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木将小虫重新送回肩头,蹲下身子,准备将那些荆棘看个仔细。这时,他披的法衣碍事地垂到了地上。他索性解下肩头的法衣,两手一捋,宽大的法衣便成了一个长条,被他系在腰上成了腰带。
散言嬷嬷看到这一切,也只有暗自叹气。
利落起来的午木蹲在荆棘旁边,煞有其事地盯着,仿佛在赏玩绝世珍宝。
荆棘茂密,利刺丛生。但它们显然已承受过不少践踏与砍杀。尽管刺还是那么锐利,可地上却零星落着不少枝叶,颇显凄惶。
午木拈起凋落的枝叶仔细看着,又用手轻轻摩挲着荆棘,感受着尖刺的锐利,轻轻细细,划过掌心。
片刻之后,午木站直了身子,用权杖顺着荆棘的方向,轻轻插入荆棘丛中,向外拨开一点,伸出右脚,斜斜地顺着左前方,向前迈了一步,稍做停顿,权杖又如法左脚也向左前方再迈一步……这么一步又一步,十余步后,午木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轻易越过了遍地荆棘!
对午木越过荆棘的奇妙办法,散言嬷嬷也是大吃一惊。小虫飞舞起来,从午木的肩头到头顶,不停盘旋,晃得午木眼花缭乱。
午木嘿嘿笑道:“你也为我高兴?还是在奇怪?要知道,锋芒都有它的方向。荆棘之刺,只为保护自己。顺着同样的方向,大家都不会受伤。这实在是很简单的道理嘛。干嘛要去砍砍杀杀。”
午木自言自语着,转过身,把手里拿着的荆棘枝叶,又细心插回土地中。
“说不定你们还能活过来吧。可惜,我的生命太短,是没机会看到啦。”
夜神宽大的黑袍终于将天空最后一丝血光遮掩殆尽。在粘稠的黑暗里,魔生林似乎慢慢活了过来。
从远处,不时传来魔叹的怒吼与主的喊叫。身边则是树木拔节时的喀喀轻响。一个夜晚,不知会有多少魔叹成熟,加入与主对抗的行列中来。
对主而言,这是恐怖的苏醒。到了夜晚,魔叹的攻击最容易得手。法术有所成的主,有的可用法力点亮,有的则会在白天采集树木的枝叶,施展法术,令这些枝叶在夜间便绽放白天吸收的光明。
但无论如何,夜晚的视野毕竟没有白天的清晰。凭借圣灵的法术,主固然不用担心被魔叹夺走生命,可魔叹的有效攻击,却能够夺取主的法力,使自身更强壮。
只是,午木半点法术皆无,毫不担心魔叹会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法力,此时这点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优势。
在不死的前提下,经历意味着乐趣。只身处在这诡异的魔生林里,午木极其满意地点头,自言自语道:“看来散言嬷嬷真没说错。这里的确比宫殿好玩。”他继续晃晃悠悠前行。
越过荆棘后,便是真正进入了魔生林。林间没有路,树木与树木之间的缝隙便是路,曲曲弯弯地一直延伸着,似乎通往魔生林深处。这些树木排列得参差不齐,宽处可躺在中间打滚,窄时午木得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最糟糕的是,地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硌得脚底生疼。尽管午木一直走得慢悠悠的,如果不是始终拄着权杖当拐杖,只怕他早就摔了无数跟头了。
“如果往生花也能够长在这里就好了。走起来脚感也舒适。”午木嘟囔着。等出去之后,有时间一定移植些往生花到这魔生林里!要是长满一地雪白的往生花,那可太美啦!午木想。尽管曾经往宫殿里移植往生花的计划以失败告终,但此时仅仅如此设想一下,他仿佛就看到了雪白的往生花布满魔生林的情景,马上就又高兴起来。
如此沿着此路走了许久,周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午木停下脚步,在小虫的微光里,努力打量着周围: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啊。不远处仍然是那丛荆棘。
“累了!累了!”尽管对走到哪里,午木实在无所谓,可走这许久却只是大绕圈子,也着实令他气馁。他站住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小虫的小身子,“你放心吧,天会亮,我们会回到宫殿,一切都会好起来。还是你最好,一直陪着我。”
看看不远处的荆棘,午木转念一想,笑了起来:“对啊,还有你们也很好,一直到现在都陪着我!”
午木实在懒得动了。
“我们就睡一觉吧。你应该也能睡着的,对吧?”午木冲肩头的小虫说道。说着,他后退一步,靠着路边的一棵大树,滑溜到地上,坐了下来。
对永不知饥饿、永不知疲倦的主而言,休息不是生理必需,而是远古相传的某种奇特的心理需要。类似于乐曲间的停顿。
但是,12天的生命呵,仅仅12天!谁会舍得用来睡觉呢!
只有午木,从一出生,他便呼呼大睡一整天。在后来的两日,他也每日保持6小时睡眠,直睡到口水横流,美梦翩跹。每次睡醒,看到散言嬷嬷哭笑不得的表情,还要大发感叹:“一场美梦,一次重生。真是没有比做梦更快乐的事啦!”
在宫殿里散言嬷嬷都无能为力,眼下,散言嬷嬷只是一个元神凝聚的小虫,对午木就更束手无策了。于是,午木靠着树,片刻之后就昏昏然睡了过去。
可惜这次还没等寻到熟悉的梦乡,午木就惊醒过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魔裳,午木感觉背后所靠的大树似乎在慢慢变软,自己的身体正在悄悄陷进去!
午木使了使劲,将身子前倾。身子一动不动。不仅如此,还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向粗壮的树身中拉去。
该不会是美梦变梦魇吧?!午木吓了一跳,使劲向前挣扎。
和那股力来时一样突然,力量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了。
午木向前直扑过去。冲着满地沙石,午木结结实实啃了一口,牙齿一阵剧痛,差点没撞落几颗。
“那仆黑偶目!”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地在地底响起。
午木站起身子,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土,揉着嘴巴气急败坏地大叫:“喂!到底是谁?摔得痛死我啦!开什么玩笑!”
那个声音突然又从午木的头顶响了起来,浑厚且清晰:“你不是我们?”
“我?我是我!我当然不是你……”午木突然意识到什么,“且慢且慢!你们又是谁?”
“我是——魔叹之王库拔!”那个声音显得非常威严了。与此同时,身后大树的树冠还被不辞辛苦地抖得哗啦哗啦直响,以壮声势。
午木被巨大的回响弄得脑袋发涨:“拜托,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我被吵死啦!”
“可我是王!”那声音更加威严庄重。
午木蹑手蹑脚走过去,舒展双臂抱住树身,哧溜几下,便爬上了树枝坐好,然后伸出手去,在树干和树枝之间使劲挠了几挠。
树枝突然开始抖动。可这次是一阵乱响。午木再挠一会,库拔嘿嘿哈哈地大笑起来,声音也终于回复自然:“别挠别挠!我求饶!你怎么知道我怕痒?”
午木哈哈直乐:“这没什么奇怪。大家都怕痒痒么。你怎么会例外。”
“大家?啊?你是性灵?”
性灵?!午木正想说“我就在找性灵呢”,灵机一动,改口说:“没错没错。你很聪明嘛,猜得很对!”
听到夸奖,库拔高兴得嘿嘿笑起来:“那……你的身上,怎么有我们魔叹的气息?!”
午木想了想,大概是源自那件原材料取自魔叹的魔裳了。午木便如实相告了魔裳的制作。
当然,午木只说魔裳由散言嬷嬷缝制而成,而没有说散言嬷嬷其实是正在宫殿里的圣灵。而且,说到散言嬷嬷时,午木也将其简称为“散言”。
午木不知,散言嬷嬷的元神一直停歇在午木肩头,听到了这一切。听到午木叫自己“散言”,散言嬷嬷心中一动,有着说不出的甜蜜。
“是这样。你叫什么?你很受魔叹的拥戴啊!他们献出的,是身体最好的部分,所以魔息才这么强烈,经久不散。”
“身体最好的部分?”午木有些错愕,“我叫午木。你怎么知道是他们身体最好的部分?”
“我当然知道。你一路没遇到什么阻隔吧?因为魔叹最敏感的也是同类的气息。”
午木想起越过荆棘丛时的畅通无阻,除了手里的权杖,大约还有这个原因吧。
“这是很难得的。尽管我们魔叹的生命,如叹息般轻微,不值一提。可我们宁肯死亡,在地底腐烂,一般也不会甘愿献出自己的身体。”库拔解释。
午木这才明白过来。想起宫殿里的那群魔叹,不禁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也觉得,魔叹尽管长相古怪一点,看上去似乎很凶狠,其实却是很善良的生命。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活着呢?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主杀死么?”
库拔沉默了。作为魔叹之王,他也只是延续着彼界轮回的传统,还从未去用自己的脑子想过,这传统会有不对的地方。
“这就是命吧。”想了许久,库拔说。可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我才不信什么命!午木想。可想到这里,午木不由得苦笑起来。不信命又能如何呢?他现在不也只能呆在黑暗之中,束手无策么?更别说几天之后了。再过几天,他的生命便会前往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对了,能请教你,你的魔裳是如何制作的吗?我知道一位性灵,她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正常幻化,一直为此苦恼。或许,你可以帮到她。”库拔很恳切地说,“如果需要借助魔叹的身体,我会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