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身材保持超好的妇人，穿着过膝的黑色宽松羽绒服都能感觉到她瘦如闪电的内核。</P>
去掉口罩和帽子后，妇人黑红的皮肤颜色，令冷燕秋想起秋日里收获的高粱穗儿，如果磨成面儿，效果也就是这样。</P>
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上的鱼尾纹已有奔四的规模，法令纹也很深，刀削斧刻过一般，唯有巴掌脸上的杏核眼薄嘴唇可以依稀分辨出年轻时的轮廓。</P>
大概，血亲之间是存在某种心灵感应的，这个妇人很陌生，但是冷燕秋知道，这就是丁桂花，职务：生母。</P>
今日的相见也是个变故，上上辈子没有这一节，母女不联系，到死。</P>
杏核眼里热泪滚滚，薄嘴唇里也只能反复吐出“小秋”两个字，围观群众都要忍不住往前凑了，学校门岗大叔们也在靠近电动门。</P>
从来没有表演天分的冷燕秋迷之尴尬，她建议：“不如，咱们边走边说？”</P>
“嗯嗯嗯嗯。”丁桂花答应着后退，抹一把脸，又急急地戴上了口罩，低头去人群里，推出一辆样式陈旧的灰色电动车。</P>
冷燕秋把电三轮停在人群车群出口处，她不擅长表演，但擅长无视，周围的议论声和八卦眼神不能左右她的情绪。</P>
认亲戏码历来不会缺少观众，但期待中的抱头痛哭认亲或是恶语相向拒认情节统统没有，对这母女俩的表现，观众们肯定要给差评。</P>
收卷的哨音响起时，三轮车已经跟电动车并排过，又变成一前一后，驶出了临河镇中心地带。</P>
一条窄窄的乡村公路，两侧是水沟，沟上是被冻得发蔫的暗绿色麦苗，寒风呼啸着，今年冬天还没有给它们分派御冬的棉被。</P>
冷燕秋回头，丁桂花依旧紧紧跟在身后，羽绒帽子没再兜头上，黑得过分的头发在寒风里抖动。</P>
“你，要跟我回村吗？”</P>
冷燕秋大声问。</P>
这是个拘谨的妇人，听到问话的第一个反应是捏手刹跳下电动车，然后才回答。</P>
“我，我……”</P>
她局促的像寒风中勉强残存在枝头上的枯叶。</P>
冷燕秋也停了车，停在路边，走向丁桂花。</P>
“你现在，去马刘村的话，会不舒服吗？”她努力放慢语速。</P>
她都理解的，马刘村对于丁桂花而言，恐怕就是场噩梦。</P>
丁桂花的眼泪又泛滥起来，天气寒冷，她的眼睫毛上迅速结了层霜，让眨动变得黏连。</P>
冷燕秋吁口气：“如果不舒服，就在这里说说话；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可以跟我回家谈，我自己的家。”</P>
感觉自己跟丁桂花的角色互换了。</P>
田野里的北风发出呼啸声，丁桂花又抹一把脸，手套上的破洞露出两个。</P>
“回你家。”</P>
三个字吐出来，丁桂花明显神经放松了，激灵灵打了个哆嗦。</P>
母女二人继续保持一前一后的队形，这次丁桂花戴上了羽绒服帽子，黑沉沉一团人影，焦黄色的风毛包裹，马刘村的村民肯定认不出她来。</P>
村东头的院门打开，真棒摇着尾巴迎上来，伸鼻子闻闻陌生人的气息，并不狂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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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桂花还是有些恐惧，这狗个头太大，重量怕不是能跟她相比？别说被咬一口会怎样，抬爪子推她一下就够躺着过年了吧？</P>
瑟瑟缩缩的丁桂花停好电动车，脚不离地，慢慢儿往屋门处挪，且保持着面对真棒的角度。</P>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因为真棒忽然加速，赶在丁桂花之前探爪，勾门框打开门一气呵成，熟练地就像个好客的主人。</P>
然后跟在客人身后进屋，直接人立而起攀在八仙桌后的条几上，叼了一根火腿肠，甩着尾巴出去了。</P>
丁桂花：“这狗真聪明。”</P>
勉强打破进屋后的沉静气氛吧。</P>
冷燕秋此刻像一个最正常的学生，进门先拿手机查看，喉咙里“嗯”了一声。</P>
先回冷所长的电话。</P>
“嗯——嗯——可以这样处理，我同意。我家里有客人呢，不想跑这一趟行不行？好好那就明天见。”</P>
挂了电话，才发现丁桂花还在原地局促的站着，真棒已经三进三出，这片刻的功夫就把自己的垫子和玩具全叼进屋了，摆放在八仙桌前，卧倒撕咬火腿肠的姿势很惬意。</P>
“你坐，家里就我一人，别客气。”冷燕秋摆弄着手机招呼客人，“喝水自己倒哈，饮水机在那边。”</P>
除了没空装修房子，可以逃懒享受的家用电器基本买全了。</P>
女儿不跟自己客气有礼，丁桂花竟然不那么局促了，大狗也乖巧的像只兔子，她开始在屋里踱步，细细查看里里外外的摆设。</P>
后座房里，丁桂花声音又发颤起来：“小秋，我，我给你做顿饭吧？”</P>
“好啊。”这个可以有。</P>
冷燕秋完成了跟王嫂子的聊天，走进后座房，开灯。</P>
她的主要活动范围就在这两间屋里，采购的电器也大多在里面，看起来，她的日子过得不错。</P>
冷燕秋忽然想起来：“你是不是冷？等我打开电暖气。”</P>
“不用不用，我不冷。”丁桂花的话没被信服，冷燕秋不但拧开了电暖气，还打开了空调，双管齐下。</P>
“熬粥费时间，咱们吃火锅吧，方便。”冷燕秋看到丁桂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米桶，建议道。</P>
她是个周全的人，还替丁桂花想到了：“你不用担心回家晚，跟家里人说一声，我会送你回去。”</P>
丁桂花身子又轻颤起来，声音也飘飘忽忽的：“那怎么行？我走夜路没事儿，你不能走。”</P>
母女之间的交流磕磕绊绊。</P>
“那你跟家里说一声，住我这边也没关系的，隔壁屋有被褥，不会冻到。”</P>
冬日里天黑的早，但是此刻还不晚，丁桂花仰脸看向后座房的窗户，声音里带出几分欢喜：“我可以住下？住一晚就行！”</P>
“当然可以。”冷燕秋也觉得开心起来，“我一个人懒得做饭，多个人就值得捣腾了。”</P>
她抱出电热锅，倒水通电，放进火锅底料，指挥丁桂花：“冰箱下层有冻好的肉片，你取出来，还有袋装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