余生都要活在这段被骗的阴影里不得解脱。 一瞬间,一种骇人的愤怒从赵娟的胸腔深处升起,而她甚至还没来及表露出来,仿佛会读心一般,大姐已经将那双疯子的眼睛转了过来,微笑地看着她。 “即使你去告发他,他也不过就是坐个几年牢就能出来了,那些钱不一定能全还回来,你也永远要被人说成是蠢货。” “他们也一样,就算是知道被拐卖又怎样,找回了生父母这段人生也找不回来,人贩子甚至不一定会被枪毙,这段过去不可能被直接抹掉。” 大姐压低声音:“我们都是可怜人,碰上这些烂事,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了,指望法律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自己来?” “自己……来?” 赵娟一愣,抬起头,却一下在大姐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怯弱的脸。 大姐冷冰冰地注视着她:“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忍,你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在赵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入伙了。 “所以说,一开始是大姐找到的你们……你知道她和其他人的真名吗?” 回忆到一半,赵娟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不得不暂停下来,让罗无辛来主导问一些问题。 赵娟摇头,哽咽道:“大姐让我们都不要说真名,这样万一被警察找到就不会露馅。” “所以,你们平时才互称老二老三和老幺?这不是按照年纪排的?” “不是,是大姐定的,老三年纪最小,但是大姐说要把最受宠的老幺让给我,所以……” 罗无辛皱起眉,他很难想象,老三在十八年前甚至才刚满十八。 他这时想起那些户籍信息上的亡故信息,问道:“所以,你们当时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为了报复那些让你们痛苦的人,对于你来说是那个骗了你的前夫,而对于被拐卖的老二和老三来说……” “是他们的养父母,因为是买家,对老二老三也不好,所以,他们跟人贩子是一样的,大姐给我们订了计划,让我们分别去处理不是自己的仇人,这样就可以给本人争取到不在场证明,然后尽量掩饰成意外……” “意外?” “对,比如说喝多了掉进河里,又或者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什么的……反正,前后做了很久,才把大姐要我们做的都做干净。” 赵娟在混乱之下前言不搭后语,彭晓连着问了几次,但她还是只能讲出个大概。 毕竟,时间过去了二十年。 第55节 罗无辛眉头紧皱,大姐是有点小聪明,但也是碰上了技术受限的年代,要换了10年以后,他们根本不可能完整地做完这一系列的案子还一直逍遥法外。 看来,光是要厘清当年的案件还要花很久…… 正在罗无辛出神之极,忽然间,他听见赵娟在崩溃之下发出一声哀嚎:“快去保护我女儿!求你们了,去保护她!我能说的都跟你们说!罗警官,你不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绑架吗?我告诉你,那根本不是绑架……” “什么?” “那个只是大姐一时兴起想要帮老二的忙而已,他们怀疑你是被老二的人贩子拐卖的孩子,所以,想试试看你的养父母到底对你怎么样!” 第67章 南柯08 2004年。 在“绑架”罗无辛之前,大姐的清理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他们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慢慢地除掉了他们名单上的所有人,因为时间久,手法多,加上一直按照大姐所说,要错开报仇的对象,这一路走来,他们犯下的案子竟然真的没有人起疑。 赵娟也必须要承认,在得知前夫死讯的那一刻,她确实是无比开心的,想起过去几年里受的欺骗和侮辱,那一晚,就连说话向来细声细气的赵娟都喝了大酒,她满心认为,此生的噩梦至此就要结束了,她的过去画下了一个句号,很快,只要完成大姐的任务,她就可以走进全新的未来。 也因此,酒过三巡,他们甚至还问出了那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大姐之前报复的人,究竟是谁? 从头到尾,大姐知晓他们所有人的过去,她知道老二曾经在人贩子那里吃了很多苦头,也知道老三从六岁起就被养父毒打,但是,就只有大姐杀的那些人,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知道大姐让他们做,他们就做了。 大姐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她的过去。 一直到,那个晚上。 大姐并没有喝很多酒,她看上去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听了他们的问题也只是笑了笑,最后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 “强奸。” 一瞬间,所有人噤若寒蝉,而大姐看上去虽然并没有生气,但她那双动物一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现在,只剩下老三那边的人了。” 大姐想了想,忽然说道:“老二,你上次说的那个小子,现在是住在钱安吗?” 赵娟还记得,罗无辛的名字第一次在“团伙”里出现,是在喝那顿酒的半年以前。 而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他们动真格地“杀死”了一个报复对象,只因为老二告诉过他们,他小时候实在是在这个人贩子手上吃过太多亏。 一整个夜晚,赵娟都跟着大姐和老三一起处理尸体,她胆子小动手不利索,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其他两个人做的,赵娟则负责望风,听着背后传来仿佛杀鱼一样的动静。 临末了,大姐将手上的血腥洗干净,递过来一些东西让她处理,赵娟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发现放在最上头的是一张身份证,姓罗。 老二十二岁被拐,一转十二年过去,当年过手他的人贩子已经在县城里做起了小生意……天底下又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烧干净了,他在县城里有些亲戚,之后肯定会报案失踪的。” 大姐嘱咐她,赵娟不敢托大,起了一把火,将那些多余的东西全都烧了,就这样,不出几个小时,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彻底在这间偏僻的林间小屋里销声匿迹。 那一次,因为动手动得明显,整整过了半个月,他们才再次碰面。 老二一早听说了那个姓罗的失踪的消息,想起小时候那段黑暗的回忆从此可以彻底烟消云散,他两眼泛红地咬着牙,恶狠狠道:“他们竟然还敢报警?明明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我去县里问了,就在我被拐走那年,他们家竟然还捡了个孩子。” “捡了个孩子?” “对,说是家里不孕不育,就突然间捡了个孩子,起名叫罗无辛,现在一家子已经搬到钱安去了……我看多半就是这个姓罗的给家里又拐了一个,可惜,要是能把这小子也救出来就好了。” 一时间,整个讯问室里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罗无辛再也没想到,他追逐了十八年的答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身为一个警察,他早已联想到,那个从小到大沈素心一遍又一遍和他说的,罗丹青老家消失的堂兄,现在看来,远不止是失踪了那么简单。 真相原来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罗无辛只觉得浑身冰冷:“所以,大姐最终决定,要‘救我’?” “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姐会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兴趣……明明那个时候事情都已经快要了了,所有人都想赶紧结束,但大姐却坚持说,因为老三剩下的人也在钱安,想要把两桩事一起办了。” 赵娟哆嗦起来,连罗无辛的脸都不敢看:“其实,就算是我也知道这件事风险太大了,我们做了两年都没被发现,但现在却要把你绑回来。” “但是,你们没有人敢反抗大姐的命令不是吗?” 罗无辛眯起眼,在翻腾起来的头痛里,他想起了十八年前的一切,对她态度暧昧的大姐,以及从来不对他动粗的其他三个帮凶,而在那个时刻,大姐应该还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一条“无辜”的性命。 “但是,如果只是想要试探我爸妈,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沉默了一会儿,罗无辛声音干哑:“整整一个月,你们就不怕我跑了揭发你们?” 赵娟还是低着头:“本来,老二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发现你爸妈非常着急甚至还晕倒之后,就该把你放走的,是大姐……她好像对你非常感兴趣,甚至在我们动手期间,都还留着你。” “动手?” 记忆里满是血水的洗衣盆浮上心头,罗无辛感到一阵恶心:“是之前说的,老三那边的人。” “没错,是转手老三的一个二道贩子,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他,因为……没有结婚生子,一直是一个人,混的很惨,大姐就说,没必要伪装成意外了,直接动手让他消失就行了。”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但直到现在,坐在炙热的灯光下,赵娟才发觉,原来她什么都没能忘记。 为了忘记过去而杀的那些人,成为了另一种她无法忘记的恐怖回忆。 “因为是老三的人,所以老三没有参与,是我,大姐还有老二去的……还是一样,他们处理掉人,我处理掉东西,本来我以为大姐会像是以前那样,把能烧的都烧了,不能烧的就拆碎分开扔掉,但是,她却特意把那些东西带了回去,还,还让你洗了……” 虽说他们向来都不敢违抗大姐的命令,但那也是唯一一次,她和老二老三一起,对大姐的决定产生了质疑。 “老二是最不理解大姐决定的人,他说这样一来,之后就不能放你活着了,毕竟你已经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情,而大姐当时只是说……” “说不定,那孩子真的会成为我们的人呢。” 随着当时大姐的话被赵娟完完整整地复述了出来,罗无辛的头痛在瞬间加剧,他轻轻吸了口气,立刻就被陶森觉察到了异常,皱眉道:“还能继续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 事到如今,罗无辛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姐一直在反复离间他和父母。 她从一开始,就是想把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哪怕沈素心和罗丹青一直对他像是亲生儿子。 “所以,她之后还让我参与了陶远的事情?” 冷不丁的,罗无辛开口问道,仿佛是直接撕开了最后的遮羞布,将赵娟惊地望向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然而陶森从头至尾只是垂着眼,仿佛没听见一样地观察罗无辛的状态。 “我……” 再一次,好似喉咙被卡住一般,赵娟说不出一个字,而罗无辛心知肚明她在想什么,冷冷道:“做了的事情就是做了,不会因为你不交代事情就不存在,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就不要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陶远……是大姐非要……” 终于,本来就仿佛惊弓之鸟的赵娟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十八年来午夜梦回,赵娟时常想到那个夜晚,她当时就有一种隐隐的不好预感,却没想到在多年之后,这场孽债最终还要搭上她的女儿。 “神经外科专家陶远在近日接受采访,称立体定向会成为脑手术的新标杆,在新型阻断术的帮助下,未来,不仅是重度毒瘾患者,就算是严重的精神疾病患者都可以放下过去,重新拥抱新的人生。” 赵娟想,或许直到最后一刻,陶远都不会知道,就因为这么一段简单的报纸采访,最终将他判了死刑。 “凭什么要让一个人忘记过去?” 彼时的大姐刚刚浏览完论坛里的帖子,一些吸毒的网友聚在一起,怒斥去毒瘾手术就是新世纪的脑前额叶切除术,如果不抵制,就相当于容许一个人正常人被轻易摘去记忆,被改造成温顺的绵羊。 在愤怒下,大姐那双动物一般的睁得极大,让一旁的赵娟不寒而栗。 “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去改造别人的大脑让人放下一切,如果是被逼出来的精神病呢,也要让他服软?” 没有人知道大姐的怒气为什么这么来之汹汹,事实上,除了年纪最小的老三,赵娟和老二都已经越来越看不懂大姐的所作所为。 大姐要陶远的命,只因为他会给人做“让人放下痛苦”的手术。 赵娟还记得,老二去找大姐理论,说他们不该冒这种没必要的风险杀害无辜的人,却最终被大姐一句,“我不是也帮了你的忙”给顶了回来。 就像是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大姐的决定是不容反驳的,而他们都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大姐开始的,也因此,只有在大姐说结束的那一天,一切才能够结束。 无奈之下,他们虽然是刽子手,但却还是被逼走上了那个刑场。 就像是过去很多次一样,他们了解了陶远的行程,定好了地点,接下来就只需要像是大姐说的,“让那个姓罗的小子帮他们一点忙”。 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一声巨响,负责前期打探情报的赵娟从田野里探出头来,闻着一片司寂的空气里飘来的汽油味,她在那时还并不知道,她的情报出了巨大的岔子。 在那个本该只有陶远一个受刑人的刑场上,多出了一个目击者。 第68章 南柯09 “所以,你们真的是把我丢在路中间让他翻车的?” 罗无辛捏紧拳头,他听不出身后陶森的呼吸有任何变化,但是大脑深处,似乎又有人正在发出哀恸的悲鸣。 见赵娟不说话,罗无辛逼问道:“他出事时时速有将近80码,你们究竟是怎么……” “是大姐放了路牌引导他走上那条路的,还特意标注。因为修路,所以收费站会提前关闭,陶远为了赶时间才会加速。” 来自陶昕记忆里的恐怖还有悲痛让罗无辛很难保持冷静,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开口:“但是,陶远也不一定就会翻车,他也可能会……” 会压死自己。 罗无辛掌心里都是冷汗。 大姐其实并不在乎他的命,她只是觉得有趣,所以才把他当成了棋子。 就像是她只是因为“停不下手”就要把自己绑架来一样。 赵娟满脸恐惧:“大姐那时候的所作所为已经像是疯了一样,我很害怕,如果大姐发现我之前错漏了情报就会……所以我才……” 在扭曲燃烧的车子里,她看到了那张属于孩子的,惨白的脸。 对于赵娟来说,那简直就像是催命符一样。 “你担心如果说了,大姐会要你的命,所以你才隐瞒了下来,但是从那个时候你就应该知道,那就是陶远的小女儿了吧。” 即使已经过了十八年,罗无辛还是能从赵娟脸上看到纯粹的,对大姐的恐惧……似乎大姐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妖魔。 赵娟颤抖道:“大姐没有检查,她发现陶远已经死了之后很开心,还觉得你命很硬,一下就克死了陶远……我们处理掉了现场的脚印然后就带着你回去了,我其实一直以为大姐会,会对你……” “她没有杀我,很奇怪。” 第56节 罗无辛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在那个时候,他已经间接地参与了两起案件,还留着他的命对于大姐他们来说风险太大了,本来,他应该是必死无疑的。 但是再一次,大姐没有杀他。 罗无辛同样感觉费解:“在我逃跑之后,你们没有找过我?” “……” 这一次,赵娟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真的觉得,你是逃跑的?” 一瞬间,罗无辛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 为什么老二老三离开后大姐也会走? 为什么老幺给他推倒之后没有立刻爬起来? 为什么……他虽然一直觉得对方要追上来,但是四个人,却始终没有追上一个十三岁孩子的脚程? 张了张口,罗无辛发觉自己连说话都变得很困难。 “所以,是大姐要放我走?” “大姐说如果你再不逃,她就要弄死你了,但是,你逃了……” 赵娟哆嗦道:“我们根本没追你,因为大姐说你逃走之后,我们立刻就要离开,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管你,收拾好东西就四散走了,一直到快一个月之后才再见,而那时……” 再一次,恐怖的记忆仿佛一整部影片一样在赵娟面前播放。 因为罗无辛报警,他们那一个月过得颠沛流离,每一次和警察擦肩而过,他们都要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盯上,也因此再见面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你究竟为什么要杀陶远,为什么要把那个小子放走?” 终于,忍无可忍的老二到底还是被大姐脸上的笑容激怒,冲上来恶狠狠地质问她:“我们之前做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事,都已经到最后了,万一这小子把我们认出来……” “不是你让我救他的吗?” 大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现在怪我,是不是太迟了?” “那抓他一两天不就行了?为什么……” “抓他一两天和抓他一个月有什么区别,你看不出来吗?这小子跟你们这些窝囊废都不一样,他没有等着我来找你们,而是自己提出要加入我们……要是你们十三岁的时候能跟他一样,会挨这么多打吗?” 大姐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 “说起来,你现在都学会跟我顶嘴了,之后如果真的被警察找到,你也是第一个要把我供出去的人吧?” 那时,听出一身冷汗的赵娟本来还想拉着一点老二,但她没想到,下一瞬间,大姐手中就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刀。 “所以……你们之所以只剩下了三个人,是因为老二被杀了?” 罗无辛皱起眉。 事到如今,他终于知道赵娟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从何而来。 大姐当着她的面杀了一个单纯只是口头顶撞自己的人,对于本身性格就很懦弱的赵娟来说,这么做又何止是杀鸡儆猴。 而想起当日分尸的种种,赵娟崩溃地缩成了一团:“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下手……而且,老三应该也知道,他立刻就开始帮她……我害怕,我害怕如果再这么下去,我就是下一个!”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几个月前又要主动联系大姐?” 罗无辛厉声道:“你明明之前已经和他们断了联系了吧?在你再次见到陶昕的时候,为什么立刻选择……” “因为……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突然间,给逼到极限的赵娟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在老二死了之后,我就慢慢地退出了……我不知道老三是不是还跟着她,但是我不敢了,我赶紧找了一个男人想要结婚,这样就有借口可以拒绝大姐,虽然……她也真的没有来找我,但是,我还是每天晚上都睡不好,甚至一直到我生下了女儿,我都无法忘记那些事情。” 那段过去,终究还是没有离开。 赵娟在恐惧中找的男人最终也没有成为她的依靠,甚至,也是一个骗子,在她生下一个女儿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养育女儿,赵娟又结了第三次婚,但是,同样也没有善终。 多年来,十八年前的那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纠缠着他,渐渐的,甚至取代了她被骗,被家人抛弃的痛苦,成为了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头。 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无法好好教育女儿。 十二岁时,女儿被查出了抑郁症,即使吃了很多药,她却还是将手划开了两次。 崩溃的赵娟带着女儿四处求医,这些年她仅有的一些积蓄都砸在了上头,但是最终,却也没能阻止女儿从七楼一跃而下。 林小青没有死,只是因为重度的颅脑损伤再也睁不开眼睛,除非,能有奇迹发生。 “奇迹……” 罗无辛失笑。 摆在赵娟面前的“奇迹”,是全中国只有陶森能做的手术。 然而陶森,是陶远的儿子。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不成人形的女人:“还是那个问题,你想救你女儿,为什么还要联系大姐?你应该很清楚陶昕是唯一能救你女儿医生的亲妹妹,你觉得动了陶昕,你女儿还能有希望?” “但是,如果不联系大姐……我不可能获得脑源。” 而接下来赵娟的话只让罗无辛瞬间汗毛倒竖。 “脑移植手术不像是普通的移植手术,因为无论如何,受方一定会知道供方的信息,所以,这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受供双方要见面签署协议的手术,换句话说,只有供方的亲属同意移植,受方才能够接受手术。” “虽然不公平,但是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林小青能得到脑源吗?” 一瞬间,不久前陶森说的话涌上心头,罗无辛震惊道:“所以,你是为了……” 赵娟低声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让一个人和我签合同,然后再想办法让他意外死去……天底下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只有大姐,但是,我退出了这么多年,要她帮忙,就必须想办法讨好她。” “所以,陶昕的命,是你送给大姐的礼物?” 罗无辛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在你亲手参与杀死陶远之后,你要用陶昕的命,来换她哥哥给你女儿做救命的手术?” 在巨大的愤怒下,罗无辛的鼻腔里都是腥气,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手掌里。 无论是陶昕失去父亲之后漫长的痛苦,还是她被压在车子底下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恐惧,此时都在他的脑袋里闷闷地燃烧。 而坚强渡过了这一切难关的陶昕,最终在六个月前消失在了他的怀里。 甚至到最后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切的苦难,都只是源于一些疯子自私到极点的私欲。 “你……” 忽然间,罗无辛猛地发力就要站起来去抓坐在对面的赵娟,但在巨大的情绪起伏下,仿佛钢针一样扎进他脑袋里的疼痛却先一步让他的眼前黑了下去,要不是陶森拦腰一把抱住他,罗无辛一头就要栽倒在地。 “罗警官,深呼吸。” 终于,陶森说了进入房间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照惯例紧紧捂住了罗无辛的眼睛,避免更多外界的刺激,说道:“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继续审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的同事吧,我得带你回去查一下指标。” 说着,陶森立刻就要将人推出审讯室,但罗无辛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彭,审讯暂停,把监控拉了。” 罗无辛疼得浑身哆嗦,咬牙道:“陶森,你之后不一定还有机会见她,有什么话,你最好现在说。” “……” 只听咔嚓一声,彭晓急匆匆暂停了房里的监控,而陶森回过头,目光落在桌子对面面色惨白的女人身上。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们还是医生和患者。 而如今…… “赵娟。” 忽然间,陶森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赵娟浑身一颤,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她恍惚间觉得,陶森看着她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在你死前你不用担心你的女儿。” 陶森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一辈子都不可能醒过来了。” 第69章 南柯10 “喂……我说,你又不是警察,对着一个杀人犯,你这么克制做什么?” 靠在留观床上,罗无辛在挂了半小时水之后终于慢慢缓了过来。 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在过去罗无辛再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还会因为头痛直接昏倒在局里。 这么看来,也难怪陶森要一直跟着他了。 他的目光落在在床边看他检查报告的男人身上,在陶昕的记忆里,陶远的死不仅带给陶昕巨大的伤害,更是让陶森一夜之间就从温和变得凌厉。 如今,随着陶昕的离开,那个陶昕眼中偶尔会露出无奈宠溺表情的哥哥也跟着消失了。 现在的陶森看上去,理性冷酷得简直像是个机器人。 闻言,陶森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平静道:“不然呢?罗警官你发疯到进医院,要是主治医生也跟着疯了,你让其他医生抓瞎吗?” “……” 分局著名的“无心刑警”在这一刻第一次对过去同事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有了一个具体的概念。 这家伙看上去可比自己“没心”多了。 半晌,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陶昕不会想看你变成这样知道吗?” “我的事我自己有数,罗警官你现在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陶森合上报告单:“你的指标只是勉强及格,之后我不会再让你直接进审讯室了。” 这种被全权拿捏在一个人手上的感觉实在是很怪异。 罗无辛犹豫了一下,正要反驳,但陶森却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冷淡道:“和你爸妈签署的协议上很明确地说了,术后要接受强制性的长期回访,说白了,你已经被你爸妈卖给我了……我现在既是你的主治医生也是供方家属,罗警官我劝你最好听话一点。” “…………” 罕见的,罗无辛给人堵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我马上挂完水能回局里吗?这个案子才刚刚开始,我不能在这儿一直耗着。” “你……” 这一次,陶森刚开口,门外有人已经有人扣了扣门,周良小心翼翼说道:“陶主任,罗哥现在怎么样了……关于田莉我们查出来一点东西,能跟他当面对吗?” 第57节 在抓到赵娟之后,陶昕的案子也终于不止是四个人在查了。 “江队都要疯了……没想到突然一下来了这么多案子,现在局里人手不够,市局和省里都来了一堆人,办公室当临时指挥部,都快要坐不下了。” 周良明显是刚跑了一大圈,口干舌燥地进来先灌了大半瓶矿泉水才能讲出话:“我之前跟他汇报了赵娟身上的案子,江队实在是忙不过来,最后还是副局给调了人,现在由市里来的预审专家审赵娟,然后有十多个侦察员在查田莉和孙胜利。” “都是十几年前的案子,他不疯才怪。” 罗无辛心想江世涛运气也是够差的,很多警察一辈子都碰不上的事情,他短期内碰上两桩。 然而距离不久前那场审讯才过去三四个小时,就算是罗无辛也想不到他们的效率竟然高到这个地步,问道:“田莉查出什么了?” 周良的脸色一下就凝重了起来:“我们和田莉多年没有联系过的亲戚核实了一下,田莉确实被强奸过,而且赵娟说她这些年,可能一直在作案。” 1998年,20岁的田莉刚刚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她并非是个出身优越的女孩儿,母亲罹患精神分裂,而父亲则是普通工人,从小到大,父亲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田莉以后能找个帮衬家里的女婿,毕竟,田母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能生出二胎,两老全部的希望都在田莉身上了。 在高中毕业后,田莉本来一直在工厂里打工,但因为下岗潮的影响,97年年末,田莉离开了父亲信赖的工厂,不得不在外自己谋生补贴家中。 而当时还并没有怎么接触过社会的田莉自然不会知道,她做的这份服务员的工作其实并不只是要给人端盘子送菜而已。 上班的第一天,老板便让她换衣服去卖啤酒。 田莉的模样算不上非常漂亮,但胜在年轻,眼睛大,皮肤白,换上劣质的红色皮裙后,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整整半年,除了偶尔会碰上对她动手动脚的客人,田莉的收入还不错,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这会是新生活的开始,但是,这一切都在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改变了。 某个深夜,田莉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拖进了小巷里。 “所以,她被强奸之后没有报案?” 罗无辛眉头紧皱,从之前赵娟的口供里他其实已经隐约感觉出来,大姐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正常,而这和她过去的经历是脱不开干系的。 周良点点头:“我们走访得到的结果是这样,而且她的那些亲戚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还是后头田莉闹离婚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田莉以前还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等等……离婚?” “对,田莉只结过一次婚,在22岁那年,据她的亲戚说,是她的父亲介绍的,一个在她父亲工作的厂里的人,但是两个人的婚姻从不怎么顺利,也没要成孩子,最后,在田莉25岁那年离婚了,说是男方离婚之后还到处和人说她是个脏烂货,结婚的时候骗了他彩礼什么的……田莉的亲戚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田莉身上的事情。” “但是,田莉的父母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罗无辛想到田莉父母的死,一个是因为罹患精神疾病误服农药,还有一个则是意外高坠,都发生在田莉离婚后不久。 如果说大姐的惯用手法就是将故意杀人伪装成意外,那很显然,她父母的死也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田莉只可能因为一个原因憎恨他们。 “是她的父母为了让她能够顺利结婚,让她隐瞒了这件事。” 罗无辛的心头一沉,又问道:“离婚前还发生了什么,田莉的亲戚知道吗?” 周良叹了口气:“只知道个大概,说是一开始还没什么事情,大概也就一年之后,忽然间她老公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开始打她,就跟所有家暴一样,最早只在家里,后头在人面前也打,所以田莉那些亲戚才知道了这件事。” “为什么打?” “因为田莉一直不肯进行夫妻生活,怎么都不肯,惹急了就又咬又抓,慢慢的男方就开始怀疑田莉跟她妈妈一样是个精神病,觉得自己被老丈人骗了,矛盾也就越来越大了。” “不肯进行夫妻生活……” 罗无辛办过这么多强奸案,他心知肚明,这是很多强奸案受害者都有的创伤症状。 不说是夫妻生活了,有些女孩儿甚至一辈子都无法谈论这件事,而且在犯人被抓后都无法安下心来,一辈子都会陷在这段阴影里没办法逃脱。 “精神分裂具有一定遗传性,但大多数情况下需要诱发因素。” 而这时,陶森忽然在旁插嘴:“从之后田莉的表现来看,她确实很像是一个偏执型精神分裂患者,有非常明显的妄想症状,并且因此产生了强烈的攻击性。” “强奸,有可能是田莉的诱发因素吗?” 罗无辛喃喃。 时隔十八年,他还是能清晰地记起大姐在面具下狰狞的微笑,那确实不像是正常人的表情,以至于在被救出来之后很久,午夜梦回,罗无辛还是经常满身虚汗地醒过来。 就更不要说,她只是道听途说了精神外科手术的相关报道,就决定去杀死陶远…… 罗无辛问道:“查过田莉的前夫是哪一年死的吗?” 周良点点头:“是03年,是赵娟他们做的,我们已经确认了,手法是将人从河堤上推了下去,然后摔死了,小彭说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再婚了,如果不伪装成意外估计会很难交代。” “也对,以田莉的性格,如果她前夫孑然一身一定会死得很惨。” 罗无辛心知肚明,如果田莉对自己的父母都能下得去手,那前夫在对她做过那些事情之后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那起没有报案的强奸案。 那是田莉偏执的根源。 “所以为什么赵娟说田莉一直在作案,他们不是一直没联系吗?” 因为过度思考,罗无辛感到自己的头疼渐渐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他生怕被陶森继续扣在医院里挂水,不敢在人面前表现出丝毫不适,强撑着问道:“田莉可能做了什么案子,她有说吗?” 周良叹了口气:“这就是江队现在最头疼的地方了。” 说着,他递过来几张口供,而罗无辛只大概扫了一遍,脸色就变得极度难看。 只见口供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大姐说,如果罗无辛这些年不想着抓他们才该死,毕竟忍气吞声的都是该死的垃圾,只要让她碰上这样的垃圾,她就会送他们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垃圾……” 罗无辛何其敏锐,他心头猛地一跳,抬头撞上周良脸上的苦笑。 “罗哥,我们在查的,可能是同一个案子。” 第70章 南柯11 罗无辛再次被推回局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电梯门一打开,罗无辛迎面就撞上了几个急匆匆下楼的侦察员,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很显然,经过几次的大会,他们都已经非常清楚自己正在面对什么。 一个放在全国都非常罕见的凶案,如今,正被他们一点点从水面下拉扯出来。 “我就知道你晚上肯定要回来。” 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江世涛面前放着三部手机,如今都在响个不停,而他抬头看见罗无辛,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 “你小子可真他妈的,弄来的案子一个比一个大,知道这一屋子的人之后半个月都没觉睡吗?” 重压之下,江世涛满身都是烟味,而陶森丝毫没给他面子,立刻就去打开窗子通风,冷冷道:“他现在的身体经不起一点刺激。” “罗无辛你也有今天。” 见状,江世涛也不恼,只是看着他们疲惫地笑了笑,又道:“情况小周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还真他妈给你说中了,我们这次这个彩恐怕中大发了。” “你们查出来什么了?” 罗无辛现在只庆幸他的头痛没有再加剧,毕竟,陶森实在是太不好骗了,他之前在医院自觉藏得很好,结果到头来还是给陶森直接摁在留观室里多挂了一个多小时水才走。 “罗警官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劝你,也最好不要想着对一个医生扯谎。” 陶森如是说,而罗无辛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刑警是怎么会瞒不过一个医生的。 江世涛叹了口气:“七桩垃圾场抛尸的案子已经全部重新梳理过,七个受害者,两个被诈骗,四个遭遇过强奸或者是猥亵,一个被教唆吸毒,总之都是刑事案件受害人,但是因为没有报案,所以这个共通点直到这次才被挖出来……也多亏了你一心想要查出老何的案子,将时间跨度这么大的段晴的案子和曹洁的案子联系在了一起。” “疯子……” 罗无辛咬了咬牙,十八年前,田莉杀的都是“加害者”,但如今她竟然已经开始杀“受害者”了,而且,还将人抛尸在垃圾站旁边,丝毫不掩饰对死者的鄙夷。 是因为这些人让她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吗? 那个没有报警,忍气吞声,最终处处受欺辱的自己。 也难怪赵娟会说,大姐现在有可能会狩猎任何人。 ……她已经彻底疯了。 “不光是这样,我们还找到了另外一个共同点。” 江世涛递过来几份资料,却都是几个受害人在某网络感情树洞的投稿,而其中打头的一份就是那个被勒死的少女段晴。 不难看出,因为担心让母亲失望,在毒瘾中痛苦挣扎的段晴最终只能将所有的苦恼都丢给了树洞,她一口气和对方说完了自己被教唆吸毒的经历,并在最后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药,也不想告发楚哥,觉得自己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而段晴在那时绝不会知道,树洞那一头的人到底对她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近五年遇害的四个受害者都曾经在网络上找过情感树洞来宣泄痛苦,而更早期的受害者我们没有办法查到具体信息,但是通过走访也可以知道,他们都有上网和人聊天的习惯,包括那个被害的孕妇曹洁,因为现实当中缺少关爱,所以不约而同都选择了转向网络寻找慰藉。” 江世涛眯起眼:“我们现在怀疑,凶手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找上他们的,毕竟,只有在对着树洞的时候,这些人才会放心说出过去遭遇的侵害。” “田莉当年也是通过网络论坛找到她的帮凶的,甚至按照赵娟的说法,之所以找上陶远,也是因为田莉在网络论坛上看到了很多关于精神外科手术的不实信息……她对这个深信不疑,加上非常偏执,所以立刻就决定要杀掉陶远。” 罗无辛攥紧了手上这几张薄薄的纸,他能隐约感觉到,他们已经摸到了破获这些尘封已久案件的关窍。 或许,他们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江世涛长舒了口气:“因为赵娟的口供,我们现在正在核实田莉过去这十几年的行踪,一旦能和几个受害者对上,那或许就可以先按照并案处理了,毕竟,就算是省里来的专家现在也认为,田莉的侧写符合连环杀手的特征,高度怀疑,田莉在中间空白的十几年里不可能完全不作案……” “就要看,她到底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了。” 罗无辛喃喃着补完了后半句。 之后一直到天亮,整个刑队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在总指挥的要求下分成数组,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一系列的调查工作。 凌晨一点,按照赵娟的口供,在外的侦察员挖出了一具深埋在地下十八年的骸骨,属于当年惨死在大姐刀下的老二,而直到他死去,赵娟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周东德。 凌晨三点,田莉和孙胜利过去十八年来的工作轨迹被一点点在白板上填满,侦察员得知,两人在外一直以姐弟相称,并且,一直辗转在南方几个城市之间,行动路线基本与垃圾站抛尸案的七名受害人相匹配。 凌晨五点,十八年前被田莉团伙杀死的总人数被统计出来,总计十人,其中六人死于意外,四人失踪,而因为时间久远,审讯时赵娟的精神又有数度崩溃,导致他们还没有得到具体的尸体埋藏地点。 “罗哥,江队让你……” 早上六点,开大会前夕,熬了一夜的周良急匆匆推门进了休息室,本来是想叫罗无辛去开会,结果没想到进门却先撞上了陶森仿佛手术刀一样的视线,他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就噎了回去。 角落里,靠在轮椅上的罗无辛手上扎着针,身上还披着薄毯,在晨光里睡得正熟。 因为他坚持不肯回医院,陶森不得不直接将输液架搬到了局里,俨然已经把局里的休息室当成了医院的留观室用。 “罗哥……” “他需要休息,输液袋里有镇静剂,你现在叫不醒他。” 结果陶森这个顾问倒像是他们自己人一样两眼青黑,推门出了休息室,他淡淡道:“罗无辛现在是我的病人,查案可以,但是要适可而止,虽然我也想抓到害死我妹妹和父亲的凶手,但是我不会允许他为了查案,让我之前六个月的工作前功尽弃。” “……” 第58节 本来在周良的概念里,罗无辛已经是整个局里最不好说话的人,谁想到陶森一来,他才发现罗无辛简直可以说是和蔼可亲。 而周良正觉得难办,这时打着呵欠的江世涛夹着一堆文件从办公室里钻出来,远远看见两人站在走廊上,老刑侦立刻就猜出个大概,上来问道:“罗无辛的情况怎么样?” “不算好也不算坏,他虽然意识清醒,但头痛频繁,身体虚弱,很多项指标都只是刚刚及格,如果不是罗警官坚持要回这里,这样的病人应该要在医院躺着。” 陶森顿了顿,又淡淡道:“我相信江队长你应该能明白,罗警官其实算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而颅脑手术后一般需要静养,尤其忌讳的就是情绪起伏过大。” “感情脆弱……” 短短几个字,周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而这时,站在他身旁的江世涛却像是听到什么惊天笑话似的大笑出声,一整晚的疲惫都好似给陶森这句扫没了。 “罗无辛这小子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脑子会给别人看光吧,现在嘴硬都没用,终于有人可以治他了。” 江世涛乐道:“就让他睡吧,反正现阶段他这个身体也上不了一线,醒了也没用,小周,你做好笔记,之后等罗无辛醒了之后你和他对,至少让他知道最新的情况是什么。” “哦好……” 周良还没从之前的震惊里缓过来,愣了一下才跟着江世涛去开会,而随着走廊上安静下来,陶森拧开休息室的大门,悄无声息地走回了熟睡的罗无辛身旁。 虽然放眼整个世界,成功进行移植手术的病患都没有几例,但是,陶森非常清楚,脑移植手术,被移植的不仅仅是记忆和情感,还有“习惯回路”。 陶森看着罗无辛在睡梦中下意识回缩的脚,过去,每一次小昕感觉不舒服或者害怕,她都会习惯性地蜷缩起这只伤脚,从小到大都一样。 而如今,这个习惯同样出现了罗无辛身上。 陶森想,恐怕连罗无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忍痛的时候,他的脚一直是蜷着的。 “小昕……” 深吸口气,陶森闭上眼,面前浮现出父亲和妹妹躺在尸袋里的样子,彻骨的寒意上涌,让他不由一点点捏紧了垂在身旁的手。 他要克制,因为,小昕还在罗无辛的大脑里“活着”,而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小昕的消失了。 只是,他真的可以不去管这个让自己的家庭两度遭遇莫大痛苦的凶手吗? 一片静谧的休息室里,陶森的呼吸声慢慢由轻转重,最终,他松开攥得生疼的拳头,轻轻把罗无辛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小昕。” 医生的眼神冰冷,但声音却柔和得仿佛一声叹息。 “这一次,哥哥绝不会让你再失望了。” 第71章 南柯12 罗无辛这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睡得整个人迷迷糊糊,以至于看到洒在面前的阳光,他一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直到身旁传来一声轻轻的“醒了”,他才猛然惊醒了过来。 “你……” 罗无辛猛地看向墙上的时钟,发现竟然已经早上十一点了,他震惊道:“我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我给你用了镇静剂,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如果不想之后再昏倒在局里,你这段时间应该每天都卧床十二个小时,现在要去洗漱吗?周良等着和你对案子。” 相比于他,陶森看上去才像是那个一夜没睡的人,但却仍然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憔悴的脸上连一根胡茬都看不见。 他现在总算知道陶昕的洁癖是从哪儿来的了。 经历过之前种种,罗无辛现在已经没了在陶森面前造次的想法,老老实实去洗漱回来,周良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罗哥你休息得还好吗……” 小伙子困得两眼发直:“江队说……” “你睡会儿吧,会议资料给我看就行了。” 罗无辛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周良整晚没休息,他直接从人手里拿过记录,好在,上头写得都很清楚。 在省里的督办下整个刑队的效率惊人,现在,不但已经把垃圾站抛尸案和田莉的案子并案处理,更是已经查到田莉在网上用的账号。 在过去几年,她在社交平台上固定经营了几个情感树洞,用来寻找她的受害者。 而在线下,田莉带着孙胜利在周宁,钱安,上沪一带断断续续地打零工,行踪不定,而每次发现了她认定该死的受害人,她就会立刻辞去工作前往受害者所在城市,仿佛这件事才是她真正要做的“事业”。 罗无辛越看越觉得不寒而栗。 之前,楚彪曾经在口供里说,他听见了段晴和田莉的对话,明明,田莉早就已经通过网络锁定了段晴这个受害者,但是,她却要求受害者自己寻找一个垃圾站用来“抛尸”。 换句话说,田莉宁可冒险,也要享受这个羞辱受害者的过程。 她究竟在这些受害者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罗无辛翻到下一页,是一张他们连夜联系上的,田莉前夫双亲的笔录,而里头详细记载了田莉和她丈夫离婚的始末。 据男方的母亲说,当年田莉和丈夫最开始的矛盾,确实只是因为没有夫妻生活,当时田莉母亲的精神问题在厂里人尽皆知,男方家属本来就有疑虑,后头因为两人一直没有孩子就起了疑心,一问之下才知道田莉和丈夫竟然一直是无性婚姻,而这一下家里就炸了锅。 他们上门逼问田莉的父母,自然是问不出什么,加上田莉自己也打死不肯开口,后头,男方家属给逼急了,只好去打听田莉过去看病的小诊所,本来是想打听出田莉有没有偷偷开精神疾病的药物,结果却没想到这一问,却意外问出了另外一桩事。 在两年多以前的一个深夜,田莉曾经来过小诊所做过检查和买避孕药。 而这一下更不得了,黄花大闺女直接变了味,男方父母不依不饶,坚持要让诊所的医生说出具体情况,否则就威胁举报对方资质不全,无奈之下,诊所只能说了实话。 就在那个夜晚,满身是伤的田莉在醒来后并没有立刻就回家。 毕竟做了快半年的“啤酒妹”,田莉对这样的事情并非毫无常识,知道要吃药避免得病,所以,她先去了常去的诊所,并且,在六神无主下告诉了诊所的医生发生的所有事。 在田莉的描述里,对方是一个醉汉,因为她身上穿得鲜艳的皮衣将她误认为是附近的小姐,也因此,在完事之后,对方对田莉又抓又挠的反抗非常不满,将她打到昏迷之后便随便丢弃在了附近的垃圾站里。 因为个子瘦小加上天黑,整整三个小时,路过的人无一发现躺在那里的田莉,导致她醒来时,周围已经堆满了恶臭的垃圾。 当时诊所的医生也是看田莉可怜,所以在开了药之后建议她最好去报个警,然后再去大医院看一次, 但谁都没想到,田莉的父母最后竟然会让女儿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并且,在不到两年后就安排女儿嫁给了厂里的工人。 可想而知,在那个保守的年代,男方的父母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好似五雷轰顶,而当天晚上,田莉的丈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一瞬间,一切事情都好似被解释通了,田莉的创伤障碍被理解成了罹患脏病的心虚,男方的家属强烈要求她去医院体检,否则就要立刻离婚。 不愿事情闹大的田莉父母没有办法,只能服软,他们态度强硬地拉着田莉去了医院检查,结果,脏病没有查出来,但田莉的精神却真的出了一些问题。 或许是因为田莉的父母一路上都在指责她不该在那个夜晚将一切事情和诊所和盘托出,做完一系列检查后,田莉好像突然失了魂一样,开始对着墙壁一问一答。 “你觉得她该死吗?” “垃圾难道不该死?” “她是垃圾吗?” “她就是垃圾。” 田莉说着说着,竟然还咯咯笑了起来,表情异常癫狂,直让在医院监督的男方父母看得不寒而栗。 不但身体不干净,而且精神还有问题,这样的婚姻,他们根本就不敢继续。 于是很快,男方那边就提出了离婚,又因为彩礼等各种问题,双方扯皮了一年才最终尘埃落定。 没有人知道在这段时间里,田莉的父母又因为田莉当时的多嘴指责了她多少次,但很显然,他们最终的死已经说明了一切。 田莉憎恨那些让她忍气吞声的人,她更憎恨过去的自己,毕竟,如果从一开始她就选择了不逃避,一切的结局说不定会不同。 而那些受害者是过去的自己,特意将他们的尸体丢弃在垃圾站的旁边,就是为了模仿自己当年的情况。 因为精神上的问题,侧写专家猜测,她可能已经将那一部分的自己完全分割了出来,并且,以除掉“他们”为乐。 她是在杀死“自己”。 罗无辛翻完了手头的记录还有资料,发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目标果然是找到田莉和孙胜利的下落,毕竟,以田莉的精神状态,谁都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就会开始下一次的作案。 “对她来说,做手术让人忘记一切,放下痛苦的陶远也是那一类让她忍气吞声的人……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疯了。” 罗无辛脸色铁青,好在因为足够的休息,他的头痛这一次并没有卷土重来。 他忍不住想,以田莉的“杀人标准”,她杀陶昕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真的是因为她是一个目击者吗? 还是说,对她来讲,陶昕这些年的“忘却”也是一种忍气吞声? 因为她不像是罗无辛,这些年一直追着他们,所以,陶昕也具有了和那些受害者一样的特征。 在田莉看来,她选择了“逃避”。 “他妈的,疯子。” 明白了一切,罗无辛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终于弄清楚了田莉的动机,但是,却并不意味着能抓到她。 毕竟,田莉的精神状态异常,同时,除了孙胜利外,几乎没有任何社会联系,不像是很多流窜犯,无论怎么跑,最后都可能会跑回自己的家乡投奔亲戚,让警方有可以蹲守的机会。 也难怪他们开会开到最后并没有得出一个结果…… 罗无辛环顾四周,现在局里的人很少,意味着总指挥应该已经把警力散出去,通过笨办法摸排两人的行踪去了。 只是,应该会有更快的办法,让田莉自己找上门来。 “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时陶森问道:“抓田莉你也要亲力亲为吗?拖着现在这副身体?” 要不怎么说,高材生真的很难搞,尤其是这种三十五岁就当上正高专家的高材生。 罗无辛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心知肚明,陶森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所以语气听起来尤其生硬。 “我……” “你想拿自己当鱼饵,去钓田莉,因为她十八年前就认识你。” 陶森冷冷看着他:“罗警官你没有你想的那么会撒谎。” “……” 罗无辛实在想不明白:“陶主任说真的,你是不是之前趁着做投射的时候,在我脑袋里安装了什么东西?我以前可没觉得有人可以这么准确地猜中我的心思。” 而对此,陶森只是淡淡道:“我猜中的不是你的心思,是小昕的。” “什么……” 罗无辛听得一阵发懵,而这时走廊上传来了一连串嘈杂的人声,其中就有江世涛的声音,罗无辛见状立刻就要自己去转轮椅,却被陶森一把抓住椅背。 “陶主任你……” “罗无辛。” 忽然间,陶森一把转过他的轮椅,俯下身子盯着他。 第59节 “无论你有什么计划,想做什么,我需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陶森用那双和他妹妹一模一样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但眼神可比他妹妹要可怕多了。 “否则,我会严格执行手术合同,把你扣在这里,然后用镇定剂让你直接睡到田莉落网为止。” 第72章 南柯13 两天后。 随着国内第一例脑移植手术患者成功清醒的新闻见报,脑手术相关伦理问题的讨论立刻在互联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报道里,知名精神外科专家陶远的之子陶森作为主刀医生接受了采访,称患者在术后接受了他带头研发的新型的投射治疗,意识和感知都已经恢复了不少,而投射手术的适用范围也不至于此。 陶森道:“通过在脑内植入电极,脑和脑对接的方式,未来,投射手术不仅可以用于唤醒长期昏迷的植物人,更是可能治疗一些顽固难治性的精神疾病,缓解他们的痛苦,让他们去拥抱新的人生。” 而已经清醒的患者罗先生也在新闻中接受了文字采访,称术后虽有不适,还有一定的失忆症状,但对他来说,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以前的事情或许忘记了会更好。 可以说,本来只在小范围内宣传的手术内容忽然被放到大众面前,虽说全部手续都合法合规,但是,新技术的科普总需要时间,就更不要说是这种原先只存在于科幻小说里的内容忽然变成了现实,一时间,关于脑移植手术和投射手术的消息铺天盖地地挤满了门户网站,大有要连上一周热搜的架势。 然而,就在想要采访面见第一例脑移植手术患者的记者已经踏破了人民医院门栏的时候,在报道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钱安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始终保持沉默,甚至,新楼监护区的大门也始终没有打开。 又有小道消息称,其实国内第一例脑移植术后清醒患者已经被悄悄转移到了分院,目前,正在那里做康复训练。 而为此赶去分院的小部分记者并不知道,从自己踏入人民医院下江分院的那一刻,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一个街区外指挥车上的众多干警尽收眼底了。 “希望罗无辛这回的预感是对的……田莉真的会冲着他来。” 江世涛站在指挥车上,每过半小时,他们安插在医院里的便衣就会回报情况,而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看到田莉和孙胜利的影子。 按照罗无辛两天前的说法,田莉的行动逻辑虽然异常,但却有一个基本的原则,那就是,她会杀那些她认为“忍气吞声” 的人,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而对于主动面对,追逐痛苦的人,像是罗无辛,即使威胁到了她的自身安全,田莉也不会直接对他下杀手。 根据这一点,罗无辛认为,既然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类型的饵,那他们只要负责放钩就行了。 两天时间里,专案组研究了之前赵娟联系田莉和孙胜利的手机号,发现这几个月两人的手机都没有开机……就像是过去每次作案后都会有的沉寂一样,不出意外,田莉如今正在带着孙胜利避风头,不但不会使用管用的联系方式,甚至,也不会在外头抛头露面。 侧写专家认为,通过赵娟联系田莉的方式行不通,而且很容易让对方起疑,既然这样,他们的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就是通过田莉常用的互联网,尝试让她注意到罗无辛。 “我毕竟是跟他们打过两次交道的人,田莉应该对我很感兴趣,原本她放过我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主动’,主动加入他们,主动调查过去,那现在,一旦让她知道我也‘放弃’了,她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罗无辛同样赞同专家的看法,如果说田莉都无法接受陶远的手术,那她更不可能接受罗无辛作为当年被自己“放过”的人,如今通过脑手术“放下了过去”。 这对于田莉来说必然是不可原谅的。 于是,他们决定利用这一点,将田莉引来“瓮中捉鳖”。 又是一个半小时,江世涛照例和各频段确定了医院内部的情况,最后,他联络了在康复科,身为“鱼饵”的罗无辛本人。 “怎么样?” 江世涛看着车里的监控,罗无辛正在平衡杠上进行步行训练,一旁扶着他的两名护士都是乔装的女警,但即便这样,身处层层保护中的罗无辛看上去还是心事重重。 “你是问我的腿?” “罗无辛看不出来你现在都会开玩笑了。” 江世涛心知肚明他在担心什么,不是所有人面对两度差点杀死自己的罪犯都能保持镇定……就算是像罗无辛这样身经百战的刑警也不一定能做到。 江世涛想了想,又道:“说起来,如果抓到了田莉,你打算怎么办?” 撑在平衡杠上的罗无辛满头是汗:“什么怎么办,难道我还能一枪毙了她吗?” “罗无辛你别在这跟我嘴硬,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当年选择当警察,查了这么多诈骗强奸拐卖的案子,不都是为了这个事儿? 江世涛淡淡道:“当年的笔录内网里就能查到,以为我没看过?” “……”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江世涛忽然要翻旧账,但一瞬间,罗无辛耳边却又响起了陶昕的声音。 “面对过去不就是为了现在好好生活吗?你都把心丢掉了,面对过去的意义又在哪里?” 按照陶森的说法,那是混合大脑形成前,属于陶昕的移植体最后的“回光返照”,分泌激素,释放能量,让移植体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所以说这个丫头,除了一心想要见到的哥哥,最后的最后,她竟然选择把这份“引导”留给了自己。 深吸口气,罗无辛再次借力撑上了平衡杆,他咬牙道:“别说的好像我干完这票就会辞职似的,我可是要养家糊口的,还能一辈子都吊死在这棵老槐树上?” “……意思是?” “我的命现在不仅仅是我的。” 罗无辛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隐约的,他好像又能重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了。 “就希望这次搞完,我脑袋里的那个家伙别怪我。” 他喘息着说完,却是久久没有听到通讯那头传来回复,正在罗无辛心中升起一种不好预感的时候,他听到江世涛的声音在瞬间紧张起来。 “陶森没来上班。”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已经迟到十分钟的陶森还在自家停车场里同人僵持着。 不久前,他只是折返回家去拿了一趟手机,却不想再回来时,脖子上骤然一紧,等他反应过来后座有人的时候,对方已经用一根细细的绳子死死地勒住了他。 “要钱,还是要什么?” 陶森很快就察觉到,与其说是想要立刻要他的命,对方更想要这样一直折磨他,也因此绳子紧了又松,始终将他吊在窒息的边缘。 而为了缓解这种痛苦,陶森不得不艰难地仰起头,用余光去看,后视镜的反光里隐约能看到一个女人的轮廓。 她是在自己去拿手机的时候溜上来的吗? 明明就这么几分钟的事,还是说,对方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喉咙上传来的力道还在不断增加,随着空气不断流失,陶森很快再一次感到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不知是否是玩腻了,这一次,他也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细小又干枯的声音,在笑。 “陶主任,你最近很有名。” 女人凑上前来,终于,她的脸暴露在了光区下。 那是一张如同面具一样的笑脸,消瘦,苍白,病态,但是,就只有那一双眼睛,圆睁如同动物,一眨不眨地在镜子里凝视着他。 “你……” 脖子上的力道在瞬间松弛又收紧,陶森甚至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瘦弱的女人会有这样的力气,几乎是将全部的力气悬挂在这根细细的绳子上,想要他的命。 “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女人恶狠狠地说道,泄愤一般将陶森勒的脸色涨红,她的声音在一瞬间就变了,低哑,偏执,好似在分秒中换了个人。 “你凭什么替他原谅我?嗯?他不是受害者吗?你凭什么让他忘记我?啊?你凭什么,你算老几啊,你凭什么替我原谅这些人?” 精神分裂。 陶森痛苦万分地想,田莉果真已经表现出了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一句话里,她甚至混淆了自己和罗无辛,意味着田莉的大脑早就是一团混乱,她现在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为了争取到喘息的空间,陶森奋力将手指塞进绳圈里,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田莉终是轻微脱力,而陶森抓紧能说话的时间咳嗽道:“可你就算……咳,杀了我,也还会有人继承这个技术……就像是我继承我父亲,你是没办法……” “闭嘴!” 而没等他说完,田莉已经又一次勒紧了绳子,这一次陶森几乎立竿见影地感到肺里的所有空气都被抽离,耳边的田莉在笑,好像在享受他死去的过程。 十八年前,她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吗? 笑着看他们受苦? 在极度的窒息中,这个念头划过陶森的脑海,而在一瞬间,他竟然在痛苦中笑了起来。 爸,小昕,你看,她来了。 再睁开眼,陶森的视野已然变成了一片血红。 “终于……抓到你了。” 攥紧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针管,陶森猛地将它扎进了田莉的肩膀。 第73章 南柯14 “所以你早就知道,对方的目标是陶森?” 通过留守在陶森身边的两个小警察确定了对方安全,田莉也已经落网,江世涛不禁脸色铁青。 毕竟,之前罗无辛只是跟他随口提了一嘴,让他在陶森那边留两个人,因为他也出现在了采访里。 而那时,即便是江世涛也没想到,无论是罗无辛清醒又或者是转院都不是饵。 真正的饵,是跟罗无辛一起接受采访的陶森本人。 也还好,陶森提前准备了肌注镇静剂,所以即使没有他们的人帮忙,他也还是制伏了田莉。 短短几分钟内,江世涛惊出了好几身冷汗,一把将罗无辛的轮椅推到无人的地方,小声道:“你他妈疯了?陶森是公安部的合作伙伴,万一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而还没等他说完,罗无辛便摇摇头打断他:“一个爸爸和妹妹都死在对方手上的人,你觉得他可能会心甘情愿倒在这里吗?” “可是……” “这是陶森自己的要求,我要是和你说了你必然不可能同意,但是,我知道他需要这个……这也是我的意思。” 罗无辛笑笑:“要是上头怪罪下来,你可以推到我身上,毕竟我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身体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不是吗?” 寥寥几句,却让江世涛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地睁大了眼,半晌他才干笑了一声,又问道:“所以你们的计划下一步是什么?总指挥还在局里等着消息,把我手底下这么多人当幌子用,总得让我有个说法吧。” “陶森没有出事,你那边怎么都能交代过去吧,现在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之前问你要的文件走下来了吗?” 罗无辛深吸口气:“陶森要求的,可不只是让他亲手抓住田莉这一件事。” “我要带她去医院。” 与此同时,从窒息里缓过劲来,陶森不顾身旁几名急匆匆赶来的民警还在心有余悸,一瞬间就恢复了一副冷静到极点的模样。 他看着刚刚被他“扎晕”的田莉说道:“麻烦把她放上车,虽然她两小时内应该不会醒,但还是戴上手铐比较好。” “可是……” 第60节 陶森拿过手机,发现罗无辛给他发来的消息,是几张签过字的文件照片,他眼底浮上薄薄的冷笑。 “这个行动已经跟你们领导通报过了。” 陶森摸着脖子上青紫的痕迹淡淡道:“她还有一个同伙,现在,我只是要带她去做‘口供’罢了。” 不到半小时后,陶森将人拖去了医院,为了防止出意外,此时新楼的走廊上也站了一些从局里赶来的干警,除此以外,竟然还有田莉多年没有联系过的亲属。 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没有配偶,也没有父母,他们不得不找到了田莉已经94岁的外婆作为直系亲属出面。 毕竟,投射手术作为未来要应用在刑侦上的“测谎手段”,可以被作为一种强制措施,但是,由于这是第一次实行,他们不得不要把手续做全,通知到所有亲属,并且取得他们的手术同意协议。 “文件都已经批下来了,这次不是作为病患,而是作为强制执行的嫌疑人。” 陶森换上白大褂,在罗无辛的手术结束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重返手术台。 因为轻微的运动障碍,这次的手术也将由助理进行。 “陶主任,准备工作已经好了,接下来只要等您和她的术前检查结果出来就可以了。” 长达半年的配合已经让他手下的团队默契无间,陶森欣慰地看着所有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工作,正打算去抽血,他的手术助理却在这时不放心地拉住了他。 “陶主任,你的身体,现在真的可以承受投射吗?” 助理看着陶森苍白的脸,虽然作为被投射人,身体上是无创的,但是,之前那半年的过度投射带给陶森的伤害显而易见,就更不要说,这次陶森要面对的是…… “我没事。” 面对助理的担忧,陶森却只是平静地摇摇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自从罗无辛的治疗结束后,他的手还是会时不时就抖一下,或许未来半年到一年他都无法上手术台,但是,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警方还在等着我们这儿的线索,这场投射很重要,还有,之前没能和她好好聊的事,我想要换个地方和她谈一谈。” 陶森看着远处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眼睛的深处一点点冰冷了下来。 “田莉……田莉?” 不久后,在田莉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面前这间逼仄昏暗的诊疗室里。 她能闻到自己身上传来一股泔水的恶臭,同时,脸上的泪水也已经干涸。 “先把药吃了,这是紧急避孕用的。” 面前的医生递来温水和药片,田莉有些恍惚,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她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该报警吗?” “为什么要报警?” 然而这时,角落里却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田莉一惊,才发现暗处不知何时又站着一个人,穿戴斯文,正安静地看着她。 “我送你回去吧,碰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赶紧回到家人身边比较好吧。” 不由分说,那人走上来,眼神中的冰冷只让原先就六神无主的田莉更加慌乱。 这个人……应该在这里吗? 一种怪异的感觉爬上田莉的背脊,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上来将她搀扶了起来,嗤笑一声:“你自己不已经选好了吗?选好了要忍耐?” “我……” 希望在瞬间被浇灭,田莉慌乱地跟着人走出了诊所,而在开门的一刹那,她眼前一花,神志也跟着在一瞬间从清明到迷蒙,一切记忆好似被清空一般,就只剩下内心深处空落落的不安还在蔓延。 她睁开眼,面前的却已经不是破败的小诊所,而是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 “结果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不远处,她的父母正在焦急地询问,在一旁还站着她丈夫的父母,正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动物园里的动物。 “谁知道她那时候碰到那种事有没有弄上什么脏病!万一传染给家里人怎么办?” 他们的眼睛说着这样的话,分秒间,屈辱,痛苦,后悔,如同滔天海浪一般淹没了过来,即便大口呼吸,田莉也仍然感觉窒息。 她究竟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田莉痛苦地捂住脑袋。 如果那个晚上她报警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她没有听信父母的话去忍耐,是不是一切都会…… 脑袋仿佛被人拉扯一般痛楚,田莉浑身冷汗直冒,而这时,她听到身旁有人说道:“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什么…… 田莉怔怔地抬起头,发现她身边坐了一个面目冷峻的男人,模样看起来眼熟,但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男人冷笑一声,眼睛深处没有一点温度:“为什么要忍着?你如果不忍,这一切不就不会发生?” 这一下,仿佛伤口被人用刀来回搅动一般,田莉蜷缩成了一团:“别说了……” “不过也对,垃圾有什么话语权呢?他都没把你当人。” “我不是……” “是你自己把自己变成垃圾的,你忍耐,最终结果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可能有脏病的垃圾不是吗?为什么要忍气吞声?田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忍着?” “我……” 一字一句,对方好似故意在她伤口撒盐,终于,濒临崩溃的田莉忍无可忍,大喊一声“别说了”,猛地站起身朝医院外跑去。 是啊,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忍耐? 一阵白光过后,大脑重归混沌,田莉发觉自己站在一处垃圾场前,而在她的面前,一个不再动弹的女人瞪直了双眼,肚子微凸……长着她自己的脸。 “你以为你杀掉的是你自己吗?” 阴影处走出一个男人,田莉记不清他的脸,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慌的感觉。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掰过地上那女人的脸,冷冷道:“别骗自己了,这不是你,你永远不可能消除掉过去的自己……是你把自己变成垃圾的。” “不……” 田莉浑身哆嗦。 随着她的心神剧震,周遭的一切变化不停,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垃圾场,在那里,她看到不同已经“死去”的自己,还有……那个人。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告诉她同一件事。 她杀死的不是自己。 也是因为这样,无论杀死几次,她都依然存在。 田莉看着自己的双手,那股记忆里的恶臭又开始萦绕在她的鼻腔里……无论如何后悔,是她自己选择了忍受屈辱,也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垃圾一般的人生。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活着呢? 终于,田莉一片混乱的大脑里出现了一个念头。 她兴奋地想,只要能够杀死自己不就好了,于是,她用两手扼住自己的脖子,但还没用力,背后便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没用的,不论你有多想,在这里都不会死去,同样,这里的一切除了我以外也不会有人知道。” 那人用冰凉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背,帮助她一点点掐紧细瘦的脖子。 “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所以在你告诉我孙胜利的下落之前,再多在痛苦里待一会儿吧。” 男人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为了我父亲还有妹妹,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第74章 南柯15 “田莉不会配合的,想要问出孙胜利的线索,只能靠她的脑子了。” 听闻田莉进手术的时候,罗无辛正在局里和监控组一起翻陶森家小区的监控。 田莉在进入小区的时候甚至没有采取任何形式的易容,只戴了口罩,能看得出来,她的精神问题正在恶化,比起六个月前,现在的她更加没有规划,几乎是随心所欲地在进行犯罪。 在这种情况下,给她设置一个饵相对安全,否则,他们根本不知道田莉会突然对谁下手。 “从她进小区的时候,孙胜利就不在旁边了。” 罗无辛心知陶森那边的速度不会快,毕竟,他是经历过投射手术的人,他当然知道,陶森可以利用这样的手术做到什么程度的事。 因为田莉,陶森失去了两个家人,那家伙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能完全指望投射,我们这边也得顺着查,看看能不能直接找到田莉早上是从哪儿出来的……根据之前的目击者证词,孙胜利应该一直跟她待在一起。” 即使这两天晚上陶森都给他用了镇静剂,但是高强度的查案却还是让罗无辛的脑袋里隐隐作痛。 作为六个月前那场惨案的当事人,罗无辛非常清楚,田莉的落网只代表他们成功了一半,毕竟,六个月前,绑走陶昕并且将他们逼至坠楼的人是孙胜利。 换句话说,他现在的危险性一点都不比田莉小。 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听田莉的话? 趁着监控组忙活,罗无辛再一次翻看了侦察员目前调查出的孙胜利的相关背景。 孙胜利,今年36岁,而20年前他开始跟着大姐作案的时候,只有16岁。 根据赵娟的口供,孙胜利被拐卖时只有四岁,他的养父母买了他后不久,养母就因病去世,而从小到大,养父虽然不在金钱上克扣孙胜利,但是只要一喝酒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毒打,禁闭,饥饿,从小到大,孙胜利在家里吃尽了苦头。 而这一切都随着他学会了上网而改变。 16岁那年,孙胜利在论坛上看到了大姐发的帖子,从此,他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赵娟称,因为年纪最小, 所以老三也是最听大姐话的一个,毕竟,在大姐的计划里,她第一个除掉的人,就是从小毒打孙胜利的养父。 在那一场“意外”过后,本就是被拐卖来的老三没了相熟的亲戚,从此也没了任何顾忌,完全成了大姐的“助手”。 大姐让他少说话,老三因此变得沉默。 大姐让他多锻炼,老三也因此变得壮实。 这二十年来,孙胜利几乎是按照大姐的喜好长大的,也因此,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大姐的指令。 也难怪,有孙胜利这样可靠的帮手在,六个月前大姐甚至都没有自己露面,全权将事情交给了他。 而孙胜利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他一心想要杀死陶昕,并且也成功了。 “田莉肯定给他下了别的指令,否则,要杀陶森,带着孙胜利去胜算会更高……孙胜利不会平白无故失踪的。” 罗无辛看着资料上那张木然的脸,根据孙胜利的记忆,大姐帮他找到了当年拐卖他的人贩子,但是,却没有将他送回到他的亲生父母手里。 第61节 明明孙胜利的父母直到今天也一直在寻找孩子。 “精神分裂患者被自己的‘妄想’主导行动,他们都是极度自私的病人,也因此,田莉替其他几个人‘报仇’,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为了他人着想,而是她将这些人看成了是自己的‘分身’,她在通过他们,继续给自己‘报仇’。” 不久前,陶森说的话浮上罗无辛的心头。 大姐的世界只有她自己,所以,她给孙胜利的指令也一定是和她有关。 只是,会是谁呢? 正在罗无辛的头痛因为思考愈演愈烈时,忽然间,一直盯着监控的一名技术员惊呼出声:“找到了。” 在他们调取的沿途的监控中终于出现了孙胜利的身影,就和罗无辛想的一样,在田莉前往陶森家小区前的一个小时,他们两个还在一起。 就在距离陶森家小区三公里开外的路口,田莉疑似在和孙胜利交代什么,然后忽然间,她突然用力给了孙胜利一个耳光,甚至直接将他打得侧过了头。 “是发生了什么冲突吗?” 技术员皱起眉,放大了画面,只见孙胜利在挨打之后并没有还手,而是在半分钟后和大姐背道而驰。 “不像,赵娟说大姐很少用暴力威慑别人,又或者说她不存在打这个阶段,如果惹怒了大姐,她会直接杀死对方,这也是他们怕她的原因……继续追孙胜利的行踪。” 罗无辛同样感觉奇怪,不论怎么看,孙胜利非常听大姐的话,平白无故又为什么要打他。 还是说…… 这一次,罗无辛刚隐约抓到一点思绪,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是陶森打来的。 陶森下手术台的一瞬间就险些跪倒在了地上。 护士还有助理急急忙忙来扶他,而有将近十分钟时间,陶森只能感觉到自己在痉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也只有像是电流一般的嗡鸣。 作为投射手术的研发者,陶森是全世界最了解dbp技术的人,但即使是他,对过度投射导致的后遗症也只有一个基础的概念。 在极度的昏沉和恶心当中,陶森感到有人将他抬上了床,但他现在却没有力气说一个字。 他之前,在田莉的大脑里待了多久? 过量的信息如同浪涛一样席卷他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陶森甚至觉得自己的脑组织要融化了。 因为私心他浪费了很多时间,但好在,田莉的核心记忆足够明确,他也确实在里头看到了一些东西。 “儿子,我们很快就要开启脑手术的新纪元了。” “哥哥!你以后也会打开病人的脑袋看里头吗?” 一片混乱里,陶森模糊地听见了两道于他而言很熟悉的人声,而就像是淹没在深水里的人猛地抓到缆绳,他猛地吸进了一口气,却在瞬间被自己咬破舌头的鲜血呛到,弓起身子在铁床上咳嗽起来。 “陶主任!” 终于,陶森的意识回归了现实,他看着头顶闪烁不停的走廊灯光,表情迷茫了几秒,紧跟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正在推床的护士的手腕,艰难地从满是腥气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来。 “快把手机给我!” “所以,你没事吧?” 罗无辛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就感到了对面的虚弱。 身为外科医生,陶森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即使生气连声音都不带变粗的,而现在他都能听见陶森在喘气,意味着他已经没有任何余裕去维系体面了。 罗无辛皱起眉:“你可千万别搞出什么三长两短来啊,要不别说是我,连我领导都得连坐。” 而对他难得的关心,电话对面的人却毫无反应。 又或者说,感觉自己随时要昏过去的陶森现在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喃喃道:“我看到的东西很杂,你要让我理一下……我怕错漏,所以直接打给你了。” 不同于寻常大脑接受的外界信息,有拆解转化的过程,投射技术就如同是将一个人的一生直接灌进大脑里,可想而知要在其中寻找一小段记忆的难度。 陶森头痛欲裂道:“我看到,田莉最近的核心记忆应该是上网……上网看到了和你有关的内容,她很愤怒。” 没错……愤怒。 和记忆一同来的还有情感,陶森很难形容在一个外人的脑子里看到和自己有关情绪的感受,他只能咬紧牙关,尽力地描述:“她想杀我……我看到她在跟踪我,而那个时候孙胜利还在她旁边,他们一直行动。” “没错,直到她去你家之前孙胜利都在她身边。” 罗无辛此时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屏幕上。 陶森家是市中心的老房子,周围监控密布,也因此凭借着天眼,他们也很快就找到了孙胜利的踪迹。 看起来,为了躲避警察的通缉,他并没有使用任何公共交通也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共享单车,沿着主干道一直骑了下去。 而电话那头陶森还在艰难地回忆:“我看到她去找我了……她应该很兴奋,所以这段记忆很深,我看到她在路边和孙胜利说话,她在说……‘记起来了吗,他们就是这么打你的,这样的人都一样’。” “什么都一样?” 罗无辛看着屏幕,随着天眼一路追踪,慢慢的,他却开始觉得街景熟悉了起来,而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渐渐爬上了他的背脊。 等等,这个方向…… “田莉说,买人家家孩子的人都该死,不光是你的养父,世界上还有很多这样的人,比如说那个你以前见过的孩子,他也是一样,被骗了,所以才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但那都是假象,你知道的,不是吗?” 罗无辛的手心里沁出冷汗,只因为在屏幕上,他已经看到了他家附近的路牌。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陶森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变得极度紧张。 “罗无辛,赶紧让人去你家看看!” 陶森惊道:“田莉她……她让孙胜利去找了你的父母!” 第75章 南柯16 就和是八年前一样,田莉其实并没有“放过”自己。 在赶回家的路上,罗无辛给家中打了无数电话却都没有人接,他悲哀地想,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报应,过去是他经常对沈素心还有罗丹青的来电置之不理,而如今一切颠倒了过来,他也变成了在电话这一边心急如焚的人。 “罗哥你别太担心,周边派出所的巡防已经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色太差,坐在一旁的彭晓还有周良都时不时对他投来关切的眼神。 陶森曾经再三叮嘱过他们,一定要注意罗无辛的情绪,一般来说大型颅脑手术过后,病人本身就容易出现烦躁不安,易怒敏感的情况,这时如果再外加刺激,很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并发症。 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彭晓想起上次罗无辛在局里昏倒心有余悸,她大着胆子轻轻抓住罗无辛的手背,温声道:“罗警官,之后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和小周,肯定会让伯父伯母没事的。” “……谢谢。” 远远的,罗无辛已经能看见他家小区的外墙,而就在他后背开始出冷汗时,恰逢其时,来自巡防那边的电话也来了。 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乐观。 由于沈素心和罗丹青有一早一起出门遛弯买菜的习惯,孙胜利并没有在到达小区的时候就找到接近他们的机会,直到一个小时前,夫妻俩一起回了家。 现在巡防的人敲门不应,却能听见两老的电话在房间里响,任谁都能猜出事态不妙。 该死。 想起孙胜利的背景,罗无辛在巨大的恐慌下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要不是握紧拳头,他连手指都在颤。 孙胜利是拐卖的受害者,和当年惨死在大姐手中的老二不同,孙胜利的全套价值观念都是大姐灌输给他的,换句话说,如果大姐是让他来杀人的,那么恐怕沈素心和罗丹青根本就等不到警察来。 下车时,小区楼下已经围了乌泱泱的警察,江世涛也已经赶到了,一看到罗无辛就厉声道:“不是让你不要来现场了吗?” “情况到底怎么样?” 罗无辛听到无人机的声音,在头痛欲裂中,他奋力维持着镇定:“看到他进单元楼了?屋内的情况呢。” 江世涛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劝不走了,偏偏陶森因为投射后遗症现在在医院里动弹不得,他咬了咬牙,最终决定实话实说:“人确实进了单元楼,现在窗帘都拉着,看不清楚室内的情况,特勤到了,但是不敢强行突破,现在谈判专家在路上了。” “他……” 一瞬间,罗无辛脸色灰白地简直像是要立刻倒下去一样,江世涛一把扶住他:“你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先……” “我得上去。” 这时罗无辛直接打断了他,他望向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窗口:“我是这里唯一见过孙胜利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和他一样被收养的人,他找上我爸妈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所以,只有我可能叩开门。” “可是……” 哪怕知道罗无辛说的是对的,但是看他现在这副样子江世涛根本不敢托大,皱眉道:“你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吗?” “我只知道,如果我爸妈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的情绪起伏只会更大……我他妈又不是真的没心!” 看着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江世涛忍不住苦笑一声:“还真是,现在你要是没心或许反而好办了……我马上会让特勤陪着你上去,你是专业的,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当然,打嘴炮谁不会啊?” 莫名的,罗无辛脑袋里忽然出现了林白兔,在住院的那几天,他将陶昕的小说全看了,没想到最终,自己竟也会碰到一模一样的场面。 他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陶昕,一会儿如果我表现得不如林白兔,你可别笑我。 十分钟后,一整队的特勤将罗无辛送上了楼,为了防止误伤,周遭的邻居已经被疏散,如今的楼道里安静得让罗无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孙胜利?” 罗无辛按下了门铃:“愿意跟我聊一聊吗?” 门里依然是一片寂静,一种彻骨的寒意慢慢攀上罗无辛 的背脊,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是,罗无辛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时露怯。 如果不是沈素心和罗丹青,他三十年前就该死了,这些年他已经沉溺于过去,已经辜负了他爸妈太多。 现在不是掉链子的时候。 见人不回应,罗无辛深吸口气,忽然间,他的语调冷了下来:“他俩买了我,你要给我报仇,却不当着我的面?三哥,你他妈当大姐把你送过来就是为了当刽子手的?大姐的目标是我,而我和你们是一伙的,忘记了吗?” 说罢,罗无辛眼神示意站在楼道里的特勤后退,随即,他将钥匙捅进了锁孔,慢慢地开了这扇之前无人敢开的防盗门。 只见窗帘被拉死的室内一片昏黑,不见一个人影,而就在罗无辛艰难地将轮椅弄进室内的时候,他终于听见沈素心和罗丹青的卧室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呻吟。 听起来,像是沈素心的声音。 罗无辛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推着轮椅向室内赶去,而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看清满身是伤的两老被绑在房间的死角,而面无表情的孙胜利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一根已经被打断的拖把棍。 他……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罗无辛脑子一热,头痛在瞬间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而罗无辛不得不咬紧牙关保持清醒,半晌才终于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来:“三哥,大姐没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吗?” 听见他的声音,沈素心和罗丹青同时开始剧烈挣扎,却又被孙胜利用拖把棍威慑了回去。 第62节 “他们也这样打你吗?” 忽然间,孙胜利发出如同木头一样的声音。 他想起大姐的那一巴掌,力道和小时候挨过的不能比,但却好像一下就让他回到了那段漆黑的童年。 皮带,拖把棍,又或者是随手能拿到的任何东西,在那个男人手里,一切都是可以用来“惩罚”他的道具。 只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 孙胜利睁大了眼睛,这些年在大姐的指引下,他练成了一副极其结实的躯体,再也不怕那些打了,但是…… 只要想起那段过去,孙胜利就好似会在分秒间变成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他有满腔的怒火,却不知要发泄去何处。 得想办法,将他的怒气引到自己身上来。 罗无辛看清两老身上的伤势,几乎都是被殴打出来的,而其中,罗丹青的伤势要更重,眼镜早已被打碎,额上的血流了满脸,显然是被孙胜利当成了“别人”。 就和六个月前他和陶昕的困境一样,以他现在的身体拖不住孙胜利,一旦特勤强攻,那么沈素心和罗丹青的生命安全就危在旦夕。 除非…… 罗无辛冷笑一声:“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大姐就非要让你来管这个闲事吗?还是说,当年买你的人,你自己没杀痛快?” 果不其然,提到那个从小毒打他的人,孙胜利原本一片木然的脸骤然一冷:“大姐说你需要我帮忙。” 果然,大姐还是一厢情愿地当他是“自己人”。 也因此,等得知他被手术“弄失忆”了,大姐第一个找上的人是陶森,而不是他。 原来是这样。 头痛愈演愈烈,以至于连思考的力气都快要消失,罗无辛不敢耽搁,冷下脸说道:“万一他们被你打死了,我报复谁?当年你养父的事情是大姐他们包办的吧,因为没有亲手做,所以你这些年都很不痛快,不是吗?” 孙胜利看着他不说话,像一台机器一样呆立在黑暗里。 罗无辛心知肚明,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大姐指哪儿打哪儿,而如今田莉不在这里,没有了指引,孙胜利的行动也变得迟缓。 在昏暗的室内光线的隐蔽下,他不动声色地又将轮椅往前推了一点:“大姐只是让你来帮我,又没说让你替我包办,你难道也希望我变得像你一样,整整二十年都后悔自己没能亲自动手?” “我……” 终于,孙胜利像是被他说动,那张如同戴了面具一样的脸上浮上一丝迟疑,手里的棍子也跟着放了下来。 机会! 不同于六个月前,这一次,早已完成上膛的罗无辛毫不犹豫,举起枪就对准了这张记忆里破碎的脸。 就算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这就是陶昕的杀手。 “我说过,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过你。” 罗无辛恶狠狠的话语和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仿佛是一声号令,一时间,破窗声,破门声响彻了寂静的屋子,停滞的时间在一瞬间开始飞速流淌,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卧室里便已经站满了人,将近四五个警察一起扑上去,将肩膀中枪的孙胜利按倒在地。 “罗无辛!” 而在一片混乱中,匆忙从医院赶来的陶森冲进了屋里,却只看见开完枪的罗无辛瘫软在轮椅上。 原先已经忍耐到极限的头痛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以及声音刺激下变成了灭顶的浪潮,罗无辛的眼前一片漆黑,陶森和江世涛的声音逐渐远去,而在意识的最后,他想起的却还是林白兔。 书里写,林白兔神勇地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用大道理把凶手给绕了进去,最后,一枪将其制服。 现在看来,这么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你看到了吗,陶昕?” 罗无辛喃喃着闭上眼:“写的稿子不用改啦,大作家。” 第76章 南柯17 “罗警官……罗警官?” 在黑暗里呆了不知多久后,罗无辛最终是被人叫醒的。 他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是陈旧的天花板还有劣质的床垫,看上去像是上个世纪产物的电视机静静地摆在原地,并没有被打开。 是那个“房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罗无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意识到,如今的床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你……” 余光看到床边坐着的人影,罗无辛猛地撑起身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动作太急,与强烈眩晕一起袭来的,还有针扎一样的头痛。 “怎么……” 捂住额头,罗无辛试图止住这阵不适,而这时床边的人却忽然笑着开了口:“罗警官,你的心太重啦。” “……什么?” “头疼呀,是因为你的心太重了不是吗?” 那人的声音轻快,凑上来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心。 “你的脑袋里存了太多事了罗警官,里头有一些不是属于你的,之后不要再记着了。” “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自从来了这里,罗无辛的脑袋仿佛慢了一拍似的,他想看清面前人的脸,但是,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重重黑影之下,无论他如何努力,视线都无法聚焦。 等等…… 他现在是在哪儿? 和他说话的人,为什么声音听着……这么熟悉? 罗无辛头晕目眩地找不到方向,而这时,那人微凉的手却已经从他的额头划到了心口。 “以后别再说自己没心了,不是就在这儿吗?就在这个我呆的地方。” 那只手轻轻地按下去,一下子,罗无辛仿佛被按入了深水,他恍惚地想要回抓住那人白净的手腕,但最终,对方却只是隔着水波,回了他一个模糊但温柔的笑容。 “该回去了罗警官,你不能呆在这里,还有人在那边等你。” 这是……谁的声音? 是谁? 闭上眼,罗无辛带着这些无人可以回答的问题沉到了水底,他的手脚沉重,挣扎许久才将眼皮第二次睁开,而这一次,那些透明的水波已经变成了白织灯旁的光圈,浓烈的消毒水的气味涌入他的鼻腔。 下意识,他扭头看向刚刚的方向,发现陈旧的房间变做了雪白的病房,同时,床边的人影也已然变成了一个熟睡的男人。 陶森。 “所以我睡了多久?我爸妈呢?孙胜利呢?” 凌晨三点,罗无辛被人扶起来的时候,脑袋里依然如同塞着一团迷雾一般浑浑噩噩。 他恍惚感觉自己忘了一些东西,但是却又想不起来他究竟忘了什么,仿佛在寻找一团空气一般,这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是陶昕把自己送回来的? 又或者说,是他做的一场梦? 幻境里模糊的人影浮上心头,罗无辛眉头紧皱。 明明是他应该一眼认出的人,可是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他会认不出陶昕的脸呢? 罗无辛陷入沉思,而这时,他听到陶森用一种毫无温度的冰冷语气说道:“你睡了一周了,至于其他的,没有你需要操心的事。” 简单明了,陶森直接断绝了他思考的余地,看得出来这一周他过的不算太好,也因此此时此刻,陶森的眼底连一丝笑意都没有。 “说真的,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想弄死我的那一个,陶医生。” 罗无辛选择了实话实说。 “要不是我,你早就已经死了。” 陶森冷冷看着他:“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的?你已经被你爸妈卖给我了?” “但那毕竟是我爸妈,你不是也是为了家人在这儿跟我耍横吗,陶医生?” 罗无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陶森的样子他就知道,沈素心和罗丹青应该没出大事,而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周前最后的记忆浮上心头,罗无辛脱力地靠回枕头上,看着自己正在打的三个吊瓶苦笑。 “至少告诉我一点我爸妈的情况吧……对于伤患来说,这应该是合理诉求?” “你爸轻度脑震荡,其余都是皮肉伤,两天前就出院了,这两天每天都会来看望你。” 陶森的脸看起来和床单是一个颜色,罗无辛心知肚明他这几天估计都没睡,问道:“说起来你没事吧,那时候听你给我打电话,感觉你人都快死了……给田莉做投射手术不顺利?” “不,很顺利……过分顺利了。” 陶森冷冰冰道:“只是在那里要做的事情有点多,不小心拖了时间。” “……” 虽说表情平静,但罗无辛却能感觉到陶森语气下的暗潮汹涌,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一眼就能看出陶森到底有没有真的生气。 像是现在这样,语气波澜不惊,但两只眼睛都冷得像玻璃球一样,这就说明陶森已经在爆炸边缘了。 罗无辛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田莉和孙胜利到底……” “孙胜利不肯开口,而田莉疯了……投射醒来之后非常狂躁,无法正常沟通,被确诊了重度精神分裂,阳性症状明显,所以现在人也不在看守所,而在精神病院被强制看护。” 这一次,陶森没再跟他绕弯子,冷淡道:“你局里的同事今天晚上来过,和我说了最新的进展,不过,你不要想着再回去管这个案子了,我和他们说了,如果再让你在恢复期间上班,我会让你半年都下不了床。” “…………” 罗无辛听的后脊背一凉,他知道陶森做的出来这个事,甚至还会出钱给他请护工。 不得已,罗无辛只能干笑一声:“反正这个案子现在也肯定要破了,我管不管结果都一样……说起来这次算是你的投射技术在刑侦领域的首秀吧,反响怎么样?” “舆论争议太大,被暂停了。” 然而,陶森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包括脑移植手术也被暂停了,卫生部说要进行重新评估,毕竟,人伦方面的问题比较大,你作为第一个成功的患者也证明了这件事的风险,他们要等你的报告。” 第63节 “什么……” 罗无辛睁大眼,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等等,不会是因为这次拿我钓鱼所以……” “不论有没有你,手术内容都早晚会见光的,这场风波早晚会发生。” 不等他说完,陶森平静地打断了他:“只是人们还没有准备好,并不奇怪。” “可是……” 罗无辛皱起眉:“这不是你和你爸的心血吗?万一就这么被取缔了……” “不会取缔的。” 谈起这些,陶森冷静得仿佛就像是一个外人:“技术已经到这一步了,无论人们接受不接受,它都早晚会变成现实,换句话说,即使没有我,以后也会有别人做,我们已经走进脑手术的新纪元了,你作为中国第一个脑移植的病患也已经成为了脑手术的过去和历史,而我们都知道,过去无法抹去。” “但是……” “暂停一下也好,毕竟我现在也没有精力去做第二台bts,光是一个患者就够我忙活的了。” 再一次,陶森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罗无辛给看的打了个激灵,心想绕了一圈儿还是回到了这个话题,看来这茬儿今晚就过不去了。 无奈之下,就算是他也只能服软:“这次我恢复好了再回去上班还不行吗?反正大姐孙胜利和赵娟都落网了,后头的事有省厅和市局那边操心,我也烦不了。” “就算你想烦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陶森起身去倒水。 也是直到这时,罗无辛才终于觉察,这半年下来,不光是他变了模样,陶森也同样不成人形,原先合身的白大褂如今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仿佛里头只剩下了一把干柴似的骨头。 如果说,陶昕是那个将他从深渊里托上来的人,那陶森就是那个拼了命伸手去深水里抓他上岸的人。 陶昕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哥哥变成这样的。 “喂。” 犹豫片刻,罗无辛问道:“你之后不会一直这样吧?” “哪样?” 陶森头也不回地拿起水壶,因为投射的后遗症,他现在连倒水都会洒出来半杯,就更别说是上手术台了。 明明是个医生,不顾自己的身体,甚至赌上了他下半辈子的事业……真要比,还不知他们两个当中谁更疯。 在心底苦笑一声,罗无辛又道:“你知道我一开始是怎么被他们叫成是无心刑警的吗?” “我以为罗警官你缺心眼儿的很明显。” “我确实是个缺心眼儿。” 罗无辛淡淡道:“因为缺心眼儿,我才会为了几个跟我八杆子打不着的杀人犯纠结十八年,把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搞砸,就为了活在一段我根本不想回去的过去里。” “……” 闻言,陶森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罗警官你想说什么直说,我不希望你现在为了说话绕弯子多费心思。” “我是说,你妹妹好不容易才帮我从这个坑里出来,我不想看着你再一头栽进去……为了过去发生的事情一直折磨自己,是要折寿的。” 罗无辛耸耸肩,语气坦然。 “我现在这副身体,我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要是未来我的主治医生再死在我前头,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可以选择,陶昕虽然不在了,但你还可以救我。” 看着陶森那张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罗无辛忍不住想,这恐怕已经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他要保住她最珍惜的亲人。 “怎么样陶主任,你应该不会让我死了吧,毕竟我可是你唯一成功的患者。” 罗无辛将手伸了过来,在等待某种可以合作的信号。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此刻,他又再一次下意识地蜷起了脚,像是在因为什么事情而紧张一样。 小昕就在这里,等待自己的回答。 注意到这件小事的一瞬间,陶森便感到心脏沉沉落了下去。 过去无法改变,但是…… 他同样不会让小昕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我不会让小昕死。” 陶森声音很轻:“所以我也不会让你死。” “那么陶医生,我们就算是合作愉快?” 目的达成,罗无辛笑了笑,而对此,陶森只是用力地回握住那只已经不属于妹妹的手。 小昕,你不仅仅属于过去,我会证明那一点。 这次哥哥一定会陪你走到底,而我们也一定会在未来再相见。 他说:“合作愉快,罗警官。” 第77章 尾声 田莉的案子正式开庭已经是一年半以后的事了。 因为案件跨度有十八年之久,前期的搜证工作持续了整整六个月,在最终移交检察院的那天,久未聚餐的上江分局重案组难得吃上了一顿罗无辛请的外卖。 可以说,在结束漫长的病假之后,回到分局的罗无辛看着只是比原来要瘦了一点,他养长了头发,遮住了后脑因为手术造成的疤。 而即使经历了长时间的复建,他的运动障碍也没有完全消除,有的时候走快了脚就会跛,但因为在体检中查不出明确的问题,所以,最终还是顺利回到了刑一上班。 对于上江分局的人来说,没有人可以用一两句话说清罗无辛身上的变化,但是,所有人也都能察觉到,这个分局著名的无心刑警确实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就比如说请吃饭的那天,罗无辛并没有提前在群里打招呼,只是在中午十一点时默不作声地提着十来个菜从下头上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会议桌上。 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罗无辛只是轻轻嘟囔了一声:“这次是真的了。”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后头还发生了几次,虽说这人的嘴巴依旧毒得可以药老鼠,但渐渐地,也有人愿意主动和罗无辛出警去现场,可算是解决了江世涛一直以来头疼的大难题。 之后的整整一年,罗无辛每隔两个月就要在父母陪同下去一趟医院做复查,作为第一个脑移植手术成功患者,罗无辛本身就要接受长期的回访,而如今,为了对脑移植和脑投射手术进行二次评估,卫生部也在等着他的检查报告和心理测试结果。 时间不咸不淡地翻着页,除了不能熬夜加班,罗无辛作为刑警的工作内容几乎没有改变。 他依旧我行我素,过着有案子怼同事没案子在档案室流连忘返的日子,而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田莉案开庭当天才被打破。 开庭前两小时,即将作为证人出席的罗无辛在和公诉人对案件材料时忽然在办公室里昏倒,被同事送进了医院。 而毫不意外,等他再睁眼,如今已经变成他室友的主治医生正在病床前翻着他的ct还有报告单, 那张旁人看上去平和冷静的脸在罗无辛眼里,写满了“他完了”几个大字。 “喂,我可是有在好好复查的。” 罗无辛生怕这人又在开庭前把自己扣在医院里,赶紧趁着对方没开口出声辩解:“每一次复查结果都在家里搁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 “我没问你复查的事。” 很快,重返岗位已经半年的神经外科主任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你是在和公诉人一起看照片的时候昏倒的,罗无辛,记得昏倒前发生的事情吗?” “昏倒前……” 罗无辛皱起眉,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的记忆却已经一团模糊。 如今想来,他只记得被放在他眼前的那一叠资料,是当年陶远出事时的现场照片。 明明只是一些不会动的冰冷纸张,但却在瞬间就让罗无辛的鼻腔里充斥着一股血腥混杂着汽油的浓烈焦糊气味。 扭曲的车骨架还有大火燃烧的影子在他面前闪现,还没等罗无辛反应,他的意识就已经消失了。 “所以……” 下意识地缩起隐隐作痛的脚,罗无辛喃喃道:“我昏倒又是因为……” “是的,你的报告单没有问题。” 陶森合上手里的材料,罗无辛的指标一切正常,但他却仍然笑不出来。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罗无辛的病因在哪儿。 犹豫了一下,陶森还是忍不住问道:“罗无辛,你现在还能想起小昕吗?” 陶昕。 这个名字立刻就让病房里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经历了将近一年半的恢复,罗无辛现在已经不经常头疼了,但是与之对应的,陶昕有关的记忆也开始慢慢在他的脑中淡去。 如今他已经记不清很多属于陶昕的事,她是如何长大,如何和家人相处,又是如何开始写作的……很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以至于如果不去“用力想”,他就好像完全忘记了陶昕这个人一样。 对此感到不甘心的罗无辛当然也问过陶森,对方却只说这是正常的。 毕竟,大脑无法同时承载两个人的记忆,为保证人体的正常生存,混合大脑会慢慢“淘汰”掉移植体的记忆和意识,就像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也会遗忘很多非核心记忆一样,这是大脑正常的“代谢”,没有人可以阻止。 “不出意外,你昏倒应该是因为属于小昕的核心记忆被触动的原因……这一部分的记忆是大脑里的钉子户,你之后出庭的时候还是可能会昏倒。” 看着罗无辛茫然的脸,陶森心情复杂,语气却很冷静。 他很清楚,陶昕的消失是必然,后半生,罗无辛还是得作为罗无辛活下去。 只是,如果小昕真的完全消失了,那罗无辛为什么还会昏倒,又为什么会出现查不出缘由的脚部运动障碍呢? 思考着这些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陶森低头在报告上如实记录了罗无辛的这次“意外”,而写到一半,他却听到他的病人忽然释然地笑了起来。 “那不是挺好的,我还怕这丫头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罗无辛说着,已经熟稔地拔掉了插在手上的针头,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开庭还有四十分钟。 “不需要延期了。” 之后不久,坐在陶森的车上,罗无辛给公诉人打了电话,最终确认,正常开庭,他们今天就要将这件事做个了断。 无论如何,这场纠缠他和陶昕快二十年的噩梦也该结束了。 上午九点四十五,重新回到法院的罗无辛站在厚重的红木门前,等待传唤期间,他掏出自己的警察证,如今里头除了他自己乱糟糟的证件照外,还夹了一张女孩儿笑得很傻的自拍,属于他这辈子永恒的搭档。 忽然间,罗无辛问:“你说,我突然昏倒,是不是因为陶昕也在看着庭审?现在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吗?” 距离开庭还有五分钟。 第64节 陶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门口的位置让给了他。 “你准备好了吗?彻底将那些放下?”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别人。 闻言,罗无辛只是将手放上厚重的木门,然后,他用上了两个人的力气,用力地推了下去。 陶昕,看着吧。 罗无辛目光笔直地望向前方,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背后的阴影里正站着别人,微笑注视他。 而那个人和他一起说:“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完】 第78章 番外手术刀 01 陶森赶到急诊的时候,急诊外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焦急的家属,警察,还有他的手术助理都在急诊室外,而在看到他的瞬间,这些人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他的方向欲言又止。 “陶主任!” 手术助理冲上来,按住他的肩膀:“您先冷静一点。” “冷静什么?” 陶森下意识反问,他看着不远处手术中那几个血红的字,因为高强度做了一天手术,他的大脑甚至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助手到底在说什么。 “患者家属呢?” 这时,急诊的门豁然打开,一对原本坐在门口掩面哭泣的老夫妻俩几乎立刻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来人的手:“他情况怎么样啊?啊?从四楼掉下来,摔得重不重?” 而陶森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从听到妹妹失联开始他的记忆似乎就变得很错乱,以至于至今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对方似乎也看出他是同行,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是男方家属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姑娘的家属?先和你说一下,情况不太好,脾脏破裂大出血,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休克了,我们这边正在进全力抢救,但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等陶森作出反应,对方又转向一边的老夫妻俩,皱眉道:“男方没有刀伤,但是因为坠楼造成急重型颅损伤,全身多处骨折,现在神外和骨科正在进行联合救治。” 脾脏破裂?休克? 他究竟……在说什么? 陶森只感到耳边嗡嗡作响,随即,他感到一双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那是个警察,对方姓江,是不久前接受陶昕报案的,上江区刑侦大队的队长。 江队长脸色凝重,看着他说道:“陶主任,情况是这样的……” 之后的五分钟里,陶森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故事,那里头有他熟悉的名字,但是,他却始终无法将那个如今正在抢救室里急救的人,和昨晚才笑着和自己打过电话的妹妹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在失联几个小时后,陶昕竟会和罗无辛一起在一处荒僻的无人酒店坠楼。 而他更无法想象,小昕那样瘦弱的身体,接连收到了刺破脾脏的刀伤又坠下四楼,这个过程里,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你们……不是在保护她吗?” 陶森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江队长的前襟,巨大的愤怒让他的手脚发麻。 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将妹妹保护得很好,他不与小昕同住,让她经常搬家,住在最好的小区里,就是为了不再让小昕重蹈七岁那年的覆辙。 但是……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人,为什么还会是他的妹妹呢? 顾不上对方是个警察,陶森猛地将人按在了急诊室雪白的墙壁上,他已经有很多没有过这样理智尽失了:“她不是报案了吗?她不是已经说了……感觉有人要杀她?你们究竟是怎么保护她的能让她被人捅得脾脏破裂!啊?” 江队长的后脑撞在墙壁上,但却还是制止了一旁要上来拉架的小警察,沉痛道:“我们的同志确实是在保护她……看现场的情况,罗警官是抱着她坠楼的,陶医生,他是在用身体给陶小姐当垫子。” 一瞬间,陶森的手一抖,他脱力地倒退一步,听见身旁不远处传来那对老夫妻哽咽的声音。 “小辛……怎么会这样?明明上次回家还好好的,他说,最近的工作没什么危险的……” 女人伏在丈夫的怀里压抑地痛哭,一夜之间,夫妇俩人似乎老了十岁下去,而陶森无言地张了张口,在一瞬间,他脑内的全部情绪都像是潮水一样退去,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站在抢救室外,陶森告诉自己,他必须要冷静。 小昕现在只有他这个哥哥了。 “我是人民医院的神经外科专家,我想进去看一下两人的情况。” 陶森再开口时,冰冷的语气几乎将面前的人吓了一跳,而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陶森已经转向江世涛,目光锐利:“你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吧,江队长,颅脑外伤是我的专业领域,如果让我去看看情况,你手下的人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话说到这份上,江队长很快便点了头,之后不久,换上无菌服的陶森进入了急救室……却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的妹妹保不住了。 陶森看着忙成一团的急救室,心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了这几个字来,他浑身冰冷,眼前的无影灯晃了晃,陶森觉得他要倒下去,但是最终,他却只是抬起脚,进了另一间急救室。 手术床上躺着的人是抱着陶昕从四楼坠下的警察……如果不尽快处理他的颅外伤,等待他的结局也会是死亡。 按照那位江队长的说法,这是唯一一个知道刺伤小昕凶手的人。 只要他醒过来,就可以知道追杀小昕的人到底是谁。 陶森无声地捏紧了拳头,他仔细观察了对方的伤情,随即离开手术室。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接下来的一切在陶森的记忆里也十分模糊,他就像是一只被抽去了情感的人偶,带着手术室里的寒气见了一连串的人,然后用极度冷静的口吻说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闻所未闻的手术方案。 将一个人的大脑,分一部分给另一个人。 从始至终,陶森并没有说妹妹的名字,他将她叫做供体,一遍又一遍,感受着那种冰凉的战栗感顺着他的背脊往上爬。 小昕是他最后的亲人,只有这样做,他才能让小昕继续“活”下去。 由于供体即将死亡,文件很快被拿来,明明是如此惊世骇俗的手术,但是,没有人多问一句,无论那对老夫妻,又或者是江队长,他们都只是沉默地向陶森投来复杂的目光。 一直到最后,他们中才有人轻轻地问了一句:“所以,陶主任,你确定你要……” 话的后半段被淹没在一段默契的寂静里,但陶森心知肚明他们要说什么。 看着眼前的家属同意书,呼吸终于开始变得如同刀割一般,但是,陶森拿笔的手却从始至终,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他还要拿手术刀,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森写下名字的最后一笔。 小昕,你千万要原谅我。 他闭上眼睛,这已经是最后……能够拯救你的办法了。 第79章 番外手术刀 02 小的时候,偶尔在楚玉珍身体不好时,陶森也会代为行使父母的职责,送妹妹陶昕去学校上学。 那时的陶昕只有六岁,刚上一年级,每天早上起床都迷迷糊糊,陶森因此不得不把东倒西歪的女孩儿强行按在镜台前,替她梳理好睡得乱蓬蓬的头发。 妹妹的头发真软啊。 陶森的手指穿过那些又黑又亮的发丝,恍惚间,一股冷气扑来,他眨了眨眼,眼前的阳光散去,只剩下停尸间里冰冷的日光灯,而绕在他手指上的那些头发甚至也不再属于妹妹。 那只是一副,为小昕量身定做的发套。 为了进行移植手术,在她生命的最后,他们不得不剃去了她所有的头发,而这副发套甚至还是那位罗警官的父母为他寻来的。 “我们没养过女孩子,但是,我觉得那孩子应该漂漂亮亮地走。” 女人哭得说不出话,而罗父只是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感激之类的话对于他们来说很多余。 从双方在那张同意书上签字的那一刻起,他们两家就注定要在未来,被一种或许比血缘更佳紧密的方式捆绑在一起。 “小昕,这样应该不冷了吧?” 陶森的眼睛是干的,又或者说,是干涸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眼睁睁看着妹妹在病床上消逝,然后,他亲手为她开了颅。 脑科手术对精度的要求极高,脑移植更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做,也因此,妹妹的血最终沾了他满手,偌大的手术室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对着遗体鞠躬。 小昕没有死。 看着面前妹妹苍白的脸,陶森近乎麻木地告诉自己。 这只是小昕的躯壳,爸爸不是从小就说吗?大脑才是一个人的灵魂所在,也因此,只要小昕的大脑能留下,那她就还活着。 只是小昕,如果再见面的话,能把以前没对哥哥说的话都告诉我吗? 那些你8岁时在机场欲言又止没说的话,还有,每次见面都想告诉哥哥的话,我知道你还有好多没有说,如果能再见面,这次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寂静无声的地下室里,陶森不知在那儿呆了多久,而最终等他从那里回来,陶森才发觉电梯口有不止一个人在等他。 “陶主任,您没事吗?” 罗无辛的父母几乎整天都在守着他,却也并不仅仅是为了儿子,毕竟,如果要说有什么人可以体会陶森在过去48小时里所受的煎熬,那只可能是他们。 只用一眼,罗母就看穿了他的心力交瘁,上来搀扶他:“陶主任,我们和您的手术助理聊过了,说是您已经完成了主手术,小辛的情况也已经趋于稳定,接下来,您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陶森的父母早逝,面对关心他一时无言,手里却已经被罗父塞进了一块巧克力:“你和陶昕救了小辛的命,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呆着的,陶主任。” 之后,电梯上行,温度跟着回暖。 因为整整两夜没睡,又做了对精度要求极高的取脑和移植两台大手术,陶森如今只觉得大脑一团迷糊,耳边都是小昕在叫自己,听不真切,等他去寻的时候,目光所及却只有罗家父母担忧的脸。 危险期已经过了吗? 下电梯时,陶森恍惚地想到,移植手术其实并没有太多经验可谈,全世界目前做成功的不过寥寥几台,而他更是走了特批手续,才破例在拿到手术资格后不过半月就在罗无辛身上做了实验性的手术。 按照之前的研究来看,从手术成功到混合大脑开始行程,需要至少两周到三周的时间,也就是说直到那时,后续的投射治疗才能开始。 按照常理来说,这两三周是他后半年里唯一可以休息的时间,陶森确实应该好好把握,养足精神,以应对之后高强度的投射。 然而,躺在那里的却不是别人,而是小昕。 虽说移植手术的主手术成功,但如果罗无辛后续醒不过来,小昕仍然不算是真正“活”下来。 现在全世界能救她的人也只有自己了。 她就在那儿等自己。 忽然间,陶森就像是重新拾起了力气,他轻声说了句“我得去看看他的情况”,就大步朝新楼走了过去。 刚刚脱离危险期的罗无辛安静地在加护病房里躺着,他的身体非常虚弱,颅外的伤疤更是触目惊心,可以说,如果不是仪器在跳,旁人根本很难察觉到他还活着。 回到病房的陶森几乎一路上都在被人行注目礼,经历过昨晚的那场兵荒马乱,这些人的眼神里有同情也有敬而远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亲手将自己妹妹的大脑切出来,交给别人。 第65节 而陶森对这些置若罔闻,他满眼都只有指标,听着罗无辛的心脏在有规律地跳,他便觉得小昕就在这里陪着他。 又是一夜无眠,陶森的脸色最终差到连加护病房的值班护士都看不下去,强行跟副院长打了小报告,这才终于让他脱掉了无菌服,回到了办公室。 罗家父母还在那里,他们给他备好了热粥之类的东西,陶森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点头表达谢意,而罗母走过来在他面前半蹲下,用双手抓着他的手背,轻声说道:“陶主任,您别硬撑了,马上我们会出去的,您如果伤心,就一个人待一会儿。” 陶森想要感激女人的贴心,但他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他逼迫自己做了将近三天三夜的木偶,但现在,他的线已经快断了。 门被轻轻合上,陶森听见脚步声远走,而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面前是七岁的小昕歪着头在病床上盯着他看。 人类之所以会悲伤,是因为神经递质和神经回路之间互相作用,也因此无论如何压抑,最终它依然会爆发出来。 而如今他能听见小昕在叫自己,也是因为大脑在骗他吧。 陶森用颤抖的手指用力地抓紧自己的脸。 在这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没有那么了解大脑,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让他分清楚虚拟和现实。 在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三天后,陶森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办公室里失声痛哭。 第80章 番外手术刀 03 在主手术结束后,陶森花了整整两周的时间去了解罗无辛的过去。 随着他的身体指标逐渐变得稳定,投射手术也必须很快提上日程,否则,一旦紊乱开始发生,预后就会变得很差。 而投射手术意味着要潜入另一个人的大脑,以陶森过去投射了一百五十多名患者的经验来说,对患者的经历有基本的了解有助于主治医生和他们进行意识上的“接触”,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帮助大脑进行“圆谎”。 好在,无论是罗无辛的父母又或者是同事都非常配合,也因此,他很快就从这些人口中了解到,罗无辛是一个看似不好接近实则异常感性敏锐的人,甚至可能还有一些先天的情感回路过度活跃的问题,而这也意味着,他的投射手术会远比一般人更加复杂。 在上手术台前,陶森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第一次的投射会如此的不顺利。 罗无辛的大脑一团混乱。 因为情绪敏感的问题,他的意识深处储藏着大量过去的案件记忆,那些曾经勾起他剧烈情绪波动的核心记忆非常庞杂, 虚虚实实,全部混杂在一起,以至于当陶森置身其中,甚至会时常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根据国外的手术记录,混合大脑的形成需要时间,在第一个疗程的投射中,投射人暂时还无法干预患者意识,只能从旁观察。 而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陶森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断断续续得看完了属于移植体和本体的全部核心记忆。 不出所料,罗无辛那边是案子,至于陶昕…… 随着又一次,陶森从意识的深水里上浮,他在无影灯下幽幽地睁开眼,感到眼睛干涩得发疼,内部的血管充血,好像马上就要爆开了。 他没想到,陶昕的核心记忆里,竟然全都是关于自己的内容。 无论是小时候在机场为他送行,又或者是工作后,她期待着哥哥的休假日,缠着问他能不能来那些枯燥乏味的手术宣讲会上旁听。 一路走回办公室,陶森感到自己的部分意识就好像还留在那里,在老房子,他看着小昕盯着桌面上的阳光,直到它渐渐西斜泛红,然后年幼的女孩儿就会轻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到床边,看着十六岁的自己踏着夕阳,从远处慢慢走向家的方向。 不同于罗无辛那错综复杂的记忆,小昕的愿望也好,记忆也好,全都简单至极,甚至放在手术记录上,就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思念家人。” 在第一个疗程结束的讨论会上,陶森看着自己写下的那几个潦草的字,只觉得满口腥气,他耳边嗡嗡作响,也因此不得不暂停了会议,去楼梯间抽了根烟。 在回国之后,他几乎没有碰过烟,也知道,尼古丁会更加刺激大脑,加重他的失眠问题。 “但是小昕……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呢?” 陶森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妹妹虽然经常向他撒娇,但是几乎从来没有强求过他做什么……事实上,经常提出要求的,反而是自己。 或许是为了让他安心吧,陶昕最终直接做了一份不用出门的工作,她有许多的读者,却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个。 最早的时候,陶森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取“六颗石榴籽”作为笔名,他虽然是个理科生,但是却也知道珀尔塞福涅的故事,因为被哈迪斯诱惑,吃了冥府的六颗石榴籽,她一年必须有六个月要住在冥府里。 他问过小昕这件事,但小昕却说,如果能当珀尔塞福涅也不错,这样一年当中有六个月她可以在那边陪爸爸妈妈,还有六个月,可以在人间陪自己。 而在那时,陶森并没有想到,这个笔名最后会成为一种不祥的征兆。 随着第二个投射疗程的开始,被投射人要开始介入患者的意识,意味着,他要切实地在罗无辛的意识里,接触他和小昕。 罗无辛的大脑最终为他构筑了一连串奇妙的幻境,他重复着过去的案件,只为了能够平复遗憾,而小昕,则是以和他共享身体的方式出现。 专家组讨论后认为,因为陶昕的情况特殊,和主治医生陶森存在血缘关系,所以陶森最好的介入方式就是以现实当中的真实身份去接触二人,拖延移植体和本体意识排异的时间。 所以,这也是给他的机会。 陶森想,既然可以重新和小昕走过那一段路,那么他一定要弥补小昕的遗憾,陪在她的身边。 事实证明,即使已经能够做出脑移植这样精密的手术,人类对于意识的了解依旧只是皮毛。 罗无辛的那场“幻梦”因为小昕的加入而增添了很多未知的部分,甚至陶森也没想到,就像是他担心小昕一样,小昕也一样担心他会遭遇医闹,于是,意识融合之下,被医闹的医生就变成了他。 痛感是由大脑反应的,即使是在意识中受伤,他也会有相应的痛觉,而如果刺激过大,陶森便会提前结束投射。 小昕和罗无辛意识融合的情况比他想的要好,以至于陶森在面对他们的时候,甚至会忘却刀伤,他熟练地根据意识的情况编造相应的“谎言”,就如同现实当中那个真正的陶医生一样,开始自然地介入了混合大脑的形成。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副院长将他的手术量压到了最低,但陶森的身体依旧因为巨大的投射量而不堪重负。 失眠,反胃,头痛,反复地出血。 这些症状渐渐找上门来,但陶森却依旧雷打不动地进手术室,开会,总结,然后再进手术室。 他们开始碰到“异常”,接触到两人核心记忆的交叉区,紊乱便会发生,而陶森必须进行超时的手术,来确保他在两人意识即将察觉到“不合理”时,替大脑圆谎。 投射到后遗症变得越来越剧烈,但混合大脑却还没有准备好,他不得不陪着将这出“戏”演下去,即便他的意识也开始出现问题。 大脑记住了他身体的异常情况,反应在投射过去的意识上,导致他反复流鼻血,并且即便是身处虚数,也仍然保持那种现实中的不适。 副院长开始建议他歇一歇再继续下一个流程,毕竟再这么下去,非但患者醒不过来,还可能折进去医生。 而闻言,陶森却只是仿佛没听见一样,喝下手中的葡萄糖冲剂。 “我得让他醒过来,无论付出什么。” 整整四个月,他面无表情地重复这句话。 “只有他醒了,小昕才算活着。” 第81章 番外手术刀 04 罗无辛醒来前的几天,陶森已经几乎无法区分梦境和现实了。 他投射的时间太长,几乎每一次都在超时,有两次甚至刚下手术台就被送去了急诊,但陶森对此毫不在乎。 小昕即将消逝,一旦混合大脑彻底形成,那么他就再也无法在罗无辛的意识里见到自己的妹妹。 为此,陶森恨不得24小时都待在那里,哪怕,小昕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连罗无辛的意识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而他为他们留出了告别的时间。 最后一晚,他在罗无辛的“梦境”里和妹妹完成了结局前的“交谈”,而那明明是她意识因为激素分泌而回光返照的最后,但是陶昕却只是看着他,笑着说“无论哥哥做什么,我最后都会原谅你”。 梦醒了,陶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手术台。 许多护士从来没有看过他流泪的样子,给吓得不敢上来扶他,陶森就那样在手术室的地板上安静地坐了三个小时,随即麻木地站起身,去和同事开会。 异体意识消失意味着本体意识的独立时机成熟,陶森比任何人都清楚,罗无辛要醒了。 整整三天,陶森没能吃进一口正常的饭菜,全部的精神都是靠葡萄糖吊着,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劝他退缩,随着第四个投射疗程进行到尾声,混合大脑已经基本形成,他们必须要抓住这个时机,一鼓作气让他醒过来。 凌晨三点,陶森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短暂躺了几个小时,虽说闭着眼,但却毫无睡意,他的大脑在过度刺激下已经无法正常休眠了,如果要睡,就必须要镇定剂。 副院长为了照顾他的身体,特意让值班护士每过两小时就来看一眼他的状况,陶森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他和罗无辛哪个才是病人。 而和日渐消瘦的陶森不同,罗无辛虽然依旧虚弱,但是身体指标相比于半年前已经大幅度地好转,随着开颅伤疤长好,每天都会来医院探望罗家父母看着将要恢复的儿子,憔悴的脸上终于偶尔会露出淡淡的笑容。 然而,也只有陶森知道,马上他们将要经历主手术以来最为凶险的时刻。 罗无辛是个警察,这也导致想要“欺骗”他的意识从根本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更不要说投射本身就是一种相互影响的手术,就像是陶森无法控制他的意识“流鼻血”和“变得虚弱”,他也无法保证他的意识所构筑的空间里不存在任何可能会让罗无辛察觉到移植手术存在的东西。 罗无辛正在慢慢察觉到“不合理”,同时,交叉的核心记忆也开始加剧紊乱,虽说,陶森即将完成最后的投射手术,但是,界上所谓成功的脑移植手术至今也不过只有三例,就算是这方面的专家,陶森也无法保证手术的成功性。 他能做的,只是帮助混合大脑拖延到最后一刻。 幸好,罗无辛最终没有让他失望。 他确实是个坚韧的警察,或许小昕也是因为这样才在认出罗无辛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他作为自己的“保镖”。 在十八年前,他们是一起共享那场“噩梦”的受害者,而十八年后,因为一场手术,他们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陶森无法形容他看到罗无辛清醒时的心情,他是世界上第四个做成脑移植手术的医生,他很清楚,随着混合大脑的形成,移植体会消失,但是……作为一个哥哥,他还是忍不住在罗无辛身上寻找那些小昕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消亡后的意识,究竟去了哪里? 术后一星期,陶森时常隔着玻璃打量正在做检查的罗无辛,他会在痛的时候蜷缩起脚,也会像是小昕一样的走路偶尔跛脚……就像是罗无辛刚刚清醒时叫的那声“哥哥”,陶森十分确定,小昕一定就在那里。 也正因为如此,他发誓,无论这一次小昕能不能看到,他都绝不让小昕失望。 即使丢了这份工作,他也要抓到那个凶手,去解开妹妹花了十八年都没能帮他解开的心结。 在和罗无辛要求自己去当诱饵的时候,陶森觉得自己是疯了,但是,却又很痛快。 小昕是六颗石榴籽,她说过,她有一半在人间,还有一半在冥府。 那正好,如果他死了,他在那一边也一定能见到小昕。 似是看出他的疯狂,罗无辛听完他的计划,只是冷静地坐在轮椅上注视着他,忽然说道:“你妹妹希望你好好活着。” 陶森笑笑:“罗警官,共用身体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可没办法代替我妹妹和我说话了。” 他们还是抓到了田莉,在被绳子勒得快要窒息的时候,陶森又想起了最后那一场投射,在激素的影响下,移植体的意识十分活跃,小昕在面前双眼发亮,就像是……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她说:“哥,之后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吧,你现在这么忙肯定不好好吃饭,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现在厨艺可好了。” 她说:“哥,之后我没事的时候,就去你医院坐着成吗?你那边严重的患者多,有的时候给你一吓都直哭,我可以安慰安慰他们去。” 她还说:“哥,你放心吧,我是你妹妹,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惦着你的。” 小昕,罗无辛说如果我死了,你会对我失望,这是真的吗? 你一定还在他的大脑里的某处存在着,所以这句话,也是你告诉他的,是不是? 窒息带来的黑暗退去,陶森摸到了口袋里的针管,恍惚间,他觉得那就是一把刀——就是这把刀,隔着门缝,刺中了小昕,夺走了他最后的亲人。 而如今,拿着“刀”的人是他。 陶森用那双拿手术刀的手猛的抓紧了脖子上的绳圈,他几乎无法感知到,他用的力气已经让绳子勒进了他的皮肉,恍惚中,他眼前是小昕趴在很远的玻璃上,远远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 第66节 “终于……抓到你了。” 番外《手术刀》 完 第82章 番外实验兔 01 陶昕是在陶森去国外的第四年开始养兔子的。 小灰和小白都是她从校门口的兔贩子手里买的,司机迟到了,也因此,陶昕难得有机会像是普通的孩子一样在校门口闲逛,用掉口袋里那几张妈妈给她的“紧急零花钱”。 而那个下午,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笼子角落里的那两只兔子。 小灰要比小白要稍大些,兔贩子虽然一直跟她强调,兔子的身体都很好,但是陶昕自己就有行走的问题,她不可能看不出,小灰的右后腿受过伤,所以,它才总是把后肢藏在厚厚的绒毛底下,一动不动。 为了把小灰和小白一起接回家,陶昕毫不犹豫地用光了所有的零花钱,她拎着兔笼子上了司机的车,回到家,楚玉珍却并没有说什么,又或者说,自从陶昕在那场事故里受了伤,她就总是无条件地答应一切女儿的要求。 那天晚上,小灰和小白在陶昕屋子的一角安了家,兔子的胆子很小,很多时候都只是缩着不动,陶昕也不去动他们,整夜趴在笼子外盯着那一团柔软的绒毛,直到楚玉珍来催她上床睡觉。 第二天,陶森照惯例打了视频电话回来,陶昕给他看了自己养的兔子,而陶森笑着说下次回家的行李里得多两根胡萝卜了。 当然,陶昕并没有告诉他,小灰小白根本不缺胡萝卜,事实上,自从进了陶家的家门,陶昕就恨不得要带着它们一起睡,每天都将两只兔子喂得滚圆。 她也不会告诉陶森,在两只兔子里,小白是妹妹,小灰是哥哥,而这一次,她作为兔子的主人,不仅要照顾好“妹妹”,更要照顾好“哥哥”。 至少,她要在陶森回国之前学会“照顾”这件事。 陶昕想着,再一次在小碗里倒满了兔粮。 整个初中,小灰和小白都陪着她,直到高一的冬天,或许是因为那一年太冷了吧,陶森的航班因为暴雪取消了,而小灰也在某天的清晨忽然不动了。 陶昕自然不是第一次接触到“死”这件事。 她将小灰从笼子里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它的四肢软绵绵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传递过去的温度,摸起来似乎还是热的。 陶昕将它安葬在小区的一颗桃树下。 而在那之后的一周,陶森坐飞机回到了钱安,他说,在实验室里,实验兔的寿命甚至只有短短几个月,小灰的腿天生不好,如果不是被陶昕买回来,它或许根本挨不到第二年的春天。 陶昕没有说话,直到她带着哥哥去了那棵桃树,两人站了一会儿,陶昕才突然轻声说道:“我只是没想到,又会是哥哥先离开。” 那个寒假,陶森破例跟导师多请了半月的假,留在钱安过了年,而就在陶森飞走之后的一周,陶昕发现小白也不动了。 此时,距离楚玉珍去世,还有五年。 陶昕偶尔也会想,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总是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和兔子们不同,楚玉珍的去世漫长而煎熬,她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就文弱的母亲被化疗折磨成了一把骨头,两眼流着眼泪,像是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只是到了嘴边,出口的又只有沉默。 她和哥哥最终在半年后送走了母亲。 一下子,陶家变成了空荡荡的兔笼,心力交瘁的陶森忙完了葬礼紧跟着又要赶回医院,也是直到上了大学,陶昕才明白,陶森这些年已经完整地继承了父亲的研究,如今,就和父亲一样,那些人也要叫他一声“陶医生”。 哥哥甚至面临着和爸爸一样的困境。 在开始在人民医院接诊不久,陶森因为医闹被人跟踪,虽说因为报警及时,他们当场抓获了对方,但是,就像是被触及到了记忆深处的某些回忆一样,陶森在那之后就开始帮妹妹物色房子。 “可是……我想和……” 陶昕犹豫着想要开口,陶森只用一句话就将她堵了回来。 “妈妈临走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平时一个人在家,我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小昕你会出事,就像是那年一样。” 兔子要分笼,是因为它们的本能,而人会分笼,却是因为无可奈何的关心。 陶昕从陶家的老房子搬了出去,搬家那天,陶森显得格外焦虑,显然,无论是和他一起住还是一个人住,陶昕都不是完全安全的,而想到妹妹七岁时发生的事,陶森的眉头紧皱,有许多话似乎是想说,但是却又说不出口。 陶昕知道他要说什么。 “哥,你放心吧,我之前在网上写的小说评价还挺好的,每个月也能有些稿费,加上你给我的‘零花钱’,够养我自己了。” 陶昕安静地笑笑,她想,自己能“照顾”哥哥的办法就只有这个了吧,至少,不让他更加焦虑,可以好好地继续爸爸的研究。 “可是,小昕你……” “不上班就能有钱拿,在家啃老,这事儿人家盼都盼不来呢。” 陶昕笑出了声,她开始把那些她珍藏的小说放上书架,而陶森沉默地来帮她,不久后,竟然在那一堆书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教科书。 那是他们的父亲所著的神经外科教材,陶昕每次看十分钟就想睡觉,不知为何,这次搬家的时候她却还是将它放进了行李箱,一起带了过来。 “小昕你现在还靠这个催眠吗?” 陶森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他将书翻开到扉页,看到上头写着。 “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更加了解我们的大脑,它终究会像是我们身体上的任何器官一样,经得起精妙手术的改造。” 陶森苦笑:“可不是嘛,为了研究这个精妙的手术,我现在熬得头发都白了,天天做梦都在开兔子脑壳。” “是吗?我看看,长了多少?” 陶昕走过来佯装要给他拔白发,两人闹了一会儿,之前的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陶昕笑道:“所以,陶医生,你们现在还在给小兔子做脑科手术?什么时候能轮到人啊?” “也许不远了,小昕。” 陶森揉了一把妹妹的脑袋:“实验兔身上的手术已经获得了很大进展,很快,我们就要迎来脑手术的新纪元了。” 第83章 番外实验兔 02 后来,陶森带陶昕去过一次他们的实验室。 说实在话,虽然从小到大都有心想要跟着爸和哥哥学会那些深奥的脑科学,但是,真正到了实验室里,唯一能让陶昕有兴趣的东西,却还是那一笼拥挤在一起的实验兔。 “这些兔子,最后都会死吗?” 陶昕想起被一齐葬在桃树下的小白和小灰,它们已经离开很久了,但是陶昕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养过的这对“兄妹”。 陶森总是能猜到他的心思,见状叹了口气:“它们都是为科学献身的,不过,也不是都会死,我们现在做的实验,其中有一些兔子会活下来,你看,这只就是刚接受过手术的。” 他领着陶昕走到一只单独的监护笼前,很显然,这里的兔子受到了很高规格的待遇,而它虽然不怎么动弹,但是,确确实实是还活着的,透过玻璃,陶昕甚至能看清它小小的脑袋上有一道已经被缝合好的,很长的疤。 “手术成功了,但是,还并不确定它能活多久。” 陶森轻声说道:“在它的手术成功前,我们已经有过十几次的失败了,但是好在,这一次终于成功了。” 陶森的声音听起来很欣慰,陶昕本想问问是什么手术,但是陶森却说,这个手术现在还没有审批下来,争议性太大,所以,还没办法见光,就算是对着亲妹妹他也只能保密。 看着兔子奄奄一息的样子,陶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哥,你说给兔子的大脑做手术,它自己会知道吗?它知道自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或许,变成另一只兔子了?” 陶森一愣,却是笑了:“小昕,你还真是问了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深奥?” “嗯,意识就是生物最深奥的秘密。” 陶森笑笑:“我们的意识从哪里来,最后又会去往哪里,给大脑做手术会对意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些问题,人类研究了上百年,但现在,我们还是只摸到了一点皮毛。” 莫名的,陶昕脑中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张满脸鲜血的脸,在被找到之前,她其实就知道爸爸已经死了……而在那一片死寂的数个小时里,陶昕不止一遍地想过,爸爸死了,但他是不是还在那里看着自己? 靠着这个念头,陶昕看着父亲的脸撑过了那个寒冷的夜晚。 归根究底,她还是不想让爸爸失望。 陶昕问:“那哥你有想过吗?我们的意识最后去往哪里?” 陶森靠在一边想了想:“怎么说呢……大脑在人死亡前会分泌一些激素和能量,试图拯救身体,而在这个过程里,人会短暂忘记痛苦,看见一生的走马灯,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一定是美梦吗?” “是啊,一定是美梦,有人研究过,走马灯可能和大脑里的蓝斑核有关,而蓝斑核不仅是参与合成去甲肾上腺素的主要部位,还连接着杏仁核和下丘脑,可以调控情感和记忆……在大脑试图拯救你放手一博的时候,它会拼尽全力调动它的全部权限让你感觉到好受些。” “那对于‘意识’来说,这场美梦能有多久?” “不知道啊,只是有一些有过濒死经历的人说,现实当中虽然只过了几秒,但是,他们却觉得那好像是一辈子,就好像在那一边,时间是固定的,他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经历完一生的事。” “那岂不是,可以做一辈子的美梦?” “是啊,往好处想,或许这场美梦对于大多数生物‘意识’来说,也就是一辈子呢,它们不会离去,只会一直活在这场美梦里。” 陶森说完,似乎是看出妹妹的表情有些不对,疑道:“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以前不是一和你说你就觉得催眠吗?还是说,下本小说要写?” “是啊,我要写个专门给人开瓢的变态,专门来找哥哥你取经来了。” 陶昕自然不会和他说起多年前的那场惨痛回忆……从七岁时她就下定决心,将那件事当成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噩梦。 她已经习惯了不去让陶森有多余的担心,于是,就这样轻车熟路地顺着编下去:“我最近的小说反响还不错,我觉得这么下去,说不好有一天哥你看到我的影视改编呢。” “口气不小啊,那如果你要写专业知识,我可得好好给你上课了。” “别别……陶老师,你绕过我吧,我可不想睡在你的实验室里。” 两人笑成一团,陶昕看人似乎不想深究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哥你之后是不是要忙了啊?上次听到你打电话,好像在说什么新手术的事情。” “是啊,就这只兔子做的手术,很快,就可以用在人的身上了……可是个举世瞩目的大手术。” 在妹妹面前,陶森难得露出疲态,这些日子他连续加班,几乎都快住在人民医院新楼里……将近半个月来他都没能和妹妹好好吃一顿饭,直到今天,他才有机会直接把人请来了办公室。 陶森叹了口气:“在可以进行临床试验之前还有很多程序要走,天天看那些英文的审批材料看的我头都快炸了,手头还排着一堆手术。” 他揉了揉太阳穴,给陶昕展示了部分他最近要经手的文件,厚厚一沓堪比字典,上头密密麻麻都是生僻的医学术语。 对此,陶昕却早已习以为常,往日陶森一两个月不联系她的时候,陶昕就知道,他一定又是在吃住都在医院。 所以,爸爸妈妈,如果我们的意识不会因为肉体消亡就消失,你们能看到吗? 现在挂哥哥的号都需要黄牛了,如果你们还在的话,爸爸应该也会像是哥哥一样,气到跟院领导拍板吧? 陶昕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但最终,却只是一如既往,像是个撒泼的小女孩一样往沙发上一瘫。 “所以说啊,还是自由职业好啊,哥,你看我,都不用上班。” 陶昕笑了笑,忽然又问道:“我刚刚听见你的助手说,你之后要开新手术宣讲会,是什么时候?我能来参加吗?” 第84章 番外实验兔 03 陶昕觉得罗无辛是个很奇妙的人。 从见他第一面开始,陶昕就觉得他似曾相识……并非单纯是长相上眼熟,而是,她本能地想要信任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