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使得这个本该属于别的女人的男人,渐渐地向着自己靠拢,并且仿佛已经情根深种。
如今朝堂中的局势犹如这深秋烟云,便是父亲那沉浸其中多年的人都已经开始感到难以抽身,更不要说这位不过四品的武将,沙场上的新秀。
他虽出类拔萃,如今却只犹如嫩芽一般,尚须时日。
若是如今自己和他这般纠缠,只会将他卷入这朝堂之争夺储之乱,从而提前将他扼杀在摇篮中。
于是最后,阿烟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下:“萧将军,望你前程似锦。”
说完,她抬步,走向马车。
对于如今的萧正峰来说,什么前程似锦,什么扬名天下,什么封侯拜将,那都是视如无物,他心里眼里就想着顾烟,这个只看一眼,便让他恨不得狠狠搂在怀里的女人。
也是一个看来根本不可能属于他的女人。
他带着红血丝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走到了马车旁,就要举步上前。
不过这马车跳下来容易,走上去可难,她一个姑娘家,周围也没什么物事,于是她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他心间一动,几步上前,沉声道:“顾姑娘,你踩着我肩膀上去吧。”
说完这话,他就径自单膝微曲,蹲在了那里,低下了头。
阿烟看着眼前半蹲在那里的姿势,玄袍袍角着地,沾染了些许尘土,乌发披散在肩头,黑亮不羁。
萧正峰低着头,低而粗哑地道:“姑娘,请吧。”
说着时,他抬起大手,将黑发从肩头撩开。
阿烟眸中泛热,喉咙间有什么被堵着般,不过她依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着克制而清冷的声音道:
“萧将军,你乃大昭四品将军,皇上御赐宝剑,战功赫赫。阿烟何德何能,敢让你做这等奴仆之事。”
萧正峰也不曾抬头,只是低首望着地上那被倾轧过的古老而陈旧的官道,低哑地道:
“姑娘或许觉得折煞我萧正峰,然而萧正峰却觉得,此乃萧正峰之幸也。”
说完这个后,身后的女子依旧没有动静,他下巴微紧,低声问道:“难道姑娘依旧嫌弃?”
听此,阿烟微怔。
心间那点热意涌至喉头,她鼻子发酸,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
不过她依旧无声,只是抬起脚来,看着丝履踩上那熟悉的黑袍。
轻盈的身姿,就那么落在他厚实而坚韧的肩头。
萧正峰垂首,看着那翩翩身姿在破旧的官道上投下的身影,那个影子婀娜纤细,风娇水媚。
那个影子,此时就如蝴蝶一般,落在他的肩头。
只可惜,那只是一刹那而已。
当那蝴蝶,展开翅膀,轻盈而绝情地就那么离开他的肩头时,他知道自己注定沉入万劫不复之地。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依然半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31章
当绿绮回来的时候,身旁小厮吭哧吭哧背着一筐的柿子,柿子散发着芬香,有红有绿,安静地躺在那竹筐里,看着倒是惹人喜欢。
绿绮疑惑地望着蹲在马车前的萧正峰,眨眨眼睛问道:“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数蚂蚁吗?”
萧正峰僵硬地起身,木然地看了绿绮一眼,却没说话。
绿绮一边招呼小厮将那柿子框放到马车后面,一边怪异地打量了下萧正峰,却见他径自往前方走去了。
她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蹦跳着上了马车,对着阿烟抱怨道:“姑娘,这萧将军实在是个怪人。”
阿烟默默地对着车窗,一句话不曾说。
绿绮拿着两个红彤彤的柿子递给阿烟,却见她白净的脸颊上挂着点泪痕,顿时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柿子都丢掉了。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阿烟摇头,疲倦地闭上眸子:“刚才下去走动,谁知道风尘进了眼睛,我正累着,你不要说话。”
绿绮忙点头,当下再不敢说话,蹑手蹑脚地将那两个柿子放到一旁的暗格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守在阿烟身边。
须臾之后,便听到前方的小厮和侍卫们笑呵呵地回来了,交口夸赞着萧将军之神武。
绿绮侧耳细听过去,却竟然是萧正峰跑去前面,徒手将那棵巨大的老树给移到了路旁,一时大家都夸他天生神力。
却就在这个时候,蓝庭带着人回来了,气喘吁吁的,正要招呼着去搬那个老树,便听说老树已经被萧正峰搬走了。
他顿时无言以对,极其不悦地看着这个人。
怎么可以有如此卑鄙的人呢,既然能搬动,为何早不动作,偏要等着他到处去寻了人手和绳索,他却去搬了来。
这简直是在耍人玩。
不过蓝庭到底是忍下了,深了口气,招呼众人将那坑填平了。
一时前方堵塞的车马渐渐往前走去,于是阿烟的马车也终于可以过去了。
接下来的路途就平顺了许多,不过半个时辰功夫,马车就进了城,此时正值晌午,燕京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的,又有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阿烟这一路上,是不曾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马车拐进了小翔凤胡同,她才撩起马车帘,却见不知道何时,萧正峰早已不见了的。
想来是觉得留着无趣,已经归家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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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刚在小翔凤胡同三号的顾府门前停下,便听到有脚步声过来,阿烟这边一下轿子,那边燕王就走了过来。
现在的他穿着一身鸦青色长袍,倒是和往日的张扬不同,隐隐有几分沉稳和阴郁之色。
此时他见了阿烟下马车,唇边掀起一抹嘲讽的笑,冷声道:“哎呦,顾家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顾烟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径自就要进家门。
燕王却是不依不饶,上前,斜靠在马车旁,嘴里叼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萱草,挑眉笑着道:“在大相国寺几日,可是玩得舒畅尽兴?”
阿烟垂眸敛目,淡道:“为母祈福而已,不敢说玩。”
燕王听了,却是一个低哼,靠近了阿烟,阴沉着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你顾家小姐分明是过去和男人幽会的呢。”
阿烟听闻,冷瞪了他一眼,斥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种事情,便是知道,原也没有说出来的道理。
更何况,是她要幽会吗?
阿烟不满地望着燕王:“你这个样子,倒像是被人戴了绿帽子的,只是殿下可是要记得,我和你,除了自小到大的情分,其他可没有什么干系。”
燕王闻听,脸上越发难看了。
这话真难听,听一次难受一次。
他不由冷笑:“阿烟,说说吧,这次趁着我不防备,跑去大相国寺,你是和谁幽会呢,是太子,还是萧正峰?”
阿烟越发无奈:“殿下,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无论是太子,还是萧正峰,那又如何?我将来嫁给谁,那都和你无关,因为我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这话说得如此绝情,燕王脸色越发难看,眯着细长的凤眸,审视着阿烟的神色,半响之后忽然道:
“阿烟,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去了大相国寺一趟,仿佛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只是原来眼眸清冷,如今却仿佛有些许愁绪,很飘渺轻淡,若不是知之甚深的人,怕是看不出来的。
他不由皱眉,定定地望着她道:
“其实自从你病过之后,我便觉得你和以前大不同。你可是喜欢上了谁,姑娘家心里有人了,如今倒是连咱们的情义都不顾了呢。”
阿烟也是无奈,面对这么一个燕王,每日里在这里死缠烂打纠缠不休,说也不得骂也不得。若说是真烦他吧,那也不至于,毕竟确实是自小的情义,况且他后来对自己,也算是有情有义的。
只是要自己嫁给这么一个人,她却是万万不愿的。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疲倦地道:“燕王殿下,我说了,不想嫁你。那你到底要如何,非要逼着我嫁你?还是说要纠缠着我不放,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燕王一时无言以对,细眸微动,好看的唇抿起一个自嘲的笑:
“阿烟,我没有要你如何,只是关心你,可以吧?我想着你到底年幼,怕你被坏人骗了去。”
说着,他靠近了她,低声道:“若是太子哥哥也就罢了,可若是那萧正峰,不过是一个区区四品将军,真是连为你提鞋都不配的,他竟然在寺里陪了你几日,实在是听了都让人难受。”
这话说到最后,他声线压低,那语音中竟然隐隐透着几分威胁和阴沉。
阿烟知道自己最好还是远离那萧正峰的好,当下便叹了口气,摇头笑道;“殿下啊,也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一个莽汉而已,也值得你这样记挂在心里。”
其实燕王这几日在宫中陪着他母妃,一直不曾出来,这才使得萧正峰趁虚而入,竟然在寺里独占阿烟数日的。如今他出宫来,听说了这事,便心中泛起愠怒,故意提起那萧正峰来,看阿烟的反应。
如今阿烟话中这么说,他才多少放下心来,噙着一抹笑道:“原说得是呢,就是一个莽汉。”
阿烟眨眼,淡道:“殿下,我累了,先进家去了。”
其实此时此刻,蓝庭就从旁边守着呢,低着头,恭敬地站在那里,就跟一个木桩子般,一句话都不说。
当下他听到阿烟说累,便上前,温声道:“姑娘,家里午膳已经备好了。”
阿烟顺势点头,这才在绿绮的扶持下进了屋。
回到家中后,还没安顿下,便见顾清撒欢一般从正屋那边往西厢房这边跑,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身好肉乱颤。
待走进正屋,一见阿烟果然回来了,忙扑过去,欢快地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阿烟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那小脸蛋白里透红,跑得都渗透出细密的汗滴来了呢。
阿烟坐在那里,揽着他笑问道:“姐姐不在家的这几日,你可有用功读书?”
顾清忙乖巧地回道:“这几日自然是好好读书,先生还曾夸过我呢。”
阿烟满意地道:“好,稍后姐姐自然问问你的功课。只是如今,你先尝个甜柿子吧。”
说着便吩咐道:“绿绮,你坐了这半响马车,也是累了,去让小厮们把那柿子搬过来后,你便去歇息吧。午膳的事儿,让青峰张罗。”
青峰素来性子柔和,听此话,笑眯眯地道:
“姑娘不必操心,这都是准备好的。如今让绿绮歇着,我这就去跟着小厮取柿子来。”
阿烟点头:“再挑些红的软的,送去给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和周姨娘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