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不儿罕神山保佑了你,免遭恶人的毒手。今天你来了,我将以最盛大的宴会来欢迎你,同时宣布你与孛儿帖的婚事。我德薛禅决不是背弃誓言的人!”
老人的一番话,令铁木真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平复了下来。同时,一种的温暖的情愫流过心间。饱尝艰辛的他,终于体会到了蒙古苍狼之间不离不弃的珍重情谊。
老人果然召开了盛大的酒宴,他让铁木真坐在他的身边,以便使自己随时可以看到女婿那英姿勃勃的身形。饮至半酣,他一手高举酒杯,一手牵住女婿的一只手,一齐站起身来,向族中所有来宾高声宣布道:
“我的尊贵的客人们啊,来自全蒙古最高尚的人们,我——翁吉剌惕部首领德薛禅请你们共同鉴证一件事情。那就是八年前一个吉祥的日子,我与乞牙惕部也速该把阿秃儿结为亲好,将我的女儿孛儿帖许配与他的儿子铁木真。今天,又是一个吉祥的日子,长生天将这位铁木真带到了我的身边。他在离开我的日子里,历经磨难,如东青鸟般冲破了难以置信的逆境,成长为一个勇武强健的男子汉。如今,他依照约定来迎娶我的女儿,而我也将遵守这个约定,将我们翁吉剌惕的明珠——我最爱的孛儿帖正式嫁与这位不死的勇士,蒙古的骄傲。请各位鉴证他们纯洁神圣的婚礼,请长生天赐福予他们吧!”
言罢,德薛禅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铁木真也跟着将杯中酒喝干。老人那如歌似韵的语调不断回荡在他的耳畔心间,令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一种有所期待的莫名欢喜,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骚动。他忽然很想看一看自己的新娘,而孛儿帖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出现于宴席之上。
象这种传统的蒙古喜宴,照例都是要通宵达旦的畅饮。只要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坐着喝酒,整场酒宴就不能算是结束。而酒宴的时间越长,东道主的脸面上就会更有光。哪个部落里若是一年没有喝死过人,那么这个部落在下一年里就象全体犯了极大的过失般,感觉抬不起头来。这就是草原上奇妙的风俗,直至今天还在延续着。
幸好,德薛禅是一个头脑相当冷静的人,即使他本人也渐带微醺,却还是注意到了铁木真的表情。也许在气力、马术、射箭等方面,他因年纪的增长而与铁木真有着显著的差距,但是在人心掌握方面,铁木真在他的面前还只是一个未经训练的新手,被倏然无遮拦得推上战场,势必会有茫然不知所措的彷徨与无住。因此,他才刻意不让孛儿帖过早的出场,以避免可能产生的尴尬情形。二人毕竟分离了八年,与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不过,看眼前这个情形,火候也差不多了。
于是,他放下手中酒碗,将双手轻轻拍了几下。旁边的侍女立刻会意,转身去了。不一会的功夫,包括铁木真在内所有的人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乐声由远及近,借着清凉的夜风传来,在宴会场的上空盘旋莹绕,形成了错落有秩的一个个看不见的环扣,而那一环一扣之间所牵动的,都是人心之中最为柔软的部位。
渐渐地,人们都停住了饮酒的动作,逐次将头偏向乐声的来路,挠首以望。铁木真看到,一队盛妆的女子踏着这天籁般的神奇韵率,翩然起舞,一路而来。她们一边舞着,还将手中挚着的托盘中的花瓣信手抛落在地上,行成一条五彩缤纷的花径。
在她们的身后,四对盈盈燃起巨型红烛的导引之下,一名衣饰最为华丽出众的女子舞了出来。如果说,前面那队舞者的表现已足以令人赏心悦目的话,那么后面出场的女子的舞步则只能以“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见”来形容了。这不仅在于她的舞技出众,更在于她有着足堪傲世的绝佳身段与无法形容的惊人美貌。不知怎的,铁木真便在心中确认,这个女子就是他的新娘——孛儿帖。
八年的岁月,既改变了铁木真,也完全令孛儿帖与从前判若两人。如果说当年的她是一朵含苞预放的花蕾,那么如今进入成熟期的她,则完全是一朵尽情绽放,摇曳生姿的娇艳花朵,使得那些极尽明亮的烛光、华美的装饰在她的容颜面前显得黯然失色。现在,孛儿帖正在向他起舞而来,每一个舞姿的变幻,都会令铁木真看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美丽的孛儿帖。她的身材之高在蒙古女人中十分少见,高耸的胸脯如两座柔和婉约的小丘,自然舒展的线条向下沿伸至肌肉丰满的腰肢处,一如缠绵悱恻的溪谷,流趟着动人心魄的无限韵律。铁木真被眩惑了,眩惑于对方全身所散发出的光晕之中。那光晕来自她的头发,那是一种淡淡的黄褐色,闪烁出情调柔和的青春光泽;那光晕也来自她的肌肤,细腻的白与健康的红交织而成的光晕散布于她颀长的脖颈、光洁的面颊以及莹润的眼睛,那般赏心悦目,那般湛然有神,而绝非四只巨大的红烛的照射使然。
如果说在此之前,聪明的合答安已令铁木真开始对女性百无一用的观点发生了动摇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眼前的孛儿贴则是从根本上彻底瓦解了这一观点。看着眼前的人儿,铁木真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所形成的关于女人是累赘,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的执念是错误的,但铁木真似乎是那种天生就不会被错误所困挠的人,而有生以来初次见到真正女性的新鲜感与奇妙感却充溢于心,使心情难以名状得转为困惑与紧张兼揉并蓄的复杂起来。
他就这样怔怔地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得凝视着那端丽不可方物的孛儿帖,似乎期望在她的身上寻找些什么。他忽然间心生恐惧——女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呀,可以从幼小到老大,变幻出无数种姿容仪态,令人难以发觉她们最真实的一面。也许她们真的是传说中的魔物吧?她们以其独特的变化来证明自己与男人的不同,并显示着她们与生俱来所拥有得与男人殊为迥异而又丝毫不逊于男子的奇能怪力。如果让他在一群泰亦赤兀惕或者塔塔儿敌手与眼前的女子之间作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冲向敌人,以籍此来摆脱这给他带来无双恐慌与震慑的魔物。
就在他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之际,孛儿帖已轻移莲步,款摆腰肢,舞至他的面前才停住了脚步。那佩于其身的整套水蓝色环佩伴随着她的肢体的款款动作而叮咚做响,发出摄人心魄的绮丽韵律。她停步伫立的样子就象一只将飞未翔的天鹅,沉静中即有贞淑美慧,又不乏妖异魅惑,直是将仪态万方的自己毫无保留得展现在这位丈夫的面前。她将原本饱满尖翘,几欲破衣的胸脯挺得更高,显示着美貌女子所独俱的威势与骄矜,其带来的压迫感更是令铁木真愈发无所适从,油然而生的畏惧之意令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并有一种想后退的感觉。
其实,铁木真未尝没有靠近她的念头,甚至从心底中想靠近她,但双脚却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起软来。这刀剑从中闯过来的铁样汉子,此时却没来由得胆怯起来。眼前的人儿全身散发出诱惑的气息,令他心跳加速,呼吸不畅,渴望亲近又踌躇不前。
“她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是因为我坐在她父亲的身边,还是……”
有生以来,铁木真的头脑从未如今天这般混乱不堪,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飞离了躯体,正在天上气恼地注视着自己,大声质问着自己为何会如此胆怯?
“千万别再动了,别向前来!”
铁木真在心中默默祝祷着,生怕被对方看破自己的心意或者自己因过度恐慌而转身拔足奔逃。要是在众人面前出这样的状况,那可实在是太丢人了。
然而,默祷的结果却适得其反——孛儿帖居然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她从身旁的侍女奉上的托盘中拿起了酒壶,在一只精巧的酒杯中斟满,然后双手捧起,以半跪的姿态向铁木真的面前送来。
这一瞬间所发生的变化,令铁木真全身一震。只觉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消失了,仅存下这一对咫只之遥的新婚夫妇。说也奇怪,在这样一个时刻里,他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豁儿赤的脸。那个可用舌头剥去女人衣服的家伙如果看到现在这副光景,只怕会笑痛肚皮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豁儿赤向自己灌输过的几句名言,突然间就闪现了出来:
——女人嘛,只有抱在怀里的才是你的。
——男人的胳膊,如果只是射箭而没抱过女人,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浪费。
——只有抱过女人的男人,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
“抱住孛儿帖?!”
突然上汹的念头使他立刻行动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个决定的对错与否,但是此刻的铁木真就象落入湍急的河水中,哪怕随手抓住一根枯草也会毫不放松。
他就这样突然、倏然、忽然、毅然、决然、盲然地抓紧了孛儿帖的手腕。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显然惊动的美人儿。她的手一抖,酒杯便从手指间滑落,带着酒液所划出的闪亮尾线,垂直地向地面落下。碰在花瓣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几乎与此同时,铁木真已经决定、坚定、确定、认定、肯定、镇定地伸出伸出了另一只手,揽住了孛儿帖的腰肢,将她默默、轻轻、巧巧、稳稳、紧紧、牢牢地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个一气呵成、决无一丝脱泥带水的大胆动作立刻引发了全场众人的惊叹、赞扬、嘻笑、鼓掌、欢呼、喝彩。就在这一片鼎沸的人声中,铁木真抱起了她的亲娘,转身举步、迈步、大步、虎步、快步、疾步地走向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1)铁木真成婚年之说:这又回到了第四章注释(6)中的生年问题上来了。虽然东方人有早婚的习惯,但依照1167年说,11岁未免过小;而1155年说则又变成23岁,从游牧民族的习俗上看又显然大了些(十二岁以前订亲,十五、六岁成婚的事情在草原上遍地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