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想和死去的哥哥谈恋爱》 一运气 三月,首都市京启大道,一辆黑色的慕尚稳步行驶。 黎锦秀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行道树,那些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有了浅淡的绿意,春天又快到了。他总觉得,尹莘后去世时间过得很快,仔细算来已经一年多了,他却还是像被留在了那个秋天。 这时,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忽而响起,黎锦秀回过神,拿起手机接通来电。 “锦秀,下飞机了?”徐喻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黎锦秀道:“嗯,现在在去董事会的路上。” 徐喻轻叹了一声:“不是说让你回家休息吗?你这才刚从美国回来。” “不用了,妈。”黎锦秀轻笑,“飞机上睡过了。” 徐喻道:“那好,晚上早点回来。” 黎锦秀应了,徐喻又让他把电话给助理,嘱咐了几句,让他看着点黎锦秀,别喝太多的酒。 “您放心,我会看着老板。” 杨之夏满口应了,其实心里也没底,他跟着这位现任太子看起来爽朗大气,其实性格比前任太子固执很多,酒桌上说喝就要喝到对方趴下,他劝十次能劝住两次就不错了。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集团高层聚餐的时候,黎锦秀又喝多了。 “……小黎!”彭博然醉醺醺地拍着黎锦秀的肩膀,满面红光、浑身酒气,“现在很少见你这种年轻人了,你说你早干嘛了,早点来银承跟你哥两个人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多好……” 黎锦秀笑了一声,道:“叔叔说的是,我早干嘛去了。” 他喝酒不怎么上脸,酒量也好,醉得再厉害在外面面前也还是清醒的。 “哎……”想起尹莘,彭博然止不住地摇头叹气,甚至还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你哥……可惜了,真的……” “彭董,小心!” 杨之夏见机行事,连忙拉了彭博然的司机将彭博然扶了坐下。 彭博然看见杨之夏,便拉着他继续说:“你说是不是可惜了?你老板……尹莘……小莘多聪明啊……” 提起尹莘,全场都安静了几分,杨之夏更是满头大汗:“彭董……” “老彭。” 另一个董事席宿对着彭博然摇了摇头,“你喝多了,差不多了。” 集团监事林铭嘉也说:“是差不多了,明天还有重要会议,咱们再聚吧。” 彭博然总算清醒了几分,他又问重新坐下的黎锦秀:“明天你是小黎你来,还是你爸妈来?” 黎锦秀轻笑道:“我来,我来跟您学习学习。” 杨之夏听黎锦秀这么说,不由得有些担心。黎锦秀才刚从美国处理完公事回来,也没怎么休息好,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合适吗? “哈哈,小黎就是谦虚……”彭博然大笑几声,“不过我不懂什么……你还是……好好跟席董、林总他们讨教。” 黎锦秀笑着跟其他人示意:“总之都是要麻烦各位叔叔伯伯。” 席宿带头摆了摆手:“不用客气。” 黎锦秀接手尹莘的职位也不过一年,他的成长速度在座的人都看在眼里,再说他现在代表的是大股东和董事长所在的尹家,谁也不会在这里跟他拿乔。 聚餐散了,有需求的人去续第二摊,杨之夏则和司机一起送了黎锦秀回家。 车还没到芦苇湾的时候,黎锦秀便让停车。司机停车,黎锦秀脚步虚浮地走到路边躬身吐了,杨之夏连忙拿了瓶水又解开安全带下车去扶他。 “没事吧,老板……” 黎锦秀接过水漱了漱口:“没事,你转过去吧……” 杨之夏只好先背过去。 黎锦秀喝了两口后,用水将呕吐物冲进了路边的排水沟,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基本上也都是酒,除了气味难闻,并不算十分恶心。 过了一会儿,杨之夏听着半晌没动静了,便转过头去瞧。他看到黎锦秀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双手环抱,侧脸倾斜地靠在自己的手臂上,睁着黑黝黝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板……?” 黎锦秀伸出食指比在自己的嘴唇前方:“嘘——” 杨之夏噤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被前车灯照得惨白的脸上。跟了黎锦秀这么久,杨之夏才发现,原来黎锦秀的左眼眼角和右边唇角下方都各有一颗小痣。 “走吧。” 黎锦秀终于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 杨之夏连忙扶他:“老板,小心。” 黎锦秀道:“我没事……” 站稳后,杨之夏就松开了手,跟在黎锦秀身后,等黎锦秀上车坐好了才回了副驾。 车辆启动,很快就抵达了芦苇湾。 徐喻还没有睡,她在二楼的露台上远远见着车灯了,便披了披肩坐电梯下来,刚走到门口时,杨之夏正扶着黎锦秀进来。 杨之夏略微欠身:“徐董。” 徐喻早年是税务局处级干部,后来辞职下海,与尹朴声一起创办了银承,现在也是银承的股东和董事。杨之夏进公司就在她手底下,算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所以对她十分尊敬。 徐喻看黎锦秀红通通的眼睛,秀丽的眉毛拧起,说道:“一身酒味儿,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她一张窄瓜子脸,轮廓分明、五官小巧、骨相优越、皮薄肉紧,看人时尤其有逼迫感和距离感,此刻却是神情柔和、目带心疼,与商场上那个雷厉风行的徐董完全不同。 黎锦秀先杨之夏一步认错:“妈,不好意思……” “哎。” 徐喻叹了口气,她想要接过黎锦秀,黎锦秀却怕自己压着她,挥了挥手说不用,徐喻只好说:“我让人准备了醒酒药和醒酒汤,快进来。” 三人进了屋,徐喻让香姨送来了醒酒药和醒酒汤,她盯着黎锦秀吃了药,又问杨之夏喝了多少。 杨之夏心虚地摆手:“……我没事。” 别人都是助理帮老板挡酒,他是老板帮助理挡酒,杨之夏拿着高额的工资,多少有点愧疚。还好徐喻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杨之夏先去休息,家里给他收拾了客房。 “好,谢谢徐董。” 工作忙的时候,杨之夏经常跟着老板留宿,对尹家不陌生。 杨之夏上楼没多久,尹朴声就下来了。 “秀猫回来了。” 黎锦秀道:“回来了,爸。”黎锦秀属虎,秀猫是他的小名。 尹朴声穿着浅灰色亚麻斜襟家居服,外面套了一件质地柔软、半新不旧的羊绒衫。他个子高,长相斯文儒雅,长眉狭眼、高鼻薄唇,说话前习惯先带上三分笑,柔和了面容上的锋利。 徐喻让他过来坐,道:“又喝了不少,我之前不是让你好好教教他怎么躲酒。” “我教了啊。”尹朴声觉得冤枉,“这孩子实诚,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喻不高兴瞪了他一眼:“那是你没教会。” 黎锦秀虽然吃了药,却还是头晕又恶心,身体还一阵一阵地发着冷,但是他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心,便只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下次少喝点,你们别担心。” “好。” 尹朴声看着他脸色,“还是让孩子早点睡觉,这时差也没倒,明天集团开会还是我去吧。” 黎锦秀摇了摇头:“我去就行了,不用麻烦您。” 如果尹莘还在,就该这样。 尹朴声和徐喻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先去睡觉,徐喻还是不放心,最后说道:“看你明天状况,如果不舒服就不许去了。” 黎锦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道过晚安后便回房间睡觉。 别墅灯光一一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宁静,突然,在尹家精心维护着的花园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老板?” 次日,黎锦秀掐着时间起了床,宿醉和时差没倒过来的感受不太好受,不过脑子还算清醒。洗漱过后,黎锦秀在主卧套房里客厅找到药箱,吃了片止痛药,然后才去衣帽间换衣服下楼。 饭厅里,尹朴声和徐喻正在吃早饭。 “锦秀起来了。” 徐喻吩咐佣人送碗筷,又让人先端了薏仁绿豆茶给黎锦秀喝。 黎锦秀接过喝着,坐下时才发现大小金横七竖八地躺在饭桌底下的地毯上,他打量几眼,说道:“爸的犬健身有成效,看着瘦了不少了。” 大小金是他们家的两只金毛。 提起这事,尹朴声乐呵呵地笑了:“我们认认真真跟老师打卡了一个半月,每周还有两次游泳。前两天我带大小金去体检,大金瘦了四斤,小金瘦了三斤,兽医都说他们现在状态很好。” 黎锦秀轻笑:“那就好。” 徐喻给他夹了个虾饺,催促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聊天。” “好。” 三人吃过了饭,带着大小金去后花园散步,杨之夏这时候才起床下来吃早餐。被告知了主人家都已经吃过早餐了,他有些汗颜,老板这一家子是一个比一个睡得晚、起得早还精力好,他真是完全比不上。 要不怎么说成功人士多少都是天生的,光是精力旺盛这一点就赢了许多普通人。 “杨先生?” 准备好了早餐的佣人见杨之夏迟迟没坐下,于是出声提醒。 杨之夏坐下,道:“谢谢。” “不客气。” 杨之夏拿起筷子吃早餐之前,顺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事情,两个集团项目会议,一个跟银行书记、董事长的会谈,晚上还有个慈善基金会的酒会。 哎,快吃饭吧,又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天。 果然不出杨之夏所料,他们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直到酒会致辞过后才有空喘口气。下台后,黎锦秀的脸色看着不怎么好,杨之夏便将他送到了宴会厅旁准备好的房间让他休息。 “致辞发言也结束了,可以提前走。”杨之夏说道。 黎锦秀却说:“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杨之夏只好先出去了。 而另一边,宴会大厅的一角,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他面容普通,和身边所有的男性一样穿着西装和皮鞋,是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太出来那种的长相,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他的身材,又高又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 “你好。” 他微笑着跟侍者示意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一杯酒,缓慢地在人群里穿梭,想要找到刚刚在台上发言致辞的那个男人。 银承集团董事,黎锦秀。 他记得他的公司和名字,现在却找不到人了。 走到一个相对来说安静的角落,他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在聊黎锦秀。 “……黎锦秀啊。”几个衣着时髦光鲜的宾客围着一个正在滔滔不绝的黄毛年轻人,“表哥一死,就能被过继到尹家当大少爷了,啧啧。” 有个女生将信将疑:“原来是过继吗?” 黄毛点头:“肯定是啊,我爸说,之前尹莘葬礼的时候,就是黎锦秀捧的遗像。不是过继哪能让他捧?尹莘自己还有更亲的堂姐和堂哥。” “怪不得我之前听黎锦秀喊徐董喊妈。” 有个年轻男性也说着,“难怪你说他运气好,不过,尹显猷,同样是亲戚,你真的不羡慕……?” 尹显猷笑着说道:“人家那种运气,羡慕不来的,黎锦秀从小就在尹家,比起我这种远房亲戚家的儿子来说更像是养子,尹家过继他也正常。” “那黎锦秀自己的爸妈愿意?”有人好奇。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回去告诉你爸妈,有个亿万富翁要收你做继承人,你爸妈指不定亲自把你送上门。” “哈哈,也是啊。” “但是黎锦秀怎么也没改姓名?” 尹显猷道:“这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黎锦秀的爸妈好像是干部。” “什么级别啊?所以黎锦秀还是……?” 尹显猷嘻嘻地摆手:“这我就不知道啊,这话不是我说的,好了,不说了。” “别啊,再聊聊呗。” “我真的知道得也不多。”被人簇拥着让黄毛感觉良好,他翘着二郎腿,有意无意地转着自己手腕上的AP,“多的也不能随便讲啊。” 他故弄玄虚的样子让人好奇,于是其他人纷纷催促:“你就随便讲讲啊。” “好吧好吧,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啊?问吧。”黄毛道。 有人问道:“尹莘到底是怎么死的。” 尹显猷回忆了一下,道:“脑部恶性肿瘤,本来手术成功了,但是术后不知道是复发还是没控制住并发症,一下子人就没了。” “啊……” “天啊……” “真可惜……” “尹家那么有钱都没救回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多的钱也买不了健康。” 尹显猷点头:“是这个道理。”他余光一扫,见有个陌生的面孔站在一旁,像是在听他们说话,“您好,您是……” 对方举着杯子示意了一下,微笑道:“路过。” 他走了,尹显猷等人面面相觑:“这谁啊?你认识吗?”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二抓错人了 黎锦秀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返回了宴会厅。 他的性格比尹莘更外向,和人交道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忽略身体上的那点不适。再说,在场大部分人找他攀谈都是冲着他身后的尹家而来,他不是尹家亲子,虽然听说是过继,具体是什么情况外人并不算十分清楚,所以很 多人现在还只是将他当一个代理人来看,态度都是客客气气,着重还是想知道尹董事长和徐董的情况。 黎锦秀打了一圈,挡下许多言辞中的窥探和不露声色的套话,面面俱到却滴水不漏,这才觉得差不多了,随后他跟基金会主席打了个招呼,带着杨之夏离开。 门厅前,杨之夏正吩咐司机将车开出来,黎锦秀看着不远处的欧式喷泉,道:“我去抽支烟。” “好的,老板。” 黎锦秀先一步出门走到了喷泉水池边,他靠在水池边的护栏上,从烟盒里取出了一根细烟,点燃后吸了两口,抬起头看着高大的酒店和深色的天空出神。 以前觉得尹莘过的日子他一定过不了,可现在过这么久了发现其实也就这样。 就在黎锦秀思绪漫天拉扯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楼顶飞速掉了下来。 “咚——” 那东西摔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黎锦秀屏住呼吸抬眼看去,在不算明亮的灯光里看到支离破碎的身体和红红白白的浆液,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四散。 “天啊!” “有人跳楼了!” 在门外守着的保安和泊车工作人员第一时间有了反应,胆子大的几个冲上来看了看情况,指挥报警,又让人拉起了隔离线。 一片兵荒马乱之间,有人来拉黎锦秀:“先生!请您离开这里!” 黎锦秀四肢发凉、身体僵硬,指间还未燃尽的细烟滚落在地,他死死地盯着被围起来的地方,问道:“……他死了吗?” “请您离开这里!” 这时候,杨之夏也赶了过来,他慌忙地抓住黎锦秀的胳膊,道:“老板,我们先走!” 黎锦秀却一动不动。 死了……? 一阵阴冷的风吹来,周遭嘈杂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其远,恍然间,黎锦秀只觉得身边有什么人正对着他喋喋不休说什么,他听不清,只喃喃地问:“……他死了吗?” 从那么高的高楼上跳下来,应该是死了吧…… 可就在这时,黎锦秀眼睛一花,竟然看到那个支离破碎的男人又爬了起来。 “我、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得走……我必须赶紧走!” 中年男人慌张地左顾右看,正好与黎锦秀对视了一眼,眼神惶恐而不安。随后,他破破烂烂的身体开始僵硬地融合,最后变成了一种虽然有些奇怪却还算完好的形态,只是脸色还十分苍白,一看就不像是活人。身体勉强组合好,他僵硬地迈开不算灵活的双腿,很快就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就在这时,黎锦秀听到一阵阵锁链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哗啦、哗啦——” 他精神一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到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阴暗角落里缓慢地走出来一个宽袍高帽、脸色死白的人。 不,那不是人。 几条沉重的锁链拖在地上,那人的双脚却离地三寸。 黎锦秀倒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取得了身躯的控制权,猛然地退后了一步,而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双脚也是……离地三寸。 “……我死了?” “你死了。” 来人吐出冰冷的气息,两道寒冰似的锁链飞过来,那锁链用力地缠住了黎锦秀的双手和双脚,“跟我走吧。” 黎锦秀恍惚地想着,他竟然真的死了。 是刚刚被吓死的吗? 原来如此……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转过身去的人,对方帽子后方飘起的发带上像是绣着一对银色的“阴”字。 难道……这就是接引亡魂的阴差? 就在黎锦秀思索的时候,他们已穿过了鬼门关,来到了幽冥界。 出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是昏惨惨的黑,层层迭迭、飘动摇摆,黎锦秀努力地睁大双眼,似乎找到视线的聚焦点,可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前方拉扯着他的阴差和他们脚下逐渐出现了一小块血色的土地。 耳边隐约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和毛骨悚然的惨叫。 “呜呜呜……我好恨……” “呜呜……救救我……” “啊啊啊……呜呜……” 黎锦秀艰难地开口:“……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不用叫我大人。”阴差头也不回,“这是黄泉路。” 这里是黄泉? “黄泉……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 黎锦秀忽然灵光一闪,尹莘……尹莘是不是也在这里! “阴差大人!”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便抓住了前方的锁链,就像是攀岩一般用力地拉扯锁链,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阴差的身上,“我跟你打听一个人,他也是首都人,和我一个户口,他叫……” 阴差没想到他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抓着自己问东问西:“你给我下去!” “啊——!” 随着阴差一声怒喝,阴气震动,将黎锦秀震得魂魄不宁,整个人被抛至半空,锁链铮铮作响,在晦涩的空间里划出一道圆弧。 就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于有田,你没发现,你抓错人了吗?” 于有田原本想要教训一下黎锦秀,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连忙甩袖将黎锦秀拉了回来,他紧紧抓着黎锦秀手腕间的锁链,急切地问道:“你不是王福贵!?“ “……我……呕……” 黎锦秀被他甩得头昏脑胀、胸闷恶心,一句话都说不顺畅,却觉得刚刚听到的声音有些耳熟。 那是谁的声音…… “算了!”于有田见他半天说不出来,便自己掐诀一探,“生魂!?黎锦秀!?你不是王福贵!” “王福贵呢!?” 完了完了!他还在试用期就抓错了人了! 于有田咬了咬牙,准备解开锁链将黎锦秀放回去,谁知黎锦秀一把抓住了于有田的双手! “你干什么!?”于有田吓了一跳。 鬼差的皮肤透着冰冷的阴气,接触的每一秒都像是在烧灼黎锦秀的灵魂,可是黎锦秀死不放手,他脸上那原本惊慌痛苦的神色逐渐变得笃定而坚决。 “你认识尹莘吗!?” “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于有田大叫:“你说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肯定是疯病!一个生魂要来地府找人! 地府,是新生的启程,是亡魂的归处,也是众多阴灵接受阴司裁判、等待善赏恶罚的暂居之地。它有一套周密完整的架构、井然有序的运行系统以及严格有效的规章制度,因此才能默然地存在上万年或者比这时间更久。 然而作为这个阴间司法系统中的一颗还未正式上任的螺丝钉——实习阴差,于有田却在独自外勤的第一天就严重地违 反了阴差工作条例。 他抓错人了。 于有田很清楚,刚刚那个好心提醒他的不知名上司应该不会等太久,现在最好应该在阴司的警告没有下发下来之前将黎锦秀送回去,将放走的王福贵抓回来,然后去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保住自己来之不易的实习名额,可是,于有田怎么都没想到黎锦秀并不愿意离开。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按理来说,身为阴差,于有田可以将黎锦秀这种生魂直接送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锁链都快甩断了都没办法将黎锦秀甩开,最后于有田只能把黎锦秀放下来再说。 “这就是地府?” 黎锦秀见他拿自己没办法,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既来之则安之,站稳了之后,黎锦秀就开始东张西望,“昏昏暗暗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与从前听说的故事不同,黄泉路上没有飘荡的幽魂,也没有赤红如血的曼珠沙华,只是一条晦暗不明的长路,望不见来处,看不到归途。 于有田看着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最后握着锁链长叹了一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而黎锦秀认真地打量了于有田一会儿,问道:“大人贵姓?” 面前的阴差长脸宽鼻,视觉上看起来约莫三、四岁,肤色煞白、双目重瞳,带着一股说出去的阴森鬼气,此刻这张鬼脸上明显地露出无奈的神情。 “不用叫我大人,免贵姓于。”于有田说道。 黎锦秀从善如流:“于先生,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这个称呼对于有田来说虽然有些陌生,但总比“大人”好一些,于有田略微点了点头:“可。” 黎锦秀掩饰地笑了笑,问道:“于先生是什么职位?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阴差?” 于有田回答:“阴差。” 黎锦秀环顾了一圈四周,又问道:“你们这里是正经机构吧?” “当然,幽冥地府,童叟无欺。”于有田挺了挺胸膛,“我们的管理很严格,审判也绝对公正。” “那于先生会抓错人,不是新人就是实习生了?”黎锦秀微微挑了挑眉。 于有田尴尬地说道:“……我是实习阴差。” 黎锦秀道:“明白了。”他同情地注视着于有田说道:“刚刚开始上班犯点错是很正常的事,我很理解您。” “对吧!”于有田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熬了好几百年了才通过阴差考核,也不容易啊!” “几百年?”黎锦秀不住地点头:“您真是太不容易了!” 于有田道:“哎,谁说不是呢?小黎,你不知道,自从几千年前幽都开始结构和制度改革之后,阴差的职位就没那么容易竞争上了,我听我前辈说,他们那时候,只要功德金光基础能达标,就可以找地府里找个坑蹲着。” 功德金光? 黎锦秀不动声色地问:“功德金光是什么?” 于有田顺其自然地回答:“功德金光就是功德金光,三界生灵,行了好事便有功德金光,功德深厚的人,上天可为仙佛,入地可做鬼神,在世可为散仙,阴差虽然只是地府鬼神职系统中最低等的职位,但也需要基础的功德值。” 这是黎锦秀完全陌生的领域,他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插两句话,夹带私货地提出自己的问题。 “于先生生前应该是个大善人了?” “愧不敢当,不过是当年带兵打仗,侥幸救了些人罢了。” “那是只要有了功德金光,就能留在地府之中当差,不去投胎么?” “也不尽然,这里面情况很复杂,也有看每个人自己的选择。而且,现在地府职位竞争很激烈,不是所有鬼能等待适合自己的职位。” “这个还有岗位匹配的区别?” “当然有了,像我们这种武差小吏,主要工作是出外勤带回亡魂,以后晋升的方向和相邻的岗位大约是魂差、刑差、狱差,另外还有一种文差,主要负责信息录入和公文整理,以后就是做文书长、判官、司长以及各位大人的副手之类的。” 大人。 听到这里,黎锦秀明白了为什么刚刚于有田不让他称呼自己为大人,地府的确有一套严格的等级制度和称呼方式。 “好了,你好奇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吧。”于有田想起自己没抓到的王福贵,还有些火急火燎。 可这时候,明明很好说话的黎锦秀却说道:“不行。” 于有田无语:“怎么又不行了!?” 这家伙怎么跟变色龙一样,一出一出的? 黎锦秀微微笑了一下:“我很同情于先生,但是怎么说都是于先生工作上出了差错,我才会被弄着这种……可怕的地方来。” 于有田嘴角抽搐,他怎么没看出来黎锦秀很害怕?这家伙明明是第一次来地府,却跟回自己老家一样,闲时自然。 “那你想要怎么样?”于有田无可奈何地问。 黎锦秀假意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不想让于先生的上司知道这件事,然后影响了您这个等了好几百年的实习资格,但……您总要给我一些补偿吧。” “可以,你想要什么补偿?金银珠宝还是……” “我想要您帮我找一个人。”黎锦秀打断了于有田,“那个人死了三年了……” 于有田彻底变了脸色:“不行。” “我只是一个出外勤的武差,查不到魂灵往来。” “那您可以拜托其他人,您一定认识其他相关职位的阴差吧?”黎锦秀着急地问道。 于有田仍旧拒绝:“不可能,即便我有认识的熟人能够查看生死簿,我也不会帮你。黎锦秀,你只是一个生魂,你没有资格。” 黎锦秀垂放而下的双手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他就知道…… “那我就不走了。”黎锦秀低声说道。 于有田耐心彻底耗尽,冷哼了一声:“那可由不得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就不该跟这个生魂在这里废话。 三那位大人 锁链又一次锁住了黎锦秀的双手,但这一次,黎锦秀却镇定自若。 “于先生,不要生气,只是帮我一个小忙。” 黎锦秀紧紧盯着阴差诡异的重瞳,他反握住那黑色的锁链,指尖缓慢地陷入锁扣黑色的空隙之间,彻骨的寒意穿透每一根指骨,他的灵魂也因此而战栗了起来。 可他没有放手。 黎锦秀不知道有没有人像他这样抚摸过阴差的武器,但按照于有田的行为和话语判断,它不该那么顺从地被黎锦秀抚摸,因为黎锦秀只是一个生魂而已。黎锦秀又想起了之前于有田曾试图用阴差的锁链将他送回人间,它也没有按于有田的心意起作用。 到底是为什么呢? 同样,于有田也是一样的疑惑不解。 阴差的锁链上附着有阴气和法力,哪怕是厉鬼,一旦被锁住,也都也会因为痛苦而失去行动能力,可是为什么锁链对黎锦秀不起作用?难道黎锦秀并不是普通的凡人? 于有田惊疑不定又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生魂。 黎锦秀约莫二十来岁,俊美非常,骨骼清奇,他穿着笔挺昂贵的手工西装,宽肩腰窄、长身玉立,虽然双手被缚,却半点不见惊慌失措的神情,只从容地站在混沌暧昧的黄泉路上,嘴角还噙着一点笑意。 最后,看到黎锦秀的手指紧紧扣在锁链之间却毫发无损,于有田的神色越发古怪。 “你到底是什么人?” 黎锦秀的目光同样也落在自己的指尖,他说道:“……应该是个普通人?” 虽然说起这话来,他都有些不自信。 于有田情绪有些激动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普通人不可能有这么强的……” “为何在此地喧哗?” 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于有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漏了嘴,他闭紧了嘴巴,看到黎锦秀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 于有田手执锁链,躬身行礼:“大人。” 大人? 黎锦秀好奇地转过头,看向了被于有田称之为大人的人—— 当然,依旧不是人。 来人离地三寸,穿着玄色长袍,头戴通天冠,原本就高的身形因此更加高大威严,整个人却就像是一团黑压压的雾气,冰冷而沉重。他的额前挂着一张与脸庞同宽的、有着黑色缘边的白布,白布上画有红色的符文和黑色的纹路,遮挡住了他的面容,看起来诡异阴森,不像是鬼神,而是像是被符咒封住的恶鬼。 他朝着黎锦秀和于有田缓缓地飘过来,身上和腰间挂着的那套古玉环佩无风而动,黎锦秀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从那些古朴的装饰上掠过,隐约之间看见了上面沁出的血点,他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如果这位真的是神,那应当是个杀神。 本来只是想忽悠忽悠于有田,没想到引来了这样的人物,黎锦秀多少有些慌张,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 刚才,他被于有田带过鬼门关后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来自这位大人。 这位大人不仅好心提醒于有田抓错人了,现在特意显出身形来,不难推测他应该一直在旁边观望黎锦秀与于有田。 一位身居要位的大人怎么会这么闲? 肯定是为了于有田这个实习阴差。 黎锦秀瞄了一眼重瞳的阴差,忍不住腹诽,看来地府的确也有裙带关系。不过这样也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于有田不敢办的事,或许这位大人能帮他办。 这么想着,黎锦秀也学着于有田一样拱了拱手:“大人。” 锁链牵动相互敲击,发出细碎的响声,与此同时,那位大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黎锦秀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想着介绍自己,便略过了黎锦秀,对于有田说道:“你先去追该追的人。” 于有田忍不住看了黎锦秀一眼,然后迅速地埋下了头:“是!” 黎锦秀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于有田却早就认出来了,两殿司的伊青司长,如今地府管理系统的枢纽执行者。 虽然不知道为何伊青大人愿意帮他掩饰这个过错,还主动接过黎锦秀这个赖皮……烫手山芋,但保住实习名额要紧,于有田松开锁链转身便消失不见。 黎锦秀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走了?” “走了。” 伊青不知何时靠近了黎锦秀,他低下头,冰冷的气息无声地蔓延,“你也该走了。” 黎锦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行,是你们抓错了人,我不走!我要求赔偿!” “可以。” 伊青平淡地说道。 黎锦秀抬起头看他,眼中带着惊喜:“真的?” 伊青点头,面前的白布纹丝不动:“但怎么赔偿由我来决定。” 黎锦秀愤愤不平:“那怎么行?我才是受害者……” “黎锦秀,地府自有秩序。” 伊青抬起一只手,翻飞的广袖像是一缕轻烟,点亮了这一方晦涩的天地,黎锦秀看到不远处出现了模糊的骨山血河、不知名的亭台楼阁以及庄严肃穆的宫殿,他明白,这是地府的情景。 “我们也很难做。”伊青轻轻叹了口气。 黎锦秀满头问号。 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大人说话好像职场上的老油条? “好了。”伊青收回了手,转过身,“走吧,我送你到关口,外面有人接你。” 黎锦秀一边不由自主地跟他走,一边问道:“接我?” 伊青颔首:“你忘了吗?你的家人,还在等你。” 他的声音很轻,黎锦秀却觉得仿若如当头棒喝,对……他得回去,爸妈现在一定很担心。 这时,黎锦秀恍然抬起头,看到了面前忽然出现的鬼门关。 血色的鬼门关高高地悬在头顶,宛如铡刀,铜质的门柱上不断挣扎着凶猛的鬼面,它们那突出的獠牙上沾着粘稠的涎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口中不断发出或嚣张或凄厉的嚎叫。 “大人,我不要什么补偿,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一个人……” 伊青微微摇了摇头:“黎锦秀,阴阳两隔如天堑,回去吧。” 话音刚落,黎锦秀便觉得后背一阵大力传来,他被伊青猛地一推,直接跃过了鬼门关,身体陡然失重,头晕目眩。而后,便是一阵铜铃声雀跃地响起,虚空中飞舞着的红绳缠住了黎锦秀的四肢,将他向外拉去。 “黎锦秀,找到你了。” 黎锦秀猛吸了一口气,满脸冷汗地睁开了眼睛。 “锦秀!” 徐喻与尹朴声着急地问道:“你怎么样了?感觉哪里不舒服?” 虽然他的头部不停泛起针扎般的疼痛,浑身无力、呼吸困难,但黎锦秀并不想让他们担心。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自坠楼事件后,黎锦秀已经昏迷三天了,见他终于醒了,徐喻和尹朴声几乎要喜极而泣,“你真的是吓到爸爸妈妈了……” 黎锦秀看着他们关切的神情,只觉得恍如隔世,之前在地府钻了牛角尖要找到尹莘的固执烟消云散。 现在想想他胆子也真是大,还敢跟阴差和地府官员推推拉拉、谈条件。 他稍微偏了偏头,看到不远处坐着的那个长发女孩,她穿着白色的上衣和牛仔长裤,纤细修长的手指间缠绕着垂挂着铜铃的红线,黎锦秀知道,那就是在鬼门关外拉他回来的红绳。 “阿完。”他轻唤了一声。 阿完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黎先生。” 徐喻对黎锦秀道:“你能醒来,还多亏了阿完小姐。” “是啊,咱们得好好谢一谢阿完小姐。”尹朴声也说道。 阿完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救了黎先生,我只是拉了黎先生一把。” 徐喻与尹朴声面面相觑,而后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完却沉默了。 徐喻和尹朴声明白修道之人有自身的玄奥,见阿完没有解释便也没有追问。而黎锦秀有话想要单独跟阿完说,于是三言两语支开了徐喻和尹朴声,卧室里很快便只剩下了黎锦秀和阿完两人。 黎锦秀撑起身体,靠在床头,脸上难以控制地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阿完道:“魂魄刚刚归体,你不该乱动。” 黎锦秀紧蹙着眉头,却勉力地笑了起来:“躺着跟你说话,不太礼貌。” “我不在乎这个。”阿完道。 黎锦秀笑容淡了一些,说道:“我知道。” 阿完认真地点头,然后才问道:“发生了什么?” “阴差抓错了人,带我过了鬼门关。”在她面前,黎锦秀不需要隐瞒。 阿完并不意外:“你身上的死气太重了,不怪阴差会认错。” 黎锦秀眼神撇开些许,试图回避这个事实,片刻后,他又若无其事地说道:“那还是个实习阴差。” “实习阴差?”阿完想起了什么,“原来小师叔真的没骗我。” “你师叔也去过地府?是……走阴吗?”黎锦秀问道。 阿完却说:“不是走阴。活人去地府走阴、走无常并不少见,但是一般的人很难看清楚地府的模样,只会浑浑噩噩听从阴官指使办事,分不清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谁在跟自己说话,和你这种经历完全不同。” “几十年前,我的小师叔机缘巧合之下曾经进入过地府游玩,他告诉我们,地府的现代化管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超前。” “现代化管理?”听到这个词,黎锦秀多少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这个词怎么看都与地府不搭吧。 阿完却说:“小师叔说,他推测,起码在两千年前,地府就已经开始进行管理改革了,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在哄骗我,但现在看来,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两千年前?那时候的人间都没有完成现代化,地府是怎么做到的?黎锦秀也有些疑惑,不过他转念一想,为什么他习惯性地用人间来比照地府呢?那里对于凡人来原本就是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是何样貌的黑盒子。 “地府自有秩序。”黎锦秀想起了那位大人说的话。 阿完疑惑:“什么?” 黎锦秀道:“送我回来的那个阴差大人说的,地府自有秩序。” 阿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运气很好。”阿完已经检查过黎锦秀的魂体了,除了生魂离体复而归来产生的不适,他的魂魄上并没有其他损伤,“应该是那位大人保护了你。” 黎锦秀微微疑惑。 “幽都的阴气损伤魂魄,还会潜移默化地放大鬼与魂心中的执念,我听说当年小师叔回来的时候,都差点疯了。”阿完解释道。 “原来如此。” 黎锦秀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下面的时候难以自控。 阿完皱着眉头:“不过毕竟是下去了一遭,这段时间你要小心一些,还有……”她的目光落在黎锦秀左手手腕处,黎锦秀转动手腕,将那几道变浅了的伤疤藏进了阴影里。 “对了。”黎锦秀想起什么,“那位大人还给我了这个,说是抓错人的补偿。” 他摊开了右手,一枚随形的沁色玉片静静地卧在他的掌心。 阿完仔细瞧了瞧,道:“除了法力之外,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应该就是留给你防身的。”明明是地府的东西,却一点阴气都没有。 “他是个好人。”阿完下了结论。 黎锦秀扯着嘴角笑了笑:“他不是人。” 阿完道:“不是人,是什么动物吗?” “他的脸部前方挂着一块画满了符咒和纹路的白布,阴风吹起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眼——”黎锦秀想起那位大人站在自己身边的冰冷温度,难以抑制生理反应地打了个冷颤,“白布下面好像没有脸,无论是人脸还是其他什么动物的脸。” “空的?” 黎锦秀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现在回忆起来,他也很难判断那位大人的脸是空的还是有什么其他东西。 阿完思忖了片刻:“我不清楚。”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不要再追究了,终究是下面的事。”阿完用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注视着黎锦秀,淡粉的嘴唇像是花瓣一般开合,“黎锦秀,你现在体质特殊,又踏入过阴间,以后或许还会遇到更加离奇的事情。” “你要记住,不要好奇,不要追问,不要说破。” “说破?”黎锦秀蹙眉。 阿完颔首:“看破不说破,就不会沾惹他人因果。” 黎锦秀轻轻地摇头:“我不明白。” “你只需要记住这几点就可以了。” 阿完起身告辞,走之前她又对黎锦秀说道:“过几日,我要回山门闭关,届时我会让我的一位师兄司徒建兰过来, 他的修为不怎么好,但是很擅长……” 黎锦秀歪了歪头表达疑惑:“擅长什么?” “聊天。” 黎锦秀笑了:“巧了,我也很擅长这件事。” 阿完走后,黎锦秀想起了黄泉路上于有田被那位大人打断的那句话。 “‘普通人不可能有这么强的……’”他重新握紧了那块玉片,“那也是‘看破不说破’吗……” 四躲猫猫(一) 昏迷醒来后,黎锦秀被徐喻和尹朴声扣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 天天好吃好喝、汤汤水水地伺候着,集团的事也不让黎锦秀管,黎锦秀闲得发慌,于是操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将家里的花花草草都打理修整了一番。 尹莘去世之前,他是个园林设计师。 阿完的那位师兄司徒建兰就是在黎锦秀躬耕南花园的时候到来的。 那是一个晴天,阳光灿烂,一如司徒建兰脸上炸开花的笑。 司徒建兰知道阿完接的一般都是大客户,但他没想到这个客户居然这么大——全国富豪榜排名第一,全球富豪榜排名二十,这是什么家庭啊!超级富豪的家庭啊! 他从下车后就没能合上自己的嘴巴,倒不是因为尹家有多富丽堂皇——尹家的这套别墅走的是小而精美的风格——而是因为家里的风水格局非常好,靠山吐玉、前有秀水,吉气顺畅、阴阳和谐、五行平衡,真不愧是阿完指点过的! 司徒建兰在心里为自己的师兄竖起大拇指。 管家将司徒建兰带到南花园的凉亭里,让佣人给他上了茶和点心,说道:“司徒先生请稍等。” “好。” 司徒建兰道了谢,目送管家离开,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茶!” 这应该是某种岩茶,司徒建兰不是资深茶客,不能精准地说出它的品种名,但根据茶汤色泽、香气以及入口的岩韵来看,应该是三坑两涧中的尖货没得跑。司徒建兰啧啧嘴回味了一下,才啜饮了第二口,又从旁边的点心盘里挑了一块咸味的叉烧酥,开心地塞进嘴里。 阿完对他真的太好了,这么好的工作怎么就落到他头上了呢! 司徒建兰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吃了个半饱后,终于看到管家跟在一个年轻帅哥的身边走过来。想着应该是他的那位大客户,他连忙从桌子上湿纸巾盒里抽了张湿巾将自己油乎乎的手指擦干净,拍了拍衣服礼貌地站了起来。 那个年轻人正好走到凉亭前。 他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和亚麻质地休闲裤,留着四六分的清爽短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司徒先生,你好,我是黎锦秀。” 黎锦秀站在一树桃花下,桃花树旁边布置着错落有致的迎春花、风信子、郁金香花镜,他就像在站在枝叶繁茂的花团锦簇之中,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向司徒建兰伸出了一只手。 “还真是锦绣啊。”司徒建兰喃喃自语。 黎锦秀疑惑地歪了歪头:“什么?” 司徒建兰连忙握住他的手,说道:“没事没事,很高兴见到你,黎先生,我是司徒建兰,道号得幽,你叫我司徒建兰或者司徒得幽都行。” 黎锦秀笑着说道:“那我叫你建兰好了。” “好啊,锦秀!”司徒剑兰从善如流。 司徒剑兰二十八九岁,性格开朗,与黎锦秀一样健谈,两个人凑到一块谁也不会让话掉地上。而一旁的管家见他们相处融洽,默默地站得远了些,顺便给徐喻做了下短信“汇报”。 “锦秀看起来很开心。” “那就好。”徐喻虽然在集团,回复却来得很快。 说起来或许有些矫情,但事实如此,自从尹莘去世,黎锦秀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有时候家里人都觉得黎锦秀像是在刻意地模仿尹莘的说话方式,模仿尹莘的行事风格,担起尹莘应该肩负的责任。 徐喻明白,当时尹莘会选择将自己的一切留给黎锦秀,只是希望他能够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可现在看来,尹莘的处理方式或许错了,黎锦秀并不开心,他在强迫自己在补上尹莘的那份缺。 这是尹莘不愿看到的,也是徐喻不愿意看到的。 对于徐喻来说,黎锦熙和尹莘两个孩子,一个热情开朗,一个冷静内敛,就像是太阳和月亮,各有各的光华,都是他们家独一无二的宝贝。 他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失去第二个孩子。 管家发来的照片只拍到了黎锦秀的侧脸,但徐喻能清楚地看到他在笑。她将这张照片保存在相册里,然后关上了手机,继续与下属交流工作。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聊得差不多了,司徒建兰单刀直入。 黎锦秀端起公道杯为司徒建兰斟茶,他看着莹亮通透的茶汤,不急不缓:“阿完没有告诉你吗?” 司徒建兰以二指扣桌,表示感谢,然后说道:“师兄那个人你也知道,话少,她让我直接问你。” 黎锦秀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魂魄离体,误入了地府。” “哦哦……” 黎锦秀的语气稀疏平常,司徒建兰刚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但当他意识到黎锦秀在说什么的时候,司徒建兰瞪大了眼睛,“啊!?不是??什么!?” 去下面走了一趟,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应该是走阴?”司徒建兰不确定地问。 黎锦秀否认:“不是,阿完说走阴的人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你修行过吗?”司徒建兰又问。 黎锦秀摇了摇头:“我只是个俗人而已。” 司徒建兰认真地观看着黎锦秀的面相,又喃喃地说:“你这可不是俗人,但即便这样,走了一趟下面也不该什么事都没有啊……” “介意生辰八字给我一下吗?”司徒建兰问。 黎锦秀无不可,将自己的生辰告知了司徒建兰。 司徒建兰掏出了手机,翻出自己常用的App开始起卦,黎锦秀知道他们玄门中人喜好和习惯不一,他没多问,也不打扰对方,只自己端起茶杯慢慢地品茗。 约莫十几分钟过去了,司徒建兰算好了五行八字、喜用大运,赞赏地点了点头:“八专禄旺,日禄归时没官星,带财、带印、带食。” 果然是富贵命格。 司徒建兰看着黎锦秀的盘,又看了看黎锦秀的面相,:“你是不是下面有人?” 黎锦秀失笑:“我只听说过‘上面有人’,‘下面有人’是什么意思?” 司徒建兰解释道:“就是下面的阴官。” “你家里有没有让你拜过或者认过什么下面的人?”说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这种缘分是前几世修来的。” 黎锦秀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摇了摇头:“应该没有,至于前世,我就更不知道了。” “无妨,我也只是瞎猜猜。”司徒建兰收起了手机,“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你这种命格和家庭,正常来说应该不会跟下面有过多的牵扯才对。” 无论是尹家还是黎锦秀家里,都是家风清正、勤恳自持、积德行善的正经人家,请道士和风水先生也只是为了平安,从不走偏门奇道。 司徒建兰转而又说道:“对了,跟我讲讲你是怎么下去,又是怎么回来的吧。” “好。” 于是,黎锦秀简明扼要地将在之前发生的事告知了司徒建兰。 司徒建兰修行三十来载,也才是第二次亲耳听到这样的奇闻——第一次是他们的小师叔误入地府的事,他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提出些感兴趣的问题,插一两句话。 “实习阴差的职位居然都要等上百年?这要么是地府能用的人太多,要么是他们现在的管理方式很有效率,不需要那么多人。” “你没问那位大人的职位和姓名也好,有些事,咱们普通人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了。” “那位大人还挺平易近人……你真的不认识他?” 黎锦秀无奈:“我真的不认识他。” 他这么说了,司徒建兰便只当黎锦秀运气好。 黎锦秀有点好奇地问:“神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你说……爱护世人啊?”司徒建兰嘶了一声,斟酌着措辞,“怎么说呢?每个神司职不同、背景不同,对凡俗之人的看法也会不同,在职责范围之外,有些神仙愿意展露友好的一面,有些神仙可能会更在乎距离和自身的威严。” “就你描述的那个场景来说,那位大人本来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任那位抓错人的实习阴差用法力强制擒住你的生魂,再将你扔回来,而你即便魂魄受损也诉告无门,反正那样对他们来说才是多一桩事不如少一桩事,但他没有那么做。”司徒建兰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不仅不计较你的冒犯,还护你周全,让你没有受到任何阴气、死气的侵染,不得不说是很体贴友善。” 黎锦秀知道自己走了大运,便又问道:“那我是不是该怎么感谢他一下?烧纸?烧香?” “他没有告知你他的职位和名字,应该是不需要,不过可以在下次烧香的时候心中想一想他,或许他能收到。”司徒建兰道。 黎锦秀轻轻地笑了:“这么灵?” 司徒建兰认真地说:“心诚则灵。” 最后,黎锦秀将那位大人交给他的玉片递给了司徒建兰, 司徒建兰接过后查看了一番,得出了与阿完差不多的结论:“应该就是给你做护身符,你可要好好地收着。”他看着黎锦秀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死气,将那块古朴的玉片递还给黎锦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你一命。” 黎锦秀握住玉片,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对这根救命稻草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宁可那位大人换点别的什么给他,比如,帮他在地府找个人。 两人聊完正事没多久,黎锦秀的亲生母亲沉蓓给他打了电话。 “锦秀,还好吗?” “我很好,妈妈。”黎锦秀跟司徒建兰示意了一下,起身出了凉亭去接电话。 沉蓓道:“那就好,我和你爸工作忙,暂时走不开。”意思就是近期不会来了。 黎锦秀不以为意:“您和父亲不用担心,我没事。” 沉蓓沉默片刻,转而说起了害黎锦秀出事的那桩坠楼案:“坠楼的那个人叫王福贵,曾经是一家房地产的老板,后来投资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工程烂尾,公司彻底破产。他欠了银行、工人和高利贷的钱,又早早跟自己的妻子儿女做了切割,一个人在外面东躲西藏。” “那一天,是他儿子生日,原本他去酒店是为了给他的孩子庆生,但却突然自己跑上了楼顶,跳了下来。” “这么说的话,是自杀?”黎锦秀问道。 沉蓓道:“警方从他的手机里找到了诸多催债人的通话记录和短信,里面有许多关于他家人的死亡威胁,现场也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所以基本上可以认定为自杀。” “首都警方根据王福贵的通讯记录和银行转账记录顺腾摸瓜查到了其中一个高利贷的窝点,就在顺阳,目前我们的人已经将它打掉了。” 沉蓓就是顺阳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队的成员,所以她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 “我知道了。” “那好,我就先挂了……” 沉蓓说完就想挂电话,黎锦秀握紧了手机,说道:“妈妈,你注意安全。” “……好,秀猫再见。” “再见。” 他从小寄养在尹家,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亲不算特别亲密,这通电话已经算他们在相互关心。黎锦秀心情不错地挂了电话,转身回了凉亭。 这时,管家捧了个果盘走进来。 “这是黎先生叫人送回来的。” 黎锦秀抬眼看去,看到那白玉似的薄磁盘里盛放着新鲜的枇杷:“枇杷?”他爸从来没有送过枇杷。 管家道:“是的。” “黎先生说这是他们一个对口扶贫村的农产品,他吃了觉得味道很好,所以买了些让人送过来,好几大箱呢,说给各家都送点。” 黎锦秀请司徒建兰吃枇杷,自己也擦干净手剥了一颗,又问管家:“那送了吗?” “还没,我想着想给您送一些上来再去。”管家回答。 黎锦秀咬了一口枇杷,甘甜的汁液和果肉一起滚入齿间,他微微抬了抬眉毛:“嗯,是不错。” “很甜,很新鲜。”司徒建兰也说道。 黎锦秀对管家说道:“那我去送吧,正好看望一下爷爷奶奶他们。” 管家有些迟疑:“可……” 黎锦秀才好了没几天,应该在家静养,这一出去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司徒建兰打量了两人的脸色几眼,摆了摆手,说道:“三月天阳气生发,适合锦秀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 “再说,还有我作陪。” 管家这才说道:“那好,我去安排车辆和出行人员。”顺便再请示一下徐喻。 司徒建兰陪同黎锦秀出门,徐喻没有反对,只让管家多安排点人手跟着。 于是,二十分钟后,司徒建兰和黎锦秀来到停车场,看到了好几辆准备出行的SUV和十几个保镖人员。 “你出门的排场都这么大?”司徒建兰嘴角抽搐。 黎锦秀神色不变:“最近是特殊情况。” “走吧,上车吧。” 司徒建兰陪同黎锦秀给家里人送了一下午枇杷,见到了黎锦秀的奶奶、堂嫂、堂姐、表弟以及侄儿侄女,一直在不停地被投喂,到最后离开的时候他的肚皮都差点爆炸了。 “你家里人真热情。”坐在回程的车上,司徒建兰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盛情难却,我今日也是放纵了一回。” 黎锦秀轻笑了一声。 他胃口不好,没怎么吃东西,只吃了奶奶剥好的几个枇杷。 尹朴声和徐喻没有把他之前的事告诉爷爷奶奶他们,黎锦秀也没提,只说司徒建兰是他的朋友。自尹莘去世后,他就鲜少与朋友交往,这次突然带了朋友过来,家里人都很高兴,所以才会对司徒建兰异常热情,不停地给他送吃送喝,司徒建兰又来者不拒,最后就成这样了。 司徒建兰又感叹了一句:“你家里人真好。” 他们今天去了四、五户人家,无论是山里的别墅、城里的四合院还是市中心的大平层,每户人家家中的气都是顺顺畅畅的,家人和睦、成员和善、气场和谐,相处起来舒服又自然。 “是的,他们很好。” 黎锦秀说着,回忆起了他从小到大与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他握紧了拳头,僵硬地将转过头面向窗外。 以往,都是他跟着尹莘到处上门拜访、蹭吃蹭喝,可今天…… 尹莘不在了。 车窗外,夕阳在远山上铺开一片火红,黎锦秀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努力将心里那点不平静抚平。 他还是没办法接受尹莘不在了这件事。 五躲猫猫(二) 微风吹起窗口的薄纱,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雀跃地涌入,在靠窗的书桌桌面上投下着斑驳的痕迹。 一个身形挺拔的短发少年坐在书桌前,他握着一只钢笔,聚精会神地做着习题。 不远处的大床上睡着另一个少年,他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被子只搭了一角在胸前,睡衣下摆却不知什么时候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细瘦的腰肢。 忽然,他哼唧了两声,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然后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哈……” 他睁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乱糟糟的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做梦。” “梦见什么了?”窗边的少年问。 “我梦见德语老师抽查完形填空,我身边的人都被抽了,就差我了。”他翻身下床,眉飞色舞地跟对方描述梦里的场景,“我紧张得不行,生怕他下一个就抽到我。” “是你不会的问题?” “他抽别人回答的时候都是我会的问题,我害怕到我的时候就只剩下我不会的问题了,所以他一叫到我的名字,我立马就吓醒了。”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太吓人了,我最害怕‘怕什么来什么’了。” “那你自己写。” 对方将手中的钢笔递了过来,脸上带着朦胧的笑意。 “哥!你说了帮我的!”他握住那只洁白无暇、骨节分明的手,整个人靠了过去,不停地耍赖,“我马上就要出门去漫展,我和他们都约了好久了!就这一次!我保证!最后一次!哥!哥哥!” 尹莘也只是逗逗他:“好了,我帮你写,你去玩吧。” “哥!你最好了!”黎锦秀半个身子都挂在尹莘肩膀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给你带小礼物回来!” 尹莘带着浅笑,却挑了挑眉说:“别乱吃东西就行了,我不想再去医院接你。” “这次绝对不会!”黎锦秀信心十足,“我今天出cos,穿上cos服我就是兵,一口我都不会吃!” 尹莘侧过头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不会以为自己很聪明吧?” “不然呢?”黎锦秀歪了歪头。 尹莘放下笔,合上德语习题册,说道:“我跟你去。” 黎锦秀大吃一惊:“为什么啊!你去了谁给我写作业啊!” 尹莘皮笑肉不笑:“你就关心你的作业。” 黎锦秀感觉他的神情不太对劲,拔腿就往后面跑,可惜来不及了,尹莘起身长臂一捞,就将他面朝下地按在了床上。 “哥!干嘛啊!”黎锦秀死命地挣扎,耳后到脖子都红了。 尹莘看着他衣物吓颤抖的背和弧度隐约的后腰,一巴掌抽在了黎锦秀的臀肉上:“收拾你。” “一点儿不听话。” 静寂的卧室里,黎锦秀睁开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起身坐在床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了冰冷的双手之中,长久地沉默着。他刚刚做梦了,梦到了他与尹莘的过去。黎锦秀不想醒过来,可是尹莘总是很吝啬……就像他并不想要到黎锦秀的梦里来一样。 黎锦秀常常怀疑,是不是其实尹莘很恨自己,所以才会这样惩罚他。 真想找到尹莘问问他。 不,他一定要找到尹莘,无论以什么方式。 黎锦秀放下双手,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决。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什么东西从他的睡衣口袋里滚落了下来,黎锦秀下意识地伸手去寻,指尖触及一片冰凉。 是那位大人给他的那块随形的玉片。 黎锦秀打开了床边的一盏灯,他借着灯光仔细地观察者这块玉片。阿完和司徒建兰都看不出特别之处,黎锦秀就更看不出来了,不过…… 他用指尖轻轻地摩挲在玉片的边缘。 玉片的这一处好锋利,像是刀刃一般,不知道能不能划破皮肤。 这么想着,黎锦秀神使鬼差地握着玉片,将锋利的那边抵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上,逐渐用力—— “怪哉。” 司徒建兰握住自己的小罗盘小心翼翼地在尹家游走,“尹家怎么会有阴气?”而且还找不准方向。 “欸,等等!” 察觉到西南方阴气变得更明显了,司徒建兰眼睛一亮,快步朝那边走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到贫道显摆一手的时候了。” 尹家的西南边上有一方偌大的池塘,司徒建兰追踪着那道阴气很快就来到了池塘边上。这方池塘引了外面进来的活水,里面水草活鱼数不胜数,无论白天黑夜都是生机勃勃,或虫鸣、或鸟啼、或鱼跃、或蛙叫,可现在司徒建兰却听不到一点儿动静、感受不到一点儿风声。 司徒建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来是个了不得的大家伙。 他收起罗盘,掐起了天师诀给自己壮胆,运着气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池塘上那横跨左右的小桥。 “谁!?” 司徒建兰还没走两步,就差点被一声如同狮子吼一般地喝声击倒在地。 那声音如雷贯耳,敲击在司徒建兰脆弱的耳鼓鼓膜和纤细的听觉神系,扩大百倍的疼痛感让他额头上青筋爆出、双耳溢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真的好痛…… 司徒建兰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被那声音劈开了,他倒退半步,转过身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疾走咒,准备开溜。 他技不如人,这时候还是走为上计。 可司徒建兰还没来得及驱使符咒,便被一条凌空而来的锁链死死锁住,然后狠狠地向后一拉,将司徒建兰飞速拖拽在地。 “啊——!痛痛痛痛痛!” 司徒建兰被拖到了对方脚下,已经是痛得满地打滚,“松开我啊!!!我要吐了!” 对方赶紧松开了锁链,但已经晚了。 “呕——” 司徒建兰双臂撑地,脸朝下,吐了个人仰马翻。 “啊……终于舒服了……” 他吐完后,顺势倒在了地上,就这么与刚刚用锁链扣住他的人对上了视线。 果然,是阴差。 司徒建兰咧了咧嘴,对着站在自己上方的这位重瞳阴差挥了挥手:“您好啊,这么巧,您也出来溜达啊。” 于有田面无表情地问:“道士?” 司徒建兰讪笑:“对对,我是……” “第一次见到当道士当得跟做贼一样的,你是哪个山头的?”于有田问。 司徒建兰尴尬地笑了笑,瞥见不远处那摊呕吐物,他有点不敢报自己的师门了,万一师父知道他丢了这么大的脸会不会抽他? “我……前辈,我还是先将这里收拾一下吧。”司徒建兰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于有田无所谓:“请便。”反正他可以闻不到。 两分钟后,司徒建兰收拾好了自己的烂摊子,他搓了搓手指,将燃尽的符灰彻底掸开,然后挤到于有田身边,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鄙人姓于。” “嘿嘿,于先生。”司徒建兰也不磨叽了,“在下司徒建兰,九龙山俞祖天师派。” 于有田四个眼珠子上下移动地打量着司徒建兰,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司徒建兰半点不受影响地扬起笑容:“于先生为何到此地来?” 如果那些阴气是来自阴差就好理解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阴差会到尹家来,难道黎锦秀或者尹家真的下面有人? 于有田微微皱眉:“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司徒建兰接话。 于有田白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司徒建兰却死乞白赖地说道:“有什么关系,于先生说说嘛,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于有田对他的修为不抱希望,不过还是问道:“旁的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有两个问题。” “您请说。” “除了我之外,你有没有在这里察觉到其他的阴气?” “其他的阴气?好像有……”司徒建兰绞尽脑汁地回忆,“我今天晚上一直觉得有点奇怪……” 于有田又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躲猫猫’?” “‘躲猫猫’?‘捉迷藏’?” 于有田是追踪着王福贵的痕迹来到尹家附近,但不知为何,这一路上,他能察觉到王福贵的气息,却怎么都抓不到这个死鬼。最终,王福贵躲进了尹家,再没有移动过。 而一刻钟前,于有田想要进入尹家搜查的时候,伊青出现了。 原本于有田以为伊青到来是为了追究了于有田失职的罪责,但伊青并未那样做,而是告诫于有田,不必着急捉拿王福贵。 “大人,这是为何?”于有田不解。 伊青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你可知道,何为‘躲猫猫’?” 于有田摇了摇头:“不知,这跟王福贵有什么关系吗?” 伊青道:“你遇到的这件事并不是个例,有人在教他们……”忽然,他停下了话。 “大人?”于有田疑惑地望向伊青。 “我去去就回。” 伊青身形微动,阴风乍起,忽而消失不见。 冰冷又麻木的触感自手腕处传来,本就因为失血而开始失温的黎锦秀无法抑制地打起了冷颤,同时,他下意识地抬起了眼睛,看到了那位面前挂着诡异白布的阴官。 对方俯身紧握住黎锦秀的手腕,玉饰摇晃,长袍垂地,像是要将身下的黎锦秀彻底地吞吃。 “松手。”他说。 黎锦秀脱力地松开手,染血的玉片滚落在地。 他迟钝地望向自己的手,看见左手手腕处又出现了一道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新的伤口。 他做了什么了…… 黎锦秀无力地喘息起来,终于回忆起自己刚刚好像用这位大人给的玉片自杀了。不,那时候他没怎么想死的事,他只是想试试,因为那块玉片看起来很锋利。 黎锦秀脑子略过了纷繁复杂的念头,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他不是故意的……不能、不能让家里其他人发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都会担心…… “对、对不起……” 黎锦秀意识逐渐迷离,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拽住阴官冰冷的衣袍,“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我不、不该……用那个……” “别说话。” 伊青终于出声。 他握住黎锦秀的伤口,那些对他来说算得上滚烫的鲜血不断地从黎锦秀的身体里涌出,将伊青那青白僵硬的指节彻底染红。 “他大部分时间都很乖,但是有时候——” “很不听话。” 六躲猫猫(三) 黎锦秀安静下来后,阴官那染上鲜血的手指飞快地掠过了黎锦秀手腕上的伤口,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瞬间止了血,连带着他的手腕都变得干干净净。但那道伤口依然存在。 “我只能替你止血。”那位大人说道。 黎锦秀无力地靠在伊青的身上,低头看向那处翻开的嫩肉和其中隐约的骨头,苍白的嘴唇隐约动了动:“……谢谢。” 伊青提醒道:“你需要缝合和包扎。” “谢、谢谢……” 不流血了,但还是很疼,不过总算是不那么晕了,黎锦秀思维清晰了不少,他用右手支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坐稳在床上,让自己不要再紧靠着那位大人。 阴官的躯体又硬又冷,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见黎锦秀还不准备通知他人,伊青又说了一句:“你应该叫医生。” “……嗯。” 黎锦秀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缓慢地抬头,有些费劲地问道:“……大人,你的发声器官在哪里?” 伊青微愣:“什么?” “比如说,声带。”黎锦秀虚弱地解释了一下,“人的声带在喉咙的位置,口腔、鼻腔、头腔、胸腔都是我们的共鸣腔,所以人的声音大概是从这些位置出现。” “可是您的声音……好像也从下面发出来。” 伊青沉默了。 黎锦秀看着他面部的白布,自嘲地笑了笑:“抱歉,好像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不过这位大人真是太高了,这样仰视地看起来他似乎有两米五往上,还好他家的层高足够。 “我和人不同,我没有发声器官。” 就在黎锦秀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伊青却回答了,“我的声音从何而来,取决于你认为它从何而来。” 黎锦秀轻笑:“原来是这样。” 虽然笑着,他心中却难免失落。 在司徒建兰询问他是不是下面有人的时候,他动过一个妄念,如果他下面真的有人的话,那个人会不会是尹莘?可是尹莘去世才一年,那位姓于的实习阴差等了几百年才能够上实习的职位,尹莘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现在就能庇佑他。 但这位大人为什么护他救他,又来得这么及时呢? 即便理智上知道机会渺茫,但黎锦秀依旧忍不住思考这位大人是尹莘的可能性,尤其是是他因为伤口失血靠在这位大人身上的时候,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这就是尹莘,是尹莘在救他。 但这位大人却说,他和人不一样,他没有发声器官,那么大慨率这位大人生前并不是人。 他不是尹莘。 黎锦秀低下头,在阴影中自嘲地勾了勾唇,这位大人本来就不会是尹莘,是自己痴心妄想。 等黎锦秀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带上了常有的笑,虽然这个笑容还很是苍白。 “谢谢你,大人,我自己能处理好后续的事情。”他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伊青却像是没听懂,他拿起黎锦秀的手机递了过来,说道:“打电话,叫医生。” 黎锦秀勉强地笑了笑,神情为难地说:“我现在还不能打电话,我需要先处理衣服和床单。” 他的衣物和他身侧的床单上都有还未完全氧化的血迹。 伊青放下手机,将那一角床单撩了起来:“已经浸下去了。”下面的床褥和床垫也染红了。 黎锦秀皱眉:“这可难办了。” 如果只是销毁一条床单,那还简单,但要瞒着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更换一张床垫,即便是没有受伤的黎锦秀也没有这个自信。 伊青松开床单,忽然问道:“你不会叫医生,是吗?” 黎锦秀有些措不及防:“不会……”他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弄伤了自己。 “不过,收拾好这里之后,我会去医院。”黎锦秀又解释了一句。 伊青却道:“正好,我需要你出去。” 黎锦秀不明白:“什么?” 伊青没有解释,他手指微动,那块染了血色的玉片从地上飞进了他的手里,他对黎锦秀说道:“我会替你处理好这些。” 他一说完,黎锦秀便发现床上和他身上的血迹都不见了,而那块玉片彻底被染红。 “这是……”黎锦秀讶异。 伊青收起了玉片,说道:“好了。” “叫上你家的道士。” 黎锦秀云里雾里,却按照伊青说的话做了,这位大人三番两次地帮他,应该不会害他。他立刻给司徒建兰拨通了电话。还好,司徒建兰也还没睡下,两人三言两句说好,黎锦秀挂了电话。 伊青道:“走吧。” “等等。” 黎锦秀起身,走到套房卧室外面的小客厅里。他单手从一个边柜里取出了医药箱给自己消毒包扎。伊青静静地立在墙角,观看着黎锦秀细致熟练的动作,偶有一缕淡漠的阴气在房间飘过,他却熟视无睹。 “好了,走吧。” 黎锦秀放下袖子,遮住绷带,朝着伊青露出笑容。 “我会跟着你。”说完,伊青便消失不见。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黎锦秀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这位大人实在有些奇怪,如果他不是尹莘或者跟尹莘无关,黎锦秀想不出他这样关注自己的原因,难道……跟之前那个实习阴差的事有关? 他们要抓的那个人——王福贵——还没有抓回来? 黎锦秀想起沉蓓告诉自己的信息,不由得心情有些微妙,王福贵一死,阳间的官司了结,可阴间的案子却才刚刚开始。 十分钟后,司徒建兰和黎锦秀驾车出门,前往医院。 “一公里外就有一家私人医院,我们去那里吧。”司徒建兰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划拉着车载导航。 黎锦秀连忙拒绝:“那是我们家的医院,不能去。” “哦哦,对,那不能去了。”司徒建兰想起黎锦秀说上医院这事儿不能被家里人知道,他又找了个公立医院,设为目的地,“这个吧,五公里。” “好。” 司徒建兰开着车,又有些好奇地问:“你哪儿不舒服啊?” 黎锦秀含糊其辞:“肚子疼。” “我就说看你脸色不太好。” 说着,司徒建兰正巧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却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端坐在后座上,他握紧方向盘,匆忙移开了目光。 司徒建兰佯装镇定地说道:“锦秀,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黎锦秀平视着前方,车灯驱散了一片黑暗,说道:“不用了。” 司徒健兰只好说:“好。” 他表面什么事都没有,却暗地里捏了一把汗,因为后座上坐的那个明显是鬼。 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为什么他都没有察觉到? 司徒建兰脊背僵直,一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车,一边回忆刚刚两人上车前的细节。走夜路原本就不安全,黎锦秀现在体质又敏感,司徒建兰一来拿不准那只鬼的实力,二来投鼠忌器,不敢在这时候挑明对方的存在。 只能希望于有田还没有走远。 “咳,锦秀。”司徒建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外套口袋里有个小礼物,白天忘了给你了,你自己拿一下。” 这一路上,黎锦秀都忍耐着手腕处的疼痛,但听司徒建兰这么说,他只好继续装着没事,姿势别扭地伸出右手去拿司徒剑兰说的礼物。 “就在右边。”司徒建兰说道。 黎锦秀将手伸进司徒建兰的外套口袋,指尖触摸到了一些微凉的、圆润的颗粒和粉末状的东西:“……这是什么?” 米?和什么东西? 司徒建兰却催促道:“在里面,找一找。” 黎锦秀的手指插进了米里,很快就摸到了里面那个迭成了三角形的小纸块儿,黎锦秀立刻就意识到了,那应该是符箓。他将它取了出来。 “拿到了,这是什么?” 黎锦秀打量着手中的符箓,黄色的符纸里隐约可见朱砂的痕迹。 司徒建兰快速地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那个脸色青白的中年男人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怕就好,就怕他不怕。 这是司徒建兰自己画的符,如果这只鬼不怕的话,恐怕司徒建兰就打不过了。 司徒建兰稍微放松了些,对黎锦秀说道:“驱邪斩鬼五雷符,走夜路不太安全,你留着防身。” “好。” 黎锦秀没有多想,将黄符收了起来。 一路提心吊胆,终于到了医院,司徒建兰将黎锦秀送到急诊室便找了上厕所的借口溜了,他想去把车上的那只鬼解决了。同样,黎锦秀也不想司徒建兰发现自己试图自杀这件事,司徒建兰主动要离开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确定司徒建兰真的走了以后,黎锦秀拿着挂号单重新找到了护士。 “还没到你。”护士看了看他的号码,“你什么问题?哪里不舒服?” 黎锦秀挽起袖子,解开了纱布,说道:“我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一个极深的、切面整齐的伤口出现在护士眼前,瞬间鲜血炸裂般地喷出,护士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疾手快地按住被黎锦秀拆得松散的纱布,差点尖叫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你能走吗?要担架吗?”护士又问道。 “不……” 黎锦秀摇了摇头,刚想说不用,却眼前一黑,踉跄了两步。 看来是那位大人止血的法术失效了。 是计划好的吗? “他快死了!!!” 护士艰难地扶住他,喊着自己的同事,“快快快!担架!!!” 而另一边,医院的停车场里,司徒建兰对着空荡荡的后座抓耳挠腮。 “不见了?怪哉,难道就是为了搭个顺风车。”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司徒建兰回过头,又看到了那位重瞳阴差:“于先生,这么巧,你也出来看病?” 于有田翻了四个白眼:“不是。” “哦,那你是……” 于有田也不跟他废话了,开门见山地说道:“刚刚你是不是见到了这只鬼?”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随意勾画了一下,一张中年人的脸出现在司徒建兰的面前,司徒建兰睁大了眼睛:“就是他!” “这是我要抓的人。” 司徒建兰恍然大悟:“噢,您就是要抓他啊。”他左右看了看,“他刚刚还在车上,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过您应该能找到吧。” 他听他小师叔说,阴差有专用的鬼魂定位仪,可以定位他们要抓的目标。 于有田道:“他跟着黎锦秀走了。” “您也认识锦秀?”司徒建兰一听他提黎锦秀,立刻就想到了之前怀疑黎锦秀下面有人的推测。但很快,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后,司徒建兰吓得差点跳起来,“什么?跟着锦秀走了!?” 于有田点头:“不必着急,他无法伤害黎锦秀。”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今晚察觉到的阴气就来自于他。” “是他?” 听于有田保证黎锦秀不会受伤害,司徒建兰放心了不少,但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还以为那阴气来自锦秀,您知道吗?锦秀误入过地府。” “知道。”当然知道,还是他抓错了人。 于有田的神情有片刻不自然,“不过送他出来前,我等特意为他去除了阴气。” “原来如此。”司徒建兰了然,又问:“可那只鬼为什么会跟着锦秀?还能藏在尹家这等风水的阳宅?”他百思不得其解。 于有田问他:“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起的‘躲猫猫’吗?” “记得。” 当时司徒建兰跟于有田解释过这个游戏后,于有田就走了,也没跟他说为什么问这个。 而现在,于有田终于将答案告诉了司徒建兰:“那只鬼现在就在玩这个游戏。” “捉迷藏需要躲藏起来,黎锦秀是他寻找的掩体。” 司徒建兰抓了一把头发:“好痛苦,我怎么听不懂!” 从来没听说过鬼跑路还要和阴差玩游戏的! “不是……”司徒建兰琢磨出不对劲,“您不是要抓他吗?直接去把他抓了不就好了?” 于有田凝重地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司徒建兰疑惑。 “因为这个游戏是未知的第三方坐庄。”于有田想起伊青告诉他的事,“当被阴差抓住,这个游戏对于那只鬼来说就宣告失败了,庄家会按照事先与他的约定收走他的魂魄,而我等无法阻止这个过程,除非就地灭杀那只鬼。” 司徒建兰瞳孔地震:“这是某种契吗?”涉及魂魄的契才会让阴差也束手无策,因为一旦生效,就算外力强制破除,那道契所契的鬼魂也只会一起被灭掉。 “应当是。” 于有田眉头蹙起,“所以我们不能出手。” “我明白了。” 司徒建兰苦思冥想片刻,又急切地说道:“可我们也不能让那只鬼留在锦秀身边太久!” 被鬼当成“掩体”,其实就是一种借运。 七躲猫猫(四) 蓝色的布帘合拢,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黎锦秀躺在正中心的病床上,身体虚弱。 休克后再醒来,黎锦秀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麻药还没有失效,医生应该还另外给他用了止痛药,所以他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不过,黎锦秀还另有苦恼。 他现在的状态比他自以为的要严重得多,医院应该不会让他很快离开,黎锦秀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知道了这件事的徐喻和尹朴声。 他又要让他们担心了。 怎么就没死掉呢…… 类似的念头难以抑制地出现在黎锦秀的脑海,紧接着,他便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没能死掉。 那位大人。 他稍微侧着脸,却没有看到对方。对方不是说过会跟着他吗? “锦秀!” 这时,司徒建兰匆匆走了进来,“我找了你好一会儿,护士说你很严重,没事吧……”他话还没说完就看清楚黎锦秀鼻下的输氧管、病床旁的输血袋和心电监护,着实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了?”司徒建兰明白了,黎锦秀应该不是肚子疼。 “不要大声喧哗。” 护士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提醒了一句。 司徒建兰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护士看了看黎锦秀的床号,又问司徒建兰:“你是家属?” 司徒建兰摇头:“我是他朋友。” “你跟我来一下。”护士说道。 司徒建兰回过头对黎锦秀说了一句:“我去一下,马上回来。”黎锦秀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出了急诊室综合病房,护士低声对司徒建兰说道:“你知道你朋友出了什么事吗?” “他说他肚子疼。”司徒建兰道。 护士道:“他刚刚创伤失血性休克了。” “什么?”司徒建兰听不太懂专有名词,但他知道休克是很严重的事情,“他是怎么了?” 护士神情有些微妙:“他被锐器割伤,出血严重导致了休克,那个伤口的角度……”她右手比了个刀的手势,从自己左手手腕上划过,“应该是这样。” “怎、怎么可能?”司徒建兰瞠目结舌,“你是说锦秀他自……” 护士紧紧抿起唇,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司徒建兰及时噤声。 “最好把他的家属叫来。”护士见司徒建兰也不太搞得清状况,于是提醒道:“他现在脱离危险了,不过还需要治疗和观察,今天晚上你们得上上心守着。如果恢复得好,明天应该会让你们转到普通病房去。” 刚才他们以为黎锦秀是无陪护病人,都打算联络派出所找他的家人了,还好司徒建兰及时来了。 “好的、好的,谢谢护士。”司徒建兰连连道谢。 送走护士,司徒建兰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回到了病房。 锦秀为什么要自杀?他什么时候自杀的?上车前还是在车上的时候?可是上车前后,锦秀的状态都很自然啊,难道是自己太过关注那只鬼,所以才没能注意到锦秀的动作? 无论司徒建兰怎么回忆,都想不起黎锦秀来医院的这一路上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难道是在他返回停车场去找那只鬼的时候,黎锦秀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杀了?可那样的话肯定会引起轰动,会有人谈论,护士也会告诉他具体情况。 头大,黎锦秀怎么是这么个情况?阿完也没有告诉他啊……说不定阿完也不知道,算了,还是先回去守着黎锦秀再说。 司徒建兰抓了抓自己的头,掀开淡蓝色的帘子走了进去。 黎锦秀合着眼睛,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即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司徒建兰依然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遮掩着的眼下青黑,几近透明的浅淡唇色,还有他那被包扎得极为紧实得左手手腕。 现在的黎锦秀脆弱而遥远,与白日里的那个他完全不同。 司徒建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准备就这么凑合一晚上,同时思考着等黎锦秀醒来该怎么跟他开口,而就在这时,黎锦秀醒了。 “兰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根飘起来的羽毛。 司徒建兰连忙凑过去,放轻了声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黎锦秀努力扯起了一个笑,“你去附近的酒店休息吧。” 司徒建兰道:“不行,护士说你这里不能离人。” “我的手机里……” 黎锦秀抬眼看了看床头,“有常用的陪护,我可以让他来。” 司徒建兰却摆了摆手:“大半夜叫人过来多不方便,你放心,有我在这儿,不用叫他来。” “不过……”他转而提起护士的建议,“医院说最好通知一下尹先生和徐女士。” 黎锦秀蹙起眉,有些着急地摇头:“不要……” “好好好,你别激动。”司徒建兰怕他乱动,轻按住了黎锦秀的肩膀让他躺好,“你先好好休息,旁的事再说。” “太晚了。”黎锦秀轻声说,“不用打扰他们了。” 司徒建兰点头:“我明白。” 黎锦秀连医院都特意找了公立医院,应该就是不想让尹朴声他们知道他割腕了这件事,但是也不能不告诉他们。 “没事,放心有我。” 司徒建兰安抚好了黎锦秀,又重新坐下。 黎锦秀现在需要休息,他却还要干活,得把那只鬼找出来。 刚才他在车上刻意让黎锦秀拿符,是为了试探一下那只鬼,可那样也会让那鬼对他心生提防,远远地躲着他。 不过司徒建兰想着王福贵只是个新生的鬼,应该没有那么难对付,还有,如于有田所说,王福贵将黎锦秀当成掩体,那么他即便再忌惮司徒建兰和那道符,也不会离开太远,因为现在的王福贵更害怕被阴差找到。 司徒建兰看了黎锦秀一眼,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便掏出了自己的迷你小罗盘放在膝盖上,凝神运气,暗中掐诀念咒,开始定位那股若有若无的阴气。 王福贵的确不敢离开,没一会儿,司徒建兰就找到了他。 他在黎锦秀的床底。 司徒建兰有些哭笑不得地收起了罗盘,然后捏住了口袋里那道阴符——那是于有田给他的传音符。 “于先生,找到了。” “把他赶出来。” “明白。” 医院里身虚体弱的人太多,万一王福贵上了谁的身就麻烦了,但是……司徒建兰看向黎锦秀,又暗地里给于有田传音。 “于先生,您的同事能照看好锦秀吗?”黎锦秀是阿完交给他的人,他可不能让他出事。 “能,我保证。” “好。” 司徒建兰不再耽误。他环顾四周,看到了床头摆放着迭放整齐的衣物,是黎锦秀之前换下来的衣服,他从里面取出驱邪斩鬼五雷符,将它塞在了黎锦秀的枕头下面。 床底,王福贵感受到那道至纯至阳的法力逼近,打着哆嗦飘到了床尾,抱住了床柱。 他被发现了吗?应该没有吧…… 下一秒,一张带着狰狞笑容的活人脸就凑到了王福贵的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王福贵还能发出声音的话,他肯定已经尖叫起来了,而司徒建兰趁他被吓到,将一张准备好的镇鬼符派排拍进了他的鬼体之中,随后一把掐住了王福贵塞进外套里,起身便往外走。 王福贵被司徒建兰控制住,那枚滚烫的镇鬼符让他痛不欲生—— 不、不,他不能就这么被抓住! 他挪动着手指,插入了自己魂魄之中,找到了魂体深处的那枚契。 “帮帮我……” “帮帮我……” 而这时,司徒建兰已经带着王福贵离开了急诊室,他朝着人迹稀少的停车场跑起,嘴角隐隐带着成竹在胸的笑。 对付这种新生的鬼,他也算是手拿把掐。 就在司徒建兰忍不住幻想日后会道门如何显摆自己这次的英勇时,忽然,他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撕裂地疼痛—— 他踉跄了两步,低下头,隐约看见一只残破的鬼手插进了他的胸膛。 而这时,那只手的主人也显示出了模糊的躯体,他跪在地上,带着血腥的笑容和浓重的戾气看向司徒建兰。 “你的符,也不怎么嘛。” 是王福贵。 急诊室内,护士替黎锦秀更换了输血袋,又查看了一下黎锦秀的状态和他身上的各种仪器。 “好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司徒建兰轻轻地点了点下巴:“谢谢。” 送走护士后,他拉上布帘,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那张属于司徒建兰的脸便已经彻底被布满了咒文的白布所遮掩。 “大人。”于有田传音而来,“王福贵变成厉鬼伤了司徒建兰,是否将其诛杀?” “不用出手。” 伊青静静地站在床边,像是一尊木雕,“道盟的人快到了。” “但不知道司徒建兰还能不能撑下去,那小子修为不算好。” 伊青道:“能。” “我看过他们的生死簿。” 修行者与常人不同,地府有一本专门记录他们的册子。 “明白。” 于有田不再传音,伊青便学着司徒建兰那样坐下来。 他虽然化成了司徒建兰,身体却比本是活人的司徒建兰僵硬不少,因此落座的时候他没能控制好力道,让金属的椅脚重重地在地面摩擦一点距离,于是,综合病房里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伊青莫名就想起了之前黎锦秀问他的那个问题,他的发声器官在哪儿。 “……兰哥?” 黎锦秀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司徒建兰的脸,而是那块熟悉的、带着黑边的咒文白布,是那位大人。 “大人?” 想到自己刚刚制造出来的声音,伊青莫名有点紧张:“嗯。” 不过黎锦秀并没有在意那个声音,或者说,现在的他没有精力去在意一道无足轻重的噪音——病房里有病人,也有陪护者,时不时就会有一些痛吟或者呼噜声响起。 “兰哥……” 黎锦秀想起之前伊青对司徒建兰的称呼,“我家的那位道士先生呢?” 伊青道:“在忙。” “这么晚了……”黎锦秀有些担心地拧起了眉。 “他是道士。” 伊青解释了等于没解释,黎锦秀却笑了一下:“也是。”能人异士行事不能按常理来考虑。 “会有危险吗?”黎锦秀又问。 伊青道:“不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得到这个答案,黎锦秀放心了,他打量了一下伊青,发现对方现在实际上与司徒建兰一模一样,除了那块白布。 “是他请您过来的吗?”黎锦秀大胆地猜测。 伊青摇头:“算是替班。” 结合之前伊青说的话,黎锦秀明白了:“他帮您办事去了。” “对。” 伊青命令道:“你休息。” “好。” 黎锦秀微微勾唇,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大人,晚安。” 晚……安。 八躲猫猫(五) 磐庆区第三人民医院是一所占地二十亩的中小型综合性医院。 医院的停车场位于消毒供应中心以及信息管理科之间,与急诊部和住院楼有一段距离。消毒供应中心以及信息管理科的大部分工作人员早八晚六,这个点除了值班的人,其他人早就下班了,因此,除了偶尔进出的车辆,现在的停车场没有什么人往来,约莫也没有人注意司徒建兰狼狈的模样。 “我了个福生无量天尊勒……” 司徒建兰一呼一吸都疼得打颤,可他看着王福贵的鬼相,依旧忍不住嘴贱,“你小子来真的啊……” 王福贵的五官错位,眼球爆出,鼻梁骨折、下巴破碎,青白的脸庞满是红到发黑的鲜血和浑浊的脑浆,看得出来死得很惨烈,但是司徒建兰知道,这不是他突然化作厉鬼的原因。 不是什么人死了都能成为厉鬼,在司徒建兰给王福贵下镇鬼符之前,王福贵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阴魂。 看来这个庄家做的事应该会超出他的想象。 “少废话。” 王福贵现在感觉出奇的好,他兴奋地转着边缘缠绕着红血丝的眼珠子,扭曲的鬼爪又往司徒建兰的胸膛进了进,死死扣着道士的皮肉,“我本来只是想借黎锦秀躲一躲,可是你偏偏要自找死路——” “啊!” 三张镇鬼符自王福贵的后背处拍进了他的魂体中,司徒建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一脚踢开! 王福贵像一只破破烂烂的风筝一般摇摇晃晃地飘起,摔在地上,他僵硬地张开嘴巴,露出血肉模糊的口腔和舌头,鲜血急涌而出,却费劲地说着话:“你、你……!” 司徒建兰捂着胸口破破烂烂的衣服,喘息了几声,道:“我的符质量的确不好……”最好的那张符给黎锦秀了。 “但我量大啊!” 司徒建兰咧嘴一笑,唰地展开了一迭镇鬼符。 王福贵趴在地上,四肢歪歪扭扭,他的关节沾着碎肉、结缔组织和鲜血,突兀地暴露在空气中,脖子早断了,头却诡异地抬起。 他怒目而视,戾气暴涨:“你找死!” 刚刚司徒建兰用在王福贵身上的三张镇鬼符应声而碎,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飞速地窜了过来,连带着的阴气和戾气如江水咆哮,摧枯拉朽。 “靠!” 司徒建兰丢出手中的一把符纸,捂着受伤的胸口、踩着疾走符,拔腿就跑。 可那些符纸却只是稍稍拖延了王福贵的速度,不过瞬息,他又追了上来。 司徒建兰受着伤,本就跑不快,王福贵穷追不舍,不停地伸出去手去抓他的脚踝,司徒建兰好几次躲避不及,被抓出一道道泛着黑气的伤口,鲜血长流。 “……贫道今天……不会就栽在这里了吧……”司徒建兰逃窜得几近缺氧,胸腔里火烧火燎地疼。 不行,这样他坚持不了太久,必须想办法拉开距离。 司徒建兰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宝镜,掐诀步罡,猛地将其对上了王福贵:“古镜照杀万年鬼,急急如律令!” 镜中金光乍现,像是根根金针飞去,穿透了王福贵的魂体。 “啊——!” 王福贵痛苦地大叫,身体开始变得模糊。 司徒建兰也并不好受。 他天资普通、修为不精,又受了伤,驱使起这方宝镜十分勉强,不过几个呼吸便开始七窍流血,再用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但是现在王福贵摆明了想要他的命,司徒建兰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刃带火的长剑不知从何而来,逼开了王福贵。 “火狱灵灵,天师勑行。造狱力士,奉命严威。收摄邪鬼,毋辄容情。急急如律令!” 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挡在了司徒建兰前方,他脚下步罡,双手结印,声如洪钟,那把宝剑飞起直插入王福贵的天灵盖之中—— 王福贵睁大了眼睛,狰狞可怖的鬼面在火光之中寸寸龟裂! “啊啊啊啊啊啊——!” 司徒建兰软倒在地,看着那个年轻道士的背影,心有余悸地喘息。 “无有师兄!” 悦耳的女声传来,司徒建兰侧过头,看到匆匆赶来的一个年轻的女生。那个女生着急地看着那个驭剑的年轻道士,她没有穿道袍,司徒建兰观她气韵身形,知道她应该是个坤道。 “明白。” 那道士翻手取出一张符咒,动作利落地抛出:“定!” 一切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已经消失了半个脑袋的王福贵被钉在了半空之中,那个名唤无有的道士念出了一段司徒建兰从未听过的咒语,随后他便看到一张鲜红的符契从王福鬼的魂体之中飘了出来。 那符契约莫半个手掌大,缺了一角,上面绘着未知的符文。 司徒建兰惊呼:“是那个契!”阴差提起过的那个契! “你知道?”那女生朝司徒建兰走了两步,惊疑不定地问:“你是什么人……” 正说着,正在收契的道士忽然说道:“不好!” 司徒建兰和那个女生纷纷抬头,却看到那道契绕开了道士的手指,朝着司徒建兰射来! 然后啪叽一下钻进了司徒建兰的口袋里。 “……这是怎么回事?!” 司徒建兰瞠目结舌。 道士沉了脸色,那个女生的表情也不太好,她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张契怎么会跟上你!” “我、我……” 这两人分明是把他当成嫌疑犯了,司徒建兰又气又急,胸口和脚踝都疼得不得了都顾不上,“你们管我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 “对啊,你们是什么人啊?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陌生男声响起,司徒建兰三人回过头,发觉是医院的两个保安走过来了。 保安看清楚了司徒建兰的状况,有点慌张地问道:“怎么回事?”司徒建兰坐在地上,衣服和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胸前和脚上都是血。 “刚刚有人说,他看到不知道什么人在停车场乱跑乱叫,就是你吧,你怎么了?受伤了?” 司徒建兰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嗨,没什么,就是遇到了几只野猫。” “王福贵没了?” 京郊的一间居民房里,一个高高瘦瘦、面容平庸的男子看着手中的一道契化为灰烬,“黎锦秀身边的人有些本事,当老板真好啊,有钱就有人帮他解决问题。” “赔本买卖,啧。” 一道拉长的人影从男子的影子里钻了出来,像一条水蛇一样贴在男子的肩膀上,伸出又细又长的手徒然地去接那些稍纵即逝的灰烬,“王福贵没了,金三,他赊的筹码要从哪里讨?” 金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亮,他拿起一看,笑了:“沉抟,咱们这次也不算赔本。” 沉抟瞥了一眼手机上的转账信息,不以为意地嗤笑:“那是你,不是我。”没吃到王福贵,他一股子火。 金三托着手臂,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那我给你烧点?” “你是嫌鬼差来得不够快。”沉抟冷冷地说。 “这次的契也没一同毁掉,也没收回来,恐怕又被道盟的人取走了。” 金三伸出手缓慢地摸了摸沉抟那张青白的鬼脸,说道:“放心,无论是道盟还是鬼差,他们都翻不出什么花。” “这么自信?” “契是你结的,只要不害活人掩体,道盟无法插手阴间的契。”金三放下手机,嘴角隐约带着笑“人是我找的,可是我阳寿未尽,鬼差可管不了阳间的人。” “你就没想过死后会被清算?”沉抟对此很是清楚,“地府那本修行者的帐记得分明。” “生前哪管身后事,再说,这不是还有你么?” 金三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到时候我们就做一对亡命鸳鸯……鬼。” 沉抟却说:“做鬼有什么好?若你转世,我们还能继续像这样过下去。” “你也说了,那本册子记得分明,我怎么逃得过?” 沉抟思忖了片刻,说道:“若是能换命呢?” “换命?谁的命?”金三问。 沉抟想起那个人的命,那可真是世世代代都富贵平安的好命。 “黎锦秀。” 金三从未有这样的想法,他皱起眉头思索着:“与其说换命,不如说是易魂,让天地以为我是黎锦秀,还要骗过地府众神的审判,这可比一般的移花接木难。” “不过,可以研究一下。” 金三笑眯眯地亲了沉抟一下。 急诊室的综合病房里,黎锦秀睡得并不安稳。 周围稍微有些动静都会惊醒他,尤其是护士来更换输血袋的时候。 他能听到护士和那位大人小声地交谈。那位大人明明用的是司徒建兰的音色,说话的方式却明显不同于司徒建兰,他的起伏顿挫更冷硬,话语也更简短,完全没有司徒建兰那种天然的活络和热情。 醒的次数太多,黎锦秀彻底没了睡意,便试着与那位大人聊天。 “您工作不忙吗?” 伊青道:“还好。”实际上他现在还在听着于有田的汇报,也算是在加班, 黎锦秀又问:“您从事的是文职还是武职?”上次于有田说过,阴官有不同的分类。 “我这个位置,无所谓文武。”伊青道。 “文武双修?” “差不多。” 黎锦秀缓慢地思考,地府里鬼差是武职,判官是文职,文武双修是…… “阎王爷?” 伊青摇头,面部的白布轻轻飘荡:“不是。” 黎锦秀松了一口气。 如果伊青真的是阎王,他反倒有点受宠若惊,他何德何能能让阎王给他守夜。 可伊青也没有解释自己到底是什么神职了,黎锦秀只好转而问起其他问题,他慢吞吞地说:“大人,我听人说,人死后很少会立刻投胎……” “那是老黄历。”伊青像是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的流程很快。” 黎锦秀勾了勾嘴角,眼眸却暗淡了下来:“是吗?您没有骗我吗?” 他第一次见到阿完的时候,阿完曾经告诉他,凡人死后,很少会立刻投胎,经过阴司审判后,有人会被发往各个炼狱、地狱,有人会驻留枉死城,有人会上天庭或留在地府,还有人会在奈何桥边等一等——等等他的牵挂之人。 黎锦秀不可避免地起了执念,或许尹莘还在地府等他,等他去找他。 从此他也有了一丝希望。 可现在看来这一丝微薄的希望大约也是妄想。 伊青沉默了,像是在思考自己是否有骗过黎锦秀,黎锦秀却眨了眨眼睛,费劲地带上笑,轻松地说道:“您当然不会骗我,我知道。” 一个小小的凡人有什么可骗的? “几点了,大人?兰哥还没回来么?”黎锦秀转而问道。 伊青终于说话了:“凌晨四点五十七。快回来了。” “我要走了。” 黎锦秀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他飞速地看了伊青一眼,问道:“我以后还能再见到您吗?” “或许。” “那……” 黎锦秀有些紧张,垂下了眼睛,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喑哑轻柔,“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伊青。” 听到他的回答,黎锦秀松了一口气,可抬起眼时,那位大人已经不在了。 阿完让他不要问这个问题,他知道,他不该问,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或许就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但是眼前这位大人或许是他唯一能深入接触的地府阴官了,黎锦秀无法放弃探寻那个地方的机会。 “……伊青。” 黎锦秀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重新睡过去。 司徒建兰在急诊室处理好伤口后,带着两个甩不开的小尾巴一瘸一拐地走向黎锦秀所在的综合病房。 “你们不要跟着我了。”他压低声音,“我说了,我是在事主身边发现了那个什么,我现在还要回去陪事主,你们再跟着我,我要报警了。” “你不交出契,不交代它的来历,我们不会离开。”那道士说道。 司徒建兰很无语:“我也想要交给你们,可是你们拿不走啊!” 他也不想把那破玩意留在身边,但于有田暗中告诉他,让他顺其自然,也让他不要提起遇见了阴差的事。 “而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司徒建兰问。 那道士直截了当地报了家门:“灵霄正道派,张无有。” 那女生也道:“五青山,苏棠春。我们都是道盟的人。” “原来是道盟的道友。”司徒建兰稍微礼貌了些,“九龙山,司徒建兰,道号得幽。” 张无有问:“你与孟得善一个字辈,同门?” 司徒建兰点头:“是的。”孟得善就是阿完的大名。 此时已经到了病房门口,司徒建兰又说道:“两位师兄,请回吧,我真的要进去陪事主了,我事主病了,离不了人。” 张无有与苏棠春对视了一眼,最后苏棠春说道:“我们陪你一起。” 契不到手,他们不会走。 司徒建兰无奈:“行吧,那请你们小声一点。” 他们进了综合病房,司徒建兰又找了给张无有和苏棠春两张椅子,最后,三人整整齐齐地、安安静静地坐在黎锦秀的病床边入定。 那场面多少有点诡异。 九躲猫猫(六) “……有趣的事情?” 黎锦秀靠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椅上,长腿交叉,放松地搭在前方的脚凳上,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的确有。” 林翡好奇地问:“什么?”她给黎锦秀做心理疏导也有差不多一年了,这还是黎锦秀第一次跟她分享生活里有趣的事情。 想起那天早上醒来后看到床边整齐坐着三个人这件事,黎锦秀心情有点微妙。 “是什么样的事?”林翡又问。 黎锦秀有些苦恼:“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件事,类似于……大变活人?” “睡前明明是一个人,醒来后却变成了三个人。”黎锦秀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那天的事。 林翡失笑:“那还真有趣。” 黎锦秀也笑了。 于是,林翡转而问道:“所以,你愿意跟我聊一聊那天的事吗?” 黎锦秀的笑容淡了些:“那是个意外,我没有那样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当时你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想法?”林翡调整着措辞。 黎锦秀颔首:“是的,只是……”他微微蹙起眉头,“当时看到那个东西那么锋利,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是什么锐器吗?” “不是……它不是……它也不应该是……” 黎锦秀很后悔,“我知道……我清醒过来后,觉得很抱歉。”那块玉片原本是伊青送给他的护身符,却被他当成了自杀的工具。 林翡不动声色地在笔记本上记下细节。 从这之前她让黎锦秀做的测试来看,黎锦秀的状况依旧很严重,现在她又知道知道了他在某些情况下会失去自控能力——当人靠近危险物品或者处于危险场地中产生高地效应很正常,但真正地实施了又是另一回事。 “是觉得后悔吗?”林翡问。 黎锦秀道:“是的,我不该那样做,我的家人会担心。” 家人,林翡了解,家人一直都是制止黎锦秀自杀的因素,但这一次好像不同,林翡又问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但它应该算是护身符。”黎锦秀回答。 林翡微微讶异:“护身符?”从来没有听说过护身符可以成为凶器。 黎锦秀没有再解释,林翡便从另一个角度问道:“那个护身符是谁送给你的吗?” “是的,一个……”黎锦秀停顿了片刻,“一个公务员。” “公务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算是朋友吗?” 黎锦秀带着些许自嘲笑了笑:“不是。” “他只是好心帮了我。” 而他却随意地践踏了对方的好意。 “原来是这样。”林翡又轻声问:“他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提起这件事,黎锦秀脸上带了些疑惑,“他没有怪我,反而又一次救了我。” “他是一个很宽容、很好的人。”林翡道。 黎锦秀点头:“是的,他是一个好人。”他咬字很轻,最后的“人”字几不可闻。 “可是我……” 林翡问:“什么?” 黎锦秀露出笑容:“没什么,就是想下次见到他再好好感谢他。” 他摆出了回避的姿态,林翡专注地看着他,轻声说道:“锦秀,你可以信任我。” “我很信任你,林医生。” 黎锦秀戴上了面具,滴水不漏地说着,“我知道,你是个好医生。” 林翡见他今天已经不会再为她打开心门了,也不再“逼迫”他,只轻笑了一下,说道:“谢谢你的夸奖。” 林翡走了,留下了几盒新开的抗抑郁药,黎锦秀将它们放进药箱里最深的那一层。 黎锦秀觉得他不需要再吃药了。 林翡曾经告诉他,走出悲痛的方式之一是寻找一个新的目标,虽然他现在仍然没有走出来,但 他已经有了新的目标—— 跟伊青打好关系,通过他找到尹莘。 但麻烦的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伊青,也不知道如何与伊青建立亲近的关系。 “锦秀?” 门外传来司徒建兰的声音,黎锦秀走过去打开房门,问道:“兰哥,怎么了?” 司徒建兰神情有些苦恼:“我得……跟我的那两位师兄离开几天。” 他身上那些被王福贵抓出来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张无有和苏棠春却还是没有办法从他这里取走那张契,所以这两人一直半是监视半是怀疑跟在他的身旁,还坚持让他跟他们回道盟。 司徒建兰行得端、坐得正,从不做亏心事,并不怕跟他们回道盟,但他担心病床上的黎锦秀,不愿意离开,张无有和苏棠春便提出等黎锦秀好了再说。这两人暂且以司徒建兰师兄的身份留在了尹家。 黎锦秀原本有些疑惑,听了司徒剑兰的话后,他带着无奈说道:“兰哥,我倒是没关系,但你知道,我爸妈他们不怎么放心……” 这段时间黎锦秀接连出事,如果不是阿完或者司徒建兰在,徐喻和尹朴声不敢想象会黎锦秀身上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们希望司徒建兰能够在家里,或者说黎锦秀身边,多呆一段时间。 “我明白。”司徒建兰愁眉苦脸,“我本来就该守好你,这是我的工作。” 黎锦秀好奇地问道:“兰哥,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太行云台山,灵霄正道道观。”道盟位于灵霄正道之中。 黎锦秀露出些许笑容:“我能去吗?” “啊?” 司徒建兰懵了,“你跟着我们一起去?” “对,跟兰哥在一起,我家里人会很放心。”黎锦秀含笑点头,“再说,灵霄正道大名如雷贯耳,我却还从来没有去拜访过,正好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去看看。” 司徒建兰思索片刻,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不错,我去跟那两位师兄商量一下。” 黎锦秀跟着他们一起去,一来,方便他照应,二来,黎锦秀即便不在灵霄正道中奉神问道,也能借云台山这种风水宝地涤荡一下身心,总体看来是有利无弊。 “好,那我也准备一下。” 司徒建兰离开后,黎锦秀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 他提出跟司徒建兰等人一起去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因为他猜测司徒建兰这次离开是因为之前的事——那件伊青让他办的事。 黎锦秀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的生活离伊青这种地府阴官太远了,如果就在家里等,恐怕等到他老死,他都等不来伊青,所以他必须主动寻找与伊青产生联系的方法。 像司徒建兰他们这种能够沟通天地的修行者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关于带上黎锦秀这件事,张、苏二人没有什么异议,反正云台山和灵霄正道都是旅游景点,就当黎锦秀是普通游客或者香客就行了。 徐喻和尹朴声两人虽然有些担心,最后还是在黎锦秀的劝说下同意了。 不过有条件。黎锦秀需要要带上私人助理、保镖和出行团队,还要每天跟他们联络报备,黎锦秀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于是,下午黎锦秀四人乘坐私人飞机飞往云中省虎伏市的虎踞机场——那是离云台山最近的机场,然后转乘徐喻安排好的车辆抵达云台山灵霄正道。 作为东道主,张无有主动为黎锦秀安排好了住宿——就在道观里面,清净又安全。 很少见张无有对人这么积极主动,苏棠春低声问道:“怎么,师兄,私人飞机迷人眼了?” 张无有没好气地说:“怎么可能。” “你没发现,这位黎总很不一般吗?” 苏棠春挑着眉毛点点头:“之前在他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原来这世上真有这种人,八转禄旺、富贵无双,顺风顺水、逢凶化吉,不仅旺自己,还旺别人,无心插柳或者顺手而为就能做别人的贵人。” 不远处,黎锦秀正微微仰起头,观察中堂的壁画,神情内敛而肃穆。 “不是。” 张无有瞥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他带这么多人,不安排好住宿后续会很麻烦。” 苏棠春无语地笑一下:“那倒也是。” 黎锦秀的人都很紧张自己的老板,黎锦秀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有人上前询问或者服务,生怕黎锦秀累了倦了、渴了饿了,就好像他是一尊易碎的琉璃像,一不注意就会摔了、打了,彻底玩完儿。 “不过也可以理解。” 苏棠春的目光落在黎锦秀的左手上,“师兄,你知道之前黎锦秀为什么住院吗?” 张无有道:“不知道。” 苏棠春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轻生,我无意间听到过他和他妈妈的对话,黎锦秀轻生了不止一次。”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命格那么好,却阳气不足,轻生太多次会损耗自己的运与气,还有可能导致阳魂轻易离体。” 张无有明白了:“所以司徒建兰才不肯单独跟我们回来,他是真的要守护黎锦秀。” “嗯?师兄,你一直怀疑司徒建兰说谎吗?”苏棠春有些诧异。 张无有纳闷:“不能怀疑吗?” 苏棠春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九龙山祖师爷传下来的心法十分特别,修行者不能说谎,一旦说谎,他们的道心就破了。” 司徒建兰是真的不知道那道契为什么会跟着他,也是真的跟那道契没关系。 可这一点,苏棠春愿意信,张无有不一定信,道盟的其他人就更难相信了。 逢庙烧香,遇神则拜,万事吉顺。 安顿好了之后,黎锦秀便前往三清殿参拜,又捐了一大笔香火——相当大的一笔,让主管香火钱的知客惊讶到询问是否需要举办一个捐赠仪式。 黎锦秀拒绝了。 他心思不纯,参拜时也不敢胡乱动念头,生怕被神灵察觉到那些想法。 不过如果诸天尊真的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会如何反应?降下祸端,或嗤之以鼻,抑或是……阻拦?他们与伊青算是同事或朋友吗?他们会告诉伊青吗? 告诉伊青,这个凡人心怀不轨、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蚍蜉撼树。 不过这些可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在黎锦秀还小的时候,就有道士说过,他与道没有缘分,只是神灵不会特别留意的芸芸众生之一。 黎锦秀自嘲地笑了笑,带着随行的秘书和两个保安离开了灵霄正道的主殿。 不过,刚下殿前的长阶,他便遇上了张无有和一位道骨仙风的老道长。 “黎先生。” 张无有拱手,然后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师父,也是道观的主持,泓钧道长。” “泓钧道长,您好,我叫黎锦秀。”黎锦秀微微欠身。 泓钧道长约莫五、六十的年纪,皮肤紧实有光泽,面带红晕,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身姿挺拔,他笑起来眼睛时眯成了一条缝:“慈悲。” “我见过你,锦秀,你长大了。” 黎锦秀惊讶:“您见过我?”可他以前从未来过云台山。 泓均伸手比划了一下:“照片。” “照片?” 泓均道:“二十年多前,曾有个小友来此暂住,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黎锦秀微微睁大眼睛:“……尹莘?” 尹莘来过灵霄正道?可是他为什么不知道,二十年前他已经住进尹家了。 “不错。” 泓均颔首,又问道:“他还好吗?” 黎锦秀神色黯然:“他已经……走了。” 泓均轻声叹息,又道:“尹莘施主是童子命,注定了英年早逝。” “什么童子命?”黎锦秀紧张地问。 他从未听说过尹莘或者徐喻他们说起过这件事。 泓均解释道:“童子命就是说,尹莘施主是神仙座下童子下凡投胎,童子转世,或体弱多病,或命途多舛,极易早逝。二十年多前,尹莘施主的父母曾经带着尹莘施主来云台山,希望能够寻求破解之法,那时候贫道便察觉到尹莘施主与道有缘,若是舍弃尘缘出家,或可保其平安,但他拒绝了。” 黎锦秀追问:“为什么拒绝了?” “不知道。”泓均摇了摇头,“那时候,尹莘施主才六七岁,他身体病弱,却极有主见,他的父母奈何不了他。人各有志,我也只能留他多住一段时间。” 黎锦秀紧紧地握着拳头,自责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和尹莘一起长大,却不知道尹莘瞒了他这么多事情。 泓均宽慰道:“童子转世的人去世后,是回到他原本的地方去了,施主不必过于介怀。” “原本的地方……” 黎锦秀眉头蹙起,眼圈泛红,一错不错地看着泓均,嘴唇微微颤抖地问道:“道长,那他还是尹莘吗?” 泓均看清他眼底的偏执,神色变得慈悲而不忍,还未回答黎锦秀就明白了。 童子归位后就做回了童子,他短暂经历过的这一世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无足轻重。 尹莘不存在了。 彻底地不存在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偏偏在他以为有希望能找到尹莘的时候告诉他,尹莘不存在了。 黎锦秀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胸口里有什么东西痛得要命,让他无法呼吸,只能发出艰难而断续地喘息,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师父。” 张无有有些紧张对泓均低声说道:“他轻生过很多次……”黎锦秀痛苦的神色让张无有明白,大概这就是黎锦秀轻生的原因。 泓均却只是抿紧了唇。 他并不想刺激黎锦秀,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破不立是他目前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 注: 1.高地现象:high place phenomenon, HPP 是一种大脑的过度保护现象。由弗洛里达州立大学的Jennifer Hames提出,他指出:当靠近高崖时,你的生存本能开始起作用:你需要把自己推开,这时在你大脑中央处理意图的那部分可能就会认为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你,或者你真的想要跳下去。 十躲猫猫(七) 在黎锦秀过去的人生里,除开记忆模糊的幼年,尹莘一直在他左右。 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黎锦秀三岁就到了尹家,从那时起他就从来没有和尹莘再分开过。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许多彼此生命中的第一次,是兄弟,是家人,也是……恋人。 黎锦秀记不太清他与尹莘谁先主动了。 他们俩从小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从不红脸,从不吵架,从兄弟变成恋人也没有费什么周折,好像是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变成恋人后,他们的相处与从前没什么区别。 除了亲亲和抱抱,除了一些更深入的了解。 尹莘的气息和温度,还有那喑哑的话语,足以让黎锦秀丢掉顾虑,溺毙在那些亲昵的小游戏里。 “锦秀,看着我。” 他们背着家人偷偷地牵手,食髓知味地接吻,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一般耳鬓厮磨、肢体交缠,每一次黎锦秀却都忍不住心惊胆战,因为他害怕他们关系被人发现……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啊。 尹莘却画了家族树告诉他,他们不是直系三代血亲,可以在一起。黎锦秀仍然不安,他总有不好的预感,而这个预感在他大二后的暑假里变成了现实,徐喻撞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黎锦秀从未见徐喻那么生气过。 黎锦秀三岁就到了尹家,他身体健康、活泼开朗、懂事听话,慰藉了徐喻和尹朴声因为尹莘的病而疲惫的心灵,他们从来都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经年累月地相处过来,与其说她是黎锦秀的表婶,不如说她是黎锦秀的养母。 徐喻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尹莘的问题。 尹莘从小就冷静、聪敏,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而且他还是哥哥,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和锦秀在一起意味着什么——这不亚于亲生兄弟在一起,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于是,徐喻分开了两个孩子后,先单独跟尹莘聊了聊。 “小莘,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四年前。” 尹莘没有丝毫犹豫地坦白,“妈,是我主动的,我喜欢锦秀,你别怪他——” “啪——!” 看着尹莘没有丝毫悔意,徐喻控制不住扇了尹莘一巴掌,尹莘却只垂下头,一声不吭。 徐喻痛心疾首地说道:“尹莘,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样让我怎么跟锦秀的爸爸妈妈交代?”那时候,黎锦秀还没成年。 “我喜欢他,妈。” 细软的额发遮住了尹莘的眉眼,徐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认真的声音,“我喜欢他,我们不是三代血亲,我们在一起并不违法,而且锦秀的身体也不适合找外人,我会照顾他一辈……” “闭嘴!” 徐喻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你根本就不懂,这不是什么三代血亲的问题!你和锦秀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你让你爸爸,锦秀的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们怎么接受这件事?” “还有,‘一辈子’……” 徐喻难以抑制住痛苦的泪水,“你用什么来承诺‘一辈子’?” “妈……” 尹莘握紧拳头,手臂上青筋凸起,他猛地抬起头,脸颊上残留着几道绯红的指痕,“我现在身体很健康,不会再生病了,你不要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徐喻咬着牙别过头不看他,好一会儿,她稍微平复了心情才又问道:“你们到哪一步了?” 尹莘拒绝回答:“这是我们的隐私。” 徐喻气得差点再给他一巴掌:“狗屁隐私!” 长这么大,尹莘还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说脏话,他有些惊讶地说:“妈,你会说脏话?” “呵。”徐喻冷笑了一声,“我不仅会说脏话,我还会打人,你刚刚不是体验了吗?” 尹莘嘴角微微勾起,有些尴尬。 随后,徐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小莘,你和锦秀的事行不通,我带锦秀出国旅游几天,你在家里冷静一段时间。” 尹莘笑意凝固。 黎锦秀不知道徐喻与尹莘的争吵,只在那之后忐忑不安地跟着徐喻上了去伊比沙岛的飞机。 一路上,徐喻跟他聊了许多,关于她的看法,家里人会有的想法,还有外人可能的议论,最后,她说道:“你们太小了,又太要好了,可能弄混了对对方的感情。” “还有,锦秀,你有没有想过,小莘从小到大没有接触太多的外人,如果以后他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对待你们?” 黎锦秀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徐喻说的这些事情。 她说得对。 尹莘小时候病痛缠身,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或者家里,十四岁才正式去学校上学,还常常缺课。那时候他没有什么朋友,最为亲近的人就是黎锦秀,但现在他已经很健康了,他上了大学,开始接手家里的企业,也认识了很多人,或许以后,他也会喜欢别人。 到了那时候,黎锦秀该如何自处? 他的父母和尹莘的父母又该如何相处? 他们争吵或者分手是不是会逼着他们的家人在他们俩之间选一个? 黎锦秀想起过年时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终究选择了妥协。 他跟尹莘提出了分手。 而这个决定,却成为了黎锦秀后来最为悔恨的事情,哪怕是现在,他依然痛恨自己。 如果不是他那样拒绝尹莘,尹莘也不会瞒着他自己生病的事,更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他。 黎锦秀很恨自己,而现在,这份自怨自艾化作了更为粘稠、沉重的绝望——就像是密不透风的流沙,拉着他不断地往下坠,直至将他彻底吞噬。 尹莘是童子转世,归位后,尹莘就再也不存在了。 告别泓均道长与张有无,黎锦秀转过身,眼角的一滴泪缓慢地滑落,落在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汉白玉台阶上,渺小近乎虚无。 “老板。” 新来的私人助理王亦和两个保镖着急地跟上,“要回去了吗?” 他们是想问黎锦秀是不是想回住处,黎锦秀却理解为了回家。 不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他低声说道:“等司徒先生的事情办好,我们就回去吧。” “啊……好!” 就在黎锦秀一行人刚从三清殿下来的时候,王亦接到了一个保镖打来的电话。 “老板,小樊说,司徒先生可能出事了。” 黎锦秀疑惑:“怎么回事?” 他记得这个小樊。 小樊全名樊赤云,今年二十九岁,也是退役军人,沉默寡言,身手却十分矫健。 “小樊说,他们看到司徒先生在院子外跟人拉拉扯扯,担心出事就跟了上去,结果发现有几个道士将司徒先生绑了起来,带到了另一个宫观。”王亦三言两语地解释,“那个宫观外面没有牌匾,里面又有人把守,他们不好进去,就说先给您打个电话。” 黎锦秀道:“位置在哪?我们去看看。” 王亦让樊赤云发了定位过来,又问道:“要不要跟主持说一声?” 灵霄正道里面怎么会发生绑人的事?黎锦秀总觉得有些蹊跷,便说:“先去看看再说。”也就一个电话的事。 “好。” 想着这是人家的地盘,黎锦秀还让王亦将在住处待命的保镖都叫上了,没什么事最好,如果真有什么事,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怕落下风。 灵霄正道派的道观不小,黎锦秀等人走了小半个小时,又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才到了樊赤云发来的定位所在。 这里应该是后山,与热闹的前山不同,游客稀少,十分清净。 “那儿。” 王亦抬起手,指向一座紧闭着大门的独立庭院。 这座庭院的建筑风格与灵霄正道其他的宫观一样,飞檐翘角、斗拱重檐,各式各样的鸱吻与脊饰掩映于参天古树之下,整体看起来庄严典雅、浑然天成。 黎锦秀等人走到门前。 大门外摆放着一对狮子,雄狮滚绣球,雌狮踏小狮,象征着混元一体与道门昌盛。黎锦秀却因此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毛,这座无名宫观虽然藏得深,规格却不低。 这时,樊赤云带着两个人走过来。 “老板。”樊赤云生得人高马大,声音却斯斯文文的。 黎锦秀颔首:“小樊,怎么回事?” 樊赤云道:“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录了视频。”他掏出手机,将之前录的视频播放给黎锦秀看。 在他们暂时落脚的院落外,几个身着道袍的道士似乎与司徒建兰发生口角,随后他们便用绳子将司徒建兰绑了,然后带走了。樊赤云见情况不对劲,于是带着人追了出去,那几个人冷着脸没说话,倒是司徒建兰让他们不要管他,早点离开。 “……你们赶紧走,别过来。”视频最后停在了司徒建兰带着焦虑之色的脸上。 黎锦秀拧着眉头:“你做得很好。” 樊赤云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时候还记得留下证据。 虽然不知道司徒建兰遇上了什么事,但有这个视频起码可以证明这里面有人非法绑架和囚禁。 “老板,怎么办?”王亦也很疑惑,“灵霄正道怎么会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绑人?他们是这里的道士吗?” 黎锦秀摇了摇头:“不知道。” 听阿完说,出家人所在的地并非世间净土,一样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是不知道绑走司徒建兰的人是为了公仇还是私怨。 走一步看一步,先进去见到人再说。 黎锦秀上前半步,敲响大门:“有人吗?” 半晌,一个道士打开了门,他那审视的目光在黎锦秀和他身后的众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后说道:“这里不接待游客,诸位施主请回。” 黎锦秀笑了笑,说道:“我倒是想走,可是……你们把我的朋友扣下了啊。” “你说什么?”道士神情严肃,“道门之地,你不要胡说八道。” 黎锦秀拿起樊赤云的手机,将画面调到那些道士绑走司徒建兰的那一幕,然后在那道士面前晃了晃:“这难道不是你们的人?” 那道士沉着脸:“不是,不关我们的事,你们走吧。” “那我只能报警了,说你们非法绑架。” “你……” 道士气结,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转头又叫了两个道士过来,吩咐道:“你们守着,我去找师父。” 他走后,黎锦秀将樊赤云的手机物归原主,然后低声说道:“做好备份。” 法治社会,他不信这些道士能把司徒建兰一个活人弄没了。 没一会儿,那个道士便带了一个四五十模样的中年乾道回来。 “慈悲,慈悲,这位施主,请问贵姓?”他略微拱手。 黎锦秀道:“免贵姓黎,道长怎么称呼?” 那中年道士道:“贫道姓马,道号无名。” 与张无有一个字辈。 黎锦秀毫不客气,开门见山:“马无名道长,我的朋友是哪里冒犯了你们吗?为什么你们的人将他绑走了?” 马无名疑惑地问:“施主的朋友是?” “司徒建兰。” 马无名恍然大悟:“是得幽啊。”他微笑着说:“这是个误会,我们只是想请司徒道友帮一点忙。” 黎锦秀看着他假惺惺的笑容也笑了:“我虽然年轻,但也知道托人办事要讲礼貌,从来没见过请人是五花大绑押着走的。” 马无名神情丝毫不变,只说:“我都说了,只是一点误会。施主是年轻人,应该也明白,年轻人气盛,一时没谈拢就容易动手动脚,我已经让那几个做事粗鲁的小辈跪香反省去了。” “施主如果不信,可以给你的朋友打个电话,他会告诉你,他好好地在我们这儿做客。” 黎锦秀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没有给司徒建兰打电话,而是又问道:“马道长,这里是什么地方?” “灵霄正道。” “不,我指的是你所在的这座宫观。”黎锦秀微微皱眉,“还有,你们都是灵霄正道的正规道士吗?” 马无名耐心地回答:“这是我们处理内部事务的地方,至于我们当然都是正规的道士。” “既然是正规的地方,为什么不能打开门说亮话?我要见我的朋友。”黎锦秀道。 马无名抿了抿唇:“黎施主,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咄咄逼人,我说了,这是我们内部的事务。”他又强调了一遍。 “内部?”黎锦秀轻嗤,“司徒建兰可不是你们灵霄的人。” 放在平日,黎锦秀听到这种话,摸着分寸回去等着了,可今天他心情不怎么好,而且他还总觉得司徒建兰这件事和这个马道长有点奇怪。 黎锦秀注视着马无名,说道:“马道长,司徒道长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家请来的贵客,如果你不让我见到他,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或者,需要我跟你们主持打个电话吗?” 黎锦秀抬了抬下巴,王亦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拿去手机,找到了泓均道长的电话,王亦说道:“老板,要打吗?” 马无名脸色恼怒,意味不明地看了黎锦秀一眼:“进来吧。” 黎锦秀皮笑肉不笑:“谢谢。” 十一躲猫猫(八) 马无名带着黎锦秀一行人进门。 绕过大门正对着的一方影壁,黎锦秀看到这座神秘宫观的庐山真面目,那就是—— 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座宫观的神殿、膳堂、园林,还有方便道士们修行的平台和广场,都与灵霄正道的其他建筑一样,除了——黎锦秀注意到,那些开间的门口挂着的牌匾名里带有“正全道盟”这四个字。 正全道盟?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 不过黎锦秀也只是在尹莘去世后才接触了玄学界,大部分粗浅的知识都来自于阿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不算多。 最后,他们进了西跨院。 马无名指了指一间屋子,说道:“司徒得幽就在那里。” 黎锦秀看过去,看到两个陌生的道士站在门口守着门。看到马无名,他们便唤了一声“无名道长”。 “你们先下去。”马无名吩咐道。 两人神色莫名,尤其是看到黎锦秀和他身后的二十来个保镖的时候,惊讶呼之欲出,不过马无名使了个眼色,他们就什么也没问地下去了。 “请。”马无名推开房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黎锦秀毫不犹豫,迈步而入。 这个房间不大,一边摆着书桌,一边摆着罗汉床,而司徒建兰就盘着腿坐在罗汉床上。 “锦秀。”司徒建兰看着黎锦秀和塞满了房间的保镖,乐呵地笑了,“你怎么过来了?” 黎锦秀皱眉打量着他,道:“兰哥,你没事吧?” 司徒建兰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无名,道:“说不好。”马无名脸都青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锦秀问道:“为什么这位马道长的人要那样粗鲁地请你来做客?” 他将“粗鲁”和“做客”都咬的很重,司徒建兰又偷偷瞄了马无名一眼,发现马无名气得更厉害了,忍不住乐开了花:“嘿嘿,小事、小事。” 黎锦秀疑惑地看看司徒建兰,又疑惑地看看马无名,马无名没好气地别开了头。 “行了,你们走吧。” 随着马无名的话音落下,司徒建兰突然抖了一下,就像是僵冷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生机和活力。 他嗖地一下从罗汉床上跳起来,拱手说道:“叨扰了,马道友。”随后便去拉黎锦秀的胳膊,“走吧走吧,我们走吧。”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但马无名直接放人了,黎锦秀对他态度稍微好了些:“马道长,再见。” 他们刚走到门口,马无名的声音从二十多个保镖身后远远传来—— “司徒得幽,别忘了,之后我会给你打电话……” 司徒建兰回头看了一眼,二十多个保镖黑压压的一片,他压根看不到马无名在哪。道行再高,也怕保镖,司徒建兰呲着大牙笑:“再说,再说。” 黎锦秀察觉到了他的幸灾乐祸,看来这个马无名之前对司徒建兰不怎么客气。 他们按来时的原路返回,出了那所宫观。 门内,眼看着司徒建兰的身影即将消失,马无名身边的一个年轻的道士问道:“师父,就这么让司徒建兰走了吗?” 马无名白了他一眼:“那我能怎么办?谁让你们办事都不靠谱。”抓个人都能惊动那么多人。 那年轻道士讪讪不敢搭腔,只又问道:“那个姓黎的施主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带这么多保镖?” “不知道。” 马无名被迫放了司徒建兰,还不高兴呢,他懒得应付自己徒弟,转身便进了殿。而他的徒弟却好奇地打开了手机,开始搜索“黎锦秀”的信息。 “银承集团……董事、总经理……” 查看完了公开的信息,他切换了另一个软件,忽然眯了眯眼睛。 “有人在买黎锦秀的生辰八字?” “杨量安,还在外面愣着干什么,进来!” 马无名的吼声向若洪钟,杨量安揣起手机,像一条灵活的泥鳅一样钻进了殿里,“师父,我来了!” 另一边,黎锦秀和司徒建兰已经回到了前山。 两人与助理和保镖保持了一段距离,小声地聊着天。 “兰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司徒建兰有些为难地舔了舔嘴唇,他不能撒谎,但这件事是道门里的事,他也不怎么方便跟黎锦秀明说。 “就是……就是……出了点事。”司徒建兰也很无语,“马道长找不到肇事者,非将我当成嫌疑犯。” 马无名第一时间就取走了那道契,当场司徒建兰才发现那道契上有很重的阴气,也就是说,那是一道阴契,是鬼与鬼之间缔结的契约。 取走契后,马无名并没有放走司徒建兰,而是强硬地给司徒建兰下了定身符和吐真符,生逼着司徒建兰问出了他知道“躲猫猫”这件事,随后马无名就认定了是司徒建兰勾结了结下这道契的阴鬼。可是于有田应该给司徒建兰下了禁制,即便马无名用了吐真的法术,他也无法讲出自己是怎么得知亡魂“躲猫猫”的。 司徒建兰真的很委屈,他明明是意外卷入“躲猫猫”这件事,却被马无名那样怀疑和侮辱,要不是修为不够,他得当场就跟马无名打起来。 还好黎锦秀来救他了。 道盟的人正义,却也霸道专横,如果黎锦秀不赶过来救他,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被磋磨多久。 司徒建兰突然抓住黎锦秀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好兄弟!谢谢你救了我!” 黎锦秀轻笑了一下:“我没做什么,还是小樊心细,兰哥你真要谢就谢谢小樊吧。”随后,他将樊赤云怎么联络的他,怎么拍了视频,又怎么追着抓司徒建兰的人去了的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司徒建兰感动地哇哇的,又好好地感谢了一通樊赤云。 樊赤云却只是正色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当天傍晚,黎锦秀和司徒建兰便离开了灵霄正道。 临走时,张无有得知这件事后赶过来送两人。他单独找了司徒建兰,司徒建兰摆了摆手,不冷不热地将他挡了回去:“我知道,你只是职责所在。” 张无有说:“等这件事查明,如果与司徒师兄无关,我会代表道盟向师兄你道歉。” 司徒建兰不悦地抿了抿唇:“张师兄,能让马道长跟我道歉吗?”他们九龙山的人不能说谎,不会说谎,向来坦坦荡荡,直来直往,马无名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可他还是逼供了,司徒建兰脾气再好,也会记仇。 “我……” 马无名是他的师兄,在道盟里的职位也比他高得多,张无有左右不了他。 司徒建兰耸耸肩:“再见,张师兄。” 他转身上了黎锦秀的车,没有再看张无有一眼。 车辆启动的时候,黎锦秀看到张无有有些颓丧的神情,说道:“这位小道长原来也有这样生动的表情。”以往他都是酷酷的。 司徒建兰突然笑了:“嗯,我认识的人里真正面瘫的就只有阿完一个人。” 提起阿完,他的心情好了,司徒建兰将道盟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手舞足蹈地跟黎锦秀说着阿完的事情:“阿完一直到六岁都不会哭、不会笑,听人说,这可能是某种病,我师父吓得连夜带着阿完和我下山去看病。” “但是经过检查后,医生说阿完没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懒得哭、懒得笑……” 黎锦秀听到这里,意识到一个问题:“兰哥与阿完是从小一起长大吗?” “嗯,我们都是师父养大的孤儿。”司徒建兰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只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虽然是一起长大,阿完可比我聪明多了。” 黎锦秀轻笑,眼里的情绪却很复杂:“是吗?” 他想起了和他一起长大的尹莘,尹莘小时候也没什么情绪、没什么表情,尹莘也比他聪明多了。 返程的私人飞机落地首都约莫八点,黎锦秀想着司徒建兰在飞机上光呼呼大睡去了,也没吃东西,便提出先带着司徒建兰去吃饭。 “不用啊,我们回你家随便下点面条就行。”司徒建兰不想大动干戈。 黎锦秀却道:“这么晚回去,又没吃饭,不是下点面条能解决的。” “什么?” 黎锦秀有点苦恼:“我爸妈应该会一边念叨,一边给我们端上满汉全席。” 司徒建兰讪讪地说:“也是……”尹先生和徐女士爱子心切,这样的事大概黎锦秀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 司徒建兰没了异议,黎锦秀便对前排的王亦说:“去锦城小馆。” “好的。” 王亦打电话给锦城小馆去了电话,同时,车辆下了机场高速向着餐馆的方向驶去。 可是很快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车子走了三十分钟,车载导航却报了好几次路线错误,最后司机张哥终于忍不住纳闷地说道:“不太对劲啊,怎么回事……” “怎么了?”王亦问。 司机道:“不知道是导航有问题,还是路牌没了,我已经走错四次了,不应该啊。”以前他常常送黎锦秀和尹莘去锦城小馆,周边的路他都熟悉,导航也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堵车或者临时修路而开。 正说着,导航又响起了一声:“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王亦也东张西望地看着前后左右:“这是什么路?欸!?” “小樊和医生他们的车呢?” 这次黎锦秀出行带了保镖和医生,足足有三十来人,分了好几辆车,原本那些车都跟在他们这辆车的后面,现在却都不见了,王亦吓出了一身冷汗。 司徒建兰一个激灵解开了安全带,吩咐道:“天窗打开。” 司机有些犹豫,而一旁一直没做声的黎锦秀也出声了:“打开。” “好。” SUV的天窗打开,司徒建兰从那里钻了半个身子出来,不知道做了什么后,他很快就回来了。 “有点麻烦。”司徒建兰道。 黎锦秀敏锐地察觉到某个可能,低声询问:“是鬼打墙吗?” 司徒建兰摇了摇头:“不止,还有迷阵。” 迷阵?道法? “对方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你放我下车,然后开出去。”司徒建兰想到了道盟的事,神色凝重。 黎锦秀断然拒绝:“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这时候抛弃司徒建兰。 “好吧。”司徒建兰也担心他们分开又出其他的事,“我先试试破阵。” 司徒建兰又从天窗钻了出去,而黎锦秀对司机和王亦道:“出了点小状况,继续开车,不要停。” “老板……到底怎么了?”司机的声线有些颤抖,“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王亦惊讶:“什么?” 司机咽了咽口水,说道:“我听过常走夜路的同行说过,晚上可能会遇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用担心。” 黎锦秀安抚两人,“司徒道长在这里,好好开车,保持镇定” 司机用力地点点头:“我明白。”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己吓自己,否则惊了魂更容易被邪魔入侵。 司徒建兰半个身子钻在外面顶着风施法破阵,而车内导航系统不断地响起:“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看着面前怎么也开不到尽头的长路,王亦差点崩溃地打掉司机的手机:“不要再叫了!” 王亦的失控,让司机的情绪也变得更紧张,他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手心里都是汗。 “不用惊慌。” 见状,黎锦秀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他起身将司机的手机从手机支架上取了下来,关掉了导航,受惊的王亦这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从车前掠过,司机睁大了眼睛,用力地踩下了刹车! 司徒建兰的腰卡在天窗边上,他差点被这猛地一下勒得断气:“怎么回事……” 车内,解开了安全带的黎锦秀身体失控,一头撞在了车载屏幕和挡位之间,他眼前一黑,在王亦的尖叫中失去了意识。 “啊——!老板!” “血!” “锦秀。” 窗边的人回过头,眼里带着笑意,“起来了,小猪。” 黎锦秀陷在柔软的被子里,他懒懒地蹭了枕头几下,睁开了眼睛:“不想起来……”看到尹莘起身走过来,黎锦秀打了个哈欠,又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昨晚上又偷偷玩游戏了?” 尹莘掀开被子,冰凉的手指搭在黎锦秀的肩膀上,“你不肯跟我一起睡,就是为了晚上躲起来玩游戏?” “哥!好冷!” 黎锦秀在被子里死命地躲他的手,十三岁的少年灵活地像是一条扭动的蛆,“我晚上要踢被子嘛,你感冒好不容易才好,我不想……” “小骗子。”尹莘掐着他的后颈,“快点起来,小猪。” 黎锦秀继续耍无赖:“你好无情……呜呜……好的时候叫人家小老虎、小猫,这种时候就叫人家猪……呜呜呜……” 尹莘气笑了:“再不起来,我抱你了。” “有本事你就来啊!”黎锦秀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屈服的……欸!?” 他真的被尹莘抱起来了,还是公主抱。 黎锦秀不敢闹了,尹莘拍了拍他的屁股:“老实点。” “放我下来,哥。” 尹莘嘴角噙着笑:“不放,我抱你去浴室。” 黎锦秀抓着尹莘的衣领,着急地说:“我这么重,别把你累坏了!” “你当你哥是纸糊的?” 尹莘有些无奈将他放下来,“快点,洗漱换衣服,下楼吃早饭。” “噢。” 黎锦秀脚一沾地,便一溜烟地跑了。 吃过早饭后,司机送他们去上学,两人读的是同一所国际中学,不过一个是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 尹莘将黎锦秀送到他的教学楼下面,将黎锦秀的书包递给他,道:“上去吧。” 黎锦秀单手将书包甩在肩上,潇洒地摆手转身:“中午见,哥。” “中午见。” 尹莘看他走进教学楼,才转身离开。 黎锦秀进了电梯,遇到了几个同班同学,其中就有与他交好的肖霄。 肖霄明知故问:“锦秀,你哥今天没送你上楼?”尹莘之前都将黎锦秀送到班级门口,一次不落,所以他们都戏称黎锦秀是“哥哥的乖宝宝”。 黎锦秀白了他一眼:“少阴阳怪气。” 电梯开了,黎锦秀率先走出去,肖霄追在他身后:“欸,别走这么快啊?生气啦?”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黎锦秀无语,“但是——” 他认真地说:“别拿我哥开玩笑。” 肖霄投降:“好好好,我保证!” “对了,之前我说的那关你过了吗?我卡了好几天了……” “昨天晚上过了。” “教教我!” 黎锦秀与肖霄走进教室,跟其他的朋友打了招呼,然后他随意地将书包放下,坐在座位上与后座的肖霄继续讨论着游戏,直到铃声响起。 这是平常而普通的一天。 上课、学习、做作业、做实验、做手工,和哥哥吃午饭,和朋友们上网球课,放学后再等着高中部放学,和尹莘一起回家。 在车上的时候,黎锦秀照旧跟尹莘分享了今天发生的新鲜事。 “哥,你记得范尚明吗?” “记得,你的朋友。” “他跟隔壁班的班花在一起了,网球课的时候特意跟我们官宣,还请我们喝了饮料。” 尹莘眉头微微蹙起:“少喝饮料。” 黎锦秀无语:“你就说这个?我要的是气泡水。” “那还行。” 尹莘满意了,见黎锦秀撇着嘴,他又说道:“你不可以早恋。” 黎锦秀抱着手臂,气鼓鼓地说:“我才不会,这句话你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尹莘十六岁了,他的相貌生得十分好,成绩优异、多才多艺,即便是在初中部,黎锦秀也听到了不少他哥的“传闻”。 见尹莘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黎锦秀又说:“你早恋了,我肯定会跟表叔表婶告状!” “真的?” 尹莘不相信地看着他。 黎锦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真的!” 尹莘忽然伸出手拍了一下黎锦秀的额头,轻轻一声脆响。 “啊!” 黎锦秀捂着额头,“干嘛啊!” “哥哥对你那么好,天天就想着告密。”尹莘道。 黎锦秀眼珠子转了转,道:“那你贿赂我,贿赂我我就不说了。” 尹莘轻笑:“行贿受贿犯法。” “我们偷偷地。”黎锦秀也笑了。 尹莘不置可否地挑了挑左侧的眉毛,原本清贵凛然、生人勿近的气质变得生动而鲜活。 这时,司机问道:“莘哥,之前你说要去一趟射箭馆是吗?” “嗯。” “那我从这里转了。”司机打了转向灯,转动方向盘朝着另一条路驶去。 黎锦秀问:“去射箭馆做什么?” “之前弄坏的那把弓修好了,顺道去取一下。”尹莘道。 黎锦秀却疑惑地说:“可是昨天晚上射箭馆的人把它送回家里了呀。” 尹莘蹙眉:“是吗?” “嗯。”黎锦秀点头,“当时我在花园里,看着射箭馆的李老师把弓交给李叔叔了。”李叔叔是尹家一个佣人。 “那就不去了。”尹莘吩咐司机,“调头吧。” “好。” 司机稍微踩了油门降下车速,他观察了道路,又说:“这条路单行,也不能左右转,得先开过去,下个路口再转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辆中小型的货车突然从旁边的路口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 司机慌忙地打方向盘避开,可他们乘坐的车辆还是被那辆车刮带了一下,失控地滑出了好几米,直到司机死命踩下刹车,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冷汗直冒地回过头去查看两个孩子:“莘哥,锦秀,你们没事吧?” 车子没有被直接撞击,尹莘和黎锦秀又都系了安全带,两人应该没什么事,但黎锦秀脸带菜色地说了一声:“头晕,好想吐。” 他好像刚刚在剧烈的晃动中被甩起来了,头撞在了前面的液晶面板上,但因为太晕了,黎锦秀根本无法确定那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想。 尹莘抓着黎锦秀的手,说道:“打电话叫其他人来,我们得去医院。” “好。” 这场车祸下来,司机和尹莘没什么事,黎锦秀却因为轻微脑震荡住院了。 就在他们到了医院不久,射箭馆的李老师就给尹莘打了电话,说昨天忘了告诉他弓已经送回去了,让他不用过来了。 尹莘脸色不好地挂了电话。 那时候如果不是锦秀突然提起了弓已经送回去的事,他们可能会发生更严重的车祸。 黎锦秀晕头晕脑地躺在病床上,他努力笑了笑:“哥……别生气……” “别说话了。”尹莘皱着眉头,“还想不想吐?” 黎锦秀道:“不想了……就是难受……好累……” 看他难受,尹莘坐立难安:“药还没起效吗?我去找医生。” “不用……” 黎锦秀疲倦地撑着眼皮,“你陪着我……” “好。”尹莘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黎锦秀意识渐渐模糊,陷入沉睡前,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想说,他哥的手……好冷啊…… “滴——滴——” 明亮的无影灯下,一个医生打扮的黑影为自己带上了一双白色的手套,他戴着手术室用的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面目,只露出了一双狭长的三白眼。 “准备手术了,沉抟。” 金三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黎锦秀,眼中带笑,“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将他的爽灵剔出来。” 十二躲猫猫(九) “叶哥,电话打不通,我下去看看。” 没等叶帆回答,樊赤云就打开车门下了车,他站在路口,凝神看向空荡荡的前路。 他记得,约莫是十分钟前,他们在这个路口跟丢了黎锦秀的车。刚开始,叶帆还以为是他们开错了路,于是绕了路又回到了导航指示的必经路上,但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没有瞧见黎锦秀乘坐的那辆车的影子。 更糟糕的是,电话也打不通。 无论是黎锦秀、王亦还是司徒建兰和他们的司机,一个电话都打不通。 “怎么样?” 叶帆和其他几个保镖也下了车,他们走到樊赤云身边。 “老板他们的车到底去哪儿了?” 有人弱弱地说:“老板是不是故意甩开我们?那么几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 正说着,他便察觉到一阵冷得让人犯恶心的风吹起。 “会不会是……出事了……”有人颤抖着声音。 叶帆沉着脸:“别胡说。”如果是出事,他们也应该看到受损的车辆。 “我不是说车祸,我是说……”那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叶帆脸色越发凝重。 他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遇到过一些难以言喻的怪事,不是没这个可能,更别说黎锦秀刚刚从道观回来,指不定他就是因为这方面的事情才会要去道观。 这时,樊赤云突然朝前方走了两步。 “小樊!” 樊赤云回头:“叶哥,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叶帆是这只小队的队长,他不会退缩。 他又吩咐身后的人,“去叫人,不怕的人跟上我和小樊,害怕的人守在车上,等我们的电话。”停顿了一下,他看着身上佩戴的无线电,“或者无线电。” “……好,叶哥。” 很快,就有十几个人跟上叶帆和樊赤云,踏上了清风街。 清风街是联系明月大街和西二环路的一条次干道,四车道,两侧有非机动车道笔直平坦。因为靠近金融中心,清风街街道两旁的建筑多为写字楼或商业大厦,这个点有不少加班的白领下班,所以陆陆续续有私家车从两边的辅道开出来,行驶在明亮的路灯下。 看了一圈后,叶帆说:“没有什么问题,先回车上吧。” 樊赤云却觉得那些从身边路过的车辆距离他们很远,就像是隔了一层玻璃,连声音都有些模模糊糊。他听到了叶帆的话,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离开,而是依靠着自己的第六感朝某个方向走了一步。 忽然樊赤云的心脏猛然跳动,他难以自控地晃神。 再睁开眼时,他的身后已经变得空空荡荡——队友不见了,路上的那些来来往往的私家车也不见了。 樊赤云深吸了一口气,隐约明白自己应该是意外踏入了什么不该进来的地方,但是他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说不定还会意外的惊喜。 他向前走去,很快就看到一辆歪斜地停在车道上的宾利—— 那是黎锦秀他们乘坐的车! 樊赤云刚想上前,又看到那辆车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年轻男人,他反应极快地俯下身,借着辅道和主道之间的绿化带遮掩身形,隐秘前进,直至靠近那辆车。 “妈的,车门锁了,怎么打开?” 那个人像是在跟什么人通话,“我不会开这玩意的锁,什么破车!算了,我从上面把那货拽出来。” 樊赤云小心地透过绿化带枝叶之间的间隙看出去。 那人翻身爬上了车头,踩着车头又跳上了车顶,而车顶的天窗处倒着这一个直立着的人,是司徒建兰。 连道长都能放倒,是什么邪术? 那人扣住司徒建兰的肩膀,死命地将他往外拉,还忍不住埋怨:“修为不高,体重不轻,呵呵。” 终于将司徒建兰拖出来后,那个人直接将失去意识的司徒建兰推下了车。 “咚——” 司徒建兰滚落在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那人累得不行,坐在车顶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跳下去,而就是这个短暂的停留让樊赤云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见过这个人,就在今天。 樊赤云飞速地回想,终于定格了一个记忆中画面——他是那座宫观里的一个守门道士,不是跟黎锦秀交涉的那个,而是被吩咐留下来好好看着门的某一个。 这算什么?道士之间的内斗? 樊赤云见他并没有进入车辆去伤害黎锦秀或者王亦他们,便没有着急行动。 那道士走到司徒建兰身前,背对着樊赤云蹲下了,樊赤云隐约看到他塞了什么东西在司徒建兰的衣服里,然后又取出了背包里取出了一瓶“饮料”,将里面那粘稠的液体浇在了司徒建兰的身上。 “道友,有冤就跟阎王爷申去吧,谁让你撞到马道长——” 还没说完,后颈处传来剧痛,他睁大眼睛,然后翻了个白眼,倒了下去。 “还好,看来还是肉体凡胎。” 挨打一样会晕过去。 他的身后,樊赤云松了口气,他将伸缩棍收起,重新挂在了腰上。 樊赤云动作极其麻利地将地上晕倒的道士捆了起来,知道这些道士可能会结印或者念咒,他又将道士的手指分别捆绑,最后还从道士的外套上撕下了一块衣料,堵住了对方的嘴巴。 做好一切后,樊赤云试图叫醒司徒建兰。 “司徒道长,你醒醒!” 樊赤云摇晃着司徒建兰,发觉对方皱着眉头,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施法:“急急……如律令……” 叫醒无望,樊赤云只能先查看司徒建兰的情况。 司徒建兰身上的液体是菜籽油,听那个道士的意思,樊赤云猜测,对方应该是想给他做一个物理火化升天的仪式。 樊赤云先将司徒建兰身上那沾满油的外套扒了,他刚想扔到一边就看到两个迭好的符纸从里面滚了出来,但那两个符纸与常见的黄符不太一样,它们是血红色的。 “邪门。” 樊赤云没有动那两个符纸,起身去看车里人的情况。 黎锦秀、王亦和司机都像是昏迷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司机满头是汗,王亦口中是不是发出尖叫,黎锦秀却很平静。 平静地像是死了。 樊赤云取下伸缩棍,对准车窗薄弱处用力地敲了几下,将一侧的玻璃砸碎,然后手臂伸进去,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老板!”樊赤云试图叫醒三人,“王助理!张哥!” 三个人却像如同地上的司徒建兰一样,毫无反应。 这里处处透着古怪,还是先带他们闯出去再说。 樊赤云转身将司徒建兰搬上了车,将司机拖下来塞进了后面的第二排。他又想起了地上的道士,于是下车将道士抓起来,塞进了后备箱里。至于那两道符,丢也不是,不丢也是,樊赤云心一横,将它们捡起来丢在了那道士的身上。 做完一切后,樊赤云坐到了驾驶位上, 他小时候在山上遇到过鬼打墙,樊赤云记得自己那时候就是闷头大叫着闯出去的,那么这次应该也可以。 他妈说了,管他什么妖道、鬼道、邪魔外道,在一腔正气面前统统都是雕虫小技! 樊赤云剑眉拧起,启动车辆掉头,猛踩油门朝着他刚刚进来的地方直线撵去—— 刹那间,栽倒在座位上的司徒建兰睁开了眼睛。 “金三,阵破了。” 沉抟凝重地对手术台上的人说,“那道士真是个废物,你那里怎么样了?” “我试着融合了一部分,但还没成功。”金三抬起头:“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将黎锦秀带走吗?” “不行,恐怕会有人追来。”沉抟摇了摇头,“你先回去。”金三是阳魂离体。 金三却贪婪地看着沉睡着的黎锦秀,说道:“这么好的命,真不甘心。” 沉抟催促道:“你说过,这次就是一次实验,快走!”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手术室的门外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丧声:“沉抟……!” 幻境应声而碎,手术室也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虚无空间。 沉抟眯了眯眼睛,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自白雾间出现,下一个瞬间,他们又猛地显现在他的眼前,此起彼伏地哭嚎像是魔音入脑,刺痛他的心神。 是黑白无常。 “沉抟……!” “……沉抟!” 沉抟邪佞一笑,歪了歪脖子,说道:“老朋友啊……” 随后他的身形暴涨数倍,青白的鬼脸上落下血泪,直冲着白无常而去,三鬼交战在了一起。 而另一边,金三见情况不对便想开溜,却突然被抓住了胳膊。他低下了头,看到了原本应该沉睡着的黎锦秀对他露出了笑容。 “这位金三先生,您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刚刚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金三像是比见到黑白无常还惊讶:“你一直醒着!?” “托您的福,我的确一直是清醒着的。” 黎锦秀像是才看到旁边的黑白无常和厉鬼:“这是黑白无常?那是你朋友……沉抟?我记得他叫这个名字……” “滚!” 金三挥手想把黎锦秀甩开,黎锦秀却死死抓着他纹丝不动,金三焦虑又着急:“怎么回事!?” 黎锦秀勾唇一笑。 于有田都甩不开他,面前这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怎么可能甩开他? 黎锦秀看他着急,语气更阴阳怪气:“你很想走吗?不用着急,阴差大人都在这儿,他们肯定会保护好人。” “你——!” 金三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黎锦秀的命金贵,金三现在投鼠忌器还不敢伤他,于是想要找沉抟当外援,但回过头才看黑白无常已经唤出了更多的阴差,他们已经团团围住了沉抟。 不太对劲,他和沉抟一直都躲得好好的,怎么会在此时此时惹上阴差? 黎锦秀见他出神,便一手将金三脸上的口罩扯了下来,一张有些邪性却平平无奇的年轻男性面容出现在黎锦秀的面前。 金三怒不可遏,指间出现了一道符箓:“你自找死路!吞眼!” 那道符箓萦绕着黑气,化作数只开弓的小箭向着黎锦秀的眼睛扎来! “你为什么生气?” 黎锦秀惊慌失措想要躲开,又忍不住猜测:“难道你怕我这个受害者去警局指认你——” 他明白了。 “你是活人!” 那煞气逼人的符箭逼近,黎锦秀躲避不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道无形的力量挡在他的面前,符箭悄无声息的消弭。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产生,黎锦秀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只如青玉一般的手。他抬起头,看到身旁的伊青。 “大人……” 又是一个阴差,金三脸色铁青。 看到对方脸上那画友不知名的雷文云篆和血红纹样的咒布,金三明白这人应该更不好惹,他藏在身后的手不停地掐诀,准备利用回魂术逃回自己的身体,但下一秒,他便看到那个无面的阴差扯下了自己面前的咒布。 那白布顷刻便飞至他面前,将金三的脸彻底覆盖。 金三感觉自己像是瞬间被投掷进了八重地狱中,烈火焚烧、刀剑穿体,痛不欲生却完全不能动弹。 这是什么东西……金三差点被这样的痛感逼疯。 “大人?” 黎锦秀看金三被定住,连忙抬头去看伊青的脸,没想到一张新的白布早已经又出现在了伊青的面前,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扯了一张就会有新的…… 黎锦秀疑惑望着他:“这就跟抽纸差不多……” 伊青微微低头:“什么?” “没事。”黎锦秀尴尬地转过头。 “啊啊啊——!” “啊——————!” “放开我!!!” 这时,不远处的沉抟发出了一声穿透耳膜、让人胆寒的鬼哭,黎锦秀紧张地咬住牙关,却忍不住下意识看去,却被伊青捂住了眼睛和耳朵。 “勿看、勿听。” 黎锦秀却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你手好冷……” 伊青愣了片刻,没有回答,而下一秒黎锦秀便感觉自己身体一轻,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车里。 “锦秀!你醒了!” 司徒建兰带着一股浓郁的菜籽油味道凑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面镜子,着急地问:“你遇到什么了?有没有事!?” “老板!”王亦哭兮兮地转过身,“你吓死我们了!” 黎锦秀头有点疼:“……我们现在在哪儿?” 前方驾驶位上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去医院的路上。” 黎锦秀疑惑:“……小樊在这里?那张哥呢?” “我在这儿。” 后排座位冒出了一个人,正是司机张哥。 司徒建兰惭愧地说:“还好有小樊,是小樊救了我们。”他修道三十余载,却不如一个火气方刚的年轻人能干。 黎锦秀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有些着急地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建兰低声道:“等会儿到了医院,三合部门的人来了,我再跟你解释,你先休息一会儿。” “三合部门?” 那又是什么。 黎锦秀还想再问,可是头实在是疼,只能先按照司徒建兰的建议闭目养神,而司徒建兰收起了镜子,紧握住了那件沾满油的外套和那两个血色的符箓。 他没想到,道盟的人居然跟鬼怪纠结在了一起。 十三躲猫猫(十)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倦,黎锦秀本是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睡梦中,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等待意识再聚拢时,黎锦秀听到金三吵闹的声音。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放开我!” 黎锦秀努力睁开眼睛,终于看见了眼前那条熟悉的黄昏路和一双被锁链束缚的手……怎么回事…… 不对,这不是他的手。 而金三的声音还在响起:“我阳寿未尽!我只是误入了阴差办案的现场!” “放我回去!” “放我回去!” 黎锦秀约莫明白了,他好像附在了金三的魂魄上…… 为什么呢?黎锦秀终于想起来,金三试图偷走他的一部分魂,不对,情况比“偷魂”更复杂一些。 在之前的那个梦一样的幻境里,黎锦秀回到过去,重新经历了他初中时和尹莘出车祸的那一天,但实际上,那一次车祸后他只是轻微有点脑震荡,没几天就好了,根本没有进过手术室。 所以,当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黎锦秀就恢复了意识,他清楚地听到了金三和沉抟的对话。 刚开始,黎锦秀还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把他得爽灵剔出来?直到金三用那把不知名的手术刀探入他的“大脑”和“身体”中,黎锦秀才明白他要在做什么。 “奇了,黎锦秀的魂魄本就是散着的。”金三有些惊讶,“他之前应该有过多次濒死和魂魄离体的经历。” 沉抟对黎锦秀的过去毫不在意:“动作快些,那道士应该很快就能解决那只替罪羊。” 金三嗤笑了一声:“真是没有研究精神,只知道吃吃吃。” 薄刃轻巧地划过,黎锦秀只觉得身上仿佛轻了好多,他像是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轻飘飘地飘在半空,一个木讷而沉重地躺在台上。 “好香。”沉抟忍不住咽口水。 金三语气宠溺:“如果我的研究失败了,就让你吃了他,但不是今天。” 黎锦秀愣住了。 这两人还想吃了自己?他们到底在自己身上研究什么? 沉抟说道:“我明白,没人做过这件事。” “是啊。” 金三端详着漂浮着的那个黎锦秀,那是他分离出来的爽灵,“夺舍容易,借运也容易,因为有肉身遮挡,可以欺瞒那些无知的凡人,可要做到魂魄易主就太难了,因为要让我的魂魄变成黎锦秀的魂魄,那必须要欺过天地、骗过鬼神,让它们将我当成黎锦秀,让我生生世世享受黎锦秀的命与运。” “如果不是我要做这件事,我真的会嘲笑那人异想天开。” 黎锦秀懵了。 金三要抢他的命?不是这一世,不是这一个肉身,而是生生世世?这太荒谬了! 一旁的沉抟并没有笑他,而是问道:“有头绪吗?” 金三道:“我这几天重新研究一下《魂笺》,稍微有点想法。” “说来听听。” “你的修行功法由《魂笺》而来,所以能吞魂咽魄,被吞噬的魂魄也将会彻底失去意识,成为你魂体的养分。”金三捏住黎锦秀爽灵的手腕,继续说道:“但魂魄和魂魄的意识一旦消失,那个存在就彻底不见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意识决定存在,如果我的意识在与黎锦秀进行魂体交换中消失了,那么天地也会当作我不存在了,这样就没有任何意义,活下来的还是黎锦秀。” 金三忽然又问道:“你知道忒修斯之船?” 沉抟道:“不知。” 金三笑了一下:“忘了你是前前朝的老古董了。这么说吧,佛教的《大智度论》也记载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夜晚,一个旅行者睡在了一个空屋子里,忽然,两个鬼半夜闯进来,它们为了抢夺一具尸体争吵不休,于是旅行者被两只鬼要求裁定尸体的归属权。” “当旅行者诚实地将尸体判给扛来尸体的第一只鬼之后,第二个鬼大发雷霆,它撕扯掉了旅行者身体的各个部分,而第一只鬼不断用那具尸体上那些相对应的部分为旅行者补全被第二只鬼扯得残缺的身体。” “最后,当旅行的全身都被尸体替换之后,那两只鬼一同吃掉散落地上的、那原本属于旅行者的肢体,然后扬长而去。” “如果你是这个旅行者,你还明白你现在是旅行者还是那具陌生的尸体呢?” 沉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然还是旅行者,我的意识存在。” “不,不是你的意识存在,确切地说,是你认为你是你的意识还存在。”金三看了沉抟一眼,又说:“这个故事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因为我们能明显地分别肉身和意识,但在魂体上则不然。” “什么意思?”沉抟越听越迷糊。 金三道:“意识附着于魂体,单独存在于肉身,因而哪怕是夺舍,我们也知道我们是谁,但是魂体上的意识是什么样的?它是单独存在的吗?它可以被剥离还是均匀地分布在三魂里?”七魄生于人魂,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忽略不计。 沉抟哑口无言:“……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以魂魄为食,每次都必须或先或后地灭杀他魂的意识,否则可能会出现被被吞噬的魂魄抢夺控制的情况,他从未考虑过那个意识是如何存在的。 “如果意识像是魂魄独立于肉身一样独立于魂魄,人的魂体就是一个俄罗斯套娃,我必须找到藏在最深处的意识。” “可是如果意识是或均匀或不均匀的分布于魂体,那么……就需要推测出适当的比例。” 沉抟问:“什么比例?” “我的意识主宰黎锦秀的魂体需要占据多少百分比。”金三的手术刀抵在了黎锦秀爽灵的手腕上,开始切割,“比如说,我与黎锦秀交换这一部分,会不会影响我们双方对自己的认知?如果有影响,又能影响多少?” 沉抟皱起了眉头:“可是,那样的话,你还是你吗?” 金三抬头看他:“我不知道。” 黎锦秀听得头皮发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魂魄被切割掉的感觉,钝疼……麻木……意识变得恍然……连金三和沉抟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锦秀又一次恢复了清醒。 “金三,阵破了,那个道士真是个废物,你那里怎么样了?”沉抟语气略带焦灼。 “不行,我试着融合了一部分,但还没完全成功……我们现在将黎锦秀带走吗?” 刚开始听到金三说他没成功,黎锦秀放松了些,但又听到想将自己带走,黎锦秀又紧张了起来。还好,沉抟拒绝了这件事,并要求金三立刻回去,金三便将黎锦秀的爽灵安放回他的魂体中。 黎锦秀思绪回笼。 他现在忽然出现在金三的身上,难道金三那时候真的带走了他的一部分魂?该不会金三的一部分魂魄也在他身上吧? 这么想着,黎锦秀觉得有点恶心。 金三还真把他俩当成忒修斯之船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多邪门的术法和想法。 另一边,金三很快被一个黎锦秀没见过的阴差拉扯到了黄泉路的尽头,望乡台。 “我不去!我不去!放了我!” 那阴差面容扭曲,十分可怖:“金子烛!少废话!走!” 原来他叫金子烛。 金子烛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叫什么,就应当知道我命不该绝!我是阳魂!我还有阳寿!你们抓错人了!” “命不该绝?”阴差冷笑了一声,“自你十年前结识沉抟以来,他犯下的血案,桩桩件件,都有你的推波助澜。” 金子烛一口反咬:“你们污蔑我!我从未帮过他!是他!胁迫了我!” “我从未做过任何害人害鬼的事!” 阴差又是冷笑:“这些骗人的话,便到阎王爷面前说去吧!” 他不再与金子烛废话,径直将其带到迷魂殿,灌下了一大碗迷魂汤后,最后将他带到了一座高大威严的城楼下。 黎锦秀借着金子烛的眼睛看到了上面的文字——酆都。 这就是酆都。 “走,走快点,阎王等着呢。” 阴差押着金子烛走过城门,金子烛却一反常态地死死咬着嘴唇,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进了酆都没多久,它们来到一座大殿前,殿上写着三个字,“殿前司”,殿门摆着一张长案,长案前坐着两个穿着玄袍的阴官。 他们的穿着打扮与伊青有些相似,黎锦秀琢磨着,难道是和伊青一个部门的官员? “李大哥,这是谁?”其中一个阴官出声,黎锦秀才发现她是女孩子。 姓李的阴差掏出了自己的工作簿,交给殿前司的人核对。 “金子烛。” 那小姑娘和她的同事核对无误后,哐哐地在李阴差的工作簿上敲了章,她有些高兴地说:“这人终于抓了。” 金子烛咬着嘴唇,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控制不住地说:“你认识我?” “不、不,不对,你们早就盯上我了?” “怎么可能?我是阳魂,我是活人,你们管不了我!” 那小姑娘的同事冷冰冰地说道:“你现在的确还是阳魂,但等一会儿就说不准了。” 金子烛怒不可遏,忽然又笑了起来:“好,那就我在阎王爷面前,辩个是非曲直!” 李阴差懒得跟他废话:“走!” 这一次,金子烛的脚程比阴差还要快,追着赶着一般进了秦广王殿,还大喊“冤枉”。 “禁止喧哗。” 殿前文官模样的阴官拍了拍桌子,“有何冤屈?” 秦广王高坐殿上,金子烛身负锁链,应声跪下:“我叫金子烛,颙南吉安人,系阳寿未尽,被误抓入地府,大人主掌间寿夭生死,一查便知。” “即便我真的有何罪责,也该阳尽寿终之后再入地府,分辨善恶福业。” 一旁的判官翻阅着生死簿,而后对秦广王说:“金子烛说得不错,他还有十年阳寿。” 听到这话,金子烛脸色却扭曲了一瞬。 秦广王雄浑的声音传来,却是问押解金子烛的阴差:“李易水,为何抓他?” 李易水行了一礼,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乃是两殿司司长伊青交付的罪人,系以邪术害人的人间修行者,非常人也。” 阴官不管活人,但如果遇上修行者害人就可以直接拘拿。 “我没有害人!你们冤枉我!我说过了,我是在胁迫下替沉抟做了一些事,但我从未害过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应当去找沉抟!”金子烛说道 “沉抟?是方才压回来的那个千年厉鬼吗?”秦广王问。 判官回道:“是,正是十多年前,从八重地狱逃出的那个。”听李易水说金子烛是修行者,判官又另外取出了一本册子,说道:“金子烛似乎真的没有害过人,他只是收取了一些钱财,这些待他死后再判也无妨。” 听判官这么说,金子烛的嘴角隐约着笑意。 可就在这时,判官突然又笑了:“我就说,两殿司交过来的人应当不会有错……大人,金子烛今日害了人。” 金子烛愣住了。 “今日,金子烛以妖术窃凡人黎锦秀之魂,虽然是一部分,却有伤天合阴德,乃大罪。” 秦广王怒气冲冲:“窃魂!?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伤天害理之事?” “不、不算!”金子烛彻底地慌乱了起来,“我只是不小心留了一小部分在自己身上,怎么会算窃魂呢!不,不对,不对!” 他没想到这样都会被地府的人发现。 李易水押住他,喝道:“老实点!” 秦广王厉声道:“魂岂能解离?一丝一毫、藕断丝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以为你只是偷了一小块魂魄,却不知道——呔!” 他吐气如罡风,将跪在地上的金子烛吹翻,也将他身上的黎锦秀给吹了出来。 金子烛回头,双眼血红:“黎锦秀!” 黎锦秀晃晃悠悠地稳住身形,见他瞪着自己,又连忙躲到了李易水的身后:“哇,你好可怕!” “黎锦秀,你不必怕。”秦广王安慰了他两句,“你将发生了什么,一一说来。” “好,大人。” 黎锦秀从容一笑。 十四躲猫猫(完) 黎锦秀将他在手术台的经历讲了出来,殿上阎罗大怒,当即便销了金子烛剩余的阳寿。 “来人,押他上孽镜台!” 金子烛见事情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凄厉地叫嚷,他恨不得扑到黎锦秀身上将他撕咬成碎片:“我真该叫沉抟吃了你!” “吃了你,沉抟或许就不会被抓了!” 李易水冷哼了一声,绞紧了他的脖子:“迷魂汤都不能让你吐真言,现在知道说真话了?完了!” 他拖着金子烛走到了大殿右上方的孽镜前,让其跪倒在孽镜面前。 黎锦秀遥遥地看到那面巨大的镜子上方写着一行小字“孽镜台前无好人”,而当金子烛跪下后,镜子里灵光一闪,他生前所犯的罪事一件一件地播放了出来。 “……师父?呵……老不死的算什么师父?说我前世罪过,今生注定孤苦无依、一穷二白,呵?前世的我有罪,就应该找前世的我去讨,今生的我是无辜的!他凭什么不帮我!” …… “沉抟……你叫沉抟吗?我不是故意拿走那本书,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别杀我……我能帮你……” ……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我叫它‘躲猫猫’……呵呵……你吃亡魂,我收金钱,互利互助,怎么样?” …… “你别急,王福贵死了我也不会让你赔本,你去把王福贵儿子的两魂一魄吃了,他老婆病急乱投医,肯定会找到我给他们……嗯……消灾解难,到时候,我坑她一笔,你再随便吃点什么,就差不多了。” …… “司徒健兰和黎锦秀在一起?我也去……我去在黎锦秀身上做个实验……为了我,不,为了我们的长久……” …… 信息量太大,黎锦秀都看懵了。 “金子烛!” 秦广王怒声道:“孽镜台前无好人,你还什么好说的!” 金子烛颓丧地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可说的……非要说……那就把我和沉抟关在一个地狱吧……” “你想得美。” 李易水毫不犹豫地给他泼冷水,他能想到这俩凑一块不知道还得生出多少事端。 “押下去!” “是!” 阴差押着金子烛离开,应当是去往其他阎罗殿审判发落了,黎锦秀看着他一蹶不振的背影,心情有些微妙。 金子烛脑子这么好,却没用到正道上,倒是可惜。 还有,他说的那句话,黎锦秀也有些疑惑,今生的命真的是前世决定的吗?可是喝过孟婆汤,忘记了前尘往事,今生和前世真的还算一个人吗?如果不算一个人,为什么福报业报要报在新的一世呢? “黎锦秀……” “黎锦秀。” 黎锦秀回过神,发现是判官在喊他。 “你先回去,稍后会有人将你缺失的那一角魂送回来,今日你受惊了。”判官道。 黎锦秀感谢:“谢谢各位大人。” 等他再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病房洁白的天花板以及……伏在床边的徐喻。 “妈妈……” 黎锦秀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泪水浸染眼角。他又让爸妈担心了。 徐喻是一个坚强而冷静的人,黎锦秀醒后,她只是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醒了就好,我让人去叫医生和你爸。” 黎锦秀安慰她:“妈,我没什么事,司徒道长和王助理他们呢?” “我将他们安排在了旁边的病房。”徐喻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小樊说,你们遇上了怪事……” “是有一点奇怪,不过结果是好的。”黎锦秀道。 徐喻微微蹙起眉头,轻叹:“好吧,我还是先让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经过一通检查后,医生确定黎锦秀已无大碍,不过毕竟出了车祸,他还是嘱咐道:“有些轻微脑震荡的症状不那么明显,接下来的四十八个小时里还是好好观察一下。” “好的,谢谢医生。”徐喻将医生送了出去。 黎锦秀这才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记得他之前撞了一头血,怎么没有伤口?难道,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进入沉抟口中所说的阵法里了么? 只有等会儿问问司徒建兰了。 黎锦秀劝徐喻和尹朴声去休息后,给司徒建兰发了消息,司徒建兰半点不含糊,穿着病号服就跑过来了。 “钱哥,你先在外面休息,我跟兰哥聊聊天。”他对徐喻留下的陪床说道。 “好,那我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黎锦秀的病房很大,外面有沙发和床位。 陪床出去后,司徒建兰坐在了黎锦秀的床边,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魂魄又离体了?” 黎锦秀没着急回答,而是问司徒建兰:“兰哥,你记得上一次阿完救我是为什么了吗?” “知道啊,魂魄离体,去了地府……噢,这次又是!?”司徒建兰嘴巴都合不上,“你小子,也太猛了!” 都不知道该说黎锦秀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了。 黎锦秀点了点头,又说:“其实,我这次去地府的缘由,与上一次去地府的原因有一些关联。” “什么?” “王福贵,还有……”黎锦秀观察着司徒健兰的神色,“还有跟他相关的一个道士和一个厉鬼?” 司徒建兰有点生气:“果然你也是因为他们!” 黎锦秀便试探地问道:“兰哥,你被道盟的人找去,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是……” 司徒建兰脱口而出,又尴尬地捂着嘴,“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事。” “但是兰哥,我是当事人,不是无关的人。”黎锦秀道。 司徒建兰放下了手:“也是。” “王福贵的死牵扯很多,我原本以为只是有厉鬼或者妖道在后面帮忙,可是没想到道盟里也有内应。” 司徒建兰皱着眉头,简单地给黎锦秀把这件事情讲清楚了,“……如果不是阴契莫名其妙跟着我,恐怕我也不会引来今天的祸事,更不会发现道盟的人有问题。不过你放心,我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三合部门的人已经把道盟的那个人带走了。三合部门是管理玄灵圈的正规部门,我想他们应该能找那背后的厉鬼和妖道。” 而电光火石之间,黎锦秀想起了殿前司门前那个阴官所说的话:“这人终于抓了。” 他明白了…… 黎锦秀问道:“兰哥,最初,王福贵的事情,是不是地府的阴官告诉你的?” 司徒建兰讶异:“你怎么知道?” 黎锦秀看着司徒建兰澄澈的眼睛,突然有些不忍心说出真相,司徒建兰应该是被地府的阴官给利用了。 当然,同样被利用的,或许……还有他? 黎锦秀到底没有忍心说出来,只是说道:“地府已经抓到了那个道士和那只鬼。” “真的吗?太好了!” 司徒建兰喜不自胜,问黎锦秀道:“锦秀,你怎么知道,快给我讲讲!” 黎锦秀道:“事情还得从王福贵跳楼开始说起……” 听完了之后,司徒建兰叹道:“我明白了。” 整个过程,他都明白了 王福贵跳楼在跳楼前结识了金子烛,金子烛帮他找了黎锦秀当作掩体,而沉抟与他结了死后的阴契,让他能有一定的能力躲过鬼差的抓捕。 在王福贵跳楼时候,煞气和阴气冲撞了本就魂魄不稳的黎锦秀,因而让于有田将他的阳魂当成了应抓走的王福贵带回了地府。地府阴官发现抓错了人,便将黎锦秀送了回来。 后来,司徒建兰代替阿完守着黎锦秀,却在于有田的引导下发现了藏在黎锦秀的王福贵,还对上了王福贵。而王福贵又与沉抟做了交易,平白化作了鬼力大增的厉鬼,司徒建兰修为不济,差点落败,幸好有道盟的张无有与苏棠春来了,他们降伏了王福贵,又取出了那张阴契。 那张阴契平白无故地跟着司徒建兰,让张无有和苏棠春将他视为幕后凶手,半是要求半是强迫地让他带着黎锦秀回了道盟。而司徒建兰和阴契之间关系、以及他知道“躲猫猫”这件事不仅让好大喜功的马无名强行逼供,也引起了道盟里的内鬼的注意,于是内鬼与金子烛、沉抟决定联手将这件事栽赃在司徒建兰身上。 至于黎锦秀,应该只是金子烛和沉抟顺意而为之,毕竟对他们来说,黎锦秀就跟人参娃娃没什么区别。 最后,就在他们分别对司徒建兰和黎锦秀出手的时候,又分别被当场抓获。 “有那么巧的事吗?”司徒建兰迷惑了。 现在冷静想想,樊赤云那小子道法、风水、八卦全不懂,居然就靠一腔孤勇就从鬼打墙和道家迷阵里带着他们闯出来了,还有,鬼差怎么就那么凑巧在黎锦秀受害的时候出现了? 黎锦秀再不忍心也该说真话了:“兰哥,你不明白吗?这件事就是……” “嘘。” 一股凉意自身后传来,“勿言。” 是伊青。 黎锦秀紧张地咽下口水。 司徒建兰看着他:“啊?这件事是什么?” “这件事就是……我们运气好。”黎锦秀勉强地笑了一下,“你不是说我是那个什么贵人命吗?” “还有小樊,指不定他就是什么将星转世。” 司徒建兰恍然大悟:“别说,真有可能!” “那张阴契为什么跟着我,我也想通了。”司徒建兰摸了摸下巴,“因为我当时身上一直带着阴差给我的阴符,同性相吸嘛。” “啊……很科学。”黎锦秀道。 两人聊完,司徒建兰高高兴兴地回去拜三尊、拜祖师爷,而黎锦秀脱力地倒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算了,傻人有傻福。 “你很聪明。” 伊青出现在了床边,躬下身来,将那张被白布遮盖着的脸凑到了黎锦秀的面前。 黎锦秀呼吸一滞:“……大人,你还没走?” 靠近了,黎锦秀才发现伊青那块白布上的纹路和图案是活的,它们一直在缓慢地变化,看起来更阴更邪了。 “我来给你送魂。”伊青道。 黎锦秀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角魂被王子烛拿走了,他轻声说:“谢谢。” “不客气。” 伊青又说:“这件事了了,地府会补偿你和司徒建兰。” 黎锦秀笑了笑:“……谢谢?” “不客气,还有……” 黎锦秀道:“我明白,不对外说。”阿完告诉他,看破不说破。 伊青满意地颔首。 黎锦秀终于忍不住别开了头。 “怎么了?” 黎锦秀头疼:“……您离我太近了。” 自从看到那块白布被扯下然后又“长”出一张新的,黎锦秀再看到这张白布总会有一种想要去扯一下这个“抽纸”的冲动,伊青靠这么近,他差点就忍不住伸手了。 伊青立刻退后了半步:“抱歉。” 他的咒幡对于凡人来说,应该很恐怖。 “没事。” 黎锦秀慌忙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却让伊青以为他是真的害怕了。 “睡吧,我将魂还给你。” 伊青指尖在黎锦秀额前划过,黎锦秀顿时便觉得困意涌起、难以抵抗,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也缓缓地合上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很疲惫。 “晚安,黎锦秀。” 十五代理 次日,司徒建兰来到了找黎锦秀的病房。 “锦秀!我……走鸿运了!” 司徒建兰兴高采烈,浑身都洋溢着喜气。 黎锦秀正靠坐在床头读书,他放下手里的书,问道:“发生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哎……” 司徒建兰刚想说,又回头看了看,他先把VIP病房隔间的门给拉上了,然后坐到了黎锦秀的床头。 “昨天我不是将道盟那个人举报给三合部门了,三合部门说我帮了大忙,必有后福,于是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一个小神官。”司徒建兰眉飞色舞,“他说他是魁星座下童子,前来为我点化增慧,然后他就走过来在我头顶上拍了一下。” “醒来后,我发现我的脑子突然变清明了许多,从前读不懂的经义能读懂了,记不住的符箓咒诀也变简单了。” 黎锦秀有些惊讶,很是为司徒建兰高兴:“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是真的!” 司徒建兰已经反复确认过了。 他今年三十五,原本早就对自己天资和修为认命了,修什么不是修,只要他踏实实在地过好这一生,也是一种圆满,可若说内心深处没有遗憾,那也是骗人的。可他真没想到,自己能因祸得福,得到修行上更进一步的机缘。 司徒建兰又说道:“我还要感谢你!和阿完!” 如果不是阿完让他来黎锦秀这里,他也不会遇到后面那一连串的事情。 “还有小樊。” “对!还有小樊!” 司徒建兰脸上放着光,像个小孩子手舞足蹈,黎锦秀想起了自己年少解开难题时候也曾有过这样单纯的快乐,后来他长大了,解决难题成为了他的工作、他的日常,这种快乐也就不复存在了。 难道修道之人的心都会更年轻吗?或者,是他的心太苍老了? 黎锦秀看着司徒建兰,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对了,兰哥,你说的三合部门是什么部门?”想起这个问题,黎锦秀问道。 “三合部门……嗯……”司徒建兰想了一下,“算是玄灵圈子的监管部门。” “你知道,凡间不止道教会法术、通阴阳,三教九流、民间法脉、少数民族巫术或神术……这些都受三合部门的监管。”司徒建兰用了黎锦秀能听懂的话解释,“三合部门的大Boss们是常理凡俗的各路神仙,比如说东岳大帝、城隍爷、土地公、财神、灶神、妈祖娘娘、月老、普贤菩萨、文殊菩萨、观音菩萨、地藏菩萨、韦陀、孔子、孟子、关公等等等等。” “他们是神仙,不方便直接出面,所以三合部门在凡间会选定执行人员作为代理,当然这些代理也基本上都是修行者。” 黎锦秀道:“原来如此。” 但是他又有些疑惑,“我记得你说过,道盟也监管着道教的修行,可他们内部依旧有出现不公的情况,那么谁来监管三合部门的修行者呢?神仙吗?” 司徒建兰摇了摇头:“诸位神仙那么忙,哪有空盯着一个或者两个人。三合部门挑选执行人员的标准十分严苛,要求纯善无私、阴德无亏,并且他们那里有一盏很特意的灵器,名叫……善恶仪。” “听说那是一盏形似天秤的明灯,烛火明亮,日夜不息,如果谁的心思变坏了,它就会显示出来。” “那不是跟孽镜有些像?”黎锦秀想到了秦广王殿里的那面镜子。 司徒建兰点了点头:“别说,还真挺像。”他摸了摸下巴,“指不定这善恶仪是地府的神官打造的。” 不知怎么地,黎锦秀的脑海里出现了伊青。 司徒建兰继续说道:“不过也是因为三合部门用人标准很高,所以三合部门的代理总人数不多,即便划定了案件的等级,也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他摇了摇头,又说:“所以这次他们来得那么快,我还有些惊讶。” 黎锦秀猜测着:“应该是因为道盟这件事很严重?”金子烛和沉抟已经被地府处置了,也只有这个因素了。 司徒建兰点了点头:“有可能。道盟成立了几百年,从来没有出现这种事情,而且据我所知,那个道士背后还有人指示,三合部门的人还在查。” “……难道是那个刁难你的马道长?”黎锦秀想起了马无名那张臭得不行的脸。 “你也这么觉得?”司徒建兰神色平静,“小樊说过,那个道士准备对我下手前,曾提过类似于‘我撞到了马道长的手里’这种话,可我却觉得背后的人并不是马道长。” “马无名刚愎自用、好大喜功,滥用刑法,的确很讨厌,但是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黎锦秀不如他了解道门里的人,只顺着他的意思分析:“你的意思是,背后的人其实不仅栽赃了你,还栽赃了马道长。” “有可能吧,具体就要等三合部门调查了。不过,他们人手不多,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了结果。”司徒建兰耸了耸肩。 黎锦秀失笑。 “三合部门说,以往都是道盟自行解决这种结了阴契的厉鬼。因为契约者已死,即便道盟交上了那些回收的阴契,他们很难查到下契的那一方是谁,基本每次都是不了了之。”司徒建兰又提起了一点,“如果那道阴契没有因为阴差给的阴符跟上我,那么我也不会卷入这件事,因为一般的修行者即便杀了厉鬼、取得了阴契,也会将阴契交给道盟处理,就此了结。”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司徒建兰作为第三方介入,还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恐怕三合部门的人到现在都不会发现道盟里有内鬼这件事。 但那个内鬼不是太着急了? 上一脚司徒建兰刚走,下一脚就来追杀了。 因为对道门的人际关系不熟,黎锦秀想不明白这件事,他微微蹙起眉头,转而问道自己:“地府的阴官大人们不能查那道阴契吗?” “能,但是,一般来说,地府不管阳间事。三合部门都没有发现道盟里有人在做手脚,地府就更管不了了。” 黎锦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明白为什么地府的阴差一定要设计司徒建兰去趟这趟浑水了。 他们应该早就发现道盟里有内应这件事了,但因为执法权所限,他们不能轻易地干涉道盟,只能间接地引入一个司徒建兰这个变因,引导司徒建兰或者三合部门去发现道盟内部存在的问题。 “还真是操心……”这明明不是他们职权范围的事情。 司徒建兰因为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而疑惑:“什么?” “没事。” 黎锦秀遮掩了过去,“我是说,三合部门的人要操心的事情真多。” 司徒建兰认同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黎锦秀出院回家,司徒建兰见他没什么大碍了,便告辞回道门修行。 徐喻和尹朴声不放心,想要请司徒建兰给黎锦秀再物色一个合适的道士先生,黎锦秀却拒绝了。因为伊青不仅把金子烛偷走的那一角魂还给了他,还为他固了魂,现在的黎锦秀无论是躯壳还是魂魄都十分健康,很难再离魂或者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就锦秀现在这个体格,有什么事再联络我们也完全来得及。” 司徒建兰拍着胸脯的保证让徐喻两人放心了不少,后来也正如他所说,黎锦秀再也没有莫名其妙地晕倒或者中邪,于是徐喻便不再考虑请道士跟着黎锦秀这件事。 黎锦秀在家休养了小半个月,又回了集团上班。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像以前那么自虐地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工作塞满,而是分了一部分的时间给自己最爱的园艺和花艺,还重新开始给徐喻和尹朴声送自己插好的瓶花——这是黎锦秀从前经常做的事情。 而且,黎锦秀开始主动吃药了。 徐喻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进行,或许有一天,黎锦秀就会彻底好起来。于是,她向灵霄正道的主持泓均道长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感谢对方跟黎锦秀说了那些话,那些可能并不真实却善意的谎言。 尹莘回天上做童子了,黎锦秀真的相信这个说辞了吗? 泓均不知道。 他见过许多执念深重的人,他们即便身在福中却依旧心间地狱,黎锦秀是如此,徐喻又何尝不是如此?若他的谎言与沉默能让两人稍有慰藉,那么也是善事一桩。 因而,泓均道长最后只是道了几句慈悲。 黎锦秀并不知道徐喻与泓均道长之间的联系,但他的确试图开始挽救自己——虽然说起来有些矫情。不过不是因为他得知尹莘不存在了,而是因为他的家人,尤其是徐喻。黎锦秀见过太多次她默默守在自己床边的模样,徐喻从来不会当着他的面哭泣,可他再也不想让她担心了。 只是治病的过程比较慢。 因为抑郁没有开关,不是你不想见到它就能轻松地将它关上,生理上的情绪低落和自杀冲动始终存在,它们时不时就会钻出来浸染整个世界。 但是—— 夜晚的卧室里,黎锦秀看向自己手中那块温润圆滑的玉玦,那是伊青刚刚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伊青日后来救他的信物。 阎王都不收他,他怎么死呢? 黎锦秀微微一笑,对伊青说道:“谢谢你,大人。” 伊青道:“不必客气,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 黎锦秀却突然喊住了他。 伊青问:“还有什么事吗?” 黎锦秀想问他司徒建兰的事,但欲言又止,最后只问道:“金子烛和沉抟怎么样了?” 伊青道:“他们被判入地狱受刑,两殿司还在做最后的复核。” “金子烛……说的那些关于魂魄的猜测,有道理吗?”黎锦秀又问。 伊青沉默片刻,说道:“都是邪说歪理。” 黎锦秀轻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伊青颔首,随后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三合部门的执行主任陈北从梦中醒来。 他恍恍惚惚地坐起身,伸手按着了自己的额角,疑惑不解地自言自语:“这是真的吗?” “老陈,不睡觉干嘛啊……” 他的妻子毕露白在半梦半醒间给了他一巴掌,“睡觉行不行?” 陈北抓着她的手,着急地说道:“不是,老婆,刚刚地藏王菩萨给我托梦了。” 毕露白这下彻底醒了:“什么?有什么事吗?” “菩萨指定了一个三合的代理名额,我是说,指定了一个人。”陈北道。 毕露白瞪大了眼睛:“什么?” “还能指定吗?” “什么人?” 陈北清晰地回忆起那个人的名字:“黎锦秀,二十六岁,首都人。” 毕露白思考了一下,语气笃定地说:“这个年轻人肯定修为高深、法术高强。” “不,他就是个普通人。” 陈北笑不出来。 毕露白疑惑:“啊?” 普通人来三合做代理?他有几条命啊!!! 十六菩萨直聘 黎锦秀,二十六岁,首都人。 从小聪明伶俐、活泼开朗、成绩优秀,擅长大提琴、钢琴、游泳、滑雪和网球,会画画,精通英语、法语以及德语,拥有一个美国本科学历、一个美国硕士学历、一个欧洲硕士学历。二硕毕业后,他成为了一名园艺设计师,与学姐季霖共同设计的园艺作品曾在国际着名花展中拔得头筹,事业蒸蒸日上。后来,他作为继承人,加入了家族企业银承集团,担任集团董事、总经理的职位至今。 “没搞错吗?” 琼白坐在副驾驶,看着手里的背景资料,一言难尽地问:“这是我们的新人?我第一次看到新人的简历上没有写师出何门何派或者承自什么法脉,而是写这些东西……姐夫,怎么看他都是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的意思是,他不像是我们圈子里的人……” 陈北握着方向盘,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也不太明白,但没有错,我重新确认过。” 琼白耸了耸肩:“好吧,那你叫我过来干嘛?我还忙着查道盟的事。” “是这样,黎锦秀是个非常有钱的有钱人。” 琼白不明所以:“有钱人又怎么了?” “他不愿意干?也是,他现在的生活过得舒舒服服的,怎么会想不开来三合……啊!” 陈北一巴掌拍在琼白的手臂上:“胡说八道!”说得好像三合是什么黑心工厂似的。 他下手不轻,琼白疼得嗷嗷叫,问道:“那不然是为什么?” 陈北舔了舔嘴唇,尴尬地说:“我来这儿五天,根本就没能见到他。黎锦秀日常上下班是专车接送,无论公司、他家还是他日常出行都有保镖,如果想要跟他会面还必须需要经过同意才能预约,但……” 琼白一脸地共情:“我懂,三合的身份根本拿不出手,只会被他们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组织。” 陈北叹了口气:“总不能擅闯民宅或者人家公司吧。” “我想着你脑子灵活一点,给姐夫想想办法。” 琼白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有钱人应该有什么夜生活?酒吧?俱乐部?私人会所?” 陈北微笑:“他去的会所和俱乐部门槛起码这么高。”他比了个“六”,“而且不是同一个圈子,就算你进去了也不一定能顺利见到人。” 琼白也听迷糊了:“那怎么办啊……那能不能找玄灵圈的人引见一下,他们这种人家应该有请风水先生。” 陈北摇了摇头,“但我们现在还不能找黎锦秀身边的道士。” “为什么?” 陈北道:“因为他接触过的道士牵扯到了你们正在查的那件事,九龙山司徒得幽和道盟张无有、苏棠春,我们都需要避嫌。” 琼白惊讶:“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陈北拍了拍琼白的肩膀,“现在组织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琼白没反应过来:“啊?什么?什么叫交给我了?” “加油,年轻人。” 说完,陈北打开车门下车,麻溜地走了。 琼白张大了嘴巴:“姐夫!?” 陈北就这么把这件事甩给她了!? 琼白怒不可遏,她嗖地一下蹿到驾驶位上,靠在车窗边上,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对着陈北的背影破口大骂:“陈北,你个老小子,坑我是不是!!!每次都这样!我要加班费!!!” 陈北没回头,只朝身后挥了挥手:“别想了,你命里就不带财,一穷二白。” “滚!!!” 气没撒够,陈北却已经跑了,琼白只能认命地重新拿起黎锦秀的资料. 她要怎么接近黎锦秀呢? 琼白思来想去,给通讯录里最有钱的一个姐妹打了电话。 “小芸,你认识黎锦秀吗?” “黎锦秀是谁?欸?这个名字好耳熟……”钟小芸思索了片刻,问道:“你不会说的是……尹家那个黎锦秀吧?银承集团?” 琼白大喜过望:“对对对!就是他!你跟他熟吗?” 钟小芸却说:“我的小白姐姐,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人家那家世……十个我家摞一起也比不上!” “啊?那怎么办啊?”琼白傻眼。 钟小芸问:“你找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琼白握着手机不住地点头:“对啊,很要紧的事,是正事,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我知道你不会做不好的事。”钟小芸下定了决定,“我认识一个朋友,好像和他是高中的校友,我去问问他。” “太感谢你了!小芸!”琼白连声道谢。 钟小芸道:“你以前帮过我们家,又不肯收钱,我爸妈一直在说,没能好好报答你很是过意不去。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根据六人定律,我一定能联系上黎锦秀。” 两天后,琼白跟着钟小芸来到了一家没有招牌的私房餐厅。 钟小芸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白色的收腰西装和长裤,挽着琼白的手臂下了车:“小白,你这么穿真好看。” 为了和钟小芸着装风格统一,琼白穿了一条粉色真丝连衣裙,长发盘起,还化了妆。 “是吗?” 琼白拿出手机,用前置看了看自己的脸,“有点奇怪,不太习惯。” 钟小芸红唇一抿,轻笑道:“不常化妆的人突然化妆是会有点不习惯,不过你很适合这种白开水妆容,特别好看。”琼白长得清丽脱俗,稍微修饰一下就足够了。 琼白不太懂这方面的知识,但她还是认真地说道:“谢谢你,小芸,你也很漂亮。” 钟小芸笑道:“不客气,我们进去吧。” 餐厅门口的迎宾确认了钟小芸的身份,带着她们走了进去:“钟小姐,毕小姐,欢迎来到锦城小馆,二位这边请。” “谢谢。” 从朴实无华的大门进来,内里别有洞天,小桥流水、曲廊幽院,一步一景、各有千秋。 “真漂亮。”钟小芸轻声说道。 琼白点了点头:“的确挺好。”她说的是风水。 快到包间时,钟小芸轻声提醒了一句:“今天我们是跟着我朋友来的,小白,你不要太着急跟黎总说话。”她不认识黎锦秀,不知道黎锦秀是否是边界感很强的人。 “明白。”琼白道。 服务员将她们送到包间的门口,门口还守着两个穿着中式服装的服务员:“您好。”她们打开了门请钟、毕二人进去, 包间是一个临水的两层楼阁,古朴雅致,两人上楼,见到了钟小芸的朋友,汪屏安。 “屏安哥。” 汪屏安正和几个人在聊着旁边挂着一副画,听到钟小芸的声音,他回过头来:“小芸来了。” 他长得不丑,就是印堂有些发黑,琼白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而这时汪屏安已经走了过来,问道:“这就是你说那位朋友?” 钟小芸甜甜地笑:“对啊,这是琼白。” “你好,琼白,我叫汪屏安。”汪屏安道。 “你好。” 汪屏安又带着钟小芸和琼白跟在场的其他人相互介绍了一下。 这些人大都是钟小芸不认识的人,不过有个刘总曾经跟钟小芸的妈妈合作过,钟小芸便借着这点关系三言两语地跟他们聊天,琼白则是失望地发现这里面没有黎锦秀。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琼白百无聊赖地听着钟小芸和汪屏安等人的寒暄与套话时,服务员又引了几个人上来。霎那间,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房间里刚才还聊得火热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闲聊,而汪屏安带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去,握住了最前方的那个年轻人的手。 “黎总,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来晚了。” 清越的男声让琼白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就是黎锦秀。 黎锦秀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五官周正、浓眉大眼,骨骼立体、四高三低,目光清正温暖、神情柔和、嘴角带笑,满满的亲和力,让人一看就觉得舒服、妥帖。 好骨相、好面相,琼白略微点了点头,不错,是个正派的人。 汪屏安笑道:“不晚不晚,刚刚好,来,先坐,我给你介绍其他人。” “好,谢谢。” 众人落座,汪屏安吩咐服务员上茶上菜,然后才正式做了一轮介绍。介绍到钟小芸和琼白时,汪屏安说道:“这是我的两个妹妹,这个妹妹是钟小芸,她妈妈是重香的钟董钟敏。” “你好。”黎锦秀微微一笑。 钟小芸礼貌地颔首:“你好,黎总,初次见面。” “这位是琼白,她是小芸的朋友。”汪屏安又说道。 黎锦秀同样跟琼白问好。 琼白两眼发光:“你好,我是琼白。” 坐在黎锦秀身边的杨之夏觉得她有点奇怪,于是问道:“琼白小姐认识黎总?” 钟小芸笑容不变,手却在桌子下面抓了琼白的手一下,琼白连忙说道:“久闻大名,今日一见,黎总果然风采照人。” 她说话的神情虽然有些夸张,内容却算是稀疏平常,毕竟自从进了银承,黎锦熙就没少听这种酒桌上的奉承话。不过这种话从琼白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人感觉有些违和,因为这位琼白小姐看起来像是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黎锦秀公式化地对答:“琼白小姐过奖了。” 黎锦秀是饭局的中心人物,饭桌上人人都想跟他敬酒,所以一直到饭局结束,琼白都没能找到机会跟黎锦秀说三合的事情,只能自个儿闷头吃饭,而且因为吃得太认真,她还被桌上一个中年大叔夸了好几次胃口好。 酒足饭饱,事情也聊得差不多了,众人下楼,汪屏安前前后后地送客出去,琼白发现黎锦秀没着急走,他带着秘书和保安在长廊上跟一个经理打扮的人说着什么。 没一会儿,一个服务员提着一个保温袋走过来,对钟小芸和琼白说道:“这是黎总送给琼白小姐的。” 钟小芸微微惊讶:“谢谢黎总……” 琼白接过袋子拆开,探着头往里看:“什么?”里面是两道打包好的菜肴。 “是脆皮乳鸽和鲍汁花胶。” 服务员解释了之后就下去了,只留下两人。 钟小芸明白了:“你刚刚说不够吃的菜……” 琼白疑惑:“啊?我说过吗?” “说过。”钟小芸看着她手里的保温袋,“这个黎总真是细心又体贴。” 琼白却将袋子往她手里一塞,说道:“不好,他要走了!”话还没说完,琼白就已经冲到了长廊上。 钟小芸倒吸了一口气:“小白……”姐,别这么莽撞啊! “黎锦秀!” 黎锦秀回过头,看到那位琼白小姐喊着他的名字小跑了过来,一旁的杨之夏皱着眉头:“黎总,要不您先上车?” 刚刚在饭桌上他就觉得这位琼白小姐有点奇怪了。 黎锦秀见琼白眼神炽热,像是有什么事:“不用,看看她有什么事。” “说不定又是托您帮忙之类的……”不过托黎锦秀帮忙的人那么多,也很少有琼白这样毫不掩饰、一惊一乍的。 这时,琼白已经停在了黎锦秀面前,她脸不红气不喘,只直勾勾地盯着黎锦秀。 黎锦秀问道:“琼白小姐,有什么事吗?” 琼白这时才想起钟小芸的嘱咐,她现在好像不太礼貌:“……啊,谢谢你给我打包的菜。” “不用客气,还有什么事吗?” 琼白看了看杨之夏和黎锦秀身后的樊赤云,试探地问道:“我能单独和你聊一聊吗?” “老板。”杨之夏不由得有点紧张。 黎锦秀却说:“没事。”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桥,问琼白:“那里怎么样?” 琼白点头如捣蒜:“可以可以可以可以。” 两人上了桥。 黎锦秀又问道:“琼白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琼白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红色封面的证书递给黎锦秀,严肃认真地说道:“我是三合部门的代理,专门来邀请你去三合工作。” “三合……” 黎锦秀展开证书,看到了漂亮的毛笔字—— “黎锦秀先生, 兹聘请您位我司(三合部门)凡间代理者。 特授予此证。 三合人力资源部。” 落款下方是阴阳历的年月日,上面还加盖了金色的公章。 “为什么?”黎锦秀微微蹙眉。 为什么三合让他去做代理?他以为自己已经重归了常人生活了。他记得司徒建兰说过,三合的代理应该都是修行者才对。 琼白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菩萨给你发了直聘。” “菩萨?” 黎锦秀疑惑更甚。 十七壁外城池 p owe nxu e15.co m “我没有说谎,也不是恶作剧。”琼白再三强调。 黎锦秀道:“我知道。” 琼白满意了:“聘书送到了,你记得空了来三合报道,那我先走了。”她回头找钟小芸的身影。 “等等,请问我怎么去三合?”黎锦秀问道。 琼白诧异地盯着他:“原来你是真不会。” “我看你接受得那么快,还以为你只是藏拙,比如说表面上是总裁,实际上是隐名大能的传人之类的。” 黎锦秀失笑:“可能是我这个人接受能力比较强。” 地府二进宫,跟阴官做了朋友,还被妖人切过魂魄,经历了这么多却还因为三合的聘书大惊小怪就不礼貌了。 琼白道:“好吧,那我教教你。” “除了各大城市的办公点,三合有一个总部。”她让黎锦秀重新打开了聘书,指着落款处的公章说道:“公章就是一个可供进出总部的符箓,你没有修行过,可以试试直接用手指接触,然后想着‘我要进去’应该就能进去了。” 黎锦秀仔细观察着三合的公章。 那个金印周边环绕着雷文云篆,中间是一座纤细精巧的秤,他不由得脱口而出:“善恶仪……” “你知道善恶仪?” 黎锦秀目光从上面移开:“听一位朋友提起过。” “噢。”琼白点头,“对,这就是善恶仪,你以后应该还会经常见到它。” 黎锦秀又问琼白道:“我去三合需要做什么吗?” 琼白直白地说:“你也做不了什么,我们那地方其实不太适合你这种普通人,我姐夫……就是陈北,三合现在的负责人,他跟我说,把你当成吉祥物就行。” 黎锦秀无奈地笑了:“我好像是去给你们添乱的。” 琼白却摇头:“我不这么觉得,吉祥物也不是谁都能当得了。不过,你一看就福气好、运气也好,说不定真能当吉祥物,那样的话谁都会抢着要你。” 黎锦秀道:“那借你吉言了。” “不客气。”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 o1 8e.v i p 黎锦秀问:“去的时间有讲究吗?” “没有。”琼白道:“一年四季、一天十二时辰,总部都有人值班。如果你白天很忙的话,也可以梦里去。” “梦里去?就像魏征梦中斩龙王?” “嗯……差不多吧。”琼白摆手转身,“有缘再见了,新同事。” 黎锦秀看着她潇洒的背影,轻轻地笑了:“有缘再见。” 当天夜里,黎锦秀将聘书摊开放在床头,按照琼白所说的抚摸了一下三合的公章,在心中默念“我要从梦里进来”,随后躺下休息。不知道是他之前服用的药物还是公章起作用了,黎锦秀甫一合上眼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位覆面的神官出现在了黎锦秀的床边。 “终究还是将你牵扯进来了。” 话虽这样说,伊青却没有半点愧疚。他微微躬身,伸出手,将一团血红的鬼气放进黎锦秀手腕上佩戴着的那枚玉珏中。 既然黎锦秀选择走上这条路,那么他不介意给他的人生再添点乱。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是这么说的……吧? 伊青没有上过学,只是拥有知识,在运用上可能会出一点茬子,但他不是很在意。这么想着,伊青脸上的咒幡忽而闪了闪,他僵硬地收回手,消失在原地。 卧室重归寂静,黎锦秀的意识向着更深的梦境沉去。 他梦到了一层一层挥不开、避不过的白,似轻纱、似迷雾,让人恍恍惚惚、神智迷离,就像是归于了生命最初的形态,舒适、安心、无忧无虑。不多时远处白光亮起,黎锦秀乍然惊醒,下意识朝着那里走去,才刚刚靠近,一股强大的引力将他吸入其中,直到整个身体都紧贴在了一个质地严密、冰冷彻骨的墙壁上,眼前一片漆黑。 墙壁? 这是建筑? 黎锦秀抬起手,拍打面前的墙壁,而他的身后的空间也开始急速变窄,一堵相似的墙壁抵在后背处,让他整个人都被牢牢地禁锢,无法转身、难以动弹,就连喘气都变得艰难。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三合难道是这么诡异的地方吗? 黎锦秀咬着牙在墙壁之间挪动身体,可怎么都无法从这里逃脱。 “有人吗?” 黎锦秀大声询问,但在墙壁之间回应着的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就像他已经彻底被抛弃,只有孤寂和死亡在尽头等待着他。 不,就算死,他也不能死在这种不知所谓的地方。 黎锦秀转动自己的双手,将自己的手掌不断地贴在身前身后的墙壁上,用指腹去抚摸、去感受墙壁的表面。刚开始摸起来它们的确很光滑,但慢慢地黎锦秀就察觉到了温度和隐约的起伏,还有液体的湍流和搏动声。 这不是墙壁,更不是建筑,像是什么活着的东西。 黎锦秀明白了,他被困在了一个活物的体内,可是,他现在要怎么出去? 黎锦秀思索着阿完和司徒建兰曾经提起关于方位和阵法的零星言语,理顺自己的思路:“如果被困在某个空间里,最重要的是找到生的方向或者薄弱的地方。 他伸出手,一寸一寸地在“墙壁”上抚摸,同时也费劲地挪动自己身体,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突起。这个突起十分圆润,摸起来有点攀岩墙上的圆形岩点。于是,黎锦秀姿势别扭地抬起一条腿,踩了上去,他的身体也因此往上方移动了不少,而就在这个时,前后的“墙壁”猛地颤抖了一下。 黎锦秀心脏剧烈地跳动,冷汗打湿了脊背,甚至还有点想吐。 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地方…… 但下一秒,他又摸到了另一个突起,咬了咬牙,抓着它又往上挪动了一点距离,同时“墙壁”又是一阵猛颤。 就像是位于地震的震中,黎锦秀非常难受,四肢也变得乏力,可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不断地寻找着与自己靠近的突起,然后借助那个突起在墙壁之间攀爬,直到忽然,不知道触碰到哪一个新的突起,黎锦秀眼前白光一闪,身体从挤压的墙壁里滚了出来。 光线重新回到他的世界里。 黎锦秀躬下身,双手支撑在大腿上不住地喘息,平息着刚刚被夹在墙壁里的恶感。 那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也太恶心了。 还好他出来了。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穿着睡衣就进来了啊?” 黎锦秀心中一惊,回过头去,看到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年轻男性,寸头,眉间有一道刀疤,眼神浑浊。 “能不能请你先放下手。”黎锦秀说道。 对方嘿嘿一笑,将自己放在黎锦秀肩膀上一直没挪开的手收了回来,他貌似无意地问道:“第一次进来?” 黎锦秀“嗯”了一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被虚无的白和飘渺的光晕围绕着的空间,一栋栋相交联结的银白色建筑伫立其中,这些建筑巨大、冰冷,不是黎锦秀熟悉的任何一种建筑风格,有的像是龟壳,有的像蜗牛壳,还有的像是人的耳廓。 黎锦秀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没有任何眼熟的符箓图案或者三合的字样,这里不是三合。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他问道。 那个年轻人回答:“壁外城。” “怎么说呢?”他思索了一下,“这里容纳的都是一些没有来世、没上生死簿的……” “……鬼。” 他猛地凑近黎锦秀,原本正常的面容变成一张泣血的鬼脸,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警惕心挺强,刚刚没能把你肩上的火拍掉,有点遗憾啊。” 他桀桀大笑,嘴巴无止境地张大,嘴唇裂开,过了双耳,直到整颗头都分成了两半才堪堪停下来,黎锦秀都能看到他尖锐稀疏的牙齿刮着的血肉、口腔内翻开的粉色粘膜以及突兀断裂的骨头,弥漫开来的腐烂味道令人作呕。 这人怎么死的?整容失败? 黎锦秀冷汗直冒,动作却比脑子快地从真丝睡衣里掏出一个黄色的符咒,用力地摔进了那鬼张大的嘴巴里。霎那间,电光闪烁,符咒劈里啪啦地炸开了花,那个男鬼喉咙冒烟,痛得吱哇乱叫,他紧闭上了嘴巴,他的眼珠子却直接弹了出来,吓得黎锦秀退后了好几步。 等黎锦秀再站稳才明白男鬼的眼珠为什么会滚出来。 那道符在男鬼的嘴里不停地爆炸,男鬼本就破碎的头颅血肉乱飞,靠近眼眶的血肉因为冲力被挤了出来,就像是香肠皮衣里灌了太多的肉馅一样,而那双装不下的眼珠子和眼白也抛物线似地飞出去了。 恶心。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还好他带上了阿完和司徒建兰给他的符。 黎锦秀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吐出来,转身便跑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栋蜗牛壳形状的建筑里。 建筑的墙壁是光滑的弧形,通道蜿蜒逼仄,黎锦秀隐约听到下一个转角后有人交谈的声音,于是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齐哥,给我搞到名额了吗?” “呵,哪有那么容易?回去等着吧。” “齐哥、齐哥,帮帮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你说了要帮我……” 黎锦秀想起刚刚那个男鬼说,这里都是没有来世、没有生死簿的鬼,他们还有货币吗 “哎,老王,我也想帮你,但是现在名额是真的很紧张,要不然我把钱退给你,你自己去功德点打卡吧。” “……好,那你还给我。” 那个齐哥也没有含糊,当即将什么东西交还给了老王:“去吧去吧,要是反悔了可以再来找我。” 老王感谢再三,匆匆离去。 这个齐哥似乎还是个讲规矩的人,或许可以交涉。 黎锦秀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齐哥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杂货和麻布口袋,像是商贩,而这时候他还低着头,拉开自己腰间麻布样的大口袋,轻叹着:“没几个钱咯。” 像是才察觉到黎锦秀,齐哥抬起了头:“你好啊,欢迎光临。” 很快看清楚黎锦秀的样貌和衣着后,他又问道:“小哥生面孔,哪里来的?怎么,睡着睡着就嗝屁啦?” 黎锦秀含糊回答:“刚来。” “行吧,那应该没什么钱了。”齐哥失去了兴趣,转身就想走。 黎锦秀喊住了他:“等等,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哥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了他睡裤裤脚上溅落的血迹,问道:“外面那个死鬼没告诉你吗?” “他说这里是壁外城。” “对,这就是壁外城,非天非地非人间。”齐哥拧眉,“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黎锦秀道:“我是踩着不知名的突起从两面非常逼仄的墙壁之间爬进来的。” “墙壁?” 齐哥思忖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啊,你是从你自己的身体里出来的,那些突起就是你的窍。” “我的身体?” 那是他的身体??? 黎锦秀又惊又疑,齐哥却不想理他了:“你有名额,注意点安全就行,你刚刚见到外面那个死鬼了,他这样的鬼这里不少。” “好,谢谢……”黎锦秀又问:“可你说的‘名额’是什么?” “就是你有身份啊。”齐哥好心地解释了一下,“你随时可以返阳,或者投胎。” 黎锦秀继续问道:“那你们刚刚说的‘钱’又是什么?” “就是这里的钱。” 齐哥打开了自己腰间的麻布口袋,取出了一枚铜钱:“什么样的钱都有,本质其实是你的功德。”他说着,黎锦秀便看到那枚铜钱在他的手心化作了一道雀跃的金光。 功德可以换钱,钱可以换名额……这里有规则和秩序,那么应该就有管理者。 黎锦秀问道:“请问我可以从哪里取得功德?” 齐哥无语地收起自己的钱,说道:“我都说了,你有名额,你直接走就行了,只要别在路上被其他鬼抢了或者吃了。” “我不知道怎么离开。”黎锦秀道。 齐哥道:“怎么进来就怎么离开,回到你刚刚爬过的那两堵墙,再爬回去。” 黎锦秀想起自己在自己身体攀爬的感觉,既觉得毛骨悚然又有点想吐。 而齐哥赶着去招揽其他客人,便说:“好了好了,我先走了。” 黎锦秀还没来得及阻拦,对方就消失不见了,他只好继续向前走。 走过这一段逼仄的道路,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厅。这个大厅穹顶极高,抬头看上去只觉得头晕目线,黎锦秀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 大厅里摆放了不少中式、西式或者其他民族风格的桌椅和沙发,坐在椅子或者沙发上的有人,也有动物或植物,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厅最里面的位置,那里投放着一块巨大的屏幕。 那块屏幕上方就写着“功德点”三个字。 这就是功德点。 黎锦秀虽然看不清那屏幕上显示了什么,却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图案。 他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黎锦秀?” 忽然,有人准确地叫出了黎锦秀的名字,黎锦秀抬眼看去,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男性从不远处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金子烛……你怎么会在这儿?” 黎锦秀下意识就倒退了半步。 他还记得金子烛对他做的事,还有对方下了地府后的那些狡辩与孽镜中的罪孽。可是,金子烛应该被地府收押了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逃出来了? 金子烛瞬间便走到他面前,咧嘴一笑:“很惊讶?很惊讶是吗?我也很惊讶……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黎锦秀……” “你知道我惦记了你多久吗?五百年……不,一千年……” “每一次被拔掉舌头,每一次被串在铁树上,每一次过刀山火海、过冰山油锅,我就恨透了你,你肯定过得很开心吧很幸福吧……哈哈哈……我好疼……我真的好疼……我恨你,我恨沉抟,为什么不来救我……” 金子烛目光仇恨、神色狰狞,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 黎锦秀默不作声地后退,想要在金子烛反应过来前跑掉。 “你还敢跑!” 金子烛怒不可遏,指间夹起一道黑色的符咒,“黎锦秀,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啊!” 那道符突然自燃,瞬间,金子烛的手掌就燃烧了起来,那火焰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蛇,一口就吞下了金子烛的手臂。 黎锦秀倒吸了一口气。 大厅里其他人却对这个场面熟视无睹。 壁外城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十八黎锦秀,我能让你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金子烛带着啊啊啊的惨叫断断续续地念咒,终于在那邪火烧到肩头的时候灭熄了火焰,他粗喘着扶着自己被烧得黑黢黢的肩膀,那双叁白眼死死地盯着黎锦秀。 “你小子……修了法术?” 黎锦秀摸了睡衣口袋里一角燃尽的符咒,无辜地说道:“没有,这应该是你的报应。”他只是用了九龙山天才·阿完发明的反弹符。 “不可能!”金子烛冷嗤,“哪里都有报应,偏偏这里没有。” 黎锦秀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金子烛懒得跟他废话:“你管它什么地方,乖乖拿命来!”说完,便又是一张黑色的符箓跃出,直劈黎锦秀面门而来。 黎锦秀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跑,但他并没有往外跑,而是跑进了大厅里。 金子烛的符咒带着煞气穷追不舍,穿着睡衣的黎锦秀在鬼群里东躲西藏、上窜下跳,带起了一连串的骂声和不知名动物的咆哮。每次差点被那符咒追上的时候,黎锦秀都害怕得直冒冷汗,可是同时他也越来越兴奋,就像是初次上场、局促不安的球员终于找到了自己得心应手的赛道。 “什么人!?” “嗷嗷!” “谁的破符!!!破——!” 随着一声喝斥,金子烛的符咒不知道在谁的手上化为虚无,黎锦秀回过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了金子烛气歪了的脸。 “黎——!” “离你个先人!金子烛,活得腻歪了!上次没抓住你,这次你专门往我手里撞是吧!?” 那个被无辜牵连的中年人眼神阴狠、满脸横肉,他一把就掐住了金子烛的脖子,将他整个鬼拎了起来。 “放、放开我……” 金子烛失去了一只手臂,身体像是破烂地风筝一样在半空中晃荡,痛苦不堪。 黎锦秀睁大了眼睛,于心不忍,他下意识想上前一步,前方那些人鬼兽妖却突然回过了头,一双双赤血的鬼目里冒出了贪婪的精光。 “啊……” “这个人不对劲……” “兄弟,你好香。” 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黎锦秀后颈发凉,他下意识回过头,与一张翻着白眼的无身鬼脸近距离面对面。 “滚!” 黎锦秀抓出一张雷电符箓甩在那张漂浮的脑袋上,转身跳上了旁边的一张八仙桌,然后一脚将那颗头踢飞,雷电轰然炸开在半空之中,烧焦了的脑花和碎骨四溅—— “啊!!!” “雷……有雷!” “壁外城没人能用雷法,他是活人!!!” “抓住他!!!” 桌下的鬼手纷纷抓来,黎锦秀心道不好,提着气在桌子上奔跑跳跃,他把从小到大运动场和对抗赛里的劲儿都使出来,却还是被抓伤了好几下,最后用了身上的符咒才得以脱身。眼看着身上带着的符咒越来越少了,黎锦秀对准近在咫尺的功德点大屏幕,猛地弹射起步,跳了上去。 “……下来!” “你下来,兄弟,有话好好说。” “对啊,我刚刚听行脚齐说了,你误入这里的?你下来,我告诉你怎么出去。” 鬼话连篇。 黎锦秀心中暗骂了一句,他双手死死扣住屏幕上端,双腿夹在屏幕的边缘,脚踝上鲜血淋漓,一动不敢动。而这时候,有一个机灵的鬼已经挤了过来,跪在他的身体下方,长大了嘴巴去接从他脚上滴落下来的鲜血。 “好香……好香……” 好变态! 黎锦秀彻底无语,恨不得踢他一脚。 而就在这时,大屏幕忽然闪现出了一道影子:“谁在闹事?” “是巡查官……” “别闹了!” 众鬼纷纷噤声,退避叁舍,就连抓住金子烛的那个中年男人都扔下了奄奄一息的金子烛。 巡查官? 黎锦秀动作有些滑稽地探出头,去看那个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女生,约莫二十五六岁,五官深邃、不苟言笑、眼神冷漠,穿着一身贴身的玄色制服,肩膀上印着一个熟悉的“阴”字。 这是地府的人。 黎锦秀费劲松开一只手,拍着大屏幕:“大人,女士,小姐,同志……你好,救救我。” 她黑沉沉的眼珠子在眼眶地移动半圈,终于瞥见了黎锦秀:“活人?” “来了。” 下一刻,她从屏幕里伸出了一只手出来,钳住了黎锦秀的手腕,然后整个人轻盈地从屏幕里跳了出来,带着黎锦秀落在地上。 “嘶——”黎锦秀被她捏得生疼,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 她蔑视地看了黎锦秀一眼:“娇生惯养。” 黎锦秀没生气,只无奈地笑了笑:“谢谢大人救我。”他的确挺娇生惯养,这辈子受过最重的伤是大学的时候玩跑酷不小心摔了。 “不用叫我大人,我叫肖玟。” 说完,她冰冰地扫了一眼厅内的众鬼,道:“看我干什么?” 众鬼不约而同、整齐划一地坐下了,他们看着手里或者屏幕里的什么东西,口中念念有词。 黎锦秀疑惑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攒功德点。” 肖玟低头瞧了黎锦秀的脚一眼,说道:“先止血。” 黎锦秀才发现自己的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跑没了,现在赤脚站在地上,小腿和脚踝处被抓出来的伤口还在泊泊地流血。他单膝跪下去,扯下了真丝睡裤的一角,又撕成两条,将自己腿上的伤口包扎好了才重新站了起来。 肖玟左顾右看,突然点了两个鬼出来:“你,还有你,跟我走。” 黎锦秀抬眼看去,发现那两个鬼正是金子烛和刚刚喝了他血的那个。金子烛抱着自己空落落的肩头,不情愿地跟那个喝了黎锦秀血的鬼一起走了出来。 肖玟带着一人两鬼离开功德点大厅。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黎锦秀问道。 肖玟双眼平视前方:“叁合。” 黎锦秀惊喜:“你知道我是叁合的人?” “你手指上有叁合的公章。”肖玟情绪不变地解释。 黎锦秀看了看一脸不忿的金子烛和那个畏畏缩缩的馋鬼——后者居然还在舔舌头,又问道:“那他们呢?” “送你了。”肖玟说。 黎锦秀惊讶:“啊?”送他了是什么意思? 肖玟这才看了他一眼:“你是新人?” “对……” 肖玟翻了个白眼,有点不耐烦地解释:“壁外城是废物垃圾回收场,这两个垃圾沾了你的血,留在这里也只会被其他垃圾撕了,不如送给你。”她眼睛大,眼窝深,翻白眼只是略微带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厌世。 “垃圾?” 黎锦秀难以言喻地回过头,看着金子烛和那个馋鬼,他突然想起金子烛说自己在地狱里受刑了五百年还是一千年。 “这里还是地府吗?” “不是,但的确算是地府编外机构。” 一人叁鬼来到了另一个海螺壳的建筑里,肖玟抬了抬下巴:“有什么问题去问我们大人,我累了。”说完,她便站到了左侧的窗边,安静地像是一顿铜像。 黎锦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宽袍大袖、白布覆面—— 伊青。 “伊青大人!”黎锦秀简直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激动,“你也在这里?” 伊青手中握着一根锁链,锁链上穿着一只鬼,听到黎锦秀的声音的时候,那只鬼抬起头,怒火冲天地咆哮:“吼……黎、锦秀!” “闭嘴。” 伊青扯了扯锁链,黑色的锁链在厉鬼的脖子和琵琶骨间收得更紧,他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 黎锦秀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身后的金子烛就跳了起来:“放开我的狗!沉抟是我的狗!” 黎锦秀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沉抟知道自己是金子烛的狗吗?这么想着,黎锦秀看到沉抟的双眼中居然流出了两滴血泪。 还真知道。 “闭嘴。”肖玟一个手刀劈在金子烛头上,打得金子烛眼冒金星。 沉抟见此情景,竟然不顾锁链的勒紧又往前冲了几下:“放……放开他!” 黎锦秀觉得这画面有点诡异,就好像沉抟和金子烛是天各一端的牛郎织女,而伊青和肖玟是分开他们的歹人一样。 伊青突然将锁链的一端朝着半空中抛去:“看好他们。” “是。”肖玟跃起,接过锁链。 而下一刻,伊青便出现在了黎锦秀身边:“走。” 转眼,两人便进了内室。 这个房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正常的办公场所,简约的中式风格,摆放了书桌、沙发和茶几,还铺了地毯。 “这是什么地方?” 伊青没回答。 黎锦秀困惑地看着他:“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伊青突然说道:“你好像理所当然觉得我应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黎锦秀有些尴尬,却还是勾唇笑了起来:“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这是你自己的定义?” 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伊青,黎锦秀心底生出了几分怯弱:“对不起,我以为我们是……”接下来,便是脚踝一凉。 他低下头,看到伊青半跪在地上,挑开了他腿上随意绑着的布条。 “大人……” 伊青的手指缓慢地滑过那些伤口,带走附着在上的一丝一缕阴气,黎锦秀脊背僵硬,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 伊青说道:“你是这里唯一的活人,虽然只是魂体,对鬼物来说,却是大补。”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黎锦秀不露痕迹地想要避开伊青的手,伊青却抓紧了他的脚踝,青白如玉的手指陷在黎锦秀皮肤上,冰冷彻骨,黎锦秀短促地“啊”了一声,身体难以维持平衡,摔倒在地。 “……放开我!” 伊青的手却越收越紧,还隐隐想要把黎锦秀往他的身下拖。 黎锦秀明白,现在他和伊青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际关系应该有的距离和接触,可是这样悬殊的力量下,他什么都做不了,逃不掉也躲不开。 “哪里都有报应,偏偏这里没有。” 金子烛此前的话在黎锦秀脑海里响起。 按照他了解的信息推论,在地府、在阳间,伊青是阴官,有天地束缚,有神灵监督,可是如果这里他没有束缚和监督呢……他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进入这个诡异又奇怪的壁外城以后,黎锦秀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一丝凉风吹在了黎锦秀的伤口上,他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却还是没能看到伊青白布下的嘴唇,不对,伊青有五官吗? “血止住了。”伊青说。 黎锦秀咬着牙根:“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伊青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 黎锦秀冷汗直冒,他以前一直觉得伊青是好人,难道是错觉吗? 伊青直白地说:“我想摸你。” 变态! 变态!! 变态!!! 黎锦秀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伊青,哑口无言,所以这才是伊青的本性吗?从第一次见到伊青,他就对自己抱有非分之想,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叁地帮他。 “滚!” 黎锦秀一脚踹在伊青的肩膀上,伊青的身体却纹丝不动,“你滚!你滚啊!!!” 他能感觉伊青的手指在他的小腿上一点点攀爬的感觉,像是躲不开的雾气,又像是缠绵的阴蛇。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以为别人说了两句他的命格好、福气好就真的能逢凶化吉,他以为能和阿完、司徒建兰甚至伊青做朋友、有他们给的护身符就能走到哪里都不怕,他以为自己拿了叁合的聘书也一定会像之前一样有惊无险。 不是……不是的。 是他太过幼稚、太过天真,才会冒然地闯入这一方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最后只能任人宰割。可即便知道是自己的错,黎锦秀心中却还是说不出的难受,因为哪怕是让他葬身于鬼口也比现在被伊青……强得多! “别动。”伊青捏住了黎锦秀紧绷着的小腿,黎锦秀的脚还用力地踏在他的肩膀上,“再动,你要碎了。” 他的身体太硬了。 黎锦秀咬着唇别开脸:“你放开我!你这是性骚扰,我要去告阴状!” 伊青似乎轻笑了一声:“你还知道告阴状。” “可惜壁外城不受监管,你没有证据。” 果然如此。 黎锦秀气结:“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摸你。” 伊青又重复了一遍。 黎锦秀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口:“变态!” 伊青闷闷地笑了:“是你自己送上了门来。”虽然他的确有点变态。 “我是去叁合!”黎锦秀强调。 “可你没本事靠自己走到叁合。” 伊青的声音很冷,却又隐约兴奋,“黎锦秀,我能让你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十九我想摸你,黎锦秀 伊青单膝跪地,微微低着头,黎锦秀坐在他身体的阴影中,双手撑在地上。他的一条腿乏力地搁着,另一条腿高高地抬起,抗拒地抵在伊青的肩膀上,之前被他自己撕得破烂的睡裤裤腿翻了下来,露出了一截白皙匀称的大腿。 随后,伊青握着他的脚踝,手指缓慢又细致地抚过他伤口四周的皮肤,像是被冰冷的舌头舔过,黎锦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伊青!” 可惜在伊青的无动于衷面前,黎锦秀的厉声喝止也只是气急败坏的无可奈何。 黎锦秀又是羞恼又是生气,伊青怎么能这样呢?明明之前,他还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地府好官。 可现在看来他就是个狗官! 就在伊青的手已经游走到黎锦秀的膝盖后侧时,黎锦秀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伊青面前的白布上—— “啪——!” 阴冷的白布像是活物紧紧贴着黎锦秀的手指,那些缓缓变动着符文更是爬上了他的皮肤,没有痛感,只觉得怪异,黎锦秀心一横,五指合拢,抓着着那张白布的边缘就将它扯了下来。 同时,一张新布满咒语与雷篆的白布飞速地生成,严丝合缝地遮蔽了伊青的面容。 伊青愣住了。 黎锦秀趁机将自己的腿从伊青的手掌里抽出来,他四肢并用,仓皇地躲到一边的沙发后面大口大口地喘息。但一眨眼,他就看到伊青那过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他靠着的沙发也在霎那间化作了虚无。 失去倚靠,黎锦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他惊恐地看着伊青。 “你别过来!” 伊青问:“你怕我?为什么怕我?因为我摸你?” “可是我只是摸了你。” 黎锦秀受不了了:“你是神经病!换我摸你你受得了吗!神经!疯子!变态!” 伊青突然靠近,小半个身体都压在了黎锦秀的身上。 他一手抓起黎锦秀已经完全被咒幡覆盖了的那只手,一手掀开了自己的衣袍,说道:“那你摸我。” 伊青又重又冷,压得黎锦秀喘不过气来,他脸上的白布也不停地摇晃,那些咒文像是动来动去的 虫子钻进了黎锦秀的眼睛里,让黎锦秀头晕目眩。 “你这个疯子!!!” 黎锦秀的手掌被迫按在了伊青结实的胸膛上,裹在他手上的咒幡诡异地展开,啪地一声融进了伊青的身体里。黎锦秀看到一点明灭的火光在他的身体里烧了起来,将他的胸膛照得青白透亮,可黎锦秀按着的那块皮肤却依旧阴冷僵硬。 “……那、那是什么?” 伊青轻微蹙眉:“疼痛。” “什么?” 伊青没再解释,只握着黎锦秀地手胡乱地在自己的身上游移:“你要摸我的胸肌吗?锁骨呢?腹肌?”他拉了拉衣服,身上的组玉佩敲击作响。 黎锦秀想要推开他,却因为被他圈紧了,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早知道会在这里被伊青强迫进行非自愿的性骚扰了,他就不该那么盲目地接下叁合的聘书。 黎锦秀真的要疯了,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这个疯子!!! 他控制不住失声大喊:“谁要摸一个脸都没有的怪异男啊!” 伊青彻底怔愣了。 他身体那阵咒幡燃起的火焰已经熄灭,他却像感受到了迟来的疼痛,疼得连握住黎锦秀手腕的力气都没有。 黎锦秀趁机推开他站起来,跑向了大门所在的方位。伊青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黎锦秀慌张地打开大门,一脚踏出去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伊青的面前。 鬼打墙。 黎锦秀脸色发白,转身又跑,而这一次,伊青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后背紧贴在伊青赤裸的胸膛上,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真丝睡衣,伊青的气息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让他产生了一种即将被吞噬的错觉,黎锦秀不可遏制地颤抖,本就疼痛的双腿越发无力。 “让我摸一下,就放你走。” 伊青的手沿着黎锦秀的肩背和腰线游走,不给他一丝挣扎的机会,黎锦秀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阴官的手很冷,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又像是敲击后会发出声响的硬金属,他抚摸在黎锦秀的皮肤上不带一点色情的味道,反而像是冰冷的仪器在检测怀中的这个魂体方方面面。 但当他的手指抚过黎锦秀的小腹不断向下时,黎锦秀咬紧的唇间还是溢出压抑而破碎的抽气声:“不要……放开我……” “为什么?”伊青问。 黎锦秀难堪地说:“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没有人会摸……别人私密的地方,这是骚扰,这是犯罪。” 伊青道:“我只是想要确认你的身体状况,就像你摸我一样。” “神经病!” 黎锦秀真受不了他的自言自语,“我是被迫摸你,我没有想要摸你!” 伊青随意地“嗯”了一声,没把黎锦秀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手指细致地勾勒了黎锦秀还未苏醒的性器形状,又缓慢滑下去,按压在腿间的肉缝之间,对常人来说粗而硬的指尖拨开肉缝,缓慢地滑过隐藏在其中的花蒂,随后是紧紧闭合着的小口。 黎锦秀涨红了脸,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你……哈啊……” “别害怕。”伊青说。 他的手指却还在继续往下,抚摸着另一个紧闭的穴口,随后分开臀瓣,缓缓揉捏。像是确定了黎锦秀这里的情况,伊青的手才继续往下,抚摸着黎锦秀颤抖的腿根。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锦秀彻底软倒在了伊青的怀里,他感觉到对方抚上他唇边的那颗小痣,反复地摩挲,迫使他放开了咬出齿痕的唇。 “你可以咬我。”伊青将手指放在黎锦秀唇边。 黎锦秀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想得美。 大门打开,黎锦秀和伊青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肖玟一手抓着垂着头的金子烛,一手牵着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沉抟,身边一地狼藉,而那个馋鬼就躲在某个残破的柜子后面。 看到自己的领导,肖玟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睡着了。” “没有。”伊青说道。 黎锦秀故意跟伊青拉开了距离,他快步走到肖玟面前,问:“他们怎么了?” 肖玟冷冰冰地说:“他俩一放开就要抱着亲嘴,我看着烦。” 黎锦秀扯了扯嘴角:“这……” 伊青突然说:“以后壁外城不许亲嘴。” 肖玟无语地看着他:“你有病。” 这时,金子烛像是梦中乍醒一样弹了起来,声音嘶哑地吼叫:“对!你有病!你没嘴就不许别人亲嘴!你这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黎锦秀第一次觉得金子烛说的话非常正确。 伊青没理会他,只丢了一页纸给肖玟:“魂契,帮他。” 肖玟带着一脸“又要加班”的痛苦接过了那页纸,看了看上面的术法,她问黎锦秀:“会吗?” 黎锦秀摇头。 于是肖玟抓住了金子烛,威胁道:“把你和那小子……” 馋鬼知道说的是他,连忙举手:“肖小姐,我叫霍霖漓。” “把你和霍霖漓给这个……”肖玟又看向黎锦秀,黎锦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要做什么。 “黎锦秀。”伊青出声。 肖玟挑了挑眉,继续吩咐:“金子烛,把你和霍淋漓契给黎锦秀。” 金子烛瞪大了眼睛:“凭什么!?我不干!” “不干就灭了你。”肖玟很干脆。 金子烛冷哼了一声,阴狠又怨毒地看了肖玟和黎锦秀一眼:“放我下来,我做!” 他瞥了一眼肖玟手中的那页纸,被烧掉的手臂重新长了出来,然后熟练地结印掐诀、运气请神,将自己和霍淋漓作为奴鬼结成了一张契,交给了肖玟。 肖玟检查了一下没问题,又将其递给了黎锦秀。 黎锦秀不明所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肖玟道:“这两个鬼送你了。” 闻言,黎锦秀退后了半步,脸上带着拒绝:“我不要。” 金子烛和霍霖漓怎么看都不像好人,黎锦秀不想要。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是好人,但他们是鬼,黎锦秀现在麻烦缠身,怎么都不想自己身边莫名其妙多两个鬼。 肖玟道:“好,那我就把他们灭了。”说完,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伊青,“他自己不要。” 这时,地上的沉抟挣扎起来,肖玟一脚踹在他身上,锁链哗啦啦地响动,“安静点。” “等等!黎锦秀,你太残忍了吧!” 金子烛有些紧张地盯着黎锦秀,霍霖漓更是直接哭了起来:“别呀,我就是喝了两口血啊……那也不算真的血啊……” 黎锦秀握紧了拳头:“那是你们的事,我要出去。” 伊青见他真的不想要,便道:“杀了他们。” 谁知这时,霍霖漓猛蹿而起,他一把夺过肖玟手中的魂契拍进了黎锦秀的胸口:“呜呜呜对不起,我不想死……” 肖玟故意退开了半步:“啊,不好意思,没拦住。” 黎锦秀推开霍霖漓,着急地抓着衣襟查看自己的胸口:“你太过分了!” 可那张古怪的符已经消失无踪。 一旁的金子烛见他这么不情愿居然桀桀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黎锦秀,看来我会永远缠着你了!!!” “闭嘴!” 黎锦秀怒不可遏。 此话一出,金子烛的笑声和霍霖漓的哭声都戛然而止,他们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合上了一般地闭上嘴巴,上下两排牙齿激烈地碰撞,连颞关节都发出了咔噔咔噔的响声。 契约已成,言出法随。 这之后,伊青终于将黎锦秀和他的两个鬼送出了壁外城。 “推开那扇门,就是叁合。” 他抬手,指了指叁米开外的一座悬浮着的小平楼,黎锦秀看到上面挂着牌匾——“天地人叁合部门”。 “去吧。”伊青说。 黎锦秀心中有气,没理会伊青,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两个鬼跟在他身后,金子烛还诧异地问道:“你小子什么来头?进叁合总部?”黎锦秀也没有回答。 他们的身后,伊青注视着黎锦秀打开门后身影彻底消失,却没有急着离开。 肖玟悄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为什么缠着他?” “不是我缠着他。” “那是什么?” “是他欠我。”伊青重复了一遍,“他欠我的。” 肖玟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脑子没坏吧?” “无故辱骂上司,扣绩效。” 留下这句话,伊青转身消失。 肖玟冷笑了一声:“我早晚要找到机会整你。” “尽管试试。 “有人吗?” 推开门时,一串铜铃叮当作响,黎锦秀轻声问:“有人在吗?” 大门正对处摆放着一个高大的接待台。 听到动静,一只戴着眼镜的白猫从柜台后跳了出来,它优雅又慵懒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问道:“谁呀?” 黎锦秀上前,伸出了自己触碰过叁合公章的那根手指:“我接到了叁合的聘书……” “噢,来报道的是吧。”白猫转身从柜台后拖上来一本厚厚的书,它哗啦啦地翻着,最后停在了最新的一页,“黎锦秀,首都人,二十六岁,对吧?” 黎锦秀点头:“对,但……” “不用说,我明白,你是个普通人。”白猫坐在书上,介绍自己,“我叫缪缪,如你所见,是只猫,也就是你们说的猫妖、猫精、猫怪、猫大神……嗯?”它看到了黎锦秀身后的两只鬼,“你不是普通人,还是个驭鬼师?” “哇,黑得没边的两个黑心鬼啊。” 金子烛翻了个白眼,霍霖漓缩了缩肩膀,躲在了黎锦秀身后。 黎锦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是一个误会。” “没事,我明白,大家都有那么点要藏私的东西。”缪缪舔了舔爪子,“喵~我给你办入职吧。” 黎锦秀连忙上前了一步:“不、不用!我来就是想谢绝这份聘书,我就是个普通人,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了,只会给你们添乱……” 缪缪苦恼地皱眉:“那你得跟你的担保者和推荐者说啊,你是地藏菩萨担保的吧?” “对……” “哎,这样,我这边先按流程给你办入职,你回去跟菩萨商量好了再过来办退职。”缪缪睁着无辜的猫眼,“不好意思啊,我得按流程办事。” “行吧,但请问有没有办法能让我直接进来?”黎锦秀问道。 他不想再进入壁外城了。 缪缪有些疑惑:“喵?公章就能让你直接到门口啊?” “可我之前到了壁外城。” “壁外城的确和我们靠得很近,但不应该啊,壁外城有什么牵连你的阴物吗?” “阴物?” 缪缪打量了他身后的金子烛和霍霖漓,道:“可能是因为你的驭鬼吧,没事,我给你把工牌办好,你以后用工牌进出就可以了。” “好,谢谢。”虽然黎锦秀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进入壁外城。 缪缪给黎锦秀办好了入职,又将工牌交给他,还带着他参观一下叁合总部,黎锦秀没有什么心思看东看西,两个好久没见天日的鬼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最后,缪缪说黎锦秀可以走了,黎锦秀忙不迭便离开了叁合。 他使用工牌回到了自己身体里,整个人自躯壳间下坠似地掉落,惊出了一身冷汗,可甫一醒来,睁眼便看到了两个壁外城的“土特产”。 “你醒了?” 金子烛和霍霖漓的鬼脸放大在他的面前,黎锦秀反应极快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 缓过一口气,黎锦秀无奈地轻叹,这都什么事儿,他回忆着在壁外城发生的事,突然又坐了起来。 “金子烛,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我的血?” 当时,肖玟说的是金子烛和霍霖漓身上都有他的血。 金子烛扯着嘴角,冷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是想杀黎锦秀,但他没有取过黎锦秀的血,那时候的情况他也来不及取。 黎锦秀蹙眉,问道:“你是怎么进壁外城的?” 金子烛习惯性嘴贱:“我凭什么告诉你——” “说。” 金子烛的嘴巴扭曲了一阵,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话:“我在八重地狱服刑了五百年,出来后,两殿司的夜叉将我带到了一个灵器的前面,我没有看清那什么,就听到了伊青的声音.” 黎锦秀又一次捕捉到那个字眼:“怎么会是五百年?” 距离他见证金子烛被抓也不过两周。 提及此事,金子烛和霍霖漓神色都变得不太好,霍霖漓嗫嚅着:“地府各个区域的时间……应该可以人为控制,尤其是受刑者在地狱里受刑的时间,我也受了四百年的刑呢,但外面……”他的目光落在黎锦秀床头的智能家居电子屏上,“才过去十年。” 黎锦秀明白了。 就像凡人传说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地府的地狱与其他地方也存在时差,而且这个时间差可以变动。 金子烛冷哼了一声,神经兮兮地说:“要我说,地府有大问题,他们能掌控生死,还能掌握时间,像我们这样孱弱无力的人落入他们的手里,那不是想怎么被玩弄就怎么被玩弄。其实我一直都怀疑,我根本就不是受刑了五百年,而是一千年!哼,早晚我要掀翻了他们!” 黎锦秀一言难尽。 金子烛,孱弱无力? 他懒得跟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金子烛分辨,转而问道:“你刚刚说听到了伊青的声音,他说了什么?” “他说,‘恶’。” 金子烛咬牙切齿,“就因为这一个字,我明明该去转世投胎,却被他们扔进了壁外城。” “壁外城里全都是永堕恶趣的恶鬼,没有转世名额,没有生死簿,要么相互残杀、吞噬,要么就只能在壁外城功德点赚功德。” “怎么赚?” “入梦,给凡间生灵托梦,答疑解惑、指点迷津之类的。”霍霖漓飞快地解释,“可是我们很惨的,那些功德,壁外城都要抽八成,简直就是个奴隶工厂。”说着,他还抽泣了一下。 黎锦秀嘴角忍不住也抽了一下,他想起肖玟称呼这些恶鬼为垃圾废料。 金子烛继续说道:“我进壁外城的时候,伊青曾经问我想不想要见到沉抟。当然!有沉抟在,我们逃出去的几率就更大,于是伊青给我一件东西——我想,应当是控制我的东西。“ 金子烛取出了一块眼熟的随形玉片,看到上面的血沁,黎锦秀呼吸一滞。 他明白了。 金子烛被伊青阴了,他也被伊青阴了。 他凭着叁合公章入梦应该直接到叁合总部,是伊青提前让金子烛拿走了那块沾了他的血的玉片,才会导致他意外进入了壁外城。 伊青早就计划好了要让他进入壁外城,也计划好了要让金子烛跟着他。 “之后,沉抟也被带到了壁外城,但他被壁外城的巡查官栓了起来,当成了军犬用,气死我了!”金子烛将牙齿磨得咔咔作响,一脸凶相。 霍霖漓小心翼翼地说:“那也挺好,起码混上编制了……” “屁!” “别说脏话。” 黎锦秀揉了揉额头,他思索着,这个霍霖漓应该是意外,伊青应该也算不到霍霖漓会就那样喝他的血。 真烦人,伊青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们俩出去。”黎锦秀指了指套间的外面,“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的卧室,还有,不许吓我的家人、家里的狗,还有管家、佣人、园丁、保安、助理、客人和司机。” 霍霖漓立马鞠躬:“好的!” 而金子烛铁青着一张脸:“我真讨厌你这种有钱人!” “出去。” 黎锦秀又重复了一遍。 两只鬼终于消失在他的卧室里,他脱力地倒在床上。 梦里杂乱的回忆让他疲惫不堪,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伊青的手指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的感觉,无论是力道、触感和温度都让黎锦秀难以接受。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伊青,对方居然会那样对待他。 “狗官……” 黎锦秀怕把伊青招来了,只小声地骂,“变态。” 他真的好想尹莘。 番外/彩蛋一年少的舔舔 “嗯唔……” 躺在被窝里的年轻男人双手用力地握着身前的被子,清瘦的手背上浅浅印出指掌关节的线条,他紧紧地蹙着眉,呼吸轻微加速、脸颊潮红,陷入过去的迷梦中,无法挣脱。 “哥……哥……别……别舔了……啊……” 黎锦秀咬着被角,眼前一片模糊,他藏在被子下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双腿被尹莘卡住,无法合拢,只能被动地承受尹莘一次又一次地舔吻。 身前敏感的顶端早就被吸射了一次,此刻又高高地翘起来,立在被子被顶起的空间里,被几根白皙细长的手指轻拢慢捻地反复抚慰,铃口湿淋淋地溢出腺液,而在其下方,那幼嫩嫣红的肉缝却在承受更为直接的挑逗和侵扰。 炽热的舌尖舔开紧闭的肉缝,里面层层迭迭的花瓣被细致吻过,花液缓缓地溢出来,沾湿被含在唇间的花蒂,花蒂湿漉、娇怯又迫不及待地探出来,被湿润的齿尖摩擦、被灵巧的舌尖逗弄,最后在交错的水声中被用力地吸吮—— “啊——!不、不要……啊……流、流出来了……” 黎锦秀察觉到陌生的热流从双腿间涌出,像是失禁一般让他不断地颤栗,背脊绷紧,热汗直冒,他腰身不受控制地拱起,想要从这过于激烈的刺激中逃走。埋在他腿间的尹莘却按住了他的腿根和耻骨上方,唇瓣微微分开,就像是接吻一样将那因潮喷而微微开合的花穴含入唇间。 “不……哈啊……不!哥……嗯啊……要死了……啊……哥哥……哥哥……” 黎锦秀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断溢出,他徒劳地挣扎,却还是敌不过尹莘唇舌的蛮狠,他感觉自己的那里都要被尹莘彻底吞吃了,只会徒劳地收缩再张开,不断地流出让他觉得十分狼狈的热流。 尹莘耐心地将这股接连不断的淫水吃掉,然后又将整个沾满露珠的花户都舔吻了一边,这才放开黎锦秀已经无力反抗的身体,从黎锦秀双腿之间爬了出来。 “小猫,舒服吗?” 他压在黎锦秀的身上,一点点地吻少年额间的细汗。 黎锦秀呆呆地睁着水润的眸子,唇瓣微微分开轻声喘息,他几乎听不见尹莘的话,整个人还陷在又轻又飘的幻境中。 尹莘也不逼迫他回答,只咬着他的耳廓,缓慢地亲吻,说道:“等你长大了,我们再做更好玩的事情。” 黎锦秀逐渐回过神:“比这个更……” “对,比现在这个更舒服。” 尹莘捏着黎锦秀的下巴,认真地说:“但是小猫要记得,这种事情只能跟哥哥做。” “嗯……我不会……”黎锦秀羞赧地咬了咬唇又松开,“这种事,只有哥哥……” 尹莘又说:“要是被哥哥发现小猫偷偷在外面干坏事,哥哥会生气。” “到时候,就不是亲一亲、舔一舔这么简单了。” 黎锦秀眼眸里带着疑惑:“那是什么……” 比亲一亲、舔一舔更复杂的事,他完全不敢想象,现在这种程度他已经快受不了了。 尹莘那精致如冷玉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笑,露骨的欲望难藏,他隐晦地下咽,凸起的喉结上下移动,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 “别着急,哥哥会一点一点地教你。” “我的宝贝。” 二十肉连齿(一) 次日,黎锦秀下班后没按时回家,而是去了一趟灵澄寺。 上一次出事王亦被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呆在黎锦秀身边。原本徐喻安排王亦跟着黎锦秀只是为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眼看着黎锦秀好转了,跟着他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她就给王亦换了工作岗位,也没再给黎锦秀安排私人助理,现在跟着黎锦秀的除了杨之夏,就是叶帆和樊赤云那几个上次胆子大的保镖。 一行人入寺到了地藏殿,黎锦秀独自进去。 殿内,地藏菩萨身披宝纱、结跏跌坐,左手持锡杖、右手持如意宝珠,垂目敛眉、法相慈悲。在他的两侧,除了道明与悯公,还立着地府十殿阎罗像,黎锦秀曾见过的秦广王也在其中。 “施主。” 黎锦秀澄清了心绪,在寺庙僧人的引导下上香、跪拜,最后有些忐忑不安地发愿。 地狱未空不成佛,求诸所愿皆满足。 虽然不知为何地藏菩萨要引荐他进入叁合,但在壁外城的经历告诉黎锦秀,那是一个对他来说太过陌生的世界,他已经心生胆怯和畏惧。 想到这里,黎锦秀自嘲地笑了笑,菩萨应当也会笑他不堪大任吧。 但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 表面上看起来开朗而肆意,实际上却是一个懦弱胆小、唯唯诺诺的人,所有的不知天高地厚和不自量力都会在撞了南墙之后化作虚无,从此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叁合的事是如此,他和尹莘的事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他畏惧他和尹莘的关系曝光后产生的改变——那些他可能无法应付的改变,尹莘也不会选择独自抱着遗憾离开。而他在尹莘离开后,却又开始后悔、痛苦,悔恨自己从前没能迈出勇敢的那一步。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黎锦秀不止一次想,他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换尹莘活着—— 黎锦秀额头轻触地面,紧闭着双眼,心中郁结难解,四肢发冷。 这时,一道温和的金光笼罩了他的身体,黎锦秀没有抬起头或者睁开眼,却看到了地藏菩萨的法相。 菩萨轻轻地微笑着,不发一言。 黎锦秀的胸腔里涌动着一种特别的冲动,可他的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施主。” 僧人轻声呼唤,黎锦秀恍然回神,一切复归平静。 直到走出灵澄寺,上了车,黎锦秀才反应过来,地藏菩萨忘了他要辞职……不,应该说,地藏菩萨糊弄了他? 杨之夏见他一脸复杂,便问道:“老板,怎么了?” 黎锦秀摇了摇头。 “去锦城小馆吃饭吗?”杨之夏问。 今天徐喻和尹朴声出差,家里没人,黎锦秀道:“把我送回紫云路,你们就下班吧。” 紫云路是尹家爷爷奶奶住的地方。 “好。” 车辆驶入一条安静的小巷,停在了一座叁进宅院的侧门,黎锦秀没让他们送进去,自行提了刚上市的杨梅下车,取出钥匙开门。 侧门进去,穿过一道圆月拱门,黎锦秀遇上了清扫蔷薇树下那一地落花的张姨。 “小秀回来了。”张姨说道。 黎锦秀颔首:“嗯,回来了。” 他进了垂花门,从游廊绕过水阁、假山和池塘,来到了里院的正厅。米家奶奶米欣繁与堂姐尹萱正坐在台阶下闲聊,两人看到黎锦秀了便忍不住带着笑意起身走过来。 “锦秀来了。” 黎锦秀过去:“奶奶,萱姐。” 他亲奶奶米欣荣和尹莘的奶奶米欣繁是亲姐妹。米欣荣和他的丈夫钟爱文走得早,黎锦秀的父母一个忙着上山下乡,一个忙着侦察抓捕,又分散两地,没办法照顾年幼的黎锦秀,他们便常常将黎锦秀送到尹家,后来更是直接让黎锦秀留了在尹家,由尹莘的父母代为照顾。 黎锦秀的父母忙,尹朴声与徐喻也闲不到哪去,即便家里有保姆和家庭教师,但也需要家里人照看,因此只要尹莘没生病,尹莘和黎锦秀也常常被送到米欣繁这儿来,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米欣繁好些天没见着黎锦秀了,握着黎锦秀的手就忍不住念叨:“瘦了,瘦了,哎,我就说,上班不要那么累,你爸妈还都干得动,有什么事你躲着点,让他们去。” 黎锦秀笑道:“我就那么没良心。” “你的确是没良心,都快一个月都没过来。”米欣繁佯装生气。 黎锦秀连忙认错:“我知道错了,这不就过来了。” 尹萱看着他手里那个巨大的礼盒,问道:“拿了什么?这么大一盒。” “杨梅,下午才送过来。”黎锦秀打开手里的礼盒,礼盒里装得是一颗一颗分开了、摆得规规矩矩的杨梅,又大又紫。 尹萱接了过去,说道:“这个不能放,我让阿姨洗了盛上来。” 米欣繁拉着黎锦秀进屋,黎锦秀没看到尹爷爷的身影,问道:“爷爷呢?” “在厨房,说要给你们做饭。” 米欣繁让他俩在沙发上坐下,吩咐阿姨送茶水、点心和干果上来:“夏威夷果和松子,锦秀爱吃,茶就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是要哪一年?” “前年。” “您刚刚说给小秀留的流沙千层糕要一起送上来吗?” “好,分量少点,待会儿就吃饭了。” “好的。” 而另一边,黎锦秀问尹萱:“柳哥和彤彤呢?” “你柳哥参加一个欧洲的研讨会去了,彤彤跟着咱们爷爷在厨房玩。”尹萱打量着他的脸,见他下颌线条更分明了,压低了声音:“你是瘦了。” 黎锦秀掩饰地笑了笑:“那我待会儿多吃点。”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徐喻和尹朴声没跟他们说,黎锦秀也不会提。 米欣繁问:“你们姐弟俩在说什么?” 尹萱道:“我在说我们医院里的八卦。”尹萱是医生,所在的医院数一数二。 “说什么,我也听听。”米欣繁感兴趣了。 尹萱本来是随口胡扯,眼珠子一转还真让她想起一个,道:“前两天牙科出了一件事。” “有个病人吃肉总塞牙,他讳疾忌医,不愿意来医院治疗,总是拖好久才会来一次,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崩了两颗牙,血流不止,这下不得不来医院看病了。当时是牙科的徐医生给他治疗——奶奶,你认识徐医生,就是徐盈,和我是研究生校友那一个。”尹萱补充解释了一下。 米欣繁想起徐医生的脸:“上次我去你们医院见到过的那个小徐医生。” 尹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徐盈给他做治疗,发现他那叁颗牙牙根都坏了,牙槽骨退缩、牙龈萎缩,牙周炎相当严重,徐盈就说不对劲儿啊,之前的病历没有这这么严重,就问他牙齿是怎么崩掉的?” “那个病人不肯说,陪同他来的家属就说,是牙缝里塞了太多的肉,她帮他清理的时候不小心把两颗牙齿给扯坏了。” 米欣繁摸着自己的腮帮子,又是难受又是好奇,她像个孩子一样追问道:“然后呢?” 这时茶点都上来了,尹萱抿了口茶继续说:“徐盈暂时处理了那个病人牙龈上的伤口,看着牙龈的创口有些地方难看,有些地方又比较整齐,他觉得纳闷,就问那个家属用的是什么东西,那家属说牙线、牙签,还有挖耳勺。” “那家属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二十叁四岁,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没想到那么大劲儿。徐盈虽然有点怀疑他们偷偷做了什么不好意思说,但本着尊重病人的想法,他没多问,只跟病人讨论了之后的牙周治疗。” “因为病人牙槽萎缩得不算特别严重,徐盈就提出先种牙,再做连冠,同时治疗牙周炎,那病人同意了,就这么做了。”尹萱停顿了一下,抬了抬眉毛,“结果没过几天,那个病人牙齿又崩了。” “这次比上一次更严重,半口牙都给毁了。” 别说米欣繁了,黎锦秀都有点懵:“怎么会这样?是没遵医嘱吗?” 尹萱要摇了摇头:“不止。” “病人的家属哭着说,他非要吃有嚼劲的肉,尤其是牛板筋,结果一口牙都被肉塞住了,还逼她给他弄出来,然后不知道怎么地就这样了。徐盈无话可说,只能再给他治疗、再处理。” “可就在他们治疗的时候,一个女人闯了进来,啪地一巴掌打在了那个病人的脸上,打得那个病人眼冒金星、口吐血沫,牙龈里还没固定的螺丝都飞了出去。” “还好徐盈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把电钻收了回来,不然都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黎锦秀的“怎么会这样”还没问出口,米欣繁就明白了:“医疗故事转家庭情感频道了。” “奶奶说得对。” 尹萱嘿嘿笑了一下,继续说:“这个打病人的女人才是他的老婆,而那个陪他来看牙的家属是他外面包养的小叁。” 黎锦秀道:“原来是这样。” 尹萱又说:“病人老婆在牙科又哭又闹,旁边的人一没拉住,她就冲上去啪啪扇那病人的耳光,徐盈就有点着急,劝她说——” “‘别打了,再打他的牙保不住了。’” “他老婆说:‘保不住才好,一张嘴巴臭死人了,天天不知道哪吃的肉,塞得到处都是,恶心死了,还让我给他剃,我看都不想看……’” “那个病人本来一直没做声,不知道哪句话触了他的眉头,冲起来掐着他老婆的脖子面色狰狞地大喊‘闭嘴!闭嘴!’” “一直到医院保安和警察来了才把这两口子彻底拉开,徐盈吓得够呛,结果,那个小叁早就趁乱跑了。” 米欣繁啧啧感叹:“自作孽。” “可不是么?” 尹萱又想起什么,道:“噢对了,这个人锦秀可能认识,听说是中天一个股东的公子,姓汪,叫汪平安?说是怕被家里人发现,所以才到我们医院来看病,没想到闹得更不可开交。” 米欣繁问:“锦秀认识吗?” 黎锦秀还真认识这个人。 “他叫汪屏安,屏风的屏,是我高中时候的校友,前几天因为一个项目他还约过我聚餐,那时候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黎锦秀回忆起那天谈笑风生的汪屏安。 米欣繁不悦地摇了摇头:“这人不好,少跟他来往。” 她有条有理地分析:“讳疾忌医、不遵医嘱,说明这个人自大又固执,分不清轻重缓急。瞒着妻子带小叁偷偷看病,被发现了又和妻子扭打,说明他私德有亏、人品不好,能力也不行——连家事都处理不好的人怎么能处理得好其他事?” 尹萱深以为然:“奶奶英明。” 正说着,尹家爷爷尹谦牵着尹幼彤走出来。 “彤彤看谁来啦?” 听到熟悉的声音,黎锦秀回过头,看到了爷爷和小侄女。 尹谦松开手,尹幼彤蹦蹦哒哒地跑过来,对着黎锦秀张开了双手:“秀叔叔!” 黎锦秀站起身,带着笑抱住她:“我的小彤彤!”又对爷爷说:“爷爷。” 尹谦乐呵呵地笑:“爷爷给你做了野生大黄鱼,等会儿尝尝爷爷的手艺。“ “好。” 尹幼彤坐黎锦秀的胳膊上,高兴地说道:“还有妈妈爱吃的鲜虾鸡丝春卷和我爱吃的鲍鱼红烧肉。爷爷可厉害了!唰唰唰就做好了!” 米欣繁道:“你们爷爷跟着厨师苦练了好久,就等着你们过来亮一手。”她说着,又问尹谦:“上菜了吗?” 尹谦道:“我让摆在后面的花厅里了,海棠和玉兰都开了,热热闹闹的” “那过去吧。” 说完,米欣繁还不忘提醒阿姨把黎锦秀带来的杨梅送过去。 几人去花厅,尹萱挽着尹谦和米欣繁的手走在前面,黎锦秀抱着尹幼彤落后了一步。黎锦秀习惯性地去看自己左边,以前尹莘就总走在他的左边。 尹幼彤抱着双手圈着黎锦秀的脖子,轻声问:“秀叔叔,你是不是想莘舅舅了。” 黎锦秀“嗯”了一声。 “彤彤也想他了。”彤彤将自己的头靠在了黎锦秀的肩膀上,“但是妈妈说,我不能随便说出来,因为大家都会难过。” 黎锦秀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道:“彤彤乖。” 吃过晚饭后黎锦秀离开了紫云路,他没叫家里的司机送,也没叫浅水湾的司机接,而是打车去了一家清净的酒吧。 酒吧老板是黎锦秀的朋友,也是他的本科同学,名叫周君墨。 聊天的时候,黎锦秀也跟周君墨提起了汪屏安的事情。 二十一肉连齿(二) 周君墨开的酒吧位于鸣凤区SOHO鼓楼叁街18号,叫做“骄傲Proud”。 店名的“骄傲”指的是一种白玫瑰。这个品种由荷兰育种公司De Ruiter培育,拥有纯洁的蛋壳白花瓣和优雅的杯状花型,风格干净、出尘而清冷,适应能力强、花期持久。 在周君墨大学期间,他曾经交往过一个女孩子,骄傲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也见证了他们爱情的凋谢——主要是周君墨的凋谢。 他被甩了。 那一天,是周君墨筹划求婚的日子,然而他还没将女孩带到被一束一束骄傲装点好的求婚场地,就先听到了女生提出的“分手”。对方已经拿到了直博的Offer,她没有结婚的计划,也不打算回国定居,所以想跟人生方向冲突的周君墨好聚好散。于是最后,等候在房间里的黎锦秀等人只等来了失魂落魄的周君墨。 朋友们听了来龙去脉,有人劝周君墨再约那个女孩好好谈一谈,周君墨拒绝了,他们问为什么,周君墨说—— “我有我的骄傲。” 当场十二个人,十个人都笑了,无他,因为周君墨实在是太超过了。 周君墨抱着一大束白玫瑰,咚地一声地跪在房间的中央,嚎叫着:“不!我有我的骄傲!” 他的肢体动作十分夸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带着习自戏剧社的腔调和破了音的嘶吼回荡在房间里,振聋发聩,让人想要同情他都忍不住笑出声。 就这样,一场预谋已久的求婚腹死胎中。 黎锦秀还记得,那天他们勉强哄好了情绪崩溃的周君墨后,有人庆幸地说:“还好我录了视频。”周君墨听到,哇地一声差点又哭了。 从此,周君墨在朋友圈子里就有了“Mr.Proud/骄傲哥”的外号。对此,他倒是宽宏大量,就当是暴露治疗,没几个月就自行消化良好,连头像都改成了一张骄傲玫瑰的手绘图,而现在这张图成为了周君墨酒吧的LOGO。 思绪回拢,黎锦秀推开绘有白玫瑰的酒吧大门。 “欢迎光临。” 一个陌生的短发服务生上前,询问黎锦秀有没有预约和订位。 黎锦秀朝吧台的位置看了一眼,问道:“你们老板在吗?” “在,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黎锦秀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来了,这个新来的服务员并不认识他,他说道:“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你跟他说,黎锦秀来了。” 那女孩子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黎锦秀站在玄关处,观察着骄傲的变化。玄关尽头挂画换成了鎏金的画框,吊顶上的藤萝被嫁引到了木制雕花旋转楼梯上,垂下一大片如瀑布般的绿色,另一边的玻璃墙酒墙里又添了一些周君墨收罗回来的绝版酒,酒架中做间隔的微型植物景观也换了好些个,生机盎然。 服务生小跑着回来,说道:“黎先生,请跟我来。” 黎锦秀驾轻就熟地跟她往里走,他们绕过玻璃墙,穿过挂着水培植物的卡座区,来到了吧台。酒吧吧台旁有一棵用玻璃立柱笼罩起来的大树,树干是枯木,上面的藤曼与苔藓却是活的,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显出一种蛮荒的生命力。 周君墨就靠在玻璃边上,带着礼貌的笑对黎锦秀说道:“稀客啊。”他脸型偏圆,长得秀气可爱,有一对眼瞳清透的杏仁眼,右眼的双眼皮里藏了一颗小痣。 黎锦秀挑眉:“少阴阳怪气。” 周君墨这才换了熟悉的笑容,他促狭地拍了拍黎锦秀的肩膀,说道:“哥们以为你走上人生巅峰就把我给忘了。”又装模做样拉开吧台前的高脚椅,“请上坐,黎总。” 黎锦秀也不矫情,直接坐下了:“跪安。” “少来!”周君墨又拍了他肩头一巴掌,转身进了吧台里,问:“喝点什么?” 调酒师就在旁边站着,黎锦秀见还是之前那个勒森,便直接问他:“勒森,有什么新品吗?” 勒森道:“最近有一款应该会合黎先生的口味。” “好。”黎锦秀也没问是什么就点了。 调酒师调酒,周君墨和黎锦秀聊天,他们好些日子没见,周君墨有一大堆话想要跟黎锦秀说。 “自从你进了银承,好些人明里暗里跟我打听你。”周君墨倒着苦水,“好多人我根本就不熟,也不敢跟你提,可累死我了。” “谢谢。”黎锦秀道。 周君墨摆摆手:“咱俩谁跟谁啊。” “就是你小子太没良心了。”周君墨瞪黎锦秀,“你多久没来找我了?” 银承和他的出身家庭相差太远,根本不是一个圈子,周君墨也不好意思线上问黎锦秀什么情况,不然好像显得他很心急似的。 黎锦秀无奈地笑:“我也很久没出来了。” “这么说,别人也没找?”周君墨问。 黎锦秀点头:“忙着工作。” 周君墨满意了:“那还行。”他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进银承了?”他记得黎锦秀爸妈一个是公务员,一个是警察。 黎锦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沉默好一会儿才说:“你记得我哥吗?” “记得。” 关于黎锦秀的哥哥,周君墨印象深刻。 “咱们之前一块儿在MIT念建筑那会儿,你天天戴着耳机跟你哥打电话,其他人约你你也不出去玩,一问就说你哥生病了,你得跟他视频,所以,当时你哥在我心目形象就跟我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视剧男主人公一样。” 周君墨拿起手机搜出了剧照,递给黎锦秀看:“瞧,就这个,《病弱丈夫哑巴妻》这个男主角,天天白着一张脸、红着一双眼睛,多说两句、多走两步就上气不接下气,随时都可能呕血晕倒、闭眼嗝屁。” “结果那年暑假你哥过来,直接颠覆了我的想象。”周君墨比划了一下,“不说面色红润,那也是身强力壮,就他那个小臂露出来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是特别练过,别提其他地方了。那时候我都怀疑,你之前说你哥病了是在敷衍我们。” 黎锦秀抿着唇,笑意若有若无。 尹莘小时候身体的确不好,长大后他的身体好些了,可也比常人更容易头疼脑热、感冒发烧。黎锦秀最紧张他生病,所以哪怕后来黎锦秀单方面宣布两人分手了,尹莘一说自己病了,他还是放心不下。即便他也知道,尹莘多半是装病骗他。 “黎先生,您的酒。” 勒森送了一杯浅灰蓝色的酒过来,黎锦秀说了谢谢。没打扰两人聊天,勒森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看黎锦秀抿了一口酒,周君墨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关于你哥,我记得还有一件事。” “骄傲刚开那一年,你有一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就坐这个位置喝了好多酒,怎么劝都不听,后来你哥来了。他想把你带回去,你抱着高脚凳不撒手,不愿意走,你哥最后只能连人带椅子一起扛走了。” 黎锦秀垂眼,轻笑了一下:“那把椅子现在还在我们公寓里。” 那时候,他正在念第一个硕士,尹莘好不容易盼他回国,将他骗去了完工的公寓,但没多久,尹莘就得知了他接下来准备去欧洲读书和定居的计划,两个人大吵了一架,黎锦秀冲出家门,在骄傲喝了一晚上的酒,直到尹莘找来把他带回去。 “没事,我不会要回来。”周君墨很大度,“当时你哥给我转了五万当酒钱和椅子钱。” 说完,周君墨见他神色不太对劲,于是小心地问道:“怎么?跟你哥吵架了?” 黎锦秀苦涩地勾起唇角:“我倒是想。” 他又抿了一口勒森调的酒,曾经挚爱的清爽微甜的口味现在却变得太过甜腻,黎锦秀放下酒杯,说道:“我哥去世了,一年多以前的事情。” 周君墨瞪大了眼睛。 “脑部恶性肿瘤,术后并发症走了。”黎锦秀说得很慢很轻。 周君墨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和黎锦秀的哥哥不熟,但他清楚,黎锦秀的哥哥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周君墨难以想象这一年多黎锦秀是怎么过来的。 最后,还是黎锦秀打破了沉默,他说:“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哥姓尹。” 尹莘因为身体不好和徐喻的限制,没有出国念书,他很少出现在黎锦秀本科以后的朋友面前,而为了避免一些麻烦,黎锦秀也刻意没有跟自己的朋友提起家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姓尹?” 周君墨终于搞清楚了,黎锦秀的哥哥才是银承的继承人,周君墨曾经在报道里见过他的名字—— “……尹莘?” “对。”黎锦秀轻声回答。 周君墨突发奇想:“你是跟妈妈姓吗?” 黎锦秀知道他想歪了,说道:“我和我哥是表兄弟。” “噢、噢……那为什么?你哥是独子……?但表兄弟?”周君墨百思不得其解,“你爸妈有银承的股份?” 周君墨记得,黎锦秀进入银承的新闻通稿里明确写了黎锦秀是股东、是董事,他知道,黎锦秀肯定是大股东,新闻通稿才会特别提起这些身份头衔。 黎锦秀摇了摇头:“我哥把他的资产都留给我了。” 周君墨倒吸一口气,嘴巴张成了鹅蛋,久久没有说话。 好半天,他才手动合拢了自己的嘴:“哎。” 真不知道该说黎锦秀幸运还是不幸,他看着黎锦秀毫无波澜、如死水一般的眼神,心里想着,应该还是不幸吧。 家产再多也换不回最爱的亲人,难怪,黎锦秀缓了一年多才缓过来。 “兄弟。” 周君墨又拍了拍黎锦秀的肩膀,却没有说“节哀”那些话,黎锦秀扯着嘴角笑了笑。 “别笑了,难看。” 周君墨撤了他面前的酒,让人拿了瓶麦卡伦M Collection过来,“哥陪你喝。” 两人不怎么说话,就一杯一杯地闷着威士忌,勒森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情绪都这么低落,他怕这么喝下去要出事,就端了一盘翠绿的水煮毛豆、一盘插好牙签旗的伊比利亚火腿奶酪蜜瓜出来给他们当下酒菜,好歹垫垫。 就这么喝了十来分钟,刚才带黎锦秀进来的那个服务生突然紧张地走了过来。 “墨哥。”女孩子一脸尴尬,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小卓,怎么了?”周君墨以为她身体不舒服,问:“想提前走?没事,你走就行。” 小卓摇摇头:“不是。” 她走进了吧台,低声说:“两个客人在卡座上……”她说不下去了,只示意了一下方向。 周君墨和黎锦秀看过去。 靠墙的卡座上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长得俊秀儒雅,不显老,大半个身体都隐藏在阴影里,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两杯酒,看位置摆放应该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而那张小桌下隐约有个蹲在中年男人身下的影子,模模糊糊却微微地晃动着,明显是在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周君墨血气上涌,难以置信:“神经病吧!?” “老板……”小卓很紧张。 周君墨啧了一声:“我去说。”这事还得他这个老板出面。 黎锦秀却拦住了他,轻轻摇头:“别去,那个人我认识。麻烦。” 天子脚下,掉下块砖都能砸到叁个衙内,周君墨不是这个圈子里人,贸然去劝恐怕要惹一身骚,黎锦秀想了想,让周君墨给他又倒了点酒。 他端着酒杯起身:“我去,你等着。” 周君墨明白黎锦秀的话外音,但他担心黎锦秀出事,劝阻道:“算了,大不了当没看见。”开门做生意,总要碰见一些奇葩。 但黎锦秀已经走过去了。 黎锦秀没有遮掩,确定了对方看到自己后,他才走到卡座边上,却没靠太近。 “季叔叔,这么巧。”黎锦秀带着和煦的笑。 季听潮身体僵硬了一瞬间,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说:“你是……” 黎锦秀道:“我是黎锦秀。” 季听潮想起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谁了:“黎总。”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有些冷,黎锦秀仍是笑着敬了他一杯酒:“季叔叔好记性,不过叫我一声小黎就好了,年初聚餐的时候,赵阿姨就这么叫我。” 说完,他便看到季听潮咬着牙根,似乎闷哼了一声。 黎锦秀明白,桌下的人应该不是季听潮随便打的野食,而是他常年勾着的人,否则怎么会连季听潮妻子的姓氏都知道,还失控了。 不过这事跟他关系不大,他就是想把这俩人膈应走。 有了把握,黎锦秀不轻不重地继续说:“赵阿姨还说,季云驰弟弟选读了IB,但是有几门课程学起来比较吃力,所以问我有没有推荐的补习机构或者辅导老师,我问了问在做这方面的朋友,但还没机会告诉赵阿姨。” 季听潮脸色铁青,却还是忍耐着说道:“谢谢你,小黎,下次请你来叔叔家做客。” 他的儿子季云驰到了叛逆期,不太听话,赵宁宁跟他提起过找辅导老师的事。 季听潮又说:“我今天还有事待会儿就回去了,你年轻人,好好玩。” “好。”黎锦秀随口答应,“那季叔叔再见。” 黎锦秀回到吧台,果然没多久,季听潮就带着一个人走了。周君墨按耐不住好奇去偷瞄,说道:“看着是个清秀的……男人?” 那个看起来男人叁十二叁岁,戴着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垂着头像是哭了。 黎锦秀头也不回:“管他呢。” 确定那两个人走了,周君墨问道:“那谁啊?” “姓季,景云区区委书记。”黎锦秀点到为止,“他爷爷住文碧水,虽然退了。” 文碧水有荷枪实弹的警卫,住着的人不是现任核心就是退休的老干部,的确不是周君墨的圈子。 周君墨听他口气,问:“你不喜欢他?” 黎锦秀道:“的确不喜欢。” 尹莘还在的时候也曾经提醒过他,离某些人远一些,这其中就有季听潮。虽然尹莘没有明确地告诉他发生了什么,黎锦秀无条件相信他,肯定是他们做了什么。 “那是你怎么给他劝走的?”周君墨又问。 黎锦秀闷了口酒:“我堂姐给的灵感,她说,他们医院有人闹事,打了自己出轨的丈夫,所以我故意在他面前提了他老婆。”他不想回忆季听潮的事,转开了话题,“说起来,医院里被抓小叁的那个男方还是我高中同学……” “欸?什么事?”周君墨来兴趣了。 黎锦秀抬眼看他,问:“真要听?有点恶心。” 黎锦秀本就唇红齿白,现在酒气上涌,连脸颊眼尾带着一抹红,眼角和嘴角的痣也越发明显,看起来可招人了。 周君墨手贱地勾他的下巴,故意色迷迷地说道:“有你这张脸,说什么都不恶心。” “滚。” 黎锦秀拍他的手。 周君墨嬉笑着收回手,突然后背起了一阵恶寒,他浑身抖了一下而后看向周围—— 没事吧,没什么脏东西吧? 番外/彩蛋二:五年前的争吵(一) hehuan9. 车辆停稳,尹莘伸出手,想为黎锦秀解开安全带。 “我自己来。” 黎锦秀抗拒地别过了头,自行将安全带解开了,他想要打开车门下车,却发现车门还锁着。 “开门。”黎锦秀垂下眼说道。 尹莘却说:“亲我一下。” 黎锦秀紧张地看了一眼窗外:“哥,别闹了。”尹莘带他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是哪儿,只能看出是车库。 “私家车库。”尹莘提醒,“亲我一下,否则换我亲了。” 换尹莘亲,他可能会下不了车,黎锦秀狠了狠心,闭着眼睛在尹莘嘴唇上飞快地碰了一下,可他 刚想离开尹莘就按住了他的肩膀,回吻了过来。 “唔……哥……” 黎锦秀想要躲开,尹莘却来势汹汹,他含住黎锦秀的唇瓣,舌尖抵开齿间,勾缠住黎锦秀慌乱的舌尖吸吮舔弄,直到黎锦秀无法抗拒地顺从接受,唇间溢出断续的呻吟,气喘吁吁,“嗯……不、不要了……” “想我吗?”看好文请到:hehuan6.com 尹莘放开被亲得迷迷糊糊的人问道。 黎锦秀逐渐清醒了过来,他抿紧了微微红肿的唇,倔强地侧过头,一言不发。 尹莘原本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冷淡:“下车吧,房子装好了,带你来看看。” 门锁解开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车内响起,黎锦秀故作镇定地打开车门下了车,留给尹莘的背影却带着几分落荒而逃。 尹莘抬起右手,用大拇指的内侧抚了抚自己湿润的唇角,眼神深沉。 电梯间有一个西装革履、戴着手套的陌生人,看到业主过来,他上前两步,礼貌地说道:“您好,尊敬的业主,我是您在望云首府的私人管家,姚维。” “你好……” 黎锦秀侧过头,习惯性地向身后的尹莘投去询问的目光。 尹莘不急不缓地过来,说道:“走吧。” 姚维转过身为他们按电梯,黎锦秀轻声问道:“写的我的名字?”他在外面不方便,家里人让他签过不少委托公证书,但他不知道尹莘把这套房子记在了他的名下。 尹莘微微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地笑:“我们俩的名字。” “别胡说。” 黎锦秀带着恼怒飞快地瞪了尹莘一眼,正好电梯到了,姚维伸出手请他们进去,黎锦秀逃似地走了进去。看到黎锦秀生动的表情和慌不择路的样子,尹莘心情稍微好些了,连薄唇轻轻勾了起来,随后走进电梯。 作为高级物业的私人管家,姚维全程跟随他们将他们送到家门口,为他们介绍了小区环境、日常设施、物业服务等等,最后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 “谢谢。”尹莘跟他道谢,关上了大门。 宽大的玄关只剩下两人。 尹莘望向黎锦秀的眼神侵略性极强,黎锦秀难免紧张,于是故作镇定地左顾右看,打量着这套在他指导下重新装修好的房子。 “和视频里看起来差不多,还不错。” 尹莘靠近了,独属于他的气息将黎锦秀环绕,黎锦秀愣了一秒,后知后觉听到他的声音:“真的只是还不错吗?” “这是你一手打造的地方,属于我们……” “哥,我渴了。”黎锦秀慌乱地打断尹莘的话,“有水吗?” 尹莘垂眸掩去了失望,只说:“有。” 他走到靠外侧的开放式西厨厨房,从嵌入式大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了黎锦秀,黎锦秀借着喝水避开与他的视线交流,走到了大横厅的落地窗前。 从落地窗望出去,近处是夜间氛围灯妆点露台花园,郁郁葱葱、花团锦簇,远处是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一览无遗。 “锦秀,以后我们……” 尹莘想要说什么,黎锦秀却慌忙打断了他的话。他将喝了两口的矿泉水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取出手机,说道:“有新邮件,我回复一下。” “好。” 尹莘干脆靠在一边的墙上,等着他,看他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黎锦秀装模做样地回复了邮件,说道:“我去上一下洗手间,对了,哥,呆会儿我就回去了。” 尹莘没什么反应,黎锦秀松了一口气。 他随手将手机丢在茶几上,轻车熟路地去了最近的洗手间。他修改过很多次这套房子的图纸和3D建模,也看过很多次装修中的视频,对这里非常熟悉。 而黎锦秀走后,尹莘的视线落在了那支已经锁屏的手机上。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只试了两次就将黎锦秀的手机解了锁,然后毫不顾忌地调出了后台的APP查看。屏幕惨白的光照在尹莘细腻如冷瓷的皮肤上,他长而密睫毛垂下来,薄唇轻抿,如同鬼魅。 黎锦秀出来后看到的便是这个画面,他心里一惊。 “哥,你怎么看我手机!” 尹莘抬眼,嘴角带笑,视线却冰冷:“我不看你手机,我怎么知道你已经在申请英国的研究生了?我不看你手机,我怎么知道你居然还在咨询英国永居?”他的声音轻且慢,像是没什么情绪。 “我……” 黎锦秀对这两件事百口莫辩,却又因为尹莘偷看他隐私的行为生气:“这些都不是你看我手机的理由,哥,你太过分了!” 尹莘笑容越来越明显:“我过分?” “黎锦秀,我以为你准备提前毕业,是想早点回来,和我在一起。” “不要说了!” 黎锦秀神情崩溃,他走过去,想要从尹莘手中抢回自己的手机,“我想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尹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扣着他的腰,死死地盯着他:“对啊,你多自由,你多潇洒,你想分手就分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来不管哥哥的想法。” “黎锦秀,我每天都在等你,哥哥每天都在等你,可是你在外面有想过哥哥吗?有想过哥哥哪怕一秒吗?” “没有!”黎锦秀激烈地否认,“你是我哥!尹莘!你不要再闹了!” “我闹?我闹什么了?” 尹莘微微蹙眉,即便这样他的表情依旧很淡,“我被你丢下这么久,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吗?” “不过没关系,就算你拿着刀往我心口里戳,我也不会怪你,黎锦秀,活该我这辈子被你吃死,我就是这么贱——” “你闭嘴!” 黎锦秀捂住尹莘的嘴,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完全没想到尹莘会说自己贱这种话,眼眶瞬间湿润了。 “不是你的错,从来都是我的错……” 他用力地推开尹莘,手机也没带就跑出了家门。 而尹莘脱力地靠在墙上,看着空落落的大门微微喘息。他一直在竭力地控制自己,才让自己没有做出可能会彻底伤害到黎锦秀的行为。 一个小时后,骄傲酒吧。 “锦秀,别喝了,酒不是这个喝法,你有什么烦心事,你告诉我……” 周君墨不厌其烦地劝说,黎锦秀却觉得他像一只飞来飞去、嗡嗡叫的苍蝇——他喝得太多,五感变得十分迟钝。 “嘘。” 黎锦秀握住一瓶威士忌,仰起头灌酒。 他的喉结快速地起伏,来不及吞咽的琥珀色酒液湿润的唇角流下来,顺着修长的脖颈下落,没入散开的衣领间。 认识黎锦秀四年了,周君墨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失控。 就在他抓耳挠腮、上蹿下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救星出现了。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高约近一米九,皮肤是晃了眼的冷白,整个人如同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无论头颅形状、脸型五官、身形比例,还是露在衣物外面的脖颈、锁骨和双手都是完美精致、恰到好处,他的神情却淡漠而阴沉,还带着一丝不容察觉的愠怒。 周君墨愣了一秒,才想起这是谁。 “锦秀的哥哥!” 尹莘伸出冷玉似的手抓住了黎锦秀的手腕,将他手里的酒瓶抢了下来,递给了周君墨,周君墨连忙接住。 黎锦秀却因此剧烈地挣扎起来:“酒还我!放开我!” “跟我回家。” 尹莘将黎锦秀拉起来,黎锦秀却突然整个人滑了下去,他死死地抱住自己坐过的高脚凳,不服气地喊道:“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家!” 原来黎锦秀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周君墨手比脑子快地划开手机想要录视频,尹莘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别拍,他脸皮薄。”周君墨讪讪地收起了手机。 尹莘俯下身,将黎锦秀连人带椅子地扛到了肩上, 黎锦秀仍旧不老实,他拎着高脚凳在尹莘身上挣扎,胡乱地踢着腿:“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实木的椅腿砸在身上邦邦地响,尹莘却半点皱眉,像是感觉不到痛。 他单手掏出手机扫了吧台上的付款码:“五万,够吗?” “啊……够了够了……” “先走了。” 尹莘压住黎锦秀乱动的长腿,转身走了。 见他们走远,勒森凑过来,感叹道:“这臂力,真牛掰。” “谁说不是呢,锦秀身高一八六,少说也有一百叁、四吧,那椅子又是金属又是实木,应该也有二叁十斤……” “而且黎先生还在挣扎。”还在用高脚椅“揍”他哥。 周君墨目送这个新世纪奇观远去,然后对身边看热闹的店员说道:“去请那些拍照录视频的客人删掉照片和视频,然后每桌再送个冷盘表示一下。” “好的、好的。” 二十三肉连齿(四) 金子烛与霍霖漓背后关于汪屏安的讨论没能传进黎锦秀的耳朵里,他借着酒劲儿舒舒服服地睡到了一晚上,醒后神清气爽。 青天白日大太阳见不到鬼,黎锦秀心情也好了不少。 洗漱后换了套衣服,他跟芦苇湾的管家打电话要司机,管家问他是否回来吃早餐,说望云首府那儿好久没住人,今天的食材应该还没备上。 黎锦秀本来还想自己随便做点,听管家这么说,他拉开冰箱,发现里面果然空空如也——除了边上还整齐地摆着几瓶矿泉水和气泡水。 他拎了一瓶矿泉水拧开,道:“那我回来吃饭。” 这套房子是尹莘生前买的,从买下来就在黎锦秀名下。 核心地段顶级小区的顶层复式,上下加起来一千多平,全景大落地窗、空中泳池、叁面花园露台,该有的都有,最开始的装修风格却是开放商交付的精装奢侈风。 黎锦秀看不上千篇一律,画了图纸丢给尹莘,又隔着半个地球监工,将这套精装房重新敲了一遍,家装工艺品也换一通,去掉占比过多却单一沉闷的灰色瓷砖和黑色金属,大幅增加不同材质的元素和植物的比例,改造露台花园园林景观,让内外交相衬托、浑然一体,最后才改成现在这种经典而精致、宁静而舒适的风格。 他将压迫感极强的直型楼梯改成了富有动感、风格简约独特的原木旋转楼梯,楼梯楼梯顶部开天窗、侧窗,自然光线让楼梯的空间美感更强,也方便将户外露台花园的景色纳入视线范围之内。 客厅以象牙白与黑色为主色调,地板上铺开大面积的白色手工羊毛地毯,黑色的电视墙下方安装了带着深红棕色木制壁龛和木材储藏室的壁炉,使用黑色皮革的家具、少量的青铜工艺品、柔和的古典油画以及大型盆栽作为装点,增添环境中的色彩。 餐厅有着浓郁的灰蓝色墙壁,墙壁上挂着组合起来的风景油画,天花板悬挂着独特的玻璃灯具。深色木纹地板搭配带着浅灰和褐色花纹的手工地毯,北美黑胡桃木长桌面对着着落地窗与另一个不同风格的露台花园,用餐时既可以享受园林的雅致,也可以眺望城市的繁荣。 当然不止这些,卧室、书房,泳池、水疗室,健身房、私人放映室……这套房子里的每个房间、每个区域都由黎锦秀精心设计,每一件家具工艺品、每一样古董字画也都是黎锦秀反复挑选出来、确定摆放位置,尹莘再按照他的要求落地执行,两人就这样修改调整了约莫一年半才重装完成。 现在回想起来,它其实更像是他们的婚房,只是他自欺欺人,当作不知情。 黎锦秀的指尖轻轻滑过玄关与大厅之间的浅色木制控制台,智能家具控制系统被唤醒,中性的电子合成音开始播报今天的天气与温度、紫外线强度和穿衣提醒。 “……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锦秀。” 原本它应该说的是“祝你们度过愉快的一天,锦秀、尹莘。”。 尹莘在去世前删掉了自己的名字。 黎锦秀的心底隐约出现了些许恨意,因为尹莘去世前所安排的这种巨细无遗、面面俱到。 没多久,司机的来电敲碎了一室静默。 黎锦秀接起电话,平静地说:“下来了。” 他关门离家,穿过私家户外玄关,等候在电梯前的小区私人管家微微鞠躬:“您好,黎先生。” 黎锦秀记得他:“姚哥。” 姚管家为他按下电梯按钮,等电梯的时候问道:“家里设施设备运行都还顺畅吗?您过来前我简单测试用,但您知道,有些小问题居住使用起来可能才会发现。” 黎锦秀道:“都很好。” “那今天需要清洁或者收走垃圾吗?” “需要清洁一下,谢谢。”黎锦秀道。 电梯到了,姚管家跟着黎锦秀进了电梯,又问:“您去一楼还是车库?” “车库。”黎锦秀道。 姚管家按了电梯,安静地站在一边。 黎锦秀这时说:“我过俩天应该会搬过来,到时候人员可能会比较嘈杂。”他礼貌地注视着姚管家的眼睛,带着笑意,“得麻烦你了。” “明白,保镖、司机和保姆阿姨都会过来,对吗?” 黎锦秀颔首:“对,还有两条狗。” “行,到时候您把负责人的电话发给我,我这边跟他们对接。”小区一梯一户,多对一服务,黎锦秀要搬过来,跟来过的随行人员、车辆车牌都需要登记,方便物业后续更好地管理和提供服务。 “好。” 电梯抵达地下车库,黎锦秀道:“不用送了,姚哥,谢谢。”姚管家用戴着手套的手扶着电梯,目送他出去。 白天,黎锦秀轻装简从,和樊赤云一起带着大小金去箭山徒步。考虑到大小金现在腿脚不如之前好,这趟行程不长、不难,他们走得也不快,返程结束重新回到箭山脚下已经约莫四点半。 没看到熟悉的车辆,樊赤云问:“张哥还没到吗?”张哥就是最常跟着黎锦秀的司机。 黎锦秀道:“另外有人接。” 正说着,两辆牌照特殊的红旗停在了路边,车窗落下来,黎锦秀低声跟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然后对樊赤云说道:“上车吧,后面那辆。” 樊赤云愣了一下,黎锦秀却已经牵着两条狗上了车,他赶紧跟上。前排坐着司机和警卫,最后一排趴着两条喘气的狗,樊赤云坐在黎锦秀身边的座位,安静地闭着了嘴巴,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上次黎锦秀带去的司徒建兰不懂,樊赤云却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应该是一个不能拍照、不能乱走动、不能乱说话的地方。 约莫开了两个多小时,他们乘坐的车辆驶入紫云山的范围 沿着一段高墙开到尽头,进入庄严的大门,门口的警卫装备严实、站姿挺拔,见有车来,他们稍微检查了车辆便注目礼放行,而后车辆继续沿着两侧郁郁葱葱的山路往上开。 樊赤云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环境,他不动声色地看出去,看到林间点缀着的园林建筑或低层别墅,以及随处可见的警卫安保。不远处,还有一座古朴的石塔鹤立鸡群、高耸林间,它应当是这座山里最高的建筑了。 最后,车辆进了一个大院,停在一栋两层别墅前。 “下车吧。” 黎锦秀也没等人给他开门,便俯身绕过樊赤云拉开了车门。樊赤云顺势先下去,接过黎锦秀递来过来的狗绳,将大小金带了下来,黎锦秀这才跟司机和警卫道谢下车。 这栋小别墅不是园林里的古董建筑,而是后来再修建的。别墅的前面有园林,后面有湖泊,除了空气清晰、风景宜人之外,樊赤云觉得也没什么特别奢侈的地方。 “我姥姥姥爷你应该认识。”黎锦秀说道。 樊赤云刚刚看到院门口挂着的匾额就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他说道:“是文参谋长和沉主任。” 黎锦秀轻笑:“嗯,我姥爷以前在你们基地见过你好几次,他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还很惋惜你当年退了的事情。” 樊赤云回忆起过去的事情,道:“我是我妈一个人拉扯大的,从小到大,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后来,我读书当兵,侥幸累积了些战功,升了职,让我妈日子也过好了,但没多久她又查出了肝癌。” “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不回去,可能一辈子就见不着我妈了,哪怕是最后一段路,我也不想让她孤孤零零一个人走,所以最后我还是提交了申请去陪我妈治病。” 黎锦秀笑容停滞,樊赤云还以为他是觉得他志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别人都是舍小家为大家,我做不到,我妈那时候也骂我目光短浅,不知道建功立业,但我不是那么在乎这件事,我有手有脚,之后再做什么不行。” 黎锦秀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你只是做了你想做的选择。” 他又问:“阿姨还好吗?” 樊赤云道:“我陪她天南海北看病看了五年,但去年年末的时候,人还是走了。” “不过有你陪着,阿姨肯定很幸福。”黎锦秀轻声说。 樊赤云笑了:“我也不知道,但是那几年除了病痛的时候,她是挺高兴的。我妈心态好,到处折腾看病也不发脾气,只说她从来没去过那么多地方,就当旅游了。所以只要她状态还行,我就带着她到处看风景,反正我力气大,上山下海都背得动她。” 黎锦秀眼里带着点羡慕地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别墅里面就走出来个人。 “锦秀来了。”是家里的保姆阿姨。 黎锦秀道:“荣姨,姥姥姥爷呢?” “在客厅里,对了,你徐家姥姥也来了。” “好的。” 他取了湿巾和阿姨一起给大小金擦了脚,然后解开了牵引绳,阿姨接过绳子放好,黎锦秀道了谢后带着樊赤云走进去,两只狗不急不忙地跟在他的身后。 屋子里装潢古朴雅致、大开大合,没有奢靡之气。若说什么和其他首长领导家里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纪念类的物品很多,尤其靠近客厅的博古架上,全是合照合影、奖杯奖章,还不局限于文、沉二人,樊赤云略微扫过,在里面看到了黎锦秀某次国际数学竞赛的奖杯和照片。 照片里的黎锦秀看起来才十二叁岁,笑容灿烂。 “笑得很傻吧?”黎锦秀说道。 樊赤云摇了摇头:“没有。” 黎锦秀道:“我那次的成绩超过了我哥叁年前参赛的成绩,所以特别高兴。” “噢……” 樊赤云听到黎锦秀主动提他哥,心中的警铃响了一下。 之前徐喻跟他们嘱咐过,请他们务必要留心黎锦秀的状态,因为自从他们家大儿子去世后,黎锦秀一直存在自杀的行为。而跟在黎锦秀身边这么久,这还是樊赤云第一次听到黎锦秀主动提起他哥。 黎锦秀没继续说下去,进了客厅。 “姥姥,姥爷,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黎锦秀提高了点音调,整个人都活泼了几分。 樊赤云紧跟在他身后,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老领导以及他的伴侣沉主任,他们两人的沙发上旁边还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女性,约莫六十岁,笑容温和、长相斯文,长得跟徐喻很像,黎锦秀相互介绍后,樊赤云才知道这是徐喻的妈妈,兰隽。 老领导笑呵呵让黎锦秀和樊赤云坐下,关切地问了几句后,他忍不住打开话匣子,提起了樊赤云当年那两次惊心动魄的一等功。 樊赤云自然是不好意思,但架不住在场的人都好奇,最后樊赤云忘了那点拘谨,自然而然地在老领导说得不太精确的地方补充说明。 大家又说说笑笑用过晚餐,樊赤云跟文琴下棋,黎锦秀陪着沉竹实和兰隽在廊下聊天,聊着聊着,兰隽就提起了黎锦秀要搬出去住的事情。 “只是工作日住那儿,周末还是回芦苇湾。”黎锦秀道。 沉竹实说:“也好,他们这个年纪有几个能天天呆在家里?人家有自己的生活。” 兰隽道:“我也这么说,就是小喻不放心。” “小喻就是操心太多,我都替她累。” 黎锦秀微微蹙眉:“我还是不搬了……”他的确没考虑到爸妈得需要。 兰隽却拦住他:“你想搬就搬出去,又不是不回家了。” “小喻固执,追求完美,自我要求高,但她不明白养孩子要学的是放手,你又太听话,你一直顺着她,只会助长她的焦虑。” 黎锦秀道:“我妈很好。”他看了一眼沉竹实,又说:“妈妈也很好。” 沉竹实笑了:“看咱们家这个,打小就是一碗水全家都能端平,你妈妈什么样儿我就不说了,她和你爸爸都是,顾事业不顾家庭。” 黎锦秀道:“他们有自己的追求。” 而且也不是真的不顾,有时间还会回来看看家里父母、看看小孩儿的。 兰隽说:“人活一世,各有活法儿,我就常跟老徐讲,咱们当父母长辈的做好后勤、做好支援就行了,只要孩子不走弯路,怎么过不是过。就像小樊,照他当年那个情况,路顺畅着呢,可人偏偏前途也不要,就要去陪他妈妈,要去尽一份孝心,普通人肯定觉得他傻,我倒觉得他这个人通透,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是。”黎锦秀轻声。 兰隽见他情绪低落,拍了拍黎锦秀的手背,说:“秀猫,不管是你还是你妈,你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黎锦秀点了点头,眼睛微微湿润:“嗯。” 沉竹实心底藏了好多话,又怕说得太唐突刺激到他,最后只笑了笑,倒是兰隽语出惊人,直接挑破了。 “其实,之前我们就发现你和小莘的事了。”兰隽说。 黎锦秀懵了:“啊……” 他以为全家都是因为尹莘的遗嘱才知道的。 兰隽道:“你当我们这么多年的盐是白吃的,只是不说罢了。而且,那时候你妈反应激烈,我和你沉姥姥就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你们如果非要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可家里……” 黎锦秀清楚,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和尹莘在一起,只会害得尹莘和家里人都被人非议。 表兄弟在一起了,不说惊世骇俗,那也够编排好几年。 沉竹实却说:“所以说你小子小时候兵法没学好,不懂‘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更没好好学过论持久战。” “我们都老了,哪有真为了一张脸皮就要逼迫孩子就范的道理,再说,就算我们不高兴,大不了你们俩就国外去生活,我们想你们了,不还是得打电话请你们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人家。” 黎锦秀张了张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兰隽轻轻地笑了一下:“小莘倒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她停顿了一下,“计划赶不上变化。” 黎锦秀没再说话。 “好了,去休息吧,我跟你兰姥姥再聊一会儿。”沉竹实看着他实在心疼,便让黎锦秀去休息。 黎锦秀却说:“没事,我陪陪你们。” 他思来想去,转而说起遇到了季听潮的事情。 “以前我哥对我说过,季书记有点问题,却也没细说,是怎么了?” 沉竹实不是这方面的,兰隽倒是知道点东西,只说:“听说在查一些当年的事情,但事情还没查清楚。不过,你妈妈可能知道——对了,你妈妈调进了中央,下个月应该就会回来。”她指的是沉蓓。 沉竹实倒是疑惑了:“牵扯到了刑事?” 沉蓓是刑侦,调回中央应该也是进刑事侦查局,如果他们参与查季听潮的旧事,那岂不是意味着季听潮不只是违纪违规,多半还有人命官司。 兰隽道:“这些事还没尘埃落地,就不说了,但锦秀少跟他们接触。” 沉竹实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说道:“锦秀从小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两面叁刀的人,所以连带着也不愿意到我们这儿来。” “没有不愿意。”黎锦秀推脱:“而且,也没有不喜欢,只是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 黎锦秀很小就发现了,有些人对他的态度取决于是否知道黎锦秀的家人是谁。 每次当那些原本有点凶巴巴的人因为知道了黎锦秀父母或者家里人变得谄媚的时候,黎锦秀没有一点儿出了口气的感觉,只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这种态度上变化不取决于是否认识他,而是因为知道了他的家庭。 姥爷告诉他,人的本性——或者说,生物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黎锦秀的家庭对有些人来说代表的利益和好处,而在不清楚黎锦秀家庭之前,黎锦秀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小孩,所以他们才会表现得冷淡或者只是礼貌的客套。 但冷淡也好、礼貌也好、谄媚也罢,刚开始的态度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行如何。 有人口蜜腹剑,有人刀子嘴豆腐心,但也有人内外一致——有行得正、嘴巴甜、办事漂亮的,也有口拙、心毒、什么都做不好的,说到底,还是要看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为了利益和好处,人短时间的态度和行为变化不足为奇,可长久下来却难说,这就是日久见人心。 那时候的黎锦秀不明白,他问尹莘:“为什么要日久才能见人心,每个人的心都不一样吗?可是书上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 尹莘回答:“这有争议,性善论存在,性恶论也存在。” 黎锦秀又问他:“哥哥觉得人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尹莘说:“我认为,每个人的心都是不同的,就像是出厂时候就形状不一、成分不一的原材料,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打磨,结出善果或恶果,变成珍珠或鱼目。” 黎锦秀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哪怕是圣人也要吾日叁省吾身,因为心不是生下来就长好了,而是每个人自己养好的。” “聪明。” 尹莘带着笑,忍不住捏他肉嘟嘟的脸颊。 二十四肉连齿(五) 黎锦秀周一搬进了望云首府,徐喻却还是不放心,出差结束就拉着尹朴声来看黎锦秀。见黎锦秀乖乖地带上了保镖、阿姨和司机,她终于满意,吃过饭后舒心地走了。 走之前,尹朴声拉过黎锦秀,偷偷地说:“秀猫,要不,我还是把大小金带回去。” 黎锦秀见他神神秘秘地,还以为要说什么隐秘的悄悄话,结果是“抢抚养权”,黎锦秀失笑道:“那就带回去吧。”大小金在一起习惯了,也不好分开。 于是,两只狗还没睡上这边的狗窝,就又跟着徐喻和尹朴声回了芦苇湾。 不过还好家里有人,也不至于黎锦秀一个人空落落地。就这么过了两天,某天晚上,刚刚结束应酬的黎锦秀接到了琼白的救助电话。 “不好意思,黎锦秀,你能不能来一下雁栖南路58号?”琼白语气有点僵硬,“出了点麻烦,有一家人把我当坏蛋了。” “好,我马上来。” 问清楚了具体的地址,黎锦秀挂断电话,对司机说道:“去雁栖南路58号。” “好的,老板。” 叁十分钟后,黎锦秀抵达雁栖南路58号,天悦凤凰台小区,这是一个还算不错的高档小区,有高层区和别墅区,琼白给的地址就在别墅区。 别墅区门口的门卫询问黎锦秀的司机:“你好,请问找哪位?” 黎锦秀跟司机报出了一个人名,那是他一个住在这里的朋友。门卫登记后打开了道闸杆放他们进去,却没发现黎锦秀的车辆没有往他登记的那个楼栋开去,而是开到了另一栋栋别墅前。 让司机先在旁边等着,黎锦秀带樊赤云下了车,走到门口按了门铃。 很快,就有一个中年阿姨出来开门,她大剌剌地问:“谁啊?” 黎锦秀道:“您好,我是毕琼白的朋友,我姓黎,听说这儿出了点误会……。” “啊,你是那个江湖骗子的朋友!”阿姨打断了黎锦秀的话,她气鼓鼓地迈了两步出来,想要抓住了黎锦秀的衣袖,“好啊,你来正好!你知道她把小汪总害成什么样了吗!” 黎锦秀反应敏捷地躲开了她的手,而樊赤云脸一沉,粗声粗气地说:“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你们——” 阿姨脸色一变,她还想说什么,黎锦秀却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樊赤云紧跟其后。 这是一套现代轻奢风的房子,从格局、硬装和软装能看出来,家里用心装修过,也维护得不错。但现在,屋子里却一片狼藉,从玄关到客厅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家居物品或者红褐色的呕吐物。 也没有换鞋的意义,黎锦秀绕开呕吐物往里走。 “这是血吗?”他问樊赤云。 樊赤云仔细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是,像是染了色素的草木灰。” “你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阿姨追在他们后面。 黎锦秀说道:“我说了,我们来找毕琼白,她在哪儿?” 阿姨还想发作,饭厅旁的楼梯上却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在我哥的房间。” 黎锦秀和樊赤云抬起头,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她穿着粉色的家居服,长发披肩,嘴唇发白,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发抖。 “小妹妹,你爸妈也在里面吗?”黎锦秀问。 那女孩说:“我妈在,爸爸不在……” 阿姨气势汹汹地打断她的话:“如意!你怎么能什么都告诉外人!” 那女孩被她吼了,扁了扁嘴差点哭了:“我、我只是害怕……他们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黎锦秀看了那个阿姨一眼,客套却疏远地问道:“这位女士,请问您是她的亲戚还是什么人?” 阿姨双手叉腰,抬起自己的叁层下巴,瞪着黎锦秀:“我是家里的阿姨,怎么了?你看不起阿姨?我就说,江湖骗子的朋友怎么会是好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牛高马大……” 她不肯进行有效沟通,黎锦秀也懒得理会她,他转过身带着樊赤云就上了楼,到了那女孩面前,问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怯生生地看了楼下阿姨一眼,说:“我叫汪如意。” 听着有点耳熟,黎锦秀问道:“汪屏安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哥哥……”汪如意道。 原来是汪屏安的妹妹,这么一说两人是有点像,都是长脸长鼻。 黎锦秀道:“我叫黎锦秀,和你哥一样,都曾经是世星中学的学生。”杨之夏不在,他身上也没带名片,也只能这么介绍一下。 “黎锦秀?我知道!”汪如意放松了许多,“我哥哥之前提起你,他说你是银承的总经理,之前他还和你吃了饭。”那天,他爸和他哥都很高兴。 “对,能带我去你哥房间吗?” 汪如意道:“好,跟我来。” 黎锦秀和樊赤云跟着汪如意上了二楼,他们身后又传来了咚咚咚的上楼声,汪如意扶着扶手回望了一眼,见是阿姨,于是抢先一步说道:“王阿姨,我妈说了,让你看着楼下。” 王阿姨一脸不高兴地用鼻子出气,拉长了声音:“知道了,大小姐——” “这也太没礼貌了。”黎锦秀蹙眉。 对客人没礼貌,不会好好沟通,对自己家雇主呼来喝去、阴阳怪气,这个阿姨如果是放他们家早就被开除了。 “她一直这样对我。”汪如意撇了撇嘴:“在我家,她最舔的人是我爸和我哥,我妈骂我,她就学着我妈骂我,还老跟我妈告我的状。而且她偷藏我房间的钥匙,拿我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可我妈不信,说拿了就拿了,那么点东西不值钱。” 黎锦秀没见过这种阿姨:“怎么这样?” 汪如意无奈地“嗯”了一声。 等走到汪屏安房间门,她又有些瑟缩:“我可以不进去吗?我有点害怕……” “没关系,你回你自己的房间吧。”黎锦秀道。 于是,汪如意伸手敲了敲门:“……妈,黎总来了。” “什么黎总?” 房门打开,一个满脸憔悴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同时还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 汪如意忍不住捂住鼻子倒退了两步,却因此激怒了中年女性。 她那纹得尖尖细细的眉毛倒竖,气愤地说:“汪如意,你什么意思,这时候给我做作上了?你嫌你哥臭还是你妈臭???” “妈……我没有……”汪如意被劈头盖脸地骂得眼泪汪汪的,“我就是……我就是……” 黎锦秀上前半步,将她挡住,问道:“您是汪屏安的妈妈?我是黎锦秀,毕琼白的朋友,听说有点误会,她叫我来看看。” 汪屏安的妈妈李玫打量着面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目光中的不悦逐渐散去,她想起来了,女儿刚刚说,黎总来了。 “你是银承的黎总?” “对,我也是世星的,前段时间还跟汪屏安吃过饭。” 李玫态度软化下来,她舔了舔唇,说道:“我姓李。黎总,你怎么会和那个骗子是朋友?” “李阿姨。”黎锦秀道:“她不是骗子,能不能让我先进去看看。” “好吧。”李玫同意了。 她侧过身体,让黎锦秀和樊赤云进去,汪如意则是趁她没注意到自己,转身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汪屏安的房间很闷,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肉味道也十分浓重,不过还好地板上并没有什么脏东西,像是已经打扫过了。进来后又路过一个吧台,黎锦秀和樊赤云看到了房间中央的大床,汪屏安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脸白如纸,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屏安生病了。”李玫说道。 而另一边,靠近阳台门的位置,被绑在单人沙发上的琼白先一步看到了黎锦秀,她连忙喊道:“黎锦秀,我在这里。” 黎锦秀和樊赤云连忙走过去。 琼白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长裤,扎着马尾,她双手都被绳子绑了起来,固定在了单人沙发,看起来简直是弱小又可怜。 黎锦秀皱着眉头回过头,说道:“李阿姨,能不能先把我朋友放开。” “放了?黎总,不能放!”李玫惊恐地摇头,“我儿子这两天稍微好一点,结果这个女人一来就对我儿子喊打喊杀,还给我儿子灌了好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害得他又昏过去了,她肯定是什么江湖骗子!天杀的!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把她送进去!” “我说了很多次了!” 琼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玫,“我是在救你儿子,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歹!” 李玫反驳:“怎么可能!你哪里像个道士先生了!?我们家也在寺庙和道观捐了供奉,人家道长和大师显神通的时候都要念口诀,都用法器,你什么都不用,就只点几根香,然后给屏安灌你那个黑乎乎的水,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放了几天了!” 琼白也很气:“世界上只有道士和和尚了吗?我是出马仙好吧!你是不是北方人,啊?保家仙都不知道?” “你凶什么凶!你出什么仙了不起啊!我让你把我儿子搞成这样了吗!?”李玫不甘示弱。 琼白翻了个白眼:“是你儿子托朋友请我过来的,你不信,你自己去翻他手机,或者去查监控,看看是不是你儿子把我带进来的。”要不是钟小芸拜托她,她才懒得来呢。 “你们先别吵了。” 黎锦秀大概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叫停了剑拔弩张的两位,然后对李玫说道:“李阿姨,我可以为我的朋友担保,她不是坏人,应该也没有说谎骗你,请先把她放开吧。” 黎锦秀都这么说了,李玫虽然内心挣扎,可最后还是同意了。 樊赤云便去给琼白松绑,谁知他还没靠近,琼白就突然站了起来,手腕上的绳子滑落了一地。 “不用了,我刚刚只是保持一下礼貌。” 绳子是李玫和那个凶巴巴的阿姨慌乱中绑上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她早就解开了。 琼白抱着臂,挑衅地对着李玫挑了挑眉毛,李玫神色扭曲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又因为黎锦秀在场而憋了回去。 黎锦秀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想起床上躺着的汪屏安,轻咳了一声,问道:“琼白小姐,汪屏安到底怎么了?” 琼白道:“还能怎么。” 她走到汪屏安身边,叁根又细又长的手指卡在汪屏安的下巴两侧,指尖陷入他凹陷的脸颊里,她用力往下一按,迫使昏迷中的汪屏安张开了嘴,“看。” 汪屏安的口腔里少了一大半的牙齿,明明是个年轻人,牙床却发黑萎靡,那些没有牙齿的地方翻开一个一个血肉模糊的窝,像是能看到里面的神经或者骨头。而他剩下的牙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大约只有七八颗,但即便是这样,那两叁颗并排的牙齿之间却还卡着明显的肉屑。 黎锦秀想起之前堂姐说的事情,不由得想到,难道汪屏安都这样了,还是忍不住吃肉吗? 李玫扑过去,打开琼白的手:“你做什么!这不好看!”这还是在黎总面前,他儿子还要不要形象了。 “李阿姨,汪屏安他到底怎么了?”黎锦秀问道。 “就是出了点小事,牙齿生病了。”李玫还惦记着汪屏安之前说有可能能和银承合作的事情,她给汪屏安盖好被子,努力对着黎锦秀笑了笑,说道:“黎总,没事,过几天去医院看看就好了。” 只是掉了牙齿而已,医生说了,种好了跟正常的牙齿没什么区别。 她这么说了,黎锦秀也不好再问,想着先把琼白带走,他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今天的事不好意思,打扰了……” 正说着,床上的汪屏安忽然醒了。 “妈!”他直勾勾地瞪着眼睛,抓住李玫的手臂,张开满是黑洞的嘴,喊道:“妈,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好好好,妈妈让阿姨给你做,瘦肉粥好不好?” “不要肉末!不要!我要吃肉!我要吃大块的肉!”汪屏安太过激动,连身下的床都在跟着晃。 李玫按住他的肩膀:“好,吃肉吃肉,妈妈给你端来!” 樊赤云看着这人像是精神病犯了,有点瘆得慌,劝道:“老板,我们还是先走吧。” 一旁的琼白却抓住李玫的肩膀,厉声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救你的儿子了?” “你干嘛!你抓疼我了!” 李玫生气地去打琼白的手,而床上汪屏安掐着她的手臂,在她的手臂上掐出了一道道痕迹:“妈!我要吃肉!妈!!!” 黎锦秀和樊赤云都看不下去了,两人几乎同时按住了汪屏安,汪屏安却因此挣扎更得激烈。而这时候,因为靠得近,黎锦秀和樊赤云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浓郁的腐臭味。 怎么会这么臭? 樊赤云看到地上那团刚刚绑过琼白的绳子,他抓起绳子:“老板,把他绑起来。” “好。” 黎锦秀屏住呼吸,压住汪屏安的四肢,樊赤云动作迅速地将汪屏安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最后固定在了床上,黎锦秀这才松开手。 “你们干什么?” 李玫着急地去扒拉汪屏安身上的绳子,“我儿子只是饿了!” 黎锦秀忍住检查自己衣袖有没有沾上味道的欲望,说道:“李阿姨,你不觉得汪屏安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吗?” 李玫不肯承认:“有什么不对劲!他就是饿了!” 樊赤云绑的绳结复杂又牢固,李玫解了半天都解不开,汪屏安却越来越狂躁:“放开我!妈!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李玫安抚着他:“好好好,妈让阿姨给你端肉上来——” 话还没说,汪屏安突然像一张弓一样弹射开来,他张开嘴,一口咬在了李玫的脸上。 汪屏安剩下的几颗牙齿里还有两颗门牙,不断地用力地合拢,零星的臼齿敲击作响,而那两颗门牙也因此反复地在李玫的脸上摩擦,堪堪嵌入肉中。 “屏安、屏安……啊——!” 李玫痛得眼前发黑,又不停地喊阿姨:“阿姨、阿姨!端肉!” 二十五肉连齿(六) 樊赤云和黎锦秀连忙将汪屏安拉扯开来,李玫终于脱身,她捂着脸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嚎啕大哭:“屏安、屏安,你到底怎么了!” 黎锦秀这才注意到,她的胳膊和手腕上有许多新新旧旧的咬痕。 这不是汪屏安第一次发狂咬人。 琼白冷眼看着他们的闹剧,说道:“我说了,他不是口腔疾病,也不是饿了,你不信。” 李玫哭着说道:“可是他爸爸找了道长来看过,道长说没什么脏东西啊!” 琼白脸色凝重上前一步,问:“哪个道观的道士?叫什么?” 李玫道:“就是出云观的侯道长,我们家的风水都是他来看的,以前他也替我们做过好几场道场祈福的法事。” “出云观,侯延耀,是吗?”琼白说道。 李玫点头:“是的,就是侯延耀道长。” 琼白跟黎锦秀说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黎锦秀问她:“那汪屏安呢?”樊赤云还费劲地按着人。 “回来再说,还死不了。” 琼白说完,转身出去打电话。 李玫眼睁睁看她出去,错愕地问:“怎、怎么了……” 黎锦秀道:“琼白小姐有点事,马上回来。”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绑着屏安吧?”鲜血已经染红她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她却完全不顾自己,只顾着心疼汪屏安。 黎锦秀道:“李阿姨,你先处理一下伤口,我去问问医药箱在哪。”说完,黎锦秀走过去打开了门,但他没想到门外蹲着一个人。 汪如意抱着医药箱,胆怯地站了起来,说道:“……黎总,我妈妈又被咬伤了吗?” 黎锦秀点头,问道:“他经常咬人吗?” “嗯,这段时间我哥不知道怎么了,他很爱吃肉,可是吃了肉都塞牙,每次弄得鲜血长流,还弄掉了牙齿,医生说他不能再乱吃了。可是,如果不给他吃肉,他又会发疯,逼急了还咬人,我们全家都被他咬过。我爸说把我哥绑起来,我妈妈不愿意,而我嫂子在家里受不了了,就带着点点回她的家了。” 汪如意又解释了一下,“点点就是我侄女。” “我知道了。”黎锦秀接过她手里的医药箱,说:“害怕的话不用进来了,我会给你妈妈处理伤口。” 汪如意咬了咬唇:“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害怕,但是我不喜欢……我妈因为我哥骂我……”她低下头抿着唇,鼻子发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 “你妈可能是太着急了。”黎锦秀想摸摸她的头,但考虑到这个孩子有些大了,为了避免误会,他只是安慰了汪如意两句,又问道:“你和你妈妈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汪如意擦了眼泪,摇了摇头。 黎锦秀便说:“你去跟你们阿姨说,你妈妈说了,让她做你们的晚饭,等会儿你们下来吃。” “可我妈妈可能不会吃……她担心哥哥,已经好久没好好吃饭了。”汪如意道。 黎锦秀说:“没事,你先让阿姨备着,我等下劝劝你妈妈。” 汪如意期待地看了黎锦秀一眼:“好。” 她虽然只是高中生,但也知道家里的生意很重要,他爸和他哥那么看重黎总,他妈应该会听黎总的话。 汪如意下楼,黎锦秀拿着医药箱进屋。 他让李玫坐在一边,给她处理脸上的伤口,李玫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自己来吧。” “李阿姨,没关系,我帮你处理快一点。” 黎锦秀的手很稳,他拆开一次性棉签,沾了碘伏,细致地将李玫脸侧的伤口消了毒,“不是很严重,应该不会留疤。不过,有点痕迹也不明显,位置比较靠下,我听说皮肤科有很多帮助疤痕恢复的方法,之后万一有留疤的倾向,可以去看看。” 李玫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委屈的泪水萦绕在眼眶。 自从汪屏安得了这个怪病,儿媳妇抓了奸受不了气跑了,她老公……被咬了两次后,就常找借口躲出去——李玫知道他多半在哪个小情人那里,家里到现在就只剩下只有一直陪着她的阿姨和年幼胆小的女儿。 想着屏安不能出事,李玫强撑着一口气撑到了现在,却忘了她真的很累也很害怕。 处理好之后,李玫嘴唇微微颤抖,问道:“黎总,那个琼白小姐……她真的能帮屏安吗?” 黎锦秀一边盖上碘伏的瓶盖,一边说道:“应该可以。” 自从他们进来以来,除了和李玫吵架,琼白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神色,应该是有把握。 “那……屏安到底是怎么了……?侯道长说,没有脏东西啊!”李玫很是着急。 黎锦秀先安抚了她:“先别急,李阿姨。” “这种事就像看病一样,有时候可能有误诊,或许那位侯道长那时候还没能发现问题。” 据他所知,出云观是正规的道教机构,汪屏安家里不至于找错道士,所以,要么这个侯道长道行不够,要么…… 黎锦秀想起了之前道盟和司徒建兰的事情。 道盟都能有人动歪心思与金子烛、沉抟合作,那么其他的玄学中人也有可能做出类似的事。 这么想着,黎锦秀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一个思维漏洞。 金子烛和沉抟的躲猫猫游戏是分别跟生前和死后的同一人达成交易,道盟的内鬼在这件事里充当了什么样得角色呢? 无利不起早,总不能是因为金子烛的贿赂。 从孽镜显示的往事来看,金子烛爱财如命,黎锦秀觉得他很难做出把自己拿到的钱分出去这种事。 还有一点,道盟的资源和地位应该天然高于金子烛和司徒建兰,道盟的人可能只是这一点因为被发现贿赂的风险就去栽赃甚至杀害司徒建兰吗?他们明明只需要先一步杀掉金子烛,或者将金子烛和沉抟暴露出去就可以了。 太反常了。 他掌握的信息不多都能发现这么多疑点,恐怕琼白他们了解得更多,黎锦秀又想起刚刚琼白跟李玫确认侯延耀身份的神色,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这时,樊赤云突然站到了黎锦秀的身旁。 黎锦秀收回思绪,下意识望向床上的汪屏安,问道:“他不闹了?” 汪屏安被绑得像个蝉蛹一样躺在床上,眼眶凹陷,眼珠子却突出地瞪着天花板,脱力地赫赫喘气。 “对,终于不折腾了。” 樊赤云叹了口气,“但是我饿了。”没想到会出这件事,晚上他没吃特别多。 的确,控制住发疯的汪屏安是个体力活。 黎锦秀对李玫说:“李阿姨,刚刚汪如意说你没吃饭,她担心你的身体,让阿姨做了饭,刚好我朋友也饿了,能不能让他跟你们一块吃一点儿。” 李玫听到汪如意关心自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好、好,没问题……但是……屏安怎么办?” 黎锦秀道:“你帮你们守着,你们下去吃饭吧。” 樊赤云拒绝:“不行,我不能走。” 万一汪屏安等下又当窜天猴把老板给咬了怎么办? “那这样,我让阿姨把饭端上来,我们在对面的茶室吃,开着门也不怕出事。”李玫道。 黎锦秀道:“那也好。” 叁人去吃饭,黎锦秀坐在琼白刚刚被绑的单人沙发上,守着还喘着气的汪屏安。 虽然高中的时候他很少与汪屏安接触,不怎么熟悉,但前段时间还一起吃饭的人突然变成了这样,黎锦秀难免心生同情, 琼白打完电话回来,见房间里只有黎锦秀一个人,李玫不在,她松了一口气:“他妈呢?晕了?”千万得是晕了。 黎锦秀指了指她身后开着的门:“在对面茶室吃饭。” “噢。” 琼白有点失望,随后她又打起了精神,“趁他妈不在,赶紧干活,我听她说话我就头疼。” 黎锦秀没说什么李玫是太着急的话,刚刚的李玫对琼白的确挺没礼貌。 他问道:“汪屏安到底怎么了?” “魇祟。”琼白道。 黎锦秀问:“什么是魇祟?” 琼白道:“你就当是一种妖术吧,但他的情况有点复杂,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体里有一股阴气。” 她取出几张空白的符纸,道:“我要给他灌符水,让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黎锦秀,你帮我找几个杯子或者碗,我还要水。” 她本来准备了一大瓶符水呢,结果正灌的时候被李玫打断了,瓶子也不知道哪去了。 “好。” 黎锦秀走到房间里的吧台前,找出了好几个杯子,又打开了一桶放在一旁的纯净水。琼白也不含糊,她将将五张符纸在吧台上依次摆放开来,又从身后的腰包里取出叁柱香、一盒朱砂和一支小巧的毛笔。 “我要占手窍画符了。” 出马仙的占手窍指的是请仙家上身,借人的手画符,黎锦秀知道,这个过程不能打扰,便退开了些。 琼白点香,闭着眼严肃而虔诚地礼拜,低声默念一长串黎锦秀完全听不懂的话,那些话语的发音非常奇特,不像黎锦秀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突然,琼白身体抖了抖,睁开双眼,神情变得更为木讷,她右手持香,左手却握住了那只已经蘸过朱砂的毛笔,快速地开始画符,不过一分钟,那五张符纸便画满了奇特的图样——与道教或者佛教的符箓不同,就黎锦秀看来,它更像是一幅画。 琼白收笔,转过头看了黎锦秀一眼,她嘴唇动了动,黎锦秀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下一秒,琼白长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成了。” 琼白并未放下那叁支香,而是开始烧制符水,直到黎锦秀给她准备的容器都装满了浑浊的红褐色液体,琼白手中的香也燃尽了。 “黎锦秀,你去给他灌下去。”琼白说。 黎锦秀虽然不喜欢汪屏安现在身上的味道,但是救命要紧,他没有犹豫,端起符水走到床边,掰开了汪屏安的嘴巴,一杯一杯地往他的肚子里灌。 灌完了所有的符水,汪屏安开始痛苦地打滚。 “啊……啊……” 黎锦秀见他好像要吐了,眼疾手快地把床边得垃圾桶拉了过来,正巧汪屏安忍不住了,他翻身俯靠在床沿,对着垃圾桶张嘴就吐。 黎锦秀退避叁舍。 这时,李玫等人听到动静忙里忙慌地跑过来:“怎么了!?屏安怎么了?” 琼白怕她又误事,趁她还没进门,冲过去关上了门,说道:“在外面等着,待会儿就还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真的吗?毕小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隔着门板,李玫忍不住哭道。 而屋内,汪屏安呕得撕心裂肺:“呕——呕——” 黎锦秀远远地站着,也不敢仔细看,生怕自己也吐出来。 琼白倒是不嫌弃,她认真观察着汪屏安吐出来的东西,在汪屏安最后一次剧烈地呕吐后说道:“有了。” 她捏着鼻子将一个迭好了的红色叁角符箓从垃圾桶的秽物中捡了出来,而汪屏安干呕了几下以后,脱力地倒在床边,终于恢复了安静。 “这东西……居然……” 琼白愠怒地握住了拳头,“岂有此理!” 黎锦秀问道:“怎么了” 琼白起身,用旁边的矿泉水将手中的符箓冲洗干净,说道:“我说了你可能不懂,简单地说,这东西其实不是单纯在害汪屏安。” “它像一座桥梁,将汪屏安和另一个鬼魂连接了起来,汪屏安发作,每次吃肉的时候,对那个鬼来说,它会觉得自己正在被汪屏安啃食,所以也会反击汪屏安。” 黎锦秀背脊发凉:“什么?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养鬼。” 琼白看向人事不知的汪屏安,“那只鬼应该是汪屏安直接或者间接地害死的人。” “制作这个符的人在利用汪屏安不断地让那只鬼经历最痛苦的时刻,直到那只鬼成为厉鬼。” 黎锦秀面色凝重。 二十六肉连齿(七) 琼白收起符,将房门打开,让外面等候多时的李玫和樊赤云进来。 李玫一进来就直扑向汪屏安床边,看到汪屏安像是死了一样倒在床沿上,她差点又哭出来:“屏安……屏安怎么了……” “他暂时没事了。” 琼白示意樊赤云去给汪屏安解开绳子,“该做治疗做治疗,这段时间先别让他吃肉。” 樊赤云将汪屏安摆正,叁下五除二地解开汪屏安身上绑着的绳子,而李玫一边收拾垃圾桶里的呕吐物,一边回头问琼白:“以后屏安就没事了吗?琼白小姐,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着屏安吗?” 琼白道:“等他醒来,你问问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什么意思……”李玫错愕。 趁他们说话,黎锦秀打开了房间里的新风系统和所有的窗户,又将中央空调的模式调到吹风,没一会儿,房间里那股腐烂的臭味逐渐散去,他紧锁的眉头也随之解开。 李玫追问了琼白好几句,琼白只得解释:“前因种果,他之所以会惹祸上身,跟他自己从前犯下的孽有关。” “不、不可能!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最多只是、是……” 李玫紧张地看了黎锦秀一眼,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出来。 有些话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说,黎锦秀又比一般的外人身份更复杂,她担心影响黎锦秀对儿子的印象和儿子以后的事业。 黎锦秀知道她的顾虑,对樊赤云说道:“我们先出去。” “好。” 出去前,黎锦秀对琼白道:“琼白小姐,我们在楼下等你。” 琼白带着真挚的感谢,说道:“谢谢。” 还不知道李玫会不会付酬金,这么晚了,她手机里的钱打车都不够,正好应该可以蹭一下黎锦秀的车。 两人出去后,李玫才跟琼白说道:“我儿子和我老公一样,都爱沾花惹草,可是他没胆子害人,我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我生的,我了解我儿子。” 琼白这些年也见了不少的人,她知道,人心隔肚皮,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只要想藏,总能藏下秘密。 她没有再强调她说的话是对的,而是只重复了一遍:“等他醒来,你再问问他。” 而另一边,黎锦秀和樊赤云下了楼,又见到了那位阿姨。 “……黎总,聊完了吗?我们家小汪总怎么样了?” 阿姨刚刚问了汪如意黎锦秀的身份,不敢再怠慢。她从那张红而油润的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双手却紧张地握在一起,鼓鼓囊囊的手指用力地交迭,指节间的肉像是饱满的香肠。 黎锦秀见地板都被清理干净了,说道:“没事了,我朋友等会儿就会下来。”这个阿姨虽然有点没分寸,可本职工作还是做得很好。 “好,那您这边坐。” 她请黎锦秀和樊赤云去客厅的沙发,黎锦秀却问:“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阿姨给黎锦秀指了方位,黎锦秀让樊赤云坐,他先去了趟洗手间,刚刚他一直没机会洗手。 汪屏安家一楼的洗手间就在楼梯口边上,黎锦秀走过去,感应灯自动亮起。 关上门,黎锦秀解开袖扣,挽起衣袖,站在盥洗盆前专心地洗手,台上那面镜子映出他低垂的眉眼和悄无声息出现的另一个人,黎锦秀浑然不觉。 他冲干净自己每一根手指,关上水龙头抬起头,猝不及防被镜子里出现的鬼影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长发的瓜子脸女生。 她脸颊上带着冻伤和一道明显的咬痕,唇角有血痂,眼神空洞又呆滞,身上穿着颜色艳丽的硬壳外套,外套上沾满了斑驳的痕迹。 寒冷彻骨的气息从她身上传过来,而黎锦秀背脊僵硬、头皮发麻。 她的眼珠子忽然转动了一下,和镜子外的黎锦秀对视,嘴唇开开合合,唇角的血痂裂开,溢出鲜血。 “你身上……好暖和……” 他是活人,当然暖和。 黎锦秀飞快移开了目光,下意识去找身上带着的道家符箓,他必须把这个女鬼吓走。 而这时,霍霖漓突然出现在镜子里,他七窍流血,和气地对着那个女生笑,说道:“这么远还来做客,多不好意思。” 那个女生神色变了,下一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狭小空间里的气温也恢复了正常。 黎锦秀蹙眉看着霍霖漓,问:“你认识她?还知道她在很远的地方?” 霍霖漓眨了眨眼睛,他那张还算道骨仙风的脸重新变得正常,说道:“不认识,不过感觉她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黎锦秀还想再问,外面传来了樊赤云的声音和敲门声:“老板,你没事吧?”黎锦秀进去得太久。 “没事。” 黎锦秀擦干净手,扣好袖扣,最后跟霍霖漓确认:“她会伤害其他人吗?” “冤有头债有主。” “好,谢谢。” 霍霖漓消失,黎锦秀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客厅里,琼白和李玫也已经下来了。李玫跟她交换了联系方式,而汪如意陪在她的身边。 李玫感激地说:“真的很谢谢你,对不起,琼白小姐,我之前那样冤枉你……” “打住。” 琼白晃了晃手机,“我收了酬金了,感谢和歉意也都接收到了。” 李玫已经习惯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不会再因为琼白不够客气而觉得对方看不起她。 琼白见黎、樊两人出来,她收起手机站起身,说道:“李女士,那我就先走了。” 黎锦秀带着笑跟李玫示意了一下。 李玫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又跟黎锦秀说道:“黎总,今天真的很感谢您,等屏安好些了,我们一定会登门拜访,感谢您的帮助。” 黎锦秀礼貌地微笑道:“不必客气,李阿姨。” 叁人出了门,刚要上车,汪如意却又追了出来。 她跟黎锦秀和琼白鞠了一躬,然后说道:“琼白小姐、黎总,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对不起,我哥病了之后,我们家就乱了,我妈真的不是故意的。” “还有阿姨,她虽然很讨厌,但是现在也只有她还愿意留下来。” 琼白抱着手臂,说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对事不对人,事情过了我就不会放在心上了,以后有什么事让你妈或者你哥给我打电话。” 黎锦秀见汪如意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说道:“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吧?” 汪如意说:“我不放心我妈和我哥,请了好几天的假。”她抿唇笑了,“不过我哥现在好了,我应该可以回去上学了。” “谢谢你们,再见。”汪如意最后说道。 “再见。” 从天悦凤凰台出来,黎锦秀问琼白:“琼白小姐,你要去哪儿?” 琼白道:“首都文理大学。” 黎锦秀说:“原来琼白小姐还是大学生。” 这辆车上有隔绝前后车厢空间的隐私套件,一块使用了额外的声学阻尼的集成变色玻璃隔屏,隔音效果绝佳,透明不透明可选。黎锦秀按下呼叫器,将目的地提供给司机。 “嗯,我大叁了。” 琼白划开了手机,看清楚了现在的时间,她懊丧地说:“又得被宿舍阿姨念叨了。” 黎锦秀问:“怎么?” “我们学校宿舍门禁十一点,过了这个时间就要登记,阿姨会一直问你去做什么了。”见黎锦秀脸上带着新奇,她问道:“你之前上的学校没有门禁吗?” 黎锦秀笑了一下:“没有,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宿舍。一年生可以抽选学校官方的宿舍,但到了二年级,大部分人都必须搬出去,因为不保证名额了。而且,与其说是宿舍,其实更像公寓,没有晚归的门禁。” “哇,真好啊……”琼白有点羡慕,又问:“住宿费贵吗?” 黎锦秀道:“我没有住过,不太清楚,但是听朋友说,比校外租房便宜。” 琼白“噢”了一声,有点垂头丧气:“我得毕业才能租得起房子了。” “你们这一行应该收入不低?” 就汪屏安这件事,李玫就不可能少给琼白酬金。 琼白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首先,靠本事赚钱得有度,多了要用自己的命去填,所以很多人收钱后只会留一小部分,其他的都捐掉。其次,我这个人命里不带财,收了再多的钱也会平白无故地流走。” 黎锦秀了然:“原来是这样。” 他想到金子烛,问道:“不能改命吗?” 琼白平静地看着他:“可以,但缺长补短,必行恶事。” “人就像木桶理论的那个木桶,你想要补上最短的那根木板,要么从自己身上取,损失其他木板的长度、影响整个木桶的牢固性,要么从别人身上借或者偷,但有借必还、有怨必偿,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来如此。” 琼白收回了目光,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天生完满,是最漂亮的那个木桶。” 黎锦秀失笑:“也行。”当木桶也要当第一。 琼白点头。 她的仙家刚刚见到黎锦秀,她告诉琼白,黎锦秀很少见,让琼白多跟着他蹭一蹭福气。 黎锦秀想起刚刚洗手间见到的那个女孩,说道:“琼白小姐,我刚刚在汪屏安家洗手间的镜子里见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还是鬼?”琼白追问。 黎锦秀道:“应该是鬼,但是我还不确定她的身份。” 那个女孩很像周君墨提起的那个Lulu,那个失踪在雪山里的汪屏安前女友,但那张合照距离比较远,人脸模糊,黎锦秀不确定他今晚上见到的那个女鬼是否就是她。 他简单地给琼白讲了Lulu的事,最后说道:“就算真的是她,可是……鬼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吗?” “一般不能,但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说有人把她的东西或者尸骨带回来了。” 琼白思忖了一会儿,对黎锦秀认真地说道:“谢谢你,黎锦秀,你提供这个信息应该会很有用,我知道该朝什么方向查了。” “不客气,我们现在还是同事,这是我该做的。”黎锦秀说。 琼白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你不懂法术,是怎么赶走她的?” 想起霍霖漓以及他和金子烛的来历,黎锦秀觉得一言难尽,他抿了抿唇,说道:“我身上带了九龙山道长送给我的符咒。” 琼白不疑有他,她从腰包里取出一个铜制的小刺猬挂件,递给黎锦秀。 “这是我的仙家,送给你,它会保护你。” 黎锦秀接过,端详着那个小刺猬:“你的仙家是白仙?” “对,她让我叫她白姑姑,你也可以叫她白姑姑,她特别好,从小就很照顾我和我姐姐。” 黎锦秀注视着琼白:“谢谢你。” 琼白说道:“不客气,你今天也帮了我,如果你不过来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我们是朋友了,你以后有什么麻烦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的,朋友。” 黎锦秀含笑。 二十七肉连齿(八) 过了两天黎锦秀还没有接到汪家的来电,却先遇见了季听潮的儿子季云驰。 那是周六,周君墨约了黎锦秀和其他两个朋友去打网球。 他们两两组队,黎锦秀跟另一个老手苟宣打,剩下的两个人——周君墨和罗少嘉——菜鸡互啄。 作为缺少锻炼的酒蒙子,周君墨打了几场就死活来不起了。还好樊赤云在,他代替周君墨打了一会儿,不过这家伙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打网球,接球虽然准,击球却跟发射导弹似的,将网球打得满场乱弹,罗少嘉累了个半死,没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直言自己像一只被耍的猴。 战斗力损失近一半,网球友谊赛提前结束,他们洗澡换衣服,去锦城小馆吃饭。又因为太早了,吃完饭也才六点半,周君墨就提议说去KTV玩,五个人里叁个麦霸纷纷举手赞成,还有一个樊赤云弃权,于是黎锦秀认命地找人定了包间,跟他们一起转战音乐之巅。 黎锦秀定的KTV算是首都目前最奢华、最潮流也最热门的一个,未来科技风,多个主题大包间,每个包间都有剧场、有舞台,有DJ、有伴舞,还有私人管家和厨师,非常受年轻人的追崇,黎锦秀想着周君墨他们应该也会喜欢,所以选了这个。 果然,周君墨一进包间就大叫:“我下一个生日Party要在这里办!黎总!宠我!” 黎锦秀能怎么办,只能说:“办吧,现在定下来。” “哈哈哈哈……我果然是黎总最宠爱的妃子!” 周君墨爽得翻天,大爷似地仰躺在沙发上,和罗少嘉、苟宣头凑在一起点单,他们叫了舞团、DJ和气氛组,还有一些酒水和美食,房间很快就热闹起来。 另一边的台球桌边,黎锦秀接过助教递过来的巧粉,他一边给台球杆上粉,一边问旁边的樊赤云:“会打台球吗?” 樊赤云点头:“这个会。” “来两把。” 宽大的包间里,中央是周君墨等人鬼哭狼嚎、蹦蹦跳跳,一侧是黎锦秀和樊赤云运杆勾球、品头论足。等到了十点,周君墨几人过足了麦霸瘾,黎锦秀和樊赤云也打累了,他们找了两个歌声甜美的小哥哥、小姐姐唱歌当背景,几人又开始玩游戏喝酒,一直喝到到十一半点,黎锦秀还没醉却困倦不已,大家才决定散了。 结账买单出包间,几人走在赛博朋克游戏世界一样的走廊里。罗少嘉喝醉了,被樊赤云扶着,嘴里说着含糊的醉话,周君墨跟苟宣搂在一起,嘶哑地唱着一首年少时的老歌,而黎锦秀单手拎着自己的外套落在最后面。 他忽然很想他哥。 如果尹莘还在,他会说什么、做什么呢?肯定会偷偷地掐着黎锦秀的腰,说:“哥哥刚刚让你停下怎么不停下?喝这么多……回去再跟你算账。” 这么想着,黎锦秀又想要抽一根烟了。 “黎总!” 一个惊喜的女声叫住了黎锦秀。 黎锦秀看过去,看到了站在某个包间门口的汪如意。 她今天穿了一条胸前有蝴蝶结的黑白齐膝连衣裙,背着一只香奈儿的斜挎包,化了妆,长发也卷过了,看起来精致又漂亮,与之前在汪家截然不同。 黎锦秀知道,那件事应该是过去了。 “谁啊,如意!”有女孩子拉开门,好奇地看过来。 她虽然也是浓妆,可与汪如意一样带着藏不住的青春气息,黎锦秀道:“出来跟同学玩?” 汪如意抿着唇笑:“对,有同学过生日。” “那你们玩。”顾念着这里面是一群未成年,黎锦秀又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好的,再见。” 黎锦秀从她们面前走过。 汪如意身后的女孩盯着黎锦秀的侧脸,她能清楚看到黎锦秀垂下来的眼睫和唇角的小痣,于是又小声地问汪如意:“他是谁啊?好帅啊。” 汪如意用手肘抵了她一下,说:“别闹,我哥的朋友。” “你哥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叫他来玩啊!” 汪如意无语地把她推进去,关上了包间的门:“人家跟自己的朋友一起,再说,他玩好了走了。” “你们在说什么?遇到谁了?”另外有两个人问。 汪如意的朋友夸张地说:“如意的朋友,大帅哥!超级帅!比男明星爱豆还帅!真的!说话也超级温柔!” 汪如意强调:“不是我的朋友,人家比我们都大,不会跟我们这些小朋友玩的。” 但玩嗨了的男生女生聚在一起胆子变得无比地大,他们被那句“大帅哥”所煽动,笑着闹着要去看大帅哥,汪如意根本拦不住,只能着急地跟在他们身后。 “你们别闹了!” 包厢里呼啦啦地走了大半的人,剩下的几个人还有些迷惑:“他们干嘛去了?” “说是汪如意带了个大帅哥来,他们看帅哥去了。” 角落里,某个男生冷哼了一下:“肤浅。” “没错!谁能有我们云驰哥哥帅!”他身旁的男生做作地掐着嗓子,“云驰哥哥,出道就是巅峰!” 季云驰嫌弃地推开他:“滚。” 他站起身,越过几个人朝外走去,有人问他:“云驰哥也去看啊。” 季云驰冷冷地说:“我有那么无聊吗?出去抽根烟。” 他走出包间,看到自己的同学叁五成堆地往回走,眉飞色舞地讨论着汪如意那个朋友“这个是真的帅”、“旁边那个硬汉也不错”以及“我认识一个也很帅但不是这个风格”。 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无论男男女女都那么开心,季云驰却厌烦至极。 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云驰哥,干嘛去啊?” 擦肩而过的时候,对面有人问他。 季云驰扬了扬手里的烟盒,说道:“出去抽根烟。”包间不是不能抽烟,季云驰就是找个借口出去透气。 他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看到汪如意带着歉意跟一个年轻男人说着什么。 那人很高,应该有一米八五以上。他穿着浅灰色的条纹衬衫,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里面衬衫的圆领,衬衫下摆扎进了神色高腰休闲长裤里,看起来腰细腿长、干净利落。 季云驰的目光上移,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的确长得很帅,高鼻深目、唇红齿白,轮廓精致、五官立体,气质就像是校园里那种阳光开朗又温柔谦逊、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校草,垂眼的时候却又有点让人晃神的忧郁。 意识到自己真的在看人家的脸,季云驰强迫自己别开目光,他冷漠地路过汪如意和那个男人,按了电梯。 “那我先回去了,黎总再见。” 汪如意跟黎锦秀告别,转身看到了季云驰,打了声招呼:“季云驰。” 季云驰也没正眼看她,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汪如意抿了抿唇,离开了。 他们这些玩得比较好的都大概相互了解家境,没人会日常随时都拿着“我爸”、“我妈”、“我家”当谈资。都在一个学校上学了,家庭背景都七七八八地差不多,他们也还没真的出身社会,玩得来比了解谁家更有钱、更有资源更重要,毕竟这个年纪,谁在家不是捧在手里的明珠金宝。 当然,肯定存在攀比或者吹捧,但那相对来说比较隐晦,只是偶尔谈天小声地提及,有心人自己有个谱就够了。 比如说季云驰。 汪如意他们都知道,他爸是首都某个区的一把手,他爷爷更厉害,诸如此类。不过季云驰的性格真的有点奇怪,有时候玩得很疯,有时候跟谁都好,有时候又谁也看不上,不过他的长相就是带着邪气的帅,和他偶尔没礼貌的性格倒是挺相宜。 汪如意跟他关系不远不近,一向本着不讨好也不得罪的原则,所以季云驰态度怎么样,她不会放在心上。 反正她也不喜欢这种类型。 汪如意走了,电梯也到了,黎锦秀和季云驰进了电梯。季云驰站在角落,看着他按了一楼的按钮,又问:“几楼?” 季云驰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说道:“一楼。” 他收回了手。 季云驰有些烦躁地捏着烟盒,没有完全拆掉的塑料薄膜和手指摩擦发出来细微的声音,他略微回过了头,目光落在季云驰手里的烟盒上,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保持了沉默。 季云驰隐约察觉到对方情绪里的不赞同,他故意挑衅般地抽了一根烟出来,说道:“我抽个烟,你不介意吧。” “介意。”对方毫不犹豫地说。 “叮——” 电梯到达,季云驰咬着那根烟,一边点火,一边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不服就憋着。” 对方没有动怒,而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季云驰。 季云驰心里腾地一下起了一阵无名火,他冷冷地看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说道:“你笑什么?” 汪如意都不敢这么对他,这个男人凭什么这样。 “没什么。” 对方绕过季云驰走了出去。 季云驰叼着烟快步跟出去,看到门外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外面下雨了,西装革履的司机撑开伞下车,为他打开了车门,护着他上了车,他没有回头看季云驰一眼,背影却像还在嘲笑着季云驰。 “呵。” 看着那辆车远去,季云驰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冷酷地说道:“明天找你叔叔帮我查个车牌号,XA66666。” “啊?是不是一辆硬顶幻影?不用找我叔查了,我知道是谁,银承的黎锦秀。” “银承不是姓尹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爸说好像是儿子死了,过继了他们家的侄子。” “知道了。” 季云驰挂了电话,冷哼一声,“穷人乍富。” 黎锦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贴上了“穷人乍富”的标签。 他们家车库里的车太多了,百万千万、各种类型,换着开也开不过来。除了商务场合需要,他一般会让开尹莘之前坐得最多的那辆宾利慕尚,今天开幻影是因为周君墨想坐,不过因为罗少嘉醉得厉害,周君墨他们先叫车回去了。 樊赤云没有询问他为什么耽搁了一会儿,但黎锦秀想起刚刚遇到季云驰,忍不住将刚刚电梯里的事情跟他说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叛逆。” 怪不得之前季听潮的老婆赵宁宁提起自己儿子是那种表情,的确挺不好管。 樊赤云道:“是我,我就当场给他把烟掐了。” 黎锦秀想起季云驰那张桀骜不驯的脸,笑道:“那得打起来。” “他打不过我。” “的确,不过跟你打算是欺负小孩吧。” 这时,司徒张哥突然说:“老板,有辆迈凯伦720一直在别我们。” “不用管他,录下来等会儿举报。” 别就别吧,路上神经病一直都挺多,黎锦秀在这方面没什么气性。 司机也是家里开惯了车、见多了事的老人,知道稳妥第一。老板发话了,他也不着急,对方别他,虚线就不紧不慢地跟着,不得不变道再变道,不按喇叭不踩油门,反正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出不出事情对方都是全责。 谁知道没多久,那辆迈凯伦在一次强行实线变道的时候车轮打滑,斜向冲出去,越过黄线,与对向来车“砰”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雨天压白线,随时阎王见。 司机倒吸了一口冷气:“天。” 绵绵细雨中,一辆宝马和一辆迈凯伦相撞,紧急刹停,宝马左侧车头和前车身受损严重,迈凯伦左车脸瘪了,车灯凹陷进去,路面上落下一地破碎的零件。宝马亮起双闪,同时迈凯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眼熟的少年脱下外套挡住自己的脸,想要从边上跑掉。 宝马司机赶忙下车,揪住对方的衣领:“你小子想跑!?” 黎锦秀透过沾满雨珠的车窗看到这一幕,神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说道:“靠边停车,报警。” 未成年、无证、危险驾驶,可能喝了酒,还意欲逃逸。 他刚刚是该在电梯里就把季云驰的烟掐了。 二十八肉连齿(九) 黎锦秀刚做完笔录,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就听到宝马车主在跟什么人吵架。 “我放过他?这是我的问题吗?你说话真的很搞笑,十六岁的小孩子开了不知道谁的车,跑出来把我撞了,你让我放过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多少钱我们都愿意赔给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以为谁稀罕那几个臭钱?你知不知道我老婆女儿都在车上,我女儿吓得现在都还在哭……” “好了好了,都不要激动,不要在这里吵。”民警努力维持着秩序。 黎锦秀走出去,看到宝马车主和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叁十来岁,身高大约一米七五,戴了一副黑框眼睛,畏畏缩缩地站着,应该季听潮找来的人。 季听潮和赵宁宁不怎么可能直接出现来处理这件事,他们的身份太敏感,现在不是从前,网络上传一个视频,就能把他们能压下去的“小事”闹大,想要再压下去还得多费功夫。 “老板。”樊赤云和司机看他出来了。 黎锦秀点了点头,问旁边的民警:“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后续有什么我们会再联络你。” 黎锦秀说道:“谢谢。” 他看了一眼宝马司机,发现对方额头和眼皮上有两叁个的伤口,应该是对撞的时候受的伤,于是说道:“记得去医院做检查,有些伤,比如说轻微的脑震荡,刚开始的时候可能不明显。” 宝马车主感激地说:“谢了,朋友。” 要不是黎锦秀及时打电话报警,还帮他拦人,指不定那小子就跑了。 这时,核对了信息的民警走过来对那个男人说道:“原微?你不是监护人啊,叫未成年人的监护人来。” 原微又急又慌:“孩子的爸爸妈妈不在……让我暂时过来帮忙……” “那也不行,这事必须监护人来。” “可是……” 原微的声音因为着急而有点尖,吵得黎锦秀头疼,他按了按太阳穴,说道:“走吧,回去了。”他真的困了。 黎锦秀乘车离开了公安分局所在的街道,却没能留意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奥迪。 奥迪车车内,正在听电话的季听潮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的嘴唇紧紧抿着,胸口剧烈地起伏,挂断电话后就将手里的手机扔了出去,原本儒雅俊美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 “装什么公事公办,在这儿给我说暂时不好放人,呵呵。” “书记,要不要请老爷子打个电话?”他的秘书问道。 季听潮却更阴沉了:“打什么打,关他一晚上再说,长长记性,叫原微回来。” “好。” 原微没多久回来了,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告诉了季听潮:“我不是监护人,他们不让我见云驰,但是我见到了车主和帮忙报警的证人。他们没告诉我他们名字,我只知道那个车主姓施,开的是宝马。不过我按你的要求,进去之前把停在外面车牌号拍下来了。” “出事的车拖到交警大队去了,这外面应该只有那个证人的车,那个证人比我先出来,已经走了。” 季听潮让司机看照片:“刚刚看到哪辆车出去了?” “这个,幻影。”司机指了指。 季听潮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车牌号:“查,还有那个姓施的,都查。” “好。” 季听潮等人不知道的是,奥迪的车顶正倒挂着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青白的鬼脸映在车窗玻璃上,叁白眼死死地盯着车辆里的中年男人,那不算出挑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笑容。 肉连齿、指连心,你也来尝一尝失去希望的滋味吧。 下一个就到你了,季听潮。 季云驰的事跟黎锦秀干系不大,他睡一觉就把这事给忘了,也没特别给家里说,还是兰隽中午给他打了电话,问那天晚上的情况。 “姥姥,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黎锦秀琢磨着,季听潮应该会动关系保季云驰,或者找宝马车主息事宁人,但他只是帮忙报警,做了个见证,应该找不上他。 兰隽带着笑意:“能有什么麻烦?做错事的又不是你,只是你姥爷不放心,让我问问你,没吓着吧?” 黎锦秀道:“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吓着,不过,我觉得可能我也有点错。” 随后他便将电梯里遇到季云驰的事情跟兰隽讲了。 “我当时只是觉得他装大人又没礼貌的样子好笑,没能忍住,现在回想起来,他可能觉得我在嘲笑他。” 兰隽却说:“你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影响了他,他却没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听说季云驰在里面半点不配合,什么都不开口,只说让他们找他爸来。” “他爸不可能去。”昨舔晚上都没去,后面就更不会去了。 兰隽道:“说在走访群众,还在村里。” “对了,你妈妈应该就快回来了,你沉姥姥昨天还说要去把你妈单位旁边的那套房子收拾出来,好久没住人了。” “我来吧。”黎锦秀道。 “也行。” 挂了电话,黎锦秀就跟沉竹实沟通了沉蓓回来的事,他列了必需品和常用品的清单,准备取了钥匙后去再收拾那套房子,又通知杨之夏敲定了他去接沉蓓的行程。 还早,还有大半个月。 黎锦秀忙活完沉蓓这件事,就想去游泳活动活动筋骨。外边儿守着的叶帆听到他让阿姨准备泳池和水疗室,连忙推了一把樊赤云。 “小樊,你跟老板最近关系好,你跟着去游泳。” 樊赤云道:“好。” “别顾着自己游啊,安全员。”叶帆隐晦地提醒了一句。 樊赤云点头:“明白。” 这套房子的泳池在二楼,因为面积限制,不算太大,但想淹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黎锦秀曾经跳水自杀过,叶帆和樊赤云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还好,今天的黎锦秀也没有自杀的倾向——这是樊赤云观察了黎锦秀好一会儿得出的结论。 游完泳,黎锦秀和樊赤云冲洗后换了宽松的家居服,进水疗室做理疗。 理疗师一男一女,都很专业,一通松筋活骨、轻重有度地按下来,连樊赤云这种硬邦邦的汉子都放松得昏昏欲睡。他从前只在受伤复健的时候接受过医学理疗,那时候他的心情完全不同,焦虑、着急,担心自己没办法恢复到以前,担心自己又变成母亲的负担。 他趴在理疗床上,在柔和的音乐和理疗师的轻声细语里转过头,看着自家老板眯着眼睛的侧脸,说道:“我理解为什么有人那么贪了。” 这些东西享受起来是真舒服啊。 黎锦秀笑了,开玩笑说道:“樊赤云同志,可不能思想滑坡。”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漫天扯着,黎锦秀放在不远处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发现是琼白。 “不好意思,黎锦秀,我又要麻烦你了。”琼白说道。 黎锦秀问:“发生了什么事?” 琼白压低了声音:“我跟踪了汪屏安,发现他带着人和两个女人打起来了,我感觉我一个人应该拦不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帮帮我。” 汪屏安好了? 黎锦秀来不及多想,说道:“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来,你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注意安全。” 两人中止了理疗,出发去找琼白。 琼白蹲在一家咖啡店外,远远看着一辆贼拉大的黑车停在路边,穿着休闲服的黎锦秀走了下来,后面还跟着上次那个帮忙按人的大高个哥们。 “这里!” 琼白挥了挥手。 黎锦秀带着人走过来,问道:“琼白小姐,你怎么蹲在这里?” 琼白尴尬地说:“我饿得胃疼。” “你没吃饭?”这都下午四点了。 琼白点头:“我跟了汪屏安一天,没来及吃午饭。” 黎锦秀问道:“还行吗?能走么?我先带你吃点东西……”他稍微看了看周围,看到了那家叫做Fortunate的咖啡馆,“就那家吧。” 琼白说道:“汪屏安就是进了那里,我听到店长叫他老板。”她本来想在里面随便买点东西吃,可是菜单上的价格吓了她一跳,所以她又出来了。 “那正好,进去再说。” 黎锦秀伸手想把琼白扶起来,“能走吗?” 琼白勉强站了起来,说:“没关系,我可以。” 叁人进了咖啡馆,黎锦秀特意找了靠里的位置,接近员工通道。 “点单。”黎锦秀将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交给琼白。 琼白一脸痛苦:“……柠檬水。” 菜单上最便宜的东西,气泡特调柠檬水,叁十八元。 黎锦秀知道琼白的情况,于是又拿回了菜单:“正好我们俩也饿了。” “费雪南、青柠芝士、牛油果滑蛋开放吐司,一杯沃肯瑰夏。”他侧过头问樊赤云,“小樊喝什么?” 樊赤云严肃地说:“我喝不惯咖啡,对我来说就是苦水和酸水。” “那喝茶吧。” 黎锦秀看了看,对服务员说道:“再一杯冷萃白桃乌龙,请快一点。” “好的。” 服务员下了单,先把本来就是成品的点心和蛋糕端了上来,黎锦秀示意了一下,让她摆在了琼白面前。 琼白明白了,黎锦秀是为了自己才点那么多。 “谢谢你,黎锦秀。” “快吃,别把胃饿坏了。” 琼白也不矫情,迅速地开始吃蛋糕。稍微舒服点了,她放下勺子,说道:“前两天,李玫联络我,说汪屏安又犯病了,我去处理了之后,她让我留住在了汪家,方便看着汪屏安,也看看家里有没有……” 她看了一眼樊赤云,樊赤云一脸平静,料想对方应该不会大惊小怪,才继续说道:“看看家里有没有脏东西。住在他家的时候,我就发现汪屏安好像在让人找什么人,今天他突然神色匆忙地出门了,我想着可能跟他身上的事有关就跟上了。” “我打车跟着汪屏安的车到了一家小酒店外面,他带着叁四个人进去,抓了一个年轻女性出来,又开车去了另一个小区。那个小区门卫管得不严格,我随便报了个门牌号就混进去了,然后就看到汪屏安气势汹汹地带着他从酒店里找来的那个女性进了一栋楼,没多久又带了另一个女性下来。” “在楼下,他们仨开始吵架。第二个女性打了汪屏安,汪屏安打了第一个女性,第一女性死命地哭,我离得远,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楼上有邻居听见了,就探出头来喊:‘你们干嘛,报警了啊’。” “汪屏安连忙拉着那两个女性走了,最后开车来了这家店。” 说到这里,琼白有点难过:“今天打车都花了我八十多,还不知道能不能报销。” 黎锦秀失笑:“我给你报销。” 琼白叹了口气,道:“那怎么能老蹭你,没事,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虽然很肉疼。 “现在怎么办?” 这时,吐司和其他两杯饮品上来了,黎锦秀道:“你先吃饭,我来想办法。” 琼白老实继续吃饭,黎锦秀抿了一口咖啡想了想,然后跟服务员示意了一下。服务员走过来,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请问你们的洗手间在哪儿?” 服务员指了位置,黎锦秀看过去,洗手间恰好与员工通道靠得很近。正巧,这时有个面色慌张的店员拉开员工通道的门,快步走出来找到店长,焦急地说着什么。 黎锦秀跟服务员道了谢,他还没起身,樊赤云就站了起来。 “我去。” 潜伏这种事,他比较专业。 “也好。” 樊赤云先去了趟洗手间,然后趁人不备摸进了员工通道,而黎锦秀与琼白坐在位置上等着。 没多久,樊赤云发来了信息。 “后面有员工休息室和办公室,汪屏安在里面跟两个女孩子吵架,吵得很激烈,有个女孩子声音很大,说他会遭报应,让他还露露的命。” “店长和两个店员在这里,她们都很害怕,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那个女孩叫姚淳迩。” 黎锦秀看到这个名字,对琼白说道:“我们进去。” 琼白有点紧张:“行吗?” 黎锦秀让琼白看樊赤云发来的信息,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姚淳迩应该是我在汪家镜子里见到的那个女孩的朋友,那个女孩就是露露。” “你认识她们?” “不,朋友认识,听他提起过。” 涉及到鬼的事,琼白点头:“好,我们走。” 黎锦秀带着琼白走到员工通道门口,一个店员连忙走过来,说道:“您好,这是员工通道。” 黎锦秀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是你们老板汪屏安的朋友,他让我过来找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推开了门往里走。 店员被他信誓旦旦又坦然的态度糊弄到了,但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您真的是我们老板叫来的吗?” “当然。” 黎锦秀随口回答她,他们路过了员工休息室和一脸懵的店长和店员,听着动静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外,门外站着叁四个穿着黑衣的人,像是保镖。 “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个人问。 这时,一声女生尖叫和男人持续不断的怒吼从里面传来,汪屏安的保镖对视了一眼,打开门冲了进去。黎锦秀和琼白紧随其后,将室内的一切纳入眼中。 “我他妈说了!我没有害她!姚淳迩,你却来害我!” 汪屏安死死地将一个年轻女人抵在墙上,双手扣住了对方的脖子,面色狰狞愤怒,“警察都知道!我没有害她!那就是个意外!” “贱男人,放开我!” 姚淳迩拼命反抗,又抓又踢,一下不知道踢到哪里,汪屏安怪异地嚎叫了一声,捂着裤裆滚到了地方。 房间里,一个女人蜷缩着躲在角落,捂着自己的耳朵无助地流泪。 汪屏安的保镖见他被踹,连忙去拉他,还有两个保镖去按住姚淳迩。 看着姚淳迩头发散乱,脖子和脸上都有被打的痕迹,身上的衣服也是歪七扭八的,黎锦秀过去抓住了一个保镖的手腕将她扯开,厉声说道:“别动手动脚,放开她。” “你是谁?” 黎锦秀道:“你别管。” 姚淳迩也没认出面前这个男生是谁,但有人帮她了她又不傻,直接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另一个还抓着她的保镖的手上,那个保镖吃痛松手,姚淳迩立马躲到了黎锦秀的身后。 两个保镖脸色变了,认定黎锦秀是姚淳迩找来的帮手,于是想要先抓住黎锦秀。 “这个女人害了我们老板,你少管闲事!” 这时,樊赤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拧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轻巧一推,就将黎锦秀挡在身后:“我老板就爱管闲事。” “啊啊啊——!” 那个保镖疼得差点站不稳,“你什么人……” 这样精准的力道和位置,绝对不是一般健身或者打拳出来的路数。 樊赤云分开双腿,朝他勾勾手:“你们俩一起上?” 两人有些瑟缩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只是收钱保护汪屏安的安全。虽然块头还算大,但其实没怎么实战过,面前这个男儿眼神锐利、气势迫人,看着站姿松散,实则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蓄势待发,感觉他们送上去也只是挨打的份儿。 黎锦秀见樊赤云能应付,于是转过了身去找姚淳迩,他刚想问姚淳迩没事吧,就看到姚淳迩冲了过去,一脚踢在了刚刚站起来的汪屏安的屁股上。 “啊!姚淳迩!” 汪屏安还没站稳又摔了个狗吃屎,他身边的保镖急忙去扶汪屏安。 “老板!老板!” 琼白受不了了,她轻巧地跳上办公桌,掏出一个铜铃用力摇晃:“别打了!别吵了!都安静!” “谁再动我诅咒他一辈子发不了财!” 她气势磅礴,震住了在场所有人,姚淳迩不动了,汪屏安看清楚是她和黎锦秀也不动了,樊赤云面前的两个保镖见此情景也放下了双手。 而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板,要报警吗?”是这家咖啡馆的店长。 “不用。” 黎锦秀微笑着说:“我们能解决。” 店长不认识他,求助的目光又投向了汪屏安。汪屏安轻咳了一声,说道:“听黎总的。”看到几个傻愣着的保镖,他又说:“你们也出去,把门带上。”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二十九肉连齿(十) 现在办公室里一共有六个人。 黎锦秀、樊赤云、琼白、汪屏安、姚淳迩以及一名缩在一边不敢动弹的年轻女性。 那个年轻女性大概二十四五岁,蜜糖棕的长发,素颜,很白,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双眼皮特别宽,嘴唇和下巴也有玻尿酸的痕迹,应该是微调过。 “小汪总,可以介绍一下吗?”黎锦秀示意。 汪屏安坐在他的对面,脖子上带着姚淳迩留下的抓痕,他人还是病怏怏的,气色倒是比之前躺在床上的时候好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那个女生,没好气地用鼻子出气冷哼了一声:“黄佳宁。” 黄佳宁紧紧贴在墙角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屏安,我不知道,……” “别叫我屏安!吃里扒外的东西!这几年我给你花多少钱!啊?你联合外人给我下东西?黄佳宁!我那么爱你!你有没有良心!” 汪屏安怒气冲冲,晶莹的唾沫控制不出地从缺牙的地方喷出来,喷了面前一桌,他神色不定地又闭上了嘴巴。 他口腔条件现在还不太好,要养养才能种牙。 姚淳迩远远地坐在边上,看着汪屏安冷冷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替我办事而已,而且,别把你自己说那么深情,黄佳宁这样的女人,你在外面养了几个你自己清楚,就像当年你背着露露在外面乱搞一样。” “是!我是乱搞了,那又怎么了?呵,我是男人,多几个人怎么了?黎总,你说是不是?” 黎锦秀没想到他拉自己下水,说道:“那我应该不是男人。” 汪屏安吃了个瘪,半晌没能把露着黑黢黢的牙洞的嘴巴合上。 这时姚淳迩才想起黎锦秀,她怀疑地看着黎锦秀,问:“你又是谁?你认识我?” 黎锦秀道:“我叫黎锦秀,我们俩相互不认识,但我听人提起过你,也听说过露露的事情。” 汪屏安和姚淳迩的脸色都变了。 “你知道露露的事……” “我朋友说,露露失踪的事情当年在留学生和华人圈子里闹得很大。” 姚淳迩激动了起来:“露露才不是失踪!”她指着汪屏安,“她是被这个贱男人给害了!” “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姚淳迩!是,我承认,那个时候除了张露,我的确还交往了其他女朋友,但我没有害她!!!” 原来露露姓张,叫张露,黎锦秀想起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心情变得沉重。 汪屏安反驳着姚淳迩,指责她:“都七八年了,你居然买通我身边的人给我下不干净的东西!你看看我的牙!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 姚淳迩看着汪屏安潦潦草草的口腔,忽然笑了:“你活该哈哈哈!” “你活该!” “你吃了露露的肉,就该有这个报应!” 汪屏安脸色突然变得扭曲而惊骇,而黄佳宁捂着耳朵:“啊……啊……别说了!别说了!” “我没有……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放我走吧……呜呜……” 一直默不作声的琼白突然动了,她靠近姚淳迩,问道:“你把她带回来了,是吗?” 姚淳迩抬起头,打量着琼白的面容还有她手中那枚奇异的铜铃,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身份:“你是道士?”她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忌惮。 “不是。”琼白否认。 汪屏安察觉姚淳迩似乎有点惧怕琼白,于是得意洋洋地说道:“毕小姐是我们家请来的出马弟子,之前你那些小伎俩就是被毕小姐轻松解决了。” 姚淳迩却强撑着挺直了腰背与琼白对视,不屑地说:“你长得挺漂亮,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和这样的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说完,她又带着敌意看向黎锦秀:“你也是!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朋友是谁,但你帮汪屏安,你的朋友就不可能是我的朋友。” 黎锦秀有些无奈:“姚小姐,你误会了,如果我只是来帮小汪总,那么刚刚我就不会拦着他和他的保镖。” “或许你只是怕在这里闹出人命。”姚淳迩思路很清晰,“到处都有监控,汪屏安都不敢对我怎么样,你也一样。” 琼白打断了她的话:“废话少说,你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那道符是谁给你的?” 姚淳迩抗拒地说:“我凭什么告诉你!伥鬼!”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不仅仅是在害汪屏安,还是在害她。”琼白紧紧地盯着姚淳迩,“她原本只是尸骨无收的孤魂野鬼,再这么下去,她很快就会变成永世无法超生的厉鬼,这就是你想要看的吗?” “……你、你说什么!” 姚淳迩大骇。 琼白又一次逼近:“你不明白吗?每一次,汪屏安啃食肉食,其实都是在啃食她。” 姚淳迩目瞪口呆,半个字还未吐出来,一旁的汪屏安脸上血色全无、几欲作呕:“毕小姐!你在说什么!” 樊赤云俯身,靠近了黎锦秀的耳朵,低声说道:“这事太邪门,老板,我们要不还是先走?” 黎锦秀问他:“你怕吗?” “那倒不是。”樊赤云解释,“我妈说,这种事知道得越多,牵扯越深,容易影响自己,子不语怪力乱神,只要没看见或者不相信就不存在。”他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内容,却没那么相信。 黎锦秀想了想,自己的确不因该把樊赤云牵扯进来,于是说:“那你出去等我。” 樊赤云见他误会了,说道:“我没事,你不走,我也不走。” “谢谢。”黎锦秀道。 两人叁言两语交流完毕,琼白直白的话语已经击溃了姚淳迩与汪屏安的心理防线,而另一边的黄佳宁本来就怕得要命,听着琼白的话,她突然冲过来抓住了琼白的手臂。 “毕小姐,求你救救我吧!对不起!对不起!我可没有害过她啊!请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琼白神色凝重的看着她,问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鬼……张露……她一直缠着我……” 黄佳宁是汪屏安在外面的众多个小叁之一,他们在夜场认识,那时候,黄佳宁还是一个做外围兼职的大叁学生。 汪屏安出手阔绰,对她好,经常包她出去玩,很快他们就确立了长期的关系。 后来,汪屏安给黄佳宁租了一套月租一万的房子,每个月两叁万的零花钱,就这么把她养了起来。黄佳宁每天的生活就是陪吃、陪睡、陪玩,专业上的知识早忘了,日常最会是怎么发牌,怎么开酒,怎么哄得汪屏安多给一些零花钱,还有研究纯欲丰胯穿搭、减肥美白和整容变美。 至于汪屏安的家庭,她早就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了解过了,也并不奢望他为自己离婚。 她圈子里的小姐妹们、小男闺蜜们都这样认为,别扯那些什么真爱不真爱,网上开个小号骗骗别人给点情感费可以,现实中千万别把自己给骗了。拿到手里的利益才是真的,结不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金主个个儿都精得很,比你分得清家里的和外面的。 对黄佳宁他们来说,逼宫风险太大,不如找好下家,如果下家质量不行,那不如先稳住现在的饭碗。 因此,黄佳宁从来不会提那些让汪屏安觉得煞风景的事情,她乖巧、顺从、知分寸又懂情趣,是在汪屏安身边呆着最长的那个。 当然黄佳宁也考虑甚至尝试过找更好的金主。 可惜这一行竞争太大,年轻、漂亮又豁得出去的“僧”多,有钱又愿意给出来的“粥”少,兜兜转转,最后黄佳宁还是选择了保底的汪屏安,起码汪屏安愿意给钱,人年轻,长得也不太丑。 然而这份相互妥协、各取所需的长期包养却变成了汪屏安在不少狐朋狗友面前明里暗里炫耀的“长情”,就像他们是真爱似的,黄佳宁有时候也觉得挺可笑。 黄佳宁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哪天汪屏安对她彻底没兴趣或者她不想再干了,她就带着攒好的小金库回老家,开个美容院、美甲店或者商务KTV,再找个人结婚,可是没想到姚淳迩和张露出现了。 黄佳宁第一次见到姚淳迩的时候,根本对她没什么印象。他们只是在某个聚会打了个照面,就连汪屏安都想不起来姚淳迩是他什么时候的同学。 然而就在那天以后,黄佳宁开始做噩梦。 一个被冻死的年轻女人出现在她的梦中,不断地告诉她,她好冷、她好痛,黄佳宁夜夜不得安眠,人也开始恍惚了起来,甚至,有一天她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垫满了冰块的浴缸里。 那天,汪屏安打开冰柜,疑惑地问她:“家里的冰块都怎么都没了,是不是你又忘了冻了?” 黄佳宁尖叫了一声,第一次在汪屏安面前情绪崩溃:“被我用了!都被我用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大姨妈来了!?”汪屏安没好气地“啧”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他带着一肚子气去了另一个小叁那里,将黄佳宁一个人留在家里。 黄佳宁那时候恨透了他就这么把自己丢下,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真的很害怕,她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却还是不敢睡觉,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谁?” “黄佳宁,我是来帮你解决烦恼的人。”可视电话里的女生带着微笑,“你最近一直在做噩梦吧,我之前也是。” 黄佳宁有基本的安全意识,不敢让她进来,对方劝说几次后说道:“你现在应该也不敢睡觉,要不然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聊一聊。” 黄佳宁同意了。 她们约在了小区外面的快餐店。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店即便晚上也是人来人往,还有工作人员,大庭广众之下,黄佳宁不怕她对自己做出什么。 落座后,对方介绍了自己:“我叫姚淳迩,我们之前见过。” 黄佳宁终于想起了前不久还真的见到过对方:“是你。” 姚淳迩没有多话,直接将自己的手机推了过来。 “你见到的是她吧,她的名字叫做张露,她是我在美国念本科时认识的朋友。七年前,她是汪屏安的女朋友。” 屏幕里的姚淳迩和张露头靠头、脸挨脸的靠在一起,对着镜头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不认识她。” 据黄佳宁所知,汪屏安现在的老婆不叫这个名字,也不长这个模样。 姚淳迩道:“你当然不认识她,因为七年前她和汪屏安去雪山攀岩,意外失踪了。我们和她的父母找了她很久,她的父母甚至卖掉了国内的房子,年复一年地请搜救队去找她,可是还是没找到她,哪怕是她的尸骨。” 黄佳宁明白,这么多年没找到人,恐怕张露早已经遭遇不幸。 “我……我很同情她和你们,可是她为什么找我呢?我都不认识她,我从来没有害过她……” 姚淳迩突然笑了:“可是,你不是汪屏安养着的吗?” “她是汪屏安害死的,她当然恨所有跟汪屏安有关的人。” 黄佳宁摇头:“我可以马上走!如果是汪屏安害死了她,她应该去找汪屏安……” “对!她的确该去找汪屏安!”姚淳迩目光炯炯地看着黄佳宁,“可是她离得太远了,我带回来的东西只够让人生活得不太安宁,远远达不到报复的地步。” “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黄佳宁又惊又怕:“你们……她想要我做什么……” 姚淳迩将一包白色的粉末放进了黄佳宁的手里:“把这个加进汪屏安的饭菜里,让他吃下去。” “你放心,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我找人看过,就是美容院里做填充的微晶瓷骨粉,主要成分是羟基磷灰石钙,懂行的道长替我们加持过,可以让她借着这个回来,靠近汪屏安。” “真的吗?不是人骨……的骨粉吗?”那包白色粉末很少,大约只有小半个指甲盖那么多。 “当然不是,不信你可以找人问问。”姚淳迩十分坦然。 黄佳宁最终收下了那包东西。 她惴惴不安地找了自己熟悉的医美销售,最终确认那真的只是一包微晶瓷骨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张露可以依靠这个回来,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黄佳宁将它加进了汪屏安的饭菜里。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要别找她就行了。 果然,很快汪屏安身上就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情。 汪屏安本来就爱吃肉,在他吃下那包骨粉后,他对肉越发上瘾,尤其是那种有嚼劲的肉。可是,每次吃完肉后他的牙齿又会塞上许多的肉屑,又疼又难受,剔牙都要剔得牙龈红肿、鲜血长流才能勉强将它们清理干净。 黄佳宁看着他对着镜子病态而疯狂地剔牙只觉得害怕,但汪屏安自己剔不好了,又会让黄佳宁帮他。黄佳宁做贼心虚,心慌手抖力气小,剔半天都剔不好,汪屏安骂她没用,最终摔门而出,去了另一个新包的温柔小叁那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黄佳宁松了一口气。 她收拾了行李,从这套房子里退租,住到酒店里去了,还好,从那天起,张露没有再缠着她了。 可是就在前几天,张露又出现了。 黄佳宁害怕地将姚淳迩约出来,姚淳迩告诉她,她需要再给汪屏安吃一次骨粉,然后将另一包白色粉末也交给了她。 于是,黄佳宁重新打扮了自己,低声下气地去见汪屏安,跟汪屏安认错。 她重新见到的汪屏安变得十分消瘦,更可怕是他的好多牙都没有了,看起来好恐怖,黄佳宁害怕,害怕自己如果不照做会落得跟汪屏安一样的下场,所以她趁着汪屏安不注意,再一次将骨粉撒进了汪屏安的饭菜里。 随即,汪屏安又一次发病。 三十肉连齿(十一)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 听到这里,汪屏安再也坐不住,他拎起黄佳宁的衣领,抬起手,想要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住手!” 黎锦秀却跑过去,用力地抓住了汪屏安的胳膊,“汪屏安,现在不是怪她的时候。” 黄佳宁害怕地捂着脸,放声哭泣:“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 而姚淳迩站了起来,走到汪屏安面前,说道:“你要打就打我,这件事是我逼她做的。” 汪屏安怒目而视:“你以为我不想打你!?” 是黎锦秀抓他抓得紧,他根本动不了。 “能不能解决事情?你们真的想要因为打架斗殴闹进公安局?”黎锦秀问汪屏安和姚淳迩。 两人神色各异,冷哼了一声。 黎锦秀松开了手,让两人分开坐下。 琼白这时对姚淳迩说道:“你骗了黄佳宁,那两包骨粉就是张露身上的东西。” 汪屏安和黄佳宁都变了脸色,汪屏安腹内翻滚,而黄佳宁又害怕地缩到了一边:“可是……我问了好几个人……她们都说那不是人的同种骨粉……” 姚淳迩坦然地说:“没错,那不是人的骨粉,但它的确属于张露。张露曾经被无良美容院骗过,用微晶瓷骨粉填充过鼻子。” “啊啊啊啊!”黄佳宁捂着自己的耳朵,“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汪屏安再忍不住,转头朝向一边干呕了起来。 琼白充耳不闻,继续追问姚淳迩:“你找到了张露的遗体?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让她入土为安?” “我没找到!”姚淳迩变得很激动,“我找不到她!那些骨粉是刘道长帮我取来的,隔空取物……” “你被骗了。” 琼白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个刘道长一定找到了张露的遗体,他在利用你,他想把张露炼成厉鬼。” “不可能!不可能!” 姚淳迩不肯相信,“那么多搜救队都找不到她……而且刘道长说了,他也只能靠祖师神通取回一部分东西,想要找到张露,必须要满足她的遗愿,让她报仇。” 黎锦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问道:“姚淳迩,你口中的刘道长在哪里?” “他在美国。刘道长是海外道观的道士,他说他察觉到那座山里有故土之人遗愿未了,于是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她,而我每年都会去那座雪山,所以才会遇到他。” “刘道长没有收我一分钱,怎么会骗我?” 琼白道:“没有收钱也可以骗你。”说完,她叹了一口气,很是烦恼,“美国啊,我机票钱都攒不起。” 她的话说得没头没脑,黎锦秀却听明白了,他问道:“琼白小姐,你想去吗?” 琼白道:“对,这才是我该管的事。” 黎锦秀又问:“如果你去了那里,就能找到张露吗?” 姚淳迩双眼里突然迸发出了希望,她着急地问琼白:“你能找到露露吗!?” 琼白点头:“那个姓刘的都能从张露身上取东西,那我肯定能找到张露,只要他们没有把张露的遗体带走。” “我来安排。” 黎锦秀冷不丁地说道:“我们去美国找张露。” 姚淳迩怀疑地说:“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当时,当地军方、政府和民间志愿者的联合搜救失败后,张露的爸妈从来没有放弃过,这几年来他们卖了家里一切资产,拼命工作、到处借钱,每年都会请民间搜救队去找张露,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找到过……” “钱和人手,你不用操心。”说完,黎锦秀转过头看向汪屏安,道:“但现在的问题是,汪屏安,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比如说,张露失踪的位置。” 汪屏安惊恐地抬起双眼:“我、我……” 见他还吞吞吐吐,黎锦秀说道:“你再不说实话,张露就会一直缠着你,现在她可以找姚淳迩和黄佳宁帮她,以后她也可以找其他人……”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害她!”汪屏安情绪崩溃地挥着手,“是,我是咬了她一口,那是因为我以为她死了!” “我的背包丢了,和死去的张露困在了一起,我太饿了,太冷了,也太渴了,我就忍不住咬了她一口……可是我马上就后悔了,那块肉……我没有咽下去……”汪屏安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着,“我也很害怕,我怎么能吃我的女朋友……我害怕得冲出了那个缝隙摔了下去……后来昏迷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得救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露的位置……我不知道她在哪……” 姚淳迩嘴唇颤抖、泪水盈眶,恨不得原地把汪屏安撕了:“你真咬下了她的肉!?你是不是人?你还是人吗!?” 琼白突然说道:“那时候,张露大概没死。” 汪屏安怔愣住了,他颤抖着身体跪在了地上:“啊——!不、不可能!” 这么多年,他一直安慰自己,那时候张露已经死了,他最多只是紧急避险,一时昏了头才咬下了张露的肉,而且因为太冷了,他根本就没尝出滋味,可现在琼白却说,那时候张露可能没死。 汪屏安发疯地大吼:“我……不可能!啊啊啊啊啊!不可能!!!” 黎锦秀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黎锦秀的动作很快。 他跟家里人说要出去旅游几天,又替琼白办好了签证,然后带着汪屏安、姚淳迩以及自己的人踏上了前往美国的旅途。 Sierra Nevada,内达华山脉,它的名字来源于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自治区境内的同名山脉,位于美国加州与内华达州之间,是美洲西部脊梁是科迪勒拉山系的一部分。内达华山脉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风景名胜,高山、湖泊、山谷、瀑布以及国家公园,其中最为出名的是北美最大的高山湖泊,太浩湖。 但这一次,黎锦秀等人并没有去往太浩湖一带,而是抵达了孤松镇,他们要前往内达华山脉的最高峰,惠特尼山峰。 惠特尼山峰的攀登难度并不算特别高,但是恶劣的天气和缺少经验的登山者可能会让征服这座第一高峰的挑战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灾难,汪屏安与张露参加的那一次徒步攀登就是这样的情况。 “今天在镇上休息一晚上,明天我们就去Campground,倒时差顺便适应海拔,第三天,搜救团队会上来和我们回合,然后我们会按照之前的路线图前往汪屏安、张露当年与小队分散的地点。” 旅馆房间里,黎锦秀放大了投影幕布上的地图,让每个人都能看见,“虽然最近的天气不错,但山上有一部分冰雪覆盖的路线,不要离队、不要擅自行动,有任何不适,都必须主动下山。” “明白?” “嗯。” “明白。” “好。” 黎锦秀最后看向姚淳迩,说道:“姚小姐,在我们上山找人之前,你需要遵守诺言,将刘道长约出来。”琼白担心找到张露的时候刘道长会有所感应,所以要求先抓刘道长。 姚淳迩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黎锦秀又是安排私人飞机,又是联络专业团队,还找来了许多有经验的安保人员,他已经展现出了最大的诚意,姚淳迩即便还对琼白所说的内容有所怀疑,却也不傻傻地只相信刘道长。 无论刘道长有没有骗她,这都是一次找到张露遗体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这次他们选择的旅馆是姚淳迩每年来住的旅馆,半年前,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刘道长。旅馆不大,房间仅有大床房和标间两种选择,为了不打草惊蛇,黎锦秀只带了樊赤云和叶帆入住,其他的随行人员安置在另外的酒店里。 安排妥当后,琼白、汪屏安回房间休息,黎锦秀与姚淳迩来到了旅馆泳池旁的休闲区,这里放置了户外桌椅,可供旅客坐下来欣赏远山风景。 “黎总,谢谢。” 没有了汪屏安在场,姚淳迩一直以来尖锐的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 黎锦秀道:“要谢就谢琼白小姐吧,她才是发现张露可能还在受苦的人。” 姚淳迩想起琼白所说养厉鬼的事,难免有些痛恨自己:“如果那件事是真的,那岂不是我害了露露……” 她害得张露死后也不安宁。 “姚小姐,你应该是被利用了,而且现在还不晚。” 姚淳迩点了点头:“黎总,你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露露,以后无论汪屏安要报警抓我还是告我,我都接受。” 黎锦秀看着她略显憔悴和沧桑的双眼,不由得说道:“姚小姐,你和张露的感情真好。” “嗯。” 姚淳迩回忆过去,唇角带上了一丝笑容,“我和她是出国后才认识的朋友。我们坐同一班飞机,那时候我忘了换现金,又丢了唯一一张可以取现的银行卡,在机场急得不行,是她二话不说换了钱给我。我们加了微信,很巧又发现我们都在波士顿,我念国际关系,她读法学,后来,我们俩就渐渐熟悉了起来,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我们一起租房,露露做饭很好吃,很会照顾人,我们喜欢的明星、歌手和电视剧都一样,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差不多,在一起的时候有聊不完的八卦,每次聊天聊到嗓子哑了都停不下来。” “有时候,我感觉她就像是我迟来的亲姐妹一样,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很放松。” “后来,大二的时候,她和汪屏安交往了。汪屏安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花了很多钱和心思,什么无人机过生日、跑车示爱、私人游艇惊喜,他都玩了个遍,他还经常送露露各种品牌包包、高级珠宝,对露露百依百顺,活脱脱的女朋友奴,那时候我和我们其他几个朋友都觉得汪屏安爱惨了她。” “但是他们没好几个月,露露就发现汪屏安跟别的女生暧昧的聊天信息,而且不止一个。他们开始吵架,露露提出分手,汪屏安认错挽留,分分合合了好几次都没断掉。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太喜欢汪屏安了,也很少参加汪屏安在的聚会或者活动,因为我担心我会当场骂他,让露露下不了台。” “所以,他们出事的那一次,我没有去。” 姚淳迩自责地说:“如果那时候我去了,或许露露就不会出事了。” “我听那支小队里人说,露露和汪屏安之所以会跟他们走散,是因为他们吵了一架,露露赌气到一边去冷静,小队休息好了离开的时候汪屏安却忘了叫上露露。后来,领队发现露露不见了,汪屏安才回去找她,结果暴风雪突然来了。” 黎锦秀蹙眉:“汪屏安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姚淳迩嘲讽地笑:“他怎么可能主动提?黎总,你还没明白吗?他就是个没种的懦夫,说不定他还会怪露露害他出事。这种人,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琼白小姐要救他。” “琼白小姐有自己的行事原则,她对事不对人,而且,她现在最想要帮的人不是汪屏安,而是张露。” 黎锦秀说道:“我问过琼白小姐,如果没有我,她会攒钱来美国找张露吗?她说她会,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坐视不管,因为还有人在等张露回家。” 姚淳迩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望着远山山脉,将眼眶中打着转的眼泪逼了回去。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姚淳迩的手机来了信息,是那位刘道长,刘广长。姚淳迩立刻给他播去了电话。 “道长,我现在已经在Lone pine了。”姚淳迩的声音有些嘶哑,自然地带着不知所措的情绪,“您能不能再帮帮我?” 简单聊了几句后,她挂了电话,对黎锦秀说:“他二十分钟后到。” 黎锦秀说:“我陪你去见他,就说我是你男朋友。”他担心刘道长心术不正,会再利用或者是伤害姚淳迩。 姚淳迩突然笑了:“那我不是赚了?” “不用了。”说完玩笑话后,她摇了摇头,“我可以应付。” 黎锦秀道:“好,那按照我们的计划,尽量呆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 姚淳迩严肃地点头。 三十一肉连齿(十二) 刘广长六十来岁,圆脸,不苟言笑。 他穿着常见运动品牌的硬壳和防水长裤,带着登山杖、登山包,与其他游客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他不说,没人能看出他是个道士。 “刘道长。”姚淳迩与他在旅馆门外的马路边碰面。 刘广长轻叹了一声:“出师不利?” 姚淳迩歉意地点点头:“汪屏安找了道士……” “哎,姚小姐,你这样没有办法帮你的朋友。”刘广长说道。 姚淳迩道:“可是我手里的东西太少了,刘道长,您知道露露在哪儿吗?要不然我们把露露带回去,让她直接跟汪屏安报仇。” 刘广长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姚小姐,我这把老胳膊老腿,你觉得我能爬上这座山吗?” 姚淳迩失望地叹气,又问:“那您不能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可以请人……” “姚小姐,你太心急了。你知道为什么她的家人和你找了她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吗?因为她有怨,怨气生瘴,遮掩住了她的位置,即便我知道她在哪儿,也不可能能直接找到她,除非让她先报仇。” “这样吧,今夜我再试试取些东西回来,这一次,你不能再失败了。” 姚淳迩感激地说:“谢谢你,刘道长。” 随后刘广长入住旅馆,姚淳迩自觉地为他支付了食宿费。 晚上九点,黎锦秀坐在写字台前,戴着蓝牙耳机与国内的杨之夏开着视频会议。 “……这部分表述不太清晰,再修改一下……法国那个医疗设备项目的预算草案出来了吗?” 这时,黎锦秀手机亮了亮,他解开屏锁,看到了樊赤云的新消息。 “汪屏安出门了,他另外找了人手,应该有武器或者其他东西。” 黎锦秀眉头微蹙,然后对屏幕那边的杨之夏道:“今天先到这里,有紧急的文件发到我的邮箱。” “好的,老板,你早点休息。” 黎锦秀结束了与杨之夏的视频会议,刚好门外传来敲门声,他走过去打开门,是叶帆。 “老板。” “进来再说。”黎锦秀让叶帆进屋,然后关上了门。 叶帆有点紧张,“你让我们盯着的那个姓刘的老年人出门了,然后,琼白小姐和姚小姐也跟上了他。” 对于刘道长出门这件事,黎锦秀不太意外,但姚淳迩主动去找了琼白这件事,黎锦秀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不过琢磨了一下,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姚淳迩本来就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跟着了吗?” “跟着的。”叶帆道。 黎锦秀又问:“小樊那里有多少人手?” “国内带来的人有五个,这边的团队十个,都有户外经验,也带了武器。” 黎锦秀道:“我们现在出发。” 叶帆不放心:“您在这里更安全,再说,现在人手兵分两路,我们也要分开追。” 黎锦秀坚持要去:“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两拨人最后会去同一个地方。” “好吧,我去准备一下。”叶帆道。 叶帆离开,房间重新变得安静,黎锦秀将霍霖漓和金子烛唤了出来。 “霍霖漓,你跟上樊赤云,保护好他们。” 霍霖漓没半分犹豫:“好。” 他转身化作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消失在半空中。 一旁金子烛跃跃欲试:“我也去,黎锦秀,我可以帮你保护那两个女人。” 黎锦秀拒绝了:“她们应该用不上你。”再说,金子烛精神状态不稳定,他担心出岔子。 金子烛瞪大了眼睛:“我难得想要做好人!” “你会做好人的话早就转世投胎了。” 黎锦秀没理会他,他打开笔记本点开自己的邮箱,将刚刚收到的一张标注详细的地图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金子烛凑过来看,问道:“这是什么?路线图?汪屏安不是早给你了吗?” “路线图,我另外找人跟当年的那支小队和后来的那些救援队都聊了聊。” 金子烛明白了:“你一直都不相信汪屏安,也没那么相信姚淳迩。” 黎锦秀放大了地图,看了看上面不同的颜色标注,又点开了手机里的一个APP,屏幕出现了当地的地图和两个快速移动的定位点,那是跟着汪屏安和姚淳迩的两拨人,他说道:“没有,我只是习惯多掌握一些信息。” “我本人喜欢明牌,可是大家好像都更爱走夜路。” 金子烛盘腿坐在半空中,摇头晃脑:“夜路走多了,要见鬼噢……” 黎锦秀关上电脑,换了厚实的登山服,又从保险箱里取出一把.44沙漠之鹰:“走吧,你跟着我。” 金子烛看到枪,隐隐兴奋了起来:“能给我玩玩吗?我还没玩过。” “不能。” “你带枪做什么?还有谁带了枪吗?汪屏安?”金子烛不知道黎锦秀为什么带枪,胡乱猜测。 “应该不只是枪。” “不只……他想干嘛……噢,我知道了!他想提前彻底超度了张露!”金子烛扯起嘴角,笑容狰狞,“这小子,有点狠啊,当时他真的没有吃下张露的肉吗?” 黎锦秀没有说话。 “庞道长,您真的能收了她吗?” 车内,汪屏安睁着赤红的眼睛,着急又焦急地问坐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扎着道髻,穿着道袍,方正的国字脸上嵌着一双豆大的眼睛,乍一看有些滑稽。 庞道长目露精光,嫌弃地看了汪屏安一眼:“这件事你早点找我不就结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邪道术法,一个出马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主要是之前侯道长没能看出来……” 庞道长冷哼:“他学艺不精,我已经叫他跪香反思去了。” 见汪屏安还是不安,庞道长又耐心地劝道:“你不必怕,等我将那女鬼收了,你再处理掉她,谁也不会再发现什么。” 汪屏安吃了定心丸,神色逐渐阴狠:“好。” 张露害他没了牙,还让黎锦秀知道了这件事,以后黎锦秀恐怕不会再跟他交好,更不会跟他合作,他怎么放过张露。 “恋人一场,如果她只是托梦来让我给她收敛尸骨就算了,可她和姚淳迩竟然敢害我,还有那个教她们害我的道士,他们三个我哪个都不会放过!” 庞道长却咳嗽了一声:“先说好,我只帮你解决鬼的事,我可没学过害活人的东西。” “我明白,庞道长,您是正统的道长。” 他们乘坐的车辆抵达山径起点停车场,汪屏安下车。他不只找了庞延辉,还找了一小支雇佣兵,所以现场还有一些看起来登山装备齐全却神情冷漠又警惕的人。 “走吧。” 他们从访客中心领取了许可证,进入山区。 惠特尼峰步道难度不高,白天夜晚都有进入的登山客,这个时间点进来不算特殊,但汪屏安等人走得格外地块,差不多四个小时就走到了99 Switchbacks。一行人稍作休息之后,不再走常规的步道和鹿岛,开始手脚并用地攀爬石堆和陡坡,直到抵达一片开阔的地带才停了下来。 凌晨三点,山区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汪屏安踩着松散的乱石,借助头灯望向远方,分辨出下方应该存在的湖泊和顶峰的豁口。 那时候,折返后的他和张露就是在这里争执时遇上了暴风雪。 “汪屏安,你太过分了!原来你不止国内有人,加拿大、西班牙、澳大利亚的人你都还都谈了!我要和你分手!我现在就要下山!我要将你那些聊骚的记录和拍的视频全部挂网上去,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露,不要给脸不要脸,呵呵,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再说那些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你闹什么闹,怎么不能懂点事?” 远处墨云翻滚,天黑了不少,张露想起之前的天气预报,冷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一边:“我最后一次谢谢你还记得来找我,我现在要去跟队长他们说我要下山,刚刚姝丽他们也说不想走了,我可以和他们结伴下去。” 小队的人让汪屏安回来找她,那现在他们肯定还在那边等着。 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汪屏安来的方向走去。 想到张露下山的时候就可能把她之前发现的视频给其他人看,汪屏安有些慌张了,他连忙跟上去:“露露,有话好好说,我们都在一起快一年了,难道你对我就没有感情吗?” “这样,我们先冷静冷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汪屏安好说歹说,才让张露态度稍微缓和一些,两人走到一个分岔路口,张露问道:“走哪儿?” “这边。”汪屏安毫不犹豫指了另一个方向的路。 他准备暂时将张露丢在这边,然后回去找其他人回合下山,差不多再回来接张露,这样可以错开张露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间,也能让他有机会再说服张露。 张露没有怀疑他,率先踏上了那条路。 这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冰雹夹着风雪落了下来,张露本能地觉得害怕,说道:“汪屏安,我怎么觉得这天气变化比天气预报说的吓人。” 汪屏安抬起头,看到天边漫卷的乌云:“是不太对劲。” 冰雹和大雪越来越密,不过短短几分钟,目之所及的道路上都堆满了冰碴子和密实的雪花,气温也大幅逐渐下降。 汪屏安咬咬牙查看了手机的定位:“算了,我们直接回营地。”和张露或者其他女人的事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在山上没命了才是得不偿失。 张露惊疑不定:“他们呢?没有他们我们能走下去吗?” “那不然怎么办?” 看着唇角干燥开裂、眼神带着恐惧的张露,汪屏安脑子里突然起了一个暗黑的念头,如果张露死在这里就好了……不,他在想什么,再怎么样张露也是他女朋友,他没那么丧心病狂。 “快走。” 汪屏安拉着张露朝回走,暴风雪却越来越大,大到几乎看不见山道,白茫茫的山间却还能听到滚滚雷声。 “不能走了!屏安!”张露紧紧地拽住汪屏安,“现在风雪太大,还打雷,我们可能会踩空!可能会被雷劈!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露说得没错,这些雪坡上本来就覆盖着冻成冰壳的硬雪和一层疏松的软雪,现在雪下大了,路面的情况也变得更复杂,他们没有领队的人探路指挥,又缺乏经验,实在不该轻举妄动。 两个人左顾右看,终于找到一个仅能够容纳两人的石洞,躲了进去。 呼呼风雪席卷而来,他们的衣物都打湿了不少,因为害怕失温,张露和汪屏安暂时忘掉了之前的争吵,抱在一起取暖。 “露露,等我们下去,我就和那些人断了,我再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张露被他严密地保护着,即便心里还有气却也知道不是现在该计较,而且这种情况下汪屏安还愿意保护她,说明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感情的……无论怎么样,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张露打住了在自己脑海里打来打去的想法。 除开关于生存的话语交流都是多余,他们分享了背包里的水,查看手机上的地图和讯号,试图发出求救信息。 过了半个小时,风雪越来越大,就在某一个不经意之间,他们头顶的巨石忽然松动了—— 这根本就不是山洞,而是几块体积比较大的乱石堆起来的空槽! 积雪太重,乱石失去平衡,连带着躲在里面的汪屏安和张露一起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啊——!” 汪屏安和张露就是被扔进了搅拌机里,巨石为刃、碎雪做泥,挤压着他们的身体,让两人在痛苦不堪中不断下坠,汪屏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汪屏安在剧痛中醒来,发现他掉进了一个冰封的裂缝之中,缝隙外面是层层迭迭巨石的和积雪,他能看到靠近自己脚边的积雪上面有一个小洞,呼呼的风雪还在从那里灌进来。 好冷、好痛…… 汪屏安觉得自己的肋骨应该是断了几根,他爬起来,看到倒在身边生死不知的张露。 “露露……” 张露有一条腿别扭地支着,像是折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汪屏安醒了,她带着伤口的嘴唇微微上扬:“还好……我把你拖进来了……你没事……” 失去意识后,是张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进了这个稍微安全一点的山层缝隙里。 “露露!露露!” 汪屏安还来不及感动,就看到张露又缓缓地合上了眼睛,“你别睡!你醒醒!”他们的背包不见了,冰爪和冰镐也不见了,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遗失。 张露本来就摔断了一条腿,又耗尽了全身力气将汪屏安拉进来,她现在的头很沉很痛,身体也冰冷而麻木,耳边盘旋着不间断的耳鸣,眼前一片起伏的黑暗。 “我好冷……好疼……” “妈妈……爸……” 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汪屏安吓得屁滚尿流:“张露……” 张露死了……? 三十二肉连齿(十三) 初生的太阳从山峰之间喷薄而出,汪屏安和庞延辉在雇佣兵的协助下顺利抵达当年他与张露被困的附近。 今天的天气很好,应该不会有太多危险。 “我后来回想过很多次,按照我们第一次掉下去的地方和我第二次掉下去获救的地方来推测,应该是这一带。” 那时候,汪屏安向所有人隐瞒了第一次掉下去的位置。 庞延辉看向那片被冰雪覆盖的陡峭山坡,气喘吁吁地伸出手:“无妨,让我算算。”还好他也常爬山,否则这老胳膊老腿还跟不上。 “那边!”庞延辉指了个方向,却又觉得不对,“有人做了手脚……” 汪屏安眯了眯眼睛:“肯定是那个刘道长!” “走,下去!” 另一边,琼白和姚淳迩偷偷跟着刘道长抵达。 姚淳迩见刘道长站在一片空地前,指手画脚、念念有词,问道:“这是怎么了?他在隔空取物吗?” “不是,他在这里设了一个阵。”琼白想明白了,“刘道长应该很早就发现张露在这里了,他没有报警也没有告诉张露的家人,就是想要利用张露。” 看起来糟老头子一个,爬山倒是爬得飞快。 “可是……他图什么?除了住宿和餐食,他没有问我要过钱。”姚淳迩说道。 琼白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管。” 姚淳迩无法理解:“什么叫与我无关,我总要知道他要利用露露做什么!” 琼白不能跟她解释,只说:“我去把他拿下,一切就结束了。” 就在琼白想要出去的时候,忽然,他们看到了另一行人出现了。 “……汪屏安!” 姚淳迩看着汪屏安,怒不可遏,“道士,还有……他雇了人!” 汪屏安身边跟着一个中年的道长,还有好几个眼神看起来十分狠厉的大块头,他们大多数都是肤色不同的外国人,有的人背着登山包,有的人提着黑色的袋子,还有的人双手插在了口袋里。 “别出声。”琼白压低了声音,抓住了姚淳迩的手。 “他想要做什么?那些人带着什么东西?” 姚淳迩弄不明白汪屏安为什么会带着人出现在这里,他不是答应了黎锦秀会在之后跟着他们行动,帮他们找到张露吗? 琼白摇了摇头:“我也不懂。”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刘广长已经被汪屏安的人抓了起来。 “你们……你们做什么!?你们这是人身伤害!放开我!我只是路过!”刘广长失声惊叫。 庞延辉鄙视地看着他:“有你这种道门败类真是不幸。” 刘广长别过头:“我只是登山的游客,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装什么装?!别跟他废话了,把他押到一边去!”汪屏安示意手下将刘广长按倒一边,“庞道长,可以开始了。” 庞延辉朝前方走了几步,他抬起头望向覆盖了一层薄雪的陡峭山坡。 “日出之时,阳气生发,是杀鬼的好时候。” 琼白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好,他要让张露魂飞魄散!” “什么!?”姚淳迩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就冲了出去,“汪屏安这个贱人……” “嘘。” 琼白看到被压在雪地里的刘广长似乎有动作,“刘广长还有后手。” 只见庞延辉取出一把桃木剑,步伐奇特地行走在雪地之间,汪屏安站在他的身后,神色飘忽不定,而在他们身后刘广长却盯紧了汪屏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握紧手中的一缕头发,轻轻地说道:“张露,出来吧,出来吧……汪屏安就在这里——” 天地变色! “轰隆——!” “老板,那边突然打雷了!” 叶帆望向乌云迅速聚集的不远处,又借助望远镜查看那些只能算是零星的登山客——汪屏安一行人,还有竭力隐藏自己的琼白和姚淳迩。 黎锦秀按了按对讲机,问道:“小樊,情况如何?”她没能兵分两路的人已经回合。 “姓刘的老头好像干了什么,现在汪屏安带的道士有点慌了,不过琼白小姐和姚小姐没有轻举妄动。另外,汪屏安雇佣的人带了自制的炸弹,不知道是不是想把山坳炸开,找到张露。” 闻言,黎锦秀垂下眼眸:“趁雪还没下来,行动吧,有把握吗?” “初步估计他们只有叁把枪,有把握。老板,这天气蹊跷,就我们这儿一片变了天,你们别过来了。” 黎锦秀道:“把雇佣兵和汪屏安控制住,其他的交给琼白小姐,告诉琼白小姐,汪屏安身边的道士姓庞,叫做庞延辉,是出云观侯延耀的师兄。” “明白。”樊赤云回道。 叶帆有些担忧地问:“琼白小姐一个姑娘家,能行吗?” 黎锦秀道:“她不是一般的姑娘。” 叶帆将信将疑,黎锦秀却没有解释。 “走吧。”黎锦秀吸了一口氧,继续往前走。 他刚刚出现了一点高反的症状,叶帆一直想劝他回去:“老板,要不您在营地等我们回来?小樊也说了,天气不好。” 他们安保人手还有轮班,黎锦秀却是从过来的飞机上就一直在加班,非常疲惫。 黎锦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直升机安排好了吗?” 如果身体状态好,他没那么容易高反,只是他没想到汪屏安和刘广长一个比一个心急,一个比一个拼命,晚上就偷溜上来了。 “一直待命着。” “好。” 黎锦秀担心惊动汪屏安一行人,所以进山的时候没派直升机。 雪来得很快,白色的雪片簌簌落下,将高高低低的褐色石堆掩盖,就像是汪屏安和张露遇到的那一天一样。 汪屏安双腿都吓软了,控制不住地后退:“张露……张露来了!”雇佣兵里大部分人都听不懂中文,只是狐疑地相互对望,还有人询问是否要离开。 天气不好,不适合留在山上。 “雕虫小技!” 庞延辉的衣袍被呼呼的风雪吹起,他却丝毫不畏惧,掐印引剑,一股灼热的气息破开风雪朝着冰封了的某个方向而去,一击既中—— “啊——!” 凄惨的女声隐约在风雪中,瘆人又可恐。 “是露露!” 姚淳迩推开琼白的手,朝外跑去,而琼白抽出叁只香,紧随其后。 同时,隐藏已久的樊赤云等人也动了。 他们一跃而出,与汪屏安带来的雇佣兵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有人开了枪,汪屏安吓得腿软,跌坐在一旁瑟瑟发抖。 琼白已经仙家上身,朝着庞延辉而去:“出云观,好大的威风!” 这时,一双干枯苍老的手抓住了汪屏安的肩膀。 刘广长不知何时被樊赤云救了下来,他没逃走,而是找到了汪屏安。 “汪屏安,你来得正好。”刘广长用力地卡住汪屏安下巴,分开了他的嘴巴,看到了对方那七零八落的牙齿,“哈……你这牙还不错呢?” 汪屏安剧烈地挣扎:“啊放开!啊啊啊——!” 刘广长虽然是个老头子,却力大无穷,他压住汪屏安的身体,将手中的一缕头发塞进了汪屏安的嘴里,说道:“你当时能活着出来,都要感谢她,对吧?” “你吃了她多少肉、喝了她多少血?” “唔嗯啊……我没有……!” 姚淳迩在雇佣兵和樊赤云等人扭打中仓皇地逃窜。 这些人带了刀,还带了枪,要不是樊赤云他们认识她,在混乱中保护了她,或许刚刚她就死在某个雇佣兵手里了。 姚淳迩粗喘着,看着不远处的汪屏安和刘广长,她狠了狠心从雪地里捡了一把不知道属于谁的匕首,冲到了两人的身后,却又刚好听见了刘广长的话。 “你骗不了我,我看到她了,她的尸体上都是伤口,咬出来的伤口……” 姚淳迩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紧握着匕首猛地将它插进了汪屏安的肩膀里:“你这个贱人!汪屏安!你这个贱人!你去死!!!” 风雪越来越大。 刘广长及时躲开,他阴狠地冷笑了一下,抬起头刚好与庞延辉对视了一眼,刘广长比了个手势,拇指与食指、中指搓在了一起—— “别忘了给钱。” 庞延辉脸色铁青,只稍微注意力不集中就被琼白一个手刀砍到了天灵盖! “轰——” 他的头顶处像是扎进万根细刺,而后耳边响起一道凌厉的女声:“孽障!孽障!” 面前,那个顶香出马的少女怒目而视,她的身后一道纯白的虚影若有若无。庞延辉瞪着眼睛,发现自己七窍八脉都被冻结了,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 冰冷的风雪拍在他的脸上,像是仙家的巴掌。 “你……你是叁合的人……”庞延辉冷汗直落。 琼白收起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死不了。” 雪地里,樊赤云和其他人已经将汪屏安带来的雇佣兵抓了起来,那包自制的炸弹也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安全起见,樊赤云让人将把上面的线给剪了。 而另一边,汪屏安一脚踢开了姚淳迩,捂着自己的肩膀不停地哭叫:“妈的!贱人!贱人!啊……好痛……我要死了……啊——!” 突然,如同瀑布一样的长发从他的嘴巴里长了出来,挤满了汪屏安的整个口腔,那些头发扭动着将他仅有几个牙齿拔起扯出,丢在了雪地上。 “呕……呕……赫赫……救救……救救我……” 鲜血不停地顺着他口里的发丝流下来,汪屏安掐自己的脖子控制不住地干呕,因为窒息涨红了脸,看到琼白走过来,他跪在地上不停地地求救。 “救、救……呕……” 姚淳迩看到这一幕,又哭又笑地叫了起来:“露露来报仇了!露露!露露!!!” 她越是大喊张露的名字,那些发丝就生长得越快,汪屏安能感觉那些头发在他的胃里、在他的喉咙里不断地暴涨,将他五脏六腑都堵住了,让他痛苦不堪,甚至,他还能感觉到它们马上就要要从他鼻腔、他的眼睛、他的耳道里钻出来了—— “不、呕……” 琼白猛地抓住了姚淳迩的手,质问:“你想救张露,还是害张露!让她停下来!” 姚淳迩睁大了眼睛:“你知道……” “当然。” 姚淳迩之所以那么相信刘广长,并不是因为刘广长那几句忽悠和起了效的骨粉,而是因为刘广长的确让她和张露沟通上了。 就像现在,姚淳迩能看到站在汪屏安身后的张露。 张露披散着头发,脸上、脖子上还有被人卷起的手臂上,所有这些露出来的地方都没有一块好肉,甚至有些伤口还深可见骨。 这都是曾经的汪屏安咬的! 刘广长见情况不对,转身就想跑,琼白却眼疾手快地砸了一个铜铃出去。 “滴铃——!” “啊——!” 刘广长被那奇异的铃声震得浑身骨头都快碎了,他跪倒在地上,看在面前的雪地里开出了一朵朵殷红的小花—— 他的七窍开始流血。 琼白冷冷地看着他。 刘广长心脏突突地跳动,他张了张嘴,说道:“你是叁合的人……” “对。” 刘广长道:“我活了这么久……跑到了国外……结果……还是……” 琼白没心情听他的废话,直接对姚淳迩说:“张露杀了汪屏安就会变成厉鬼,永世不得超生,这是刘广长的目的,你身上还有他交给你的有关张露的东西,交出来。” 姚淳迩颤抖着嘴唇,她看了看已经开始翻白眼的汪屏安和他身后一脸伤口和牙印的张露,哭喊道:“凭什么!凭什么交给你!你说的就是真的吗!你明明是汪家请来的!你是想要救汪屏安!露露就在这里!她想报仇!她马上就可以报仇了!” 琼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难沟通,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紧紧盯着他们的樊赤云。 “过来,搜她的身,应该是一个软的布包。”琼白说道。 姚淳迩拔腿就想跑,却被樊赤云一把按住:“不好意思,姚小姐……”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骚扰、猥亵!我要去告你们!” 姚淳迩死命地挣扎,樊赤云却不管叁七二十一,将她身上的口袋都翻了一遍,最后摸出了一个红色的布袋。 “给你。” 樊赤云将它递给了琼白。 琼白打开,看到了里面黑色的发丝和一张带着血腥味的符。 张露的头发和姚淳迩的符。 琼白收拢手指,樊赤云看到那个布袋子在她手中无火自燃,随后风雪逐渐地停了下来。 “张露,回你的身体去,我们带你回家。”琼白道。 姚淳迩目不转睛地看着张露,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声嘶力竭地喊:“露露!露露!” 汪屏安口中的发丝如潮水一般退去,张露也变得容颜完好,她仿佛恢复了一丝神智,却没有看琼白或者姚淳迩口中的仇人汪屏安,而是看到了不断哭泣的姚淳迩。 “淳迩,别哭。” “你来带我回家吗……” 姚淳迩咬着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来带你回家……你爸妈……一直在等你……” “我也……很想他们……哦对了,你拿到哈佛的offer了吗……” “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去……但是我好像……” “去不了了……” 张露的影子在渐渐停下的风雪里消散,姚淳迩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露露……对不起……” 她现在才明白,想报仇的人从来都不是张露,而是她。 黎锦秀终于抵达,却听到了姚淳迩撕心裂肺的哭声。 三十三肉连齿(完) 张露的遗体从一个位置隐蔽的冰层裂缝里抬了出来,由直升机运送到了山下。 据刘广长交代,他早在四年前救偶然发现了张露,但为了后续的计划,他特意设了障眼法,让其他人无法找到她,直到遇到姚淳迩。 “与其说,是我骗了她,不如说我们是一拍即合。”刘广长抬起苍老的眼皮,“她想报仇,我想要钱,就这么简单。” 黎锦秀问:“你没有问姚淳迩要钱。” “她那点钱,我看不上。”刘广长心如死灰,也无所谓后面会不会被报复了,“我做的是养猪的买卖,厉鬼是成猪,死在外面又没人收尸的野鬼孤魂就是猪仔。” “等养好了,我就会将它送到国内去,只要被某些门派的道士杀了,他们就会给我一笔钱。” 琼白问:“与你接头的人是谁?” “灵霄,张文言。” 黎锦秀问琼白:“张文言是谁?” 琼白道:“你认识张无有?” “见过几面。” “那是他的爷爷,在道盟做后勤工作。” 电光火石之间,黎锦秀了然大悟:“王福贵的事也是这样……“ 司徒建兰说王福贵是突然变成了厉鬼,而孽镜里,沉抟曾经跟金子烛抱怨王福贵死了,债收不回来,那时候金子烛却又突然收到了一笔钱,说不算太亏本。 沉抟和金子烛不只是和王福贵玩了躲猫猫,还将王福贵当成了猪仔。 “没错。” 琼白解释道:“司徒建兰跟我们说,王福贵不该是厉鬼,他没有成为厉鬼的条件,却突然变成了厉鬼,背后肯定有问题。”道士杀鬼、天经地义,如果司徒建兰没有意外卷进来,其他人根本不会怀疑王福贵的身上可能掩藏着另一件事。 琼白又问刘广长:“你害了多少人?” 刘广长觉得她的话莫名其妙:“那都是鬼,怎么能算人呢?” “不必跟我狡辩,是人是鬼,你分得清。” 刘广长突然又笑了:“可我还是人,听说叁合抓人,天南地北都能带走,那让我见识见识。” “我是美国公民,你一个无名之辈,怎么把我引渡回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 凡人的法律无法审判刘广长,琼白也不会主动暴露这件事,黎锦秀皱起眉头,都开始思考要不要想办法把刘广长偷渡回去,琼白突然动了。 “那我让你见识一下,我们怎么带人离开。” 她单手掐诀,拇指按住无名指指尖,食指与中指相绕,执于眉心,忽而叁合的公章金印出现在虚空之中,善恶仪从中飞出,飞速地旋转、倒立,化作一柄小剑,在刘广长惊恐的目光中没入了他的眉心。 “天、地、人叁合,执杀!” 刘广长瞳孔猛然缩小,随后涣散开来。 黎锦秀呼吸一滞:“他怎么了……” “死了,但没完全死。” 琼白收手,退了半步,黎锦秀便看到刘广长摇摇晃晃地伸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明天早上,刘长广会心脏病发作,死在旅馆里。” 琼白取出一本超市里常见的笔记本,在上面随手画出一个叁合的公章,“但他本人,其实在这里。” 黎锦秀明白了,带着还未消散的惊讶问道:“叁合能杀人?” “能,鬼魂、类人或者与有人关的精怪也能杀,只要该杀就能杀。”琼白神情平静,就像是在说这件事稀疏平常。 黎锦秀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也能?” “你能,但你不会也不能。” 琼白有点嫌弃地打量黎锦秀,“你没有气、没有法力、没有术法、没有仙家、没有神通……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把没有子弹的枪。” 黎锦秀眉头拧起:“那让我进叁合来做什么?” 琼白思考着这几天的事情,突然想通了:“我知道了。” “你来散财……” “不是,我是说,你来做物质上的支援。” 黎锦秀啼笑皆非:“这也行。”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道盟的那个道士为什么当时那么着急要杀司徒建兰?” “那家伙说他的上线说,是怕马无名注意到这件事,马无名爱用刑、好大喜功,却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他要查的东西一定会追到底,所以他们想要一箭双雕,让司徒建兰的死与马无名扯上关系,然后将马无名从道盟理事的位置上挤下去。” 黎锦秀颔首,又问:“他的上线呢?” “死了,应该是被灭口或者强迫自杀了,不过我们有追到他可能与张文言有关,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件事,张无有知道吗?或者说,他参与了吗?”黎锦秀问。 琼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听说,因为叁合的介入,司徒建兰的事让马无名受了牵扯,他被迫退出了理事会,张无有提拔为理事,代替马无名的工作。” 想起那个性格冷淡的年轻道士,黎锦秀有些复杂。 琼白思索着:“养厉鬼这件事牵扯太广,恐怕不止涉及了张文言,就像张露这次的事情,出云观的庞延辉也心知肚明。”即便庞延辉并不认识刘广长这个人。 黎锦秀有些弄不明白:“他们是在训练新人还是厉鬼供不应求?怎么会想到让别人养厉鬼?” “功德。” 琼白解释了两句,“修行不易,获得功德金光更不容易,杀厉鬼是一条捷径,也更容易因功留任在天上或者地下。修行升上来的神仙更有人情味,留任的神官也可以多照顾自己门派里的弟子,这些都是默认的规则。” “可是,不是说阴间专门有一门修行者的册子吗?” 琼白有点惊讶:“你连这个都知道。” “没错,但杀厉鬼和给钱养厉鬼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就像张文言做的交易不会算在张无有头上。汪屏安这次原本也该是庞延辉给钱,侯延耀或者出云观的其他人杀鬼。”但琼白和黎锦秀横插了一道,让庞延辉不得不先出来把这件事了结了。 功德赚不了,就赚汪屏安的钱,他们也很灵活。 “一人挨饿,全家吃饱。”黎锦秀有点无奈。 琼白点头:“有点这个意思。” “但是他们这样做,会让很多阴魂没办法投胎,地府的人要是知道了得气死。” 黎锦秀看着她,想到了某个变态狗官。 地府的人应该早就知道了,甚至可以说,叁合能这么快查到这里,跟某个变态狗官脱不了干系。 “地府的人不能直接管这件事?” 琼白道:“对,地府最重要的事是万物生灵死后生前的量刑和轮回,对厉鬼也是抓得多、杀得少,还活着的修行者除非当场撞他们手里了,他们不会管,也没有那么多精力。” “那那些死在国外的人难道都回不去吗?” “不是,和国内一样,只有含冤而死、无人收殓或者执念太深的人死后难入地府,无论什么葬仪、无论葬在那儿,其他人都是正常流程。”琼白想了想,“这么说吧,天上和地下不是单纯的地理概念,不是说出国了、上天了、移民火星了他们就追不到了。” “我们的世界就像是蛋黄,天上和地下是蛋白,无论蛋黄内部怎么发展,都不影响蛋白的包裹和存在,因为是不同层面的东西。” “可是每个文化里的神与地狱都不同。”黎锦秀疑惑。 “那只是意识和文化的反射,我不是说了吗?无论蛋黄怎么变化,蛋白都是一样,只是看的人以为它不同。” 黎锦秀道:“我大概明白了。” 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那个变态狗官也可能出现在这里!? 琼白说道:“好,你休息吧,我走了。” 审完庞延辉又杀了刘广长,这一天下来她也很累。 “琼白小姐,再见。” 黎锦秀送琼白离开,刚关上门就察觉到一阵阴风。他僵硬地转过身体,果然看到了那个变态狗官……伊青。 伊青信手而立,面前的白布垂落,纹丝不动, “你真的很聪明,黎锦秀。” 黎锦秀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又一次绷紧了,他不露声色地后退,将手放在了背后的门把手上。 “过奖了。” 伊青语带疑惑:“你要去哪儿?你应该休息。” 黎锦秀当然知道自己该休息,他眼睛熬得通红,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全身肌肉酸痛,好像还有点发烧的感觉,但是伊青在这里,他没办法放松。 伊青的衣袖突然动了一下,黎锦秀紧张失声:“——别过来!” “你拦不住我。” 伊青忽然出现在黎锦秀面前,冰冷的手掌钳住了他的肩膀,“去休息。” 黎锦秀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像是有蚂蚁在爬,又是羞愤又是恼怒,心脏激烈地跳动:“你别——” 话还没说完,黎锦秀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伊青的怀里。 伊青下意识抱住他,却愣住了。 黎锦秀气晕了? 为什么? 人生中最可怕的事莫过于被变态气晕了,醒来后看见的还是变态。 “你在发烧。”伊青说。 黎锦秀大脑昏昏沉沉,因为高烧和过度运动全身一阵一阵酸痛,呼吸也变得艰难,他没有理会伊青,而是费劲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伊青像是感受不到他的抗拒,继续说道:“为什么上山?”黎锦秀部署得面面俱到,为什么非要冒着生病的风险上山? 黎锦秀嘴唇微微张开,呼出的气都是滚烫:“为什么问?” “我想要知道。” 黎锦秀迟钝地思考,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上山的原因:“我要确保琼白安全。” “你喜欢她?”伊青语气干巴巴地问。 黎锦秀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喜欢,怎么了?” 因为高烧,他面色发白,脸颊却飘着两团红晕,半阖着的眼眸雾蒙蒙的,像是远山的云雾。 伊青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握紧了,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平稳:“因为她有一张漂亮的脸?” “嗯,她还很善良,很厉害。” 伊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时,门被敲响了,樊赤云在门外说道:“老板,我给你拿药来了,我进来了。” “滴——”地一声,门被推开,樊赤云像是看不见伊青一样,走到黎锦秀的床边。黎锦秀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樊赤云放下手中的药,帮他把后面的枕头垫好了。 “几点了?”黎锦秀问。 樊赤云道:“八点二十。”国内上午十一点二十。 黎锦秀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晕过去太久。 “老板,你是一个逞强的人。”樊赤云将药和准备好的水递给黎锦秀,中肯地评价。 黎锦秀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是吗?” “今天这个情况,其实你不用上去,也不该上去。” 黎锦秀吃了药,有些受不了地歪了歪头:“不要教育我了。”他的头太沉了。 “我将琼白带出来,也必须全须全尾地将她带回去。” 汪屏安和姚淳迩各有目的,黎锦秀对他们来说只是一趟顺风车,可是琼白不一样。琼白是很很厉害,但在某个方面来说,她也只是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女孩,无论是作为同事还是作为朋友,黎锦秀都需要对她负责。 樊赤云道:“我明白了。” 黎锦秀吃了药,樊赤云接过他手里的水,然后用床边的耳温枪给他测了温度。叁十九度,还很高。 黎锦秀问:“那帮人携带炸药,是想要做什么?” 提起这个,樊赤云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失望:“汪屏安准备毁掉张露的遗体。” 黎锦秀想起樊赤云最初知道炸弹后的反应和金子烛胡乱猜测的话,不得不说,善人和恶人从思维上来说就是天差地别。 “汪屏安刚刚被救出来的时候,精神压力太大崩溃过一段时间。他有时候痛恨自己吃了张露的肉,有时候又觉得他吃了张露的肉那件事只是一场幻觉,或许他只是咬了一口,根本没有咽下去。”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汪屏安接受了心理治疗,也逐渐确认他并没有吃张露的肉,他的生活回归正轨。” “但没想到,六七年过去了,姚淳迩把张露带回来了,还害了他。” 樊赤云想起汪屏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抽泣,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刚开始,他觉得你和琼白小姐说得对,张露和姚淳迩也是被利用了,他应该和你们一起去将刘道士揪出来,找到张露,让他入土为安。” “可他开始做关于当年那件事的梦,梦里那件事一次比一次清晰,从他张开冻得僵硬的嘴巴,咬上张露绵软的腮帮子,啃下那块肉,咀嚼,再到吞咽,都变得无比的清晰……” “不止一次,不止一个部位。” 黎锦秀难以承受地闭上了眼睛。 樊赤云道:“抱歉。”汪屏安的描述更为具体,他已经算是删减过了。 “没事。”黎锦秀摇了摇头。 樊赤云继续说道:“所以汪屏安害怕了。” “他害怕你们找到张露的遗体,害怕你们发现他做的那件事,那样的话,他会彻底社会性死亡,以后不可能再跟任何有头有脸的公司合作,还可能会失去他爸爸的看重和栽培,所以他另外找了道士和雇佣兵,想要在你们正式上山前彻底地毁尸灭迹。” “可实际上,张露的遗体只有脸颊上的一道咬伤。” 汪屏安被恐惧压倒,分不清记忆和幻想,而刘广长则是用符控制张露假作鬼相,好刺激姚淳迩为他所用,去为张露报仇,所以这两人才会都不想张露的遗体被找到或者提前找到。 “我知道了。” 黎锦秀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明天回去吧。” 樊赤云便跟杨之夏发信息,没一会儿,杨之夏回复了过来,樊赤云转述:“飞机已经在等批复了。” 黎锦秀家的私人飞机都托管在了专业的公司里,私人飞机的单班许可处理得很快,只需要确认两边机场的时间分配。 “嗯。”黎锦秀轻声应了一声。 “老板你休息,我在旁边守着你。”樊赤云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准备就这么将就一晚上。 “不用,去休息吧。” 樊赤云退了一步:“那我等你退烧了再走。” 樊赤云坚持,黎锦秀也不再要求他离开,但看着樊赤云神色如常,他问道:“小樊,你不害怕吗?” 黎锦秀不知道今天的事在樊赤云眼中是什么样,他跟其他人确认过,他们记忆中最惊心动魄的是与外国雇佣兵的鏖战,至于那些个道士斗法,对他们来说都像是神经兮兮地在比划和吵架。 “不过吵完后就找到了遗体,老板请的风水先生还挺神。”有个人还这么说。 樊赤云回忆了一下,道:“不害怕,我好像……” “如有神助。” 有个棕色皮肤的雇佣兵妄想偷袭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被绊了一下,直接滚到了他脚下,樊赤云毫不犹豫给了他小腿一枪。 “应该是我妈在保佑我。”樊赤云严肃地说。 黎锦秀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实在是太累了,药效上来后就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 小剧场 霍霖漓:哟~我的好大儿。 樊赤云:鬼东西,敢侮辱我妈,死! 三十四红线 半梦半醒间,有人给黎锦秀擦汗,还想要给他换睡衣。 黎锦秀抓住对方的手,拒绝道:“……不用……” 手中冰冷的温度和坚实的触感让黎锦秀回过神,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伊青那张被白布遮住的脸。白布质感硬挺,完全遮住了伊青的面容,从黎锦秀的角度看上去,他只能看到伊青线条冷峻凌厉的下颌和系住通天冠的黑色系绳。 黎锦秀神使鬼差地松开握住伊青手腕的手,勾住了那一段系绳,向下轻轻一拉,那个规整的结就散开了。 但通天冠没有掉下,头发也没有散开。 “好玩吗?”伊青问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黎锦秀收回了自己捣乱的手,稍微有点忐忑不安:“还好。”他应该是烧糊涂了。 伊青又问:“不生气了?” 黎锦秀终于想起伊青之前在壁外城对自己做的事情,他别开脸,说:“一码归一码。”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身上的睡衣都湿了,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黎锦秀皱了皱眉头。 伊青继续解他的扣子,黎锦秀抗拒地躲开:“你做什么?” “你需要换衣服。” 黎锦秀瞪他:“我自己会换。” “伊青大人,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别人的隐私吗?随便脱别人的衣服、摸别人的身体,都是非常过分的行为!” 伊青道:“那时候我只是在确认你的身体状况,就跟你在花园里检查一株植物的生长状况没有什么区别。” “可我不是你的植物——!”黎锦秀怒气冲冲地反驳,胸口不断地起伏。 伊青沉默地退开半步,挂在身上的玉佩叮当作响。 黎锦秀却在这时候冷静了下来,他想起了琼白说的蛋白和蛋黄。 或许对于伊青他们这种神仙来说,黎锦秀就跟花园里的一株植物没有区别,黎锦秀不会在意自己手中的植物是否因为他的触碰怒不可遏、羞愤欲绝,伊青也不会在乎黎锦秀的礼义廉耻、隐私自尊。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伊青如此,回天上做童子的尹莘也是如此。 伊青遇到感兴趣的黎锦秀,想摸就摸、想利用就利用,而尹莘做回了童子,对俗人黎锦秀不再感兴趣,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黎锦秀忽然觉得很疲倦,他靠坐在床边,低声问道:“伊青大人,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生气。”伊青说道。 黎锦秀道:“我的感受如何,对你来说有意义吗?你会学会尊重我吗?” 伊青又沉默了。 黎锦秀倒是没有意外,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自嘲地轻笑:“如果我身上有什么大人想要的东西,您只管拿去,也省得浪费时间!” 伊青道:“我要,你就会给?” 黎锦秀微微蹙眉,却点头了:“什么我都会给。” 自从认识伊青,伊青就一直在帮黎锦秀,但有伊青明确表达过,他不想跟黎锦秀做朋友,刚刚也默认了他不会尊重黎锦秀,那么他肯定是图谋着黎锦秀身上什么东西。按金子烛、琼白和司徒建兰关于黎锦秀的命格的说法,或者伊青所说的检查身体状况的话来看,伊青想要的不外乎就是他的命、他的运或者他的福气。 当然,黎锦秀不知道伊青一个阴官拿着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或许他在凡间还有亲朋好友,需要补全命格。 伊青却隐隐有些激动,他俯身靠近了坐在床上的黎锦秀,宽大的身形像是高山倾覆,将黎锦秀遮蔽。 “我要你。”伊青轻轻地说。 黎锦秀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伊青重复了一遍:“我要你,黎锦秀。” 黎锦秀完全弄不明白,纷繁的思绪杂糅在一起,却理不出思路:“……为什么?你喜欢我?什么时候?为什么?” “那些不重要。” 伊青拉起黎锦秀的左手,黎锦秀手腕的内侧有好几条丑陋的疤痕,外侧戴着伊青送给他的玉玦。黎锦秀没能从伊青抛下的炸弹里回过神,就看到伊青的指尖在玉玦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一团黑色的雾气钻了进去,冷得黎锦秀打了个哆嗦。 伊青轻笑了一声:“你已经答应我了。” “等红线系上,我们就成婚。” 黎锦秀惊骇地抬起头,伊青面前的白布诡异地飘动起来,像是应和主人的心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红线是什么……” 提起红线,伊青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许:“月老的红线,系在有情人的脚踝上,可是你的红线还没系在我的脚踝上。” “等红线系上,我们就成婚。” 在黎锦秀怔愣中,伊青解开了他睡衣的最后几颗扣子,那白皙光滑的皮肤露了出来,伊青冰冷的手指轻按在他的胸膛处,感受着指尖下剧烈的心跳。 “你的情绪对我来说有意义,但我无法按你的要求尊重你。” “黎锦秀,我非人非鬼、非妖非兽、非花非树,我理解你要的尊重,但做不到。” “就像现在,你必须换衣服,我就会为你换衣服。” 汗湿的睡衣和内裤被轻巧地剥落,黎锦秀被伊青抱起,僵硬了身体一动不敢动,赤裸的皮肤与伊青的衣袍和玉佩紧贴着,一阵又一阵地起着鸡皮疙瘩。 好冷…… 黎锦秀忽然想起,其实尹莘也是这样强势而不容置喙,只不过他会用甜言蜜语掩饰自己的目的,用温情好意哄骗无知的爱人,直到黎锦秀做出合他心意的选择。 “……混蛋!” 被放进不知道什么放满了热水的狭小浴缸里时,黎锦秀用力地抓住了伊青的衣襟,涨红了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愠怒。 凡水沾不湿伊青的衣袍,黎锦秀湿漉漉的手指并没有在伊青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伊青的情绪也没有因为他的指责有什么波动。 “你已经答应我了。”伊青重复了一遍,“等红线系上,我们就成婚。” 黎锦秀顾不得挡住自己赤裸的身体,着急地说:“我当时以为你要其他东西,比如我的命格、我的运气……你这是误导!这种合同在法律上无效!” 他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把自己稀里糊涂地卖了! “黎锦秀,这是早晚的事,你答应与否我都会跟着你。”伊青把话挑明,将热水浇在黎锦秀的肩膀上,“有婚书在,只是方便我在外面触碰你。” 黎锦秀气得嘴唇颤抖:“……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伊青平静地说:“那些都不重要,黎锦秀,你只需要接受我,等红线系上……” “什么破红线!” 黎锦秀推开他的手,“我才不会和你……成婚!” 伊青纹丝不动,只说:“韦固也不肯与他未来的妻子成婚,还找人刺伤了他的妻子,但最后他娶的依旧是那个命中注定会成为他妻子的人。” “什么?”黎锦秀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伊青没再解释,只又单手掬起一捧水,浇在黎锦秀的肩头。他的手指染上了热水的温度,变得不那么冷了,可挨着黎锦秀的皮肤时,黎锦秀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你别碰我!” 黎锦秀抓着伊青的手勉强地站了起来,想要从他的禁锢里逃出去,伊青却握住他的腰,让他重新坐进了浴缸里,水花四溅。黎锦秀本来病就还没好,这么一拉一扯更是头晕眼花,最后只能脱力地靠在伊青怀里喘息。 “你听话。” 伊青抚摸着他突起的背脊和明显清瘦了的腰,手指渐渐下滑,“洗好了就去休息。” 黎锦秀浑身一颤,不敢再动。 伊青并没有说谎,他只是想要给黎锦秀洗澡,只是他的洗法太过细致,与调情无异。 或是在黎锦秀敏感的腰窝反复摩挲,或者抚摸着他的脚心,将他整个脚掌握住搓揉,不止如此,伊青还会在黎锦秀的乳尖打转,按摩紧闭着的乳孔,握住黎锦秀软哒哒的前端清洗,将它唤醒至半硬,还有他腿心的两个穴,无一例外都被伊青那双冰冷的手细细地搓揉、碾磨。 黎锦秀挣扎过、反抗过甚至打骂过伊青,但曾经的尹莘他尚且不敌,更别提伊青了。 人与非人的差距只能用悬殊来形容。 最后,黎锦秀奄奄一息地被伊青裹在浴袍里,就像刚刚上岸的濒死人鱼。 “……我讨厌你。” 黎锦秀烧才退下来,又洗了个暴汗的澡,又累又困,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伊青四平八稳地抱着他,拂袖带走他湿发上的水分。 “冤家宜解不宜结。”伊青回应。 黎锦秀眼皮打架,扛不住沉沉的睡意,却不忘在睡过去前再骂他一句:“……滚,狗官。” 伊青轻笑了一声。 原来黎锦秀偷偷骂狗官真的是在骂他。 凌晨叁点,睡梦中的黎锦秀突然轻轻地哼了一声:“唔嗯……” 伊青以为他不舒服,俯身去瞧。 只见黎锦秀紧紧闭着眼睛,睫毛轻颤,额间沁出细汗,红润的唇被咬住,露出一点齿白。伊青不需要掀开被子就能看到他藏在被子下的动作,黎锦秀的双腿绞在一起,不住地挺腰,让自己的性器摩擦在身前的被子上。 “哥……别舔……嗯……不要……” 伊青便伸出手指,卡入他的唇间。 “呃嗯……”黎锦秀咬着他的牙齿,舌尖顷刻间抵在他的指节上:“唔嗯……哥哥……” 伊青清楚,黎锦秀在尹莘去世后就没动过欲念,他上一次做春梦,还是在壁外城被伊青摸了魂后。 “喜欢吗?”伊青低声问。 黎锦秀轻舔着他冰冷的指节,嘴角溢出来不及吞咽的涎液:“喜欢……哥哥……” “亲亲我……” 伊青手指勾了一下,向里按住黎锦秀的舌尖。 黎锦秀喜欢被亲,喜欢漂亮的人,他却没有五官。 三十五指连心(一) yedu4.com 周五,银承国际集团首都总部大厦。 投资管理部的副总袁成趁着刚散会找杨之夏聊了两句,却没提自己那个不太顺的项目,只问黎总是不是度假回来后心情就不太好。 杨之夏带着笑:“袁总说笑,您看咱们黎总是带着情绪工作的人么?” “那倒是,不过年轻人嘛,难免有点气性。”袁成隐隐摆起了老人的谱,“想之前的小尹总,那才是喜怒不露、不苟言笑。” 杨之夏心底无语,口中只说:“小尹总话少些。”尹莘脾气可不怎么好,是面上不显、背地里下狠手的类型。 袁成却还在说:“小尹总话少些,意见也少一些。” 这话说得分明了,杨之夏只好说:“袁总,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我接下来还点事要办。” “小杨,黎总是不是对景云区那个项目不太满意?” 杨之夏“唉”了一声:“袁总,刚刚会上黎总不是说清楚了么?董事会和他的意见是,还要再做做调查,哪些地方有问题也说清楚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声音压低了些,道:“我其实是想问,黎总是不是和景云区的领导闹了什么不愉快?原本区委要去咱们的新材料产业园考察调研,结果不知道怎么地取消了,我听人透的口气,说是跟黎总有点关系。”看好文请到:yehua4.com 杨之息一听是这事,鼻子里出气轻哼了一声,然后对袁成:“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没什么事。”银承这个级别的集团来去的都是省委、常委的领导以及某些国家的总理和部长,区委都还得往后捎捎。 “董事长和徐董知道这事?”袁成终于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杨之息笑了:“袁总,我这还没调回董事会呢,这我哪知道。” 袁成见他滑不溜秋,拍了他一下:“小杨,你小子就没从董事会出来过,你当我不知道?”杨之夏跟的一直都是徐喻,后来跟尹莘和黎锦秀都算是借调,陪太子读个一年半载的书就回去了。 杨之夏依旧打太极:“您老手眼通天,要不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不久了吧。”袁成配合着开玩笑,“这次你回去是不是要升董秘了?我听说,方总要升到南边的总部去。”董秘属于高层管理人员,副总级别,而他口中的方总是现在的董秘。 杨之夏摆手:“这您可折煞我了,就我这资历,哪成啊。” 几句话将袁成糊弄了,杨之夏转过头脸上就没了笑,他上了楼,路过助理办公室的时候,魏涓叫住了他。 “杨哥,人事送过来了两个新助理的资料。” 杨之夏接过翻了翻,道:“怎么不直接拿给黎总?” 魏涓道:“送过来的时候黎总在打电话,我想着这事不急,等杨哥你回来也行。” 杨之夏看了她一眼,点到为止:“下次直接送进去了就行了。”魏涓做事踏实,却不爱表现,见老板这种事人家抢着她躲着,这在职场上可不算什么好事。 “噢,好的。” 杨之夏拿着资料去总经理办公室,门没关,他只在门框上敲了敲:“老板。”就进去了。 办公室里除了坐在办公桌前的黎锦秀还有一个人,助理段勤思。 段勤思放下手里的咖啡,轻声说道:“您尝尝怎么样,这还是我第一次做冰手冲。”见杨之夏进来,段勤思又喊了一声杨哥,却也没着急走。 这个呢,又太爱表现了。 杨之夏问:“小段还有事儿?” “没了……” 这时,黎锦秀出声:“再做杯给你杨哥吧。” “好的。”段勤思下去了。 杨之夏见他走了,将手里的资料放在黎锦秀面前,说道:“老板,您看一下,新的助理。” 除了杨之夏、魏涓和段勤思,黎锦秀本来还有两个助理,王亦因为那天的交通事故吓得转了岗,还有一个罗琪爱休产假去了,于是人事又给补了两个。 黎锦秀拿起来看了看,问道:“哪个是私人助理?” “这个,易穹苍。” 黎锦秀又特别仔细地看了易穹苍的资料:“性格怎么样?能经事吗?” 杨之夏知道他问什么,说道:“曾经见义勇为受过嘉奖,还有去鬼屋和恐怖密室兼职的经历,应该是不错。” “那就这么定了。”黎锦秀将资料放在一边,对他说道:“辛苦你了。” 杨之夏其实早该要么放下去做副总,要么回董事会了,是徐喻不放心黎锦秀,才委屈他在黎锦秀身边做特助。 杨之夏摇摇头:“您客气了,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段勤思又送了冰手冲上来,这次没耽误,自个儿就下去了,还不忘带上门。 杨之夏这才跟黎锦秀说道:“袁总问起景云区的事儿。” 黎锦秀蹙眉:“他倒心急。” “他这几年没几个顺的项目,景云区的事看着有前途,他上心也难免。”杨之夏还是为袁成说了两句。 黎锦秀倒不至于因为这个记挂袁成什么,只说:“集团有集团的章程,国家有国家的政策,那点私事提起来都是小题大做。” “儿子管不好,工作又乱来,不合作也没什么大不了。” 季听潮因为这点事就公器私用地摆谱,黎锦秀才没心思伺候。 他说的与徐喻说的差不多,但杨之夏还是问了句:“我听说他家里有人……” “怕了?” 黎锦秀抿了一口咖啡,揶揄地看向杨之夏。 “那倒没有,就是怕给您使绊子。” 杨之夏明白,现在的银承是航空母舰,不是谁来都能天凉王破,姓季的想,国家还不同意呢。 黎锦秀说:“他有没有那个力气使绊子,还不一定。” 杨之夏听他这么说,默不作声地就换了话题。 晚上九点半,黎锦秀结束了最后一场应酬,让杨之夏下班,他去了周君墨那儿。 周五的晚上骄傲人满为患,周君墨给黎锦秀留了吧台边上的位置,只跟他聊了两句就忙着跟朋友打招呼去了。 黎锦秀喝着酒,跟勒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长得帅气,身材好又有气质,坐那儿都是风景,这期间来搭讪的男女一直没停,只是都被他几句话挡回去了。 喝了一会儿,黎锦秀手机收到一条来自樊赤云的信息:“老板,姚淳迩来了,还有个跟了你一天的小孩,是季云驰。” 黎锦秀环顾四周,却没看到樊赤云,也不知道藏在哪儿。 他也是几天前才知道,他独自外出的时候,樊赤云和叶帆他们都一直轮班地跟着他,只是没让他发现,黎锦秀知道,应该徐喻担心他的安全。从小到大,黎锦秀和尹莘身边就没有少过人,哪怕是黎锦秀在外面上学那几年,家里也安排了阿姨和司机,所以这种习以为常的事情不会让黎锦秀觉得反感,只是让叶帆他们有事提前说。 不过黎锦秀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年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徐喻或者尹莘是不是也在他的周围放了人?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正想着,周君墨带着姚淳迩走了过来,对黎锦秀说道:“锦秀,这是姚淳迩,之前也在波士顿那边念书,我之前跟你提过。” 黎锦秀抬起头,看到了从美国回来就没见过了的姚淳迩。 她化了淡妆,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了,原本总是咄咄逼人的眼神变得柔和,只是在看到黎锦秀的时候心虚而局促地闪动了几下。 “你好,我是黎锦秀。” 姚淳迩迟疑地说:“你好,我是姚淳迩。” 周君墨拉开旁边的一个高脚椅让姚淳迩坐下,然后对黎锦秀说道:“我之前跟你提的那个女孩子露露,就是姚淳迩的好朋友张露,前段时间他们找到了她的遗体,已经带回国安葬了。” 黎锦秀静默片刻,才说道:“找到就好。” “哎。” 周君墨轻叹了一声,气氛变得凝重,姚淳迩低下头,道:“露露已经安心地走了,还要谢谢你们的挂念和关心。” 周君墨摆了摆手,刚想说什么,小卓就过来说又有他的朋友过来。 “那我先过去一下,你们点单,挂我账上。”周君墨道。 等他走了,姚淳迩要了一杯特调, “黎总,谢谢你。” “不客气。”黎锦秀道。 姚淳迩说:“不止是之前的事,葬礼过后,露露的爸爸收到了新的工作邀请,我查过,那家公司跟你有关。” 张露的爸妈为了找张露,不仅卖了家里的房车,借了很多钱,还辞了原本稳定的工作,去了强度更高、竞争更强的私人企业,张露妈妈还能勉强适应,可张露爸爸后来生了重病,很快就被劝退,只能自己另外接私活,收入朝不保夕。为了筹每年去美国找张露的钱,两个人过得紧紧巴巴、捉襟见肘。 姚淳迩举起酒杯,认真地看着黎锦秀:“真的很感谢你。” “招人不归我管。” 黎锦秀没有正面回答,只跟她轻碰了一下酒杯,“技术人才走哪儿都不会缺饭吃。” 姚淳迩心照不宣,喝了半杯酒。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件事,我做错了很多,我害了露露,骗了你和琼白小姐,但我唯独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汪屏安。” 黎锦秀沉默片刻说道:“我没有执法权,也没有审判欲,我并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是非曲直而参与这件事,所以现在也不会批判你们任何一个人。” 他最初选择干涉这件事是因为琼白和镜子里的张露。 “谢谢。”姚淳迩低声道谢。 黎锦秀问道:“后来你跟黄佳宁或者小汪总有见过吗?”不知道汪屏安会不会善罢甘休。 “我给黄佳宁打了一笔钱当作赔偿,但是她退回来了,她说她已经回老家了。” “汪屏安……我只和他通过几次电话。我本来以为他会告我,但是没有,他不知道怎么告,也还害怕我将露露的事说出去,所以还想跟我做交易。”姚淳迩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发现,他其实已经活在地狱了。” “所以我不会再跟他纠缠了。” 姚淳迩取出手机,将邮箱里最新的一封邮件打开,让黎锦秀看:“我拿到了哈佛的offer。” “恭喜你。” “谢谢,其实我几年前就拿到了哈佛的offer,只是那时候不想去。”她们说好了一起申哈佛,张露却失踪了,姚淳迩怕触景生情,所以选择了另一所大学。 “我做了错事,不知道露露会不会怪我。”想到张露,姚淳迩情绪低落。 黎锦秀注视她,说道:“应该不会。” 姚淳迩抿唇笑了,眼眶微微湿润:“琼白小姐也这么说。” “我还问琼白小姐,真的有轮回转世吗?她说有。不知道……”姚淳迩用无名指轻擦掉眼角的泪,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友谊手链,“不知道下辈子,我和露露还能不能成为好朋友。” 黎锦秀别开目光,手指轻动,深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酒杯里摇晃。 下辈子,张露不是张露,姚淳迩不是姚淳迩,她们成为好朋友与否都与现在的姚淳迩无关。黎锦秀知道,自己不能将这些表达出来,因为会伤害到现在隐约抱有期待的姚淳迩。 “姚小姐,祝你之后的校园生活愉快。”黎锦秀最后说。 三十六指连心(二) 黎锦秀没了喝酒的心思,找借口离开了骄傲。 周五的晚上,Soho区的人很多,黎锦秀慢慢地走,路过牵着手的情侣、笑闹着的朋友以及带着小朋友的年轻夫妇,在满是霓虹灯里的街道留下一道孤独的剪影。 路过一家复古相机店,黎锦秀抬起头,伫立了一会儿。 他和尹莘来过这里。 这时,一个拿着摄影机的男生小跑了过来,问道:“你好,帅哥,可以拍个照吗?我是街拍的摄影师,我的账号有七十万粉丝……” 黎锦秀拒绝了:“不好意思,不可以。” “好吧。” 对方离开了,黎锦秀继续往前走。 没一会儿,又有一个打扮时髦精致的女生过来,自信而大方地对黎锦秀说:“你好,我觉得你很帅,可以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吗?” 黎锦秀婉拒:“抱歉。” 女生失望地说:“好吧,一次主动换来一生心碎。”她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玩梗。 黎锦秀礼貌地笑了笑,目送女生离开,这时候,在一旁按捺不住的人终于跳了出来,挡在了黎锦秀面前。 “招蜂引蝶!” 季云驰剃了板寸,带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瞪得格外用力。 黎锦秀却没有意外,只说:“要我给你爸打电话吗?” 季云驰一看就是偷跑出来的。 季云驰作为未成年人无证驾驶出了车祸,一来初犯,二来没有造成人员重伤,在季听潮运作后,只是罚款和取得了受害者的谅解后就释放了,另外就是吊销了迈凯伦车主的行驶证。那是季云驰借的一个朋友的车。 “你除了告状还会什么?”季云驰轻蔑地看着黎锦秀,“噢,你还会在大街上勾叁搭四、招蜂引蝶。” 黎锦秀懒得理小屁孩,他侧过头看了看,准备让不知道跟在哪儿的樊赤云开车过来。 季云驰见他看不起自己,眼神越发阴狠:“黎锦秀,我告诉你,我爸要整你。” “所以你来通风报信?”黎锦秀道。 季云驰吃瘪:“我……” 黎锦秀找到了樊赤云,跟他示意了一下,然后回头跟季云驰说:“赶紧回你的家。” 季云驰眼睛里流露出了厌恶:“我不会回去,你管我做什么?” 黎锦秀无言以对。 明明是季云驰自己跳出来张牙舞爪,现在又倒打一耙,他家家就这个家风?怪不得养出来的小孩是这样。 一辆迈巴赫S680停在路边,黎锦秀没理会季云驰,走了过去。 西装革履的樊赤云下车,为他打开车门。季云驰盯着他的背影,又想起那天他上车走人的画面。 而这时,街对面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季云驰脸色一变,冲到了黎锦秀车边就想钻上来。 “你做什么?” 樊赤云人高马大、魁梧结实,稍微推了季云驰一下,就让他差点摔倒在地。 季云驰神色着急地看着街对面,突然往樊赤云身边钻了过去,樊赤云及时弯腰,迅速地卡住了季云驰的身体。 “黎锦秀!带我走!” 季云驰只有十六岁,个子却已经一米八几了,就这么被樊赤云按在街边挣扎稍微有点引人注目。 黎锦秀蹙眉:“让他上来吧。” “好。” 虽然这么说,樊赤云也没放手,先在他身上摸了一圈,确定季云驰没有带刀具之类的,才让季云驰上了车。 车辆启动,季云驰紧张地看着车窗外,他看到原微过了马路,神色焦急地东张西望。 “怎么会这么快找过来?” 季云驰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出了车外。 黎锦秀看他这一通操作行云流水,不知道该说他果决还是任性。 车辆离开这片区域,季云驰的神情也渐渐地平静,黎锦秀道:“你在前面那个路口下。” 季云驰取下口罩,诧异地看着他:“黎锦秀,你有没有人性!我手机都丢了!”他脸上带着青青紫紫好几个巴掌印,嘴角都凝着血块,一看就挨了不少打。 应该是季听潮打了他。真狠。 黎锦秀道:“季云驰,我们非亲非故,我载你一程已经算是好心好意。”前排的樊赤云一直紧紧盯着季云驰,生怕这小子突然发难。 季云驰撇了撇嘴,仰靠在座椅上:“我不管,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赖着不走了。” 黎锦秀很少见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我还是给你爸打电话吧。”他取出了手机。 “不行!” 季云驰下意识就想来抢,樊赤云长臂伸过来挡住了他:“别乱动。” 黎锦秀开始打电话找人要季听潮的联络方式,季云驰急得差点上蹿下跳,最后大声叫道:“我不回去!季听潮那个老不死的天天在家开淫趴!你让我回去我就自杀!” 车内忽然陷入死寂,黎锦秀都忘了拨出电话。 季云驰握紧拳头,坐在座位上:“反正我不回去。” 黎锦秀沉默了半晌,说道:“安全带系上。” 樊赤云松开了手,季云驰慢吞吞地系上了安全带,还问:“你真的不赶我走了?” 黎锦秀道:“暂时住一晚上,之后我联络你妈妈。” 季云驰也不怎么想见他妈,但总比他爸好,季云驰默认了黎锦秀的安排,老实地坐在座位上。 到了望云首府,季云驰忍不住东瞧西瞧。 这套房子装得很有品位,即便季云驰见惯了好东西,却都依旧说不出许多东西的品牌和来历。 黎锦秀让阿姨给他安排客房,转头就去给季云驰的妈妈打电话了。 “你妈有话跟你说。” 没一会儿,黎锦秀将手机递了过来。 季云驰接过,和他妈激烈地争吵:“我不回去!你知不知道季听潮多恶心!” “天天不是和原微睡,就是和他那个老情人……我知道!我知道这次我的事他找了他老情人……谁说的?那个女人都到家里来了,上一秒让我好好听季听潮的话,下一秒两个人就偷偷干起来了……我就不住口,你不爱听啊?啊?那你怎么从小就把我丢那儿让我天天听他们墙角?别来接我!滚!” 季云驰挂了电话就想摔手机,黎锦秀蹙眉:“那是我的手机。” 他只好悻悻地将手机递给黎锦秀。 赵宁宁又发了短信过来,黎锦秀回复了,说:“你在我这儿住一晚上,你妈妈明天来接你。”说完,他就想要回房间。 累了一天了,黎锦秀想休息了。 季云驰却拦住他:“我没吃饭,我饿了,黎锦秀。” 黎锦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关我什么事。”他真的很不喜欢没礼貌的人,小孩也不行。 季云驰死活不依:“你把我带回来,你要负责。” 阿姨收拾了房间出来,见两人剑拔弩张,于是说道:“……我给这个小同学做点吧。” “不用,孙姨,你去休息。”黎锦秀道。 等阿姨走了,黎锦秀对季云驰说道:“要吃自己做。” 季云驰不高兴地看着他:“你不给我做饭?”他以为黎锦秀让阿姨休息是想自己给他做饭。 黎锦秀无语:“你看我像会做饭的样子吗?” 季云驰神色却松动了几分:“你居然不会做饭。” “不会。” 黎锦秀从小就是被家里人宠到大,别说做饭了,厨房都没进过。 “我会。”季云驰还有点得意。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了鸡蛋蔬菜,又找到了面条,黎锦秀担心他未成年人乱开火出事,话放得狠,人却没走,就在边上看着。 季云驰倒是没说谎,很快就动作熟练地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青菜面出来。 “要吃吗?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可以给你分点。”季云驰挑衅地抬眼看他,嘴角带着些许笑。 黎锦秀真不饿,也不馋他这么一碗面。 “你自己吃吧。” 季云驰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将面条端到了餐厅.黎锦秀想着未成年人还在长身体,又从冰箱里取了一盒肥美的金枪鱼大腹、一盒白鲟鱼子酱和一小份空运过来的新鲜山葵,放在桌上。 “给。” 黎锦秀又找出了珍珠母勺和磨山葵的钢锉,“山葵自己磨。” 季云驰蒙头吃面,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吃完饭,黎锦秀让季云驰把碗洗了,把厨房和餐厅收拾了,季云驰不满地说:“你们家阿姨白拿工资?” “阿姨拿的是我给的工资,不是为你服务,快点。”之前喝下的酒后劲上涌,黎锦秀真的困了。 季云驰只能认命地收拾餐桌和厨房,最后将碗和锅丢进了洗碗机。 “可以了吧!” 没人回答他,季云驰回过头,看见黎锦秀抱着臂靠在墙角,微微低着头,脸上出现了一小片阴影,他卷而密的睫毛轻轻垂下,脸颊带着一片红晕,红唇轻抿,眉头微蹙,像是不太耐烦。 其实黎锦秀的脾气真的很好,季云驰知道。 换做是他,早把自己踢出去了。 “黎锦秀。” 季云驰突然叫了他一声,黎锦秀迟缓地抬起眼睛,眼神有些迷蒙,“怎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喝醉酒的样子很好看。” 黎锦秀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转身就走,说:“早点睡觉,明天你妈来接你。”他怎么感觉自己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孩性骚扰了。 “我讨厌你。” 季云驰冷冷地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讨厌你。你看不起我,报警抓我,还帮别人拦着我。被关起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出去了之后一定要整死你。” 黎锦秀停下脚步,道:“你想了那么多,就没反省一下自己做错了?” “季听潮都没说我做错了,他打我只是因为我没跑掉,没把这事圆过去,给他添麻烦了。黎锦秀,你应该知道,道德和法律能束缚的是别人,我们这种人无所谓做错做对。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我犯事的那一条记录就会消失,以后我还是该干嘛就干嘛。” 黎锦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是真的觉得无奈。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你说你讨厌你爸,但你正在成为他。” 季云驰露出嫌恶的神情,带着戾气说道:“是,我爸很恶心,傲慢、自大、纵欲,还有暴力倾向,但是他能摆平这些事。我知道,以后我也会这样,就像我爸,他以前那么讨厌他爸干涉他,但是他还是一样借他爸的人脉和势力、学着他爸的方法让自己升官发财。” “我只需要比他们都狠,让他们不得不指望我,到时候,我就会把我脸上这些巴掌印还给他。” 黎锦秀没兴趣听一个中二病犯病:“那你加油。” “但是我接受不了。” 季云驰声音变得低落,“说是讨厌,其实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我接受不了我变成我爸那种同性恋——噢,我也弄不明白他的性向,有时候我觉得他只要原微,有时候我觉得他有个洞就能插。” 黎锦秀真的头疼:“你还是现在就走吧。” “我不走。” 季云驰走了过来,对黎锦秀说:“我爸要整你,黎锦秀,我知道我现在还帮不了你什么,你等等,等我长大……” 黎锦秀冷漠而平静地看着他:“第一,我不需要一个未成年人帮忙,第二,我不喜欢你。我之所以愿意收留你是因为你是未成年,而我跟你妈妈关系还不错,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会将你送到公安局去。” “警察有义务教育犯错的未成年,我没有。” 季云驰却仍旧固执地与他对视:“我知道,你觉得我还小,黎锦秀,我什么都懂,只是还差点岁数而已。” “感情可以培养,我爸刚开始也没那么喜欢原微,但他后来死活都要他,我比我爸聪明,也比他会表达。” 季云驰微微仰头,看着黎锦秀的脸,他能清晰地看到黎锦秀眼角和嘴角的痣。 他知道黎锦秀很好看。 季云驰跟了黎锦秀一晚上,看着黎锦秀被那么多人搭讪,原本被警察扣押时心底反复咀嚼着的厌恶和恨意逐渐变成了一种明显的酸涩和不甘。 黎锦秀怎么对谁都笑? 还笑那么好看? 那为什么他对着自己就不笑了? 刚刚收拾好厨房,他回过头,看到黎锦秀靠在墙边带着酒意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忽然就意识到了,他应该是喜欢黎锦秀,所以才会那么在意他。 “虽然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和你上床,不过我们可以试试,我听说原微和我爸就试了很久——” “闭嘴。” 黎锦秀怒视着他。 “季云驰,我不喜欢你跟年龄无关,单纯只是我不喜你。我不喜欢没有礼貌的人,我不喜欢分不清对错的人,我也不喜欢你这种价值观的人。犯了错就要认错,而不是想着逃脱,想着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就心安理得,想着坐享其成甚至成为下一个权力的傀儡,季云驰,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还有,你满口都离不开你爸,与其说厌恶,你应该爱你爸爱得发疯。”黎锦秀嘲讽地笑了一下。 季云驰被他这句话震住了:“我没有——” “小樊。” 黎锦秀知道樊赤云还在守着,他打断了季云驰的话,“让他回房间,门窗反锁,明天早上就把他送到他妈那里去。” 樊赤云突然出现:“好的,老板。” 季云驰被樊赤云抓住,他不服输地朝黎锦秀喊:“你太天真了,黎锦秀!这个世界一直以来的规则都是这样……呜!” 樊赤云捂住了季云驰的嘴,将他拖进了客房。 上了二楼,黎锦秀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金子烛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轻声说:“我帮你杀了他们,黎锦秀。” “你也闭嘴。” 三十七指连心(三) 黎锦秀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伊青。 应付完一个又来一个,他疲惫又无奈,情绪难免崩溃:“你能不能不要缠着我?” “不能。” 伊青言简意赅地拒绝。 他形如鬼魅,下一刻便出现在黎锦秀身旁,迅雷不及掩耳地抚摸了一下黎锦秀的湿发。 “好了。” 黎锦秀来不及关注自己的头发,他神情紧绷地跳上了床:“你不许过来。” “我不过来,你睡觉。” 见伊青没有靠近的意思,黎锦秀放松了许多,他单方面地跟伊青僵持了一会儿,然后眼皮打架地倒在枕头上,嘴里还在警告着伊青:“不许过来……” 下一秒就合上眼睛熟睡了。 伊青手指微微动了动,被子自动覆盖在黎锦秀身上,房间的灯也熄灭了 。 “晚安,黎锦秀。” 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事,但他什么都不能做,规则如此,他无法直接干涉凡间的一切,不过,他可以等待,等待某些人走向无门的地狱。 这一夜黎锦秀睡得并不安稳。 没睡几个小时他就醒来了,脑子全是关于季云驰的问题。 倒不是因为季云驰大胆的话语,黎锦秀长这么大,再出格露骨的示爱也见过,而是他留下季云驰到底对不对这件事。就季云驰上车时那个状态,黎锦秀担心自己不留他,他又会像别车那天晚上一样闯祸,可是,季云驰闯祸关黎锦秀什么事呢?他又不是他的监护人。 黎锦秀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去倒一杯水喝。 他没有开灯,只按印象中路线走,却不料撞在了一个硬邦邦、冰凉凉的东西上—— 不,不是东西。 摸到熟悉的衣料,黎锦秀条件反射地弹开,却被伊青抓住一把抱了起来。 “伊青!” 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照亮黎锦秀惊慌失措的神情。直面而来的灯光太刺眼,黎锦秀还不及反抗伊青,下意识先紧紧闭上了眼睛,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房间的灯又关上了。 “抱歉,我担心你摔倒。” 黎锦秀眼前还是一阵阵红晕黄光,他忍不住掐住伊青的肩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在这儿挡着什么事都没有。” 伊青道:“轻点。” 黎锦秀以为他痛,又狠狠地抬起手,伊青却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说道:“我太硬了,你会受伤。” 黎锦秀只好说:“放我下来。” 伊青没动,问道:“要做什么?” 黎锦秀气极:“上厕所!你要跟着我去吗?” “可以吗?” 那话语里还有点期待的意思,黎锦秀真当是要被他气晕。 有前车之鉴,他怕伊青当真或者说什么契约结成,连忙说:“放我下来,我要喝水。” 伊青却说:“等等。” 下一刻,黎锦秀察觉到一杯水递到了自己嘴边。 “喝吧。” 黎锦秀飞速地喝了一口:“好了,放我下来。” 伊青将他放进被窝里,说道:“黎锦秀,你有心事。” 黎锦秀翻身背对他:“不关你的事。” 伊青却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 “‘等红线系上,我们就成婚’,是吧?”黎锦秀没好气地坐起来,“你是复读机吗?你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了,我不会和你成婚,你那个破契约也快给我解了!” 伊青道:“不行。” 黎锦秀瞪着黑暗里的伊青:“我讨厌你。” “讨厌就是喜欢,你喜欢我。”伊青突然说。 黎锦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教你的歪理?” 伊青道:“季云驰。” 黎锦秀无语。 伊青又说:“黎锦秀,想喝酒吗?” 黎锦秀今天喝得够多了,他刚想拒绝,就闻到了一股勾人的酒香,轻轻柔柔地飘过来,像是一个小钩子,在不停地挠着黎锦秀的心,让他犯馋。 “这是什么……”黎锦秀从来没闻过这样香的酒。 伊青道:“地府的酒。” 黎锦秀蹙眉,地府的酒?他喝了还能有命吗?虽然觉得伊青不害他,但他已经被伊青阴了太多回了。 “不喝。” 黎锦秀拒绝。 伊青却将酒壶又凑近了些,说道:“很好喝,真的不喝吗?” 那股诱人的香气萦绕在鼻端,闻之生津,黎锦秀默不作声地咽了一口口水,问:“你发誓不会害我?不会阴我?” 伊青失笑:“不会。” “我发誓。” 黎锦秀撑起身体,说道:“那我就喝一口。” 伊青默默地将酒壶壶口放在他的唇边,黎锦秀抵挡不住诱惑,低头喝了一口。 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甘甜清冽、回味悠长,像是清泉石上的轻盈,又像是百花齐放的馥郁,只是一口,黎锦秀就忘却了那些扰人的思绪,整个人飘飘然了起来。 “好喝吗?”伊青轻声问。 黎锦秀“嗯”了一声。 伊青收起酒壶,道:“睡吧,黎锦秀。” 他躺在床上,却像是躺在云雾缭绕、姹紫嫣红的花海之中,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像是安抚孩童的摇篮曲一般让他合上了眼睛,陷入黑甜的梦乡。 一夜好眠。 起床后,伊青不见了,季云驰也不见了,黎锦秀心情舒畅。 听樊赤云说,季云驰应该练过点拳脚的皮毛,逼急了跟樊赤云动了手,结果几下就被拿下塞进了车里。 黎锦秀一边吃早餐一边听他讲季云驰如何气急败坏,最后叹了口气说:“还好他不是我们家的小孩,真费劲。” 樊赤云问:“如果是的话怎么办?” “教育吧,也不能扔了。”黎锦秀无奈。 樊赤云却说:“可有的人教不好。” 黎锦秀想起伊青和壁外城那些恶鬼,道:“总会有人收拾他。” 见他吃好,阿姨过来收拾,黎锦秀起身跟杨之夏打电话,安排了一些工作。 今天是周六,他却很忙。中午跟徐喻和尹朴声回尹家爷爷奶奶家吃了顿饭,晚上接了沉蓓回首都,一家人回紫云山聚餐,第二天下午黎锦秀就坐上了飞机,开始了对各地总部、子公司和重要项目基地为期十天的走访。 银承最核心的业务是有色金属和各类新材料,属于各类高科技产业的源头行业,为航空航天、国防军工、建筑交通、芯片智能、互联电子等等领域供应必需的基础材料和元器件。十年前的几轮增资扩股完成后,银承也开始做资本整合和金融投资,这些就主要涉及国内外的数字经济、传统实体的某些新兴行业,比如全息游戏、数字医疗、生物育种以及高端养老等等,另外就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项目了。 因此,黎锦秀的行程安排得很满,往往是上午还在宁海,下午就到了立江,晚上歇在黄市,第二天又飞往源南。 这么四五天下来,新加入助理团队的杜斐有些吃不消了,一次去餐厅的车上,她问魏涓:“魏姐,老板日常都这样出差吗?” 魏涓道:“走访的时候会密集一些,平时不会这样连轴转。” “那就好。”杜斐松了口气。 段勤思听到他们的对话,道:“这才哪跟哪呢,去国外出差又倒不了时差的时候才最难受。” 杜斐哭丧着脸:“啊……” 魏涓安慰他:“我们老板没那么周扒皮,一般有条件都会让人休息好再说,再说也会有翻倍的加班费或者差旅补贴。”只有那么一次临时计划变了,段勤思就总爱拿那件事说道。 杜斐这才精神起来。 坐在前排的易穹苍突然说道:“到了。” 杜斐抬眼看去,看到老板乘坐的那辆玛莎拉蒂尾灯亮红,减速进入了餐厅的门廊,最后停靠在大门口。 餐厅门口的接待服务员上前,还未来得及询问,西装革履的保镖便下车打开了车门。 从车上先下来的是特助杨之夏,然后才是他们的老板,黎锦秀。 黎锦秀腰细腿长、比例优越,穿着笔挺有型的灰色西服,优雅精致的英制手工鞋,没戴领夹和袖口,只左手手腕上戴了块瑞士机械表,手表下方戴着一条编织了玉玦的黑色手绳,那玉玦看起来像是古董。 “黎总!” 杜斐跟在魏涓身后下车,看到源南这边的项目负责人郑英华走过来,笑容可掬地握住了黎锦秀的手,“总算到了。” 黎锦秀一样带笑:“郑总,好久不见。” 他长得好看又爱笑,不怎么用发胶,谈笑风生时容颜生动、发丝摇晃,看着就是个是个没什么距离感的年轻人,让人心生亲近。 杜斐认为,这位新老板的确好相处,年纪轻、出身好、学历漂亮又身处高位,却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气或者其他怪癖,无论是对下属还是对合作对象都平易近人,有时候聊起天来就像是朋友一样自然融洽。 最重要的是,她的新老板不让他们挡酒,从来都是自己上。 不过对此段勤思也有提点,老板不需要挡酒是一回事,他们自己分内该表的态也要做好。 这一点难不倒杜斐,她家里虽然不是银承这样的大富大贵,可也小有家底,从小对饭局酒桌上的人情世故耳濡目染,该有的礼节也是手拿把掐。相比较而言,与她一同进来的易穹苍就没那么机灵了,有时候还得杜斐提醒一下。 饭桌上眼看着易穹苍又想挤出去挡酒了,杜斐拽了他衣摆一下,低声说:“你没看见老板跟郑总有话要聊吗?” 不远处,郑英华一边给黎锦秀倒酒,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的确像是有事。 易穹苍“噢”了一声,放下酒杯,安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吃点菜吧。”杜斐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菜肴,“你比段哥还跑得勤,你没看到他脸色?” 她才入职几天,就把常接触的几个同事摸得七七八八了。 黎锦秀最倚重的是特助杨之夏、司机张哥以及保镖樊赤云,前两者听说是跟他家的老人了,属于老资格,樊赤云听说跟黎锦秀还不算太久,却是日常跟老板在一起时间最多的人,有时候助理和司机都下班了,他还跟着。 剩下的两个执行助理,魏涓内敛踏实爱干事,段勤思灵活爱表现会来事,他俩也是现在主要带教杜斐和易穹苍的人,得罪了谁都不落好。 易穹苍却还瞧着黎锦秀,口中说道:“我招进来是做私人助理。” 杜斐有点无语:“我知道,可你看老板现在身边缺人么?你就先歇着点吧。”长得浓眉大眼的,做事怎么这么死板。 郑总和他的人紧着黎锦秀,杨之夏和段勤思都围着黎锦秀,魏涓也暗自留意着黎锦秀的一举一动,刚刚能让易穹苍插那么多次进去也算他有点本事。 易穹苍总算听懂了,他对杜斐说道:“谢谢你。” “多大点事。”杜斐见他上道,笑眯眯地说道。 易穹苍以后做私人助理肯定走得离老板更近些,跟他关系处好点对以后的工作肯定有帮助。 用过餐后,黎锦秀与郑英华走出门去,杜斐一个没看住,易穹苍又默默地跟上去了。 敢情白费口沫了。 算了,杜斐也懒得管他了,跟在了魏涓身边。 黎锦秀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小事,郑英华正在跟他小声聊着项目园区的事。 郑英华这个光伏的项目是黎锦秀入职银承做起来的第一个项目,郑英华和他相当于有着“革命情谊”,说话也不遮遮掩掩,稍微和其他人拉开点距离就直说道:“这些天来园区查消防、环保和税务的来得不少,我去问了,也没个准话,只说最近检查都多。” 黎锦秀却问:“他们查出问题了吗?” “那没有,只是人来多了,员工看着影响不太好,人心惶惶的。” 早知道黎锦秀要来,郑英华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园区里整顿了一圈,平日里稍有疏漏得也补上了,结果黎锦秀还没到,那些琐琐碎碎的检查先来了。 黎锦秀又问他:“找李市长了吗?” 郑英华道:“这说到底都是些小事,我也见过李书记两次,他的态度我琢磨着吧,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底下哪里没协调好。”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黎锦秀并不打算瞒他,说道:“是上面有位领导跟我有点摩擦,不过是小事。” 郑英华惊讶:“首都的?” 黎锦秀轻点了点头:“那位曾经来源南做过副市长,估计是想要敲打敲打我。” 季云驰的事情摆平了,季听潮的面子也落了不少,这笔帐被他记在了黎锦秀的身上。季听潮不敢随意动银承,想拿打了黎锦秀标签的项目开开刀,敲山震虎,让黎锦秀去找他认个错、服个软。 想到这里,黎锦秀莫名笑了一下,没错他为什么要认,他偏不认。 黎锦秀对郑英华说道:“郑哥,明天的大南区恳谈会上你可以委婉地跟李市长聊一聊这事。” 郑英华见他神情笃定,脑子里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现在的源南市一把手李振开是定向选调、一路政绩斐然地提拔上来的,不过,他接过源南的担子还不算太久,人心也没那么稳。银承光伏基地项目是省里的重点规划项目之一,是第一个区域中心级项目,这一年来势头良好,郑英华这时候去“抱怨抱怨”也能给李振开一个烧叁把火的机会。 “郑哥,你放心,跟着政策走,闹不起什么风波。”黎锦秀又给郑英华吃了个定心丸,“再说,我不是过来了么?” 郑英华恍然大悟,而后心照不宣地笑了:“我放心,我当然放心。” 没两天,黎锦秀就收到了郑英华的消息,说市里的领导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莅临园区观摩项目二期仪式。如此,这么一场不大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当然背后那些人事变动跟黎锦秀无关,不必提。 三十八指连心(四)你要摸我吗? 结束了密集的出差,黎锦秀回到首都。 他让助理们轮班休息,自己却没放假,而是将这几天没来得及过目的工作都捋了一遍,也认真地查了一遍季听潮身边的人和事。 看完资料,黎锦秀关上了电脑时,他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 “黎锦秀,我有事要见你。季云驰。” 真麻烦。 黎锦秀微微蹙着眉,将季云驰的新号码拉黑。 季云驰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他的私人号码,一直要求见面,黎锦秀烦不胜烦。季云驰又能惹事,又大言不惭,黎锦秀怎么都不可能再见他。 “老板。” 易穹苍敲了敲门走进来,“时间差不多了。” 黎锦秀抬眼看他,发现他穿了一套崭新合体的西装,轻笑道:“换衣服了?” 易穹苍作为私人助理,要跟他出席活动和饭局,但初出茅庐的新人不太懂职场着装,前几天都穿得比较随便,黎锦秀就提了提。 易穹苍道:“公司给的经费,杨特助给的建议。”他按住自己的衣襟,问黎锦秀,“黎总,还可以吗?” 黎锦秀仔细地端详。 易穹苍一米九的个子,肩宽体阔、四肢修长,剪裁合适的西装放大了他的身材优势,也让他自身有点木讷呆板的气质变成了一种不苟言笑的庄严气势。 “不错。”黎锦秀诚挚地说。 易穹苍牵动嘴角,笑了。 而后黎锦秀带了易穹苍和樊赤云去参加一个酒会。 在这个酒会上,黎锦秀遇到了明舟连锁酒、飞舟娱乐的老板,冯远舟。 这位冯总也是大院子弟,恰巧还是季听潮的发小,两人交好数十年,黎锦秀查阅的许多关于季听潮的资料里都有他的身影,可以说,他应该是季听潮除了赵宁宁、原微以外的重要利益关系人。 以往黎锦秀不是没遇到过冯远舟,不过他自恃辈分,一向不愿意同黎锦秀这种中途接班的小辈有过多地交流,不过这次却不同,他态度热情地主动上来打招呼,还提起了尹莘的小时候。 “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表哥呢。”冯远舟笑眯眯的,眼尾的鱼尾纹炸开了花。 黎锦秀脸上笑意更甚:“我表哥?尹莘?” “冯叔叔可能是记错了,我表哥十二岁就一米七五了,十二岁以前大部分时间又都住在ICU,别说您了,他的父母都没怎么抱过他。” 冯远舟被噎得脸色青白交加:“噢,兴许是我记错了。” “原来尹莘从小身体就不好,怪不得没个一儿半女就去了……”冯远舟惋惜地叹气,又对黎锦秀说道:“小黎总,还是你有福气,银承这么大的家业,这以后就归你喽。” 摆明了骂黎锦秀鸠占鹊巢。 黎锦秀神色仍是不变,只是声音冷了些,说道:“冯叔叔喜欢,也可以认我哥作父亲,让我哥也能后继有人。” “你——!” 冯远舟没想到黎锦秀这么牙尖嘴利,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下意识便握紧了拳头。 黎锦秀丝毫不退却地看着他,嘴角还带着嘲讽的笑意:“别生气,冯叔叔。” “您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您说是吧?” 冯远舟起家的明舟连锁酒店早几年就不太成气候了,现在主要转战了娱乐圈,频频在公众面露面,为自己的娱乐公司飞舟娱乐造势。冯远舟知道,如果他现在打了黎锦秀,照片或者视频被有心人传到网上做文章,恐怕会不太好收场,尤其是现在季听潮为了中央候补和首都市市委正是要低调的时候,不会帮他,季云驰之前那么一件小事就让季听潮烦透了。 冯远舟狠狠地剜了黎锦秀一眼,离开了。 黎锦秀松开那只背在后面紧握着的手,站在他身后的易穹苍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他白皙的手掌中央出现了两道半月似的血痕。 而另一边,冯远舟并不知道他的攻势很有效果,只气冲冲地冲到露台跟季听潮打电话:“姓黎那个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必须要给他教训。” “黎锦秀?你遇到他了?”季听潮问。 冯远舟没好气地说:“酒会上遇到了,我想起云驰的事没忍住警告了他几句,他倒好,一点分不清长幼老少。” 季听潮心情也不怎么好:“能怎么样?你少来事。” “不就是个过继的外姓吗?我不信尹家能把他护得像命根子一样,姓都没改。”冯远舟不屑一顾。 季听潮冷笑了一声:“你当尹朴声和徐喻人傻?” “黎锦秀姥爷姓文,姥姥姓沉,他妈是沉蓓,他爸是黎翰永,他们家关系藏得深,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这个黎锦秀是他们家的儿子。” 冯远舟张着嘴:“……这、这……那小子那么自以为是……我还以为又是一个叶澜芝。” “砰——!”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了拍桌子的声音,随后是季听潮怒气冲冲地说:“别提那个人!” 冯远舟从未见季听潮那么失控,语气畏缩地问道:“……怎么了?原微想起来了……?” 季听潮重重地呼吸了几下:“……不是。” “黎锦秀的事你先别管。”季听潮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有没有认识的人,给我找点新鲜的莲子来。” “新鲜的莲子?可现在才五月。”南方的莲花才刚刚开始开放,哪来的新鲜莲子。 季听潮道:“你想想办法。”随后便挂了电话。 冯远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为了季听潮联络人去了,等他打了一圈电话被秘书催促时才想起今晚上的正事,他和上市公司峰崖传媒的老总张莞有要事相商。 另一边,黎锦秀跟相熟的几位合作对象打了个招呼,提前离开了酒会。他心情不怎么好,吩咐易穹苍下了班,让司机和樊赤云将他送去了酒吧。 他不想呆在家里,无论哪个家,因为无论哪个家里都满是他和尹莘的回忆。 没多久就换周君墨欲哭无泪了。 “哥哥!黎哥哥!又是谁惹了你啊!?”周君墨心疼地看着黎锦秀手中那瓶快四万英镑的Highland Park,“你别把它当水喝啊!” 黎锦秀懒得理他,像个无情的机器一样仰头灌酒。 终于,周君墨找到个间隙将他手里的酒瓶抢了下来,七百毫升的威士忌只剩下五分之一,周君墨舍不得地闻了闻香气,对勒森说:“真香……给我也来一杯,都记黎总账上。” “……好。” 黎锦秀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还给我……” 周君墨严肃地说:“你别想了,我今晚上一滴酒都不会给你了。” “你不给……我找人给……” 黎锦秀撑着身体站起来,醉醺醺地往外走,周君墨怕他出事,连忙拦腰抱住他,又给他拖回了椅子上。 “哥哥!我的黎哥哥欸!你可别闹了!” 黎锦秀喃喃地重复:“哥哥……” 他声音带着悲伤和委屈,周君墨想起去世的尹莘,轻叹了一声,说道:“哎,锦秀,你别难过了,你哥指不定在天上看你呢,你这样他多难受啊。” “呵。” 黎锦秀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低着头,像是笑得喘不过气,声音断断续续地颤抖,“他看着我,呵呵……他看着我……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尹莘早就不要我了。” 这时黎锦秀抬起头,周君墨才知道他根本没笑,他在哭。 黎锦秀冷着脸擦掉了自己的眼泪,睫毛上却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他却像是醒了酒,声音平静地说道:“我要走了。” “你怎么走?我送你。”周君墨担心。 黎锦秀道:“不用,有人看着我。” 周君墨仍然担心,他穿上外套,将黎锦秀送到门口,随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就出现了。 黎锦秀指了指那个男人,说:“小樊,我的保镖。” “我是黎总的保镖樊赤云,周先生,交给我吧,黎总的车在那。”樊赤云说道。 周君墨抬头,看到了街边那辆熟悉的慕尚。 “好吧,注意安全啊,他喝了很多。”周君墨说。 樊赤云颔首:“明白。” 黎锦秀乘坐的车辆离开后,周君墨叹了口气,他是真没想到黎锦秀对他哥这么念念不忘,就跟……情人似的。 “咦。” 周君墨摇了摇头,他怎么会这么想,好恶。 黎锦秀喝多了,但勉强能自理,樊赤云守在门外等他洗好澡换好衣服,确认他没事才离开。 主卧的门关上后,黎锦秀躺在床上,睁着通红的眼睛毫无睡意。 外人都以为他捡了大便宜。 表哥死了,表弟过继给尹家,成为继承人,从此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他们不知道,这些都是尹莘遗嘱的要求。 尹莘将所有的资产留给了他,除了家里人,没人知道他之所以叫尹朴声和徐喻爸妈是因为家里人默认他们结婚了,与其说是过继,不如说他是尹朴声和徐喻的儿婿。 但是尹莘不许他们的关系在他去世后曝光。 黎锦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尹莘在想什么。 尹莘生病了瞒着他,做手术瞒着他,去世也瞒着他,他还不让黎锦秀见他最后一面,最后的最后,黎锦秀得到的只有他的遗嘱和他的遗像。 所以黎锦秀发了疯地想找到他。 刚开始他觉得尹莘没死,可是所有人都说尹莘死了,黎锦秀就想,好啊,那他就去地下找尹莘问个明白。 就这样,黎锦秀开始了第一次自杀。 可是他无论自杀多少次都死不了,每次总有人及时发现他,然后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 黎锦秀很痛苦,他知道他不该那么做,他的行为给家人带来了很多痛苦,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尹莘要那样对待他…… 他错了,他错了,他错了,他不该拒绝尹莘,不该跟尹莘说分手……亲表兄弟又怎么样,一起长大又怎么样,家里人的看法、外人的看法又怎么样……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和尹莘说分手,他不该和尹莘分手…… 尹莘生病的时候在想什么……尹莘做手术的时候在想什么……尹莘去世的时候在想什么…… 明明小时候,他生病的时候都是黎锦秀陪着他……他是不是很孤独……他是不是很痛苦…… 他是不是恨透了自己…… 黎锦秀恨透了自己。 后来,当泓均道长告诉他,尹莘是童子命,他是天上的童子,历劫后又回天上去做童子了,黎锦秀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或许,尹莘去世前就知道自己要回天上了,所以他才会选择什么都不告诉黎锦秀,将自己和这个庸俗又愚蠢的凡人割裂开来。听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凡尘短短的二十七年在一个仙人的生命中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存在,尹莘做回童子后真的还会再想起曾经陪伴过他可能还不足二十四天的黎锦秀吗? 不会。 黎锦秀明白,不会。 他看过那些仙童的绘图或者雕像,他们都白白胖胖、灵巧可爱,跟尹莘没有半分相同之处。黎锦秀知道,童子会长长久久地陪伴仙人,而他的尹莘死了,他的尹莘消失了,他的尹莘再也不会回来了。 尹莘也的确没有回来过。 他被尹莘彻底地抛弃了。 黎锦秀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沉默地流泪,摊开的左手掌心两道浅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嘴唇颤抖了一下:“……伊青。” “在。” “有酒吗?”他甚至没有看伊青在哪里,就问道。 伊青道:“你喝过酒了。” 黎锦秀撑着身体坐起来,望向床边那个高大的身影,说道:“我想喝你的酒,伊青。” 伊青不言,面前白布上的咒文张牙舞爪地扭动着。 黎锦秀抓住他的手臂,靠过去仰头看着他,微微蹙眉,神情哀伤,嘴角却带着笑:“你喜欢我,对吗?” “是。”伊青毫不犹豫地回答。 黎锦秀靠得很近了些,几乎将自己的胸膛都贴在伊青的身上,他抓着伊青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说道:“你给我喝酒,我让你摸。” 伊青的酒滋味很好,能让他忘记所有的烦恼。 伊青仍是不言。 黎锦秀又说:“上床也可以,你会吗?” “黎锦秀,不要说了。” 伊青低下头,像是在看他,“我会当真。” 黎锦秀固执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你摸都摸过了,装什么柳下惠!” “我不是柳下惠。” 伊青直白地承认,“只要你邀请,我真的会和你上床。” “好啊,那你来啊。”黎锦秀挑衅地笑,“你不会不敢了吧?人鬼殊途?” 伊青道:“黎锦秀,我不是蠢货。” “我分得清你的想法,你只是想转移注意力。” 黎锦秀别过脸,没好气地轻哼出一口气:“你不会以为我只有你一个选择吧。”只不过是他的身体麻烦,伊青又有好酒罢了。 他下了床,解开睡衣,说道:“想请我喝酒的人……” 丝绸睡衣和纯白的内裤落在地上,露出他白皙的皮肤和精瘦的身体。他的背脊和肩胛骨凸起,细腰后方腰窝深陷,臀肉紧致,下方的弧线像是饱满的蜜桃,双腿修长而线条明显,微微交错在一起,遮住了腿间的风景。 “……想和我上床的人,多的是。” 黎锦秀打开衣柜。 在黎锦秀想要取下一件黑色的描金丝绸衬衫时,伊青握住了他的手腕。 “黎锦秀,我给你喝酒。” 下一秒,一只青瓷柳叶瓶出现在黎锦秀面前。 闻到里面传来浓郁的酒香,黎锦秀夺过了它,还不忘仰头对伊青说:“你不许反悔,也不许阴我。” 伊青的手垂落,环着他的腰,抱着他坐到了床上,说道:“喝吧。” 黎锦秀没再看他一眼。 他双手握着酒瓶,就这么浑身赤裸、毫无廉耻可言地坐在无面阴官的怀抱里仰头喝酒。因为害怕伊青会收回,他喝得很急很快,好几次都差点呛到,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他的下颌和脖颈流下去,流过他的锁骨、流过他的乳尖,滑落在伊青的手上。 伊青缓慢地抚摸,将那些意外滑落的佳酿在他的皮肤上涂抹均匀。 “好奇怪……好热……” 黎锦秀昏昏沉沉地靠着伊青,冰凉的玉饰贴在他的皮肤上,而沾了酒液的地方却又开始发热,可他舍不得放开酒瓶,便仍由伊青抚摸,不断地咽下清冽甘甜、余味悠长的美酒。 “够了。”伊青按住了他的手,将酒瓶拿了回去。 黎锦秀着急地去抢:“不、不要……我再喝一口……让我再喝一口……”那酒瓶里的酒明明还是满满。 伊青收起酒瓶,抚摸他湿润的唇:“你乖一点,下次再给你喝。” 黎锦秀仍是没有睡意,他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伊青,问:“你要吗?我的身体。” 伊青问:“你把我当什么?” “酒的报酬。”黎锦秀道。 伊青却说:“世上再珍贵的酒也换不了你,黎锦秀,我不会因为这么一点酒碰你。” 黎锦秀皱眉:“你好奇怪,你到底要什么?” “我说过,我要红线系上,我要你我成亲。” 黎锦秀费劲地摇头:“我听不懂,我也做不到。我只爱过尹莘,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结婚,更不知道你说的红线是什么。” 伊青藏在衣袍的那只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说道:“你可以试着接受我。” “可是伊青大人……” 黎锦秀眼眸里满是血丝,“人鬼殊途啊。” 你要我爱你,那么,你又会在什么时候抛弃我呢? “你们神仙,都这么喜欢玩弄凡人吗?” 他轻轻地勾起笑,双臂却环住了伊青的肩膀,“我不讨厌你,伊青大人,不要说那些无聊的东西了。” “你想要摸我的身体吗?” 趁这具身体还年轻。 “他很任性也很固执,你要找到跟他相处的办法。” 番外/彩蛋四:后续的摸摸H 当伊青的手抚摸过黎锦秀的身体时,黎锦秀总是忍不住将他和尹莘相比较。 伊青的手和尹莘的手一样有力,却要冷得多,也要大得多。 他虚虚地握着黎锦秀的腰,另一只手在黎锦秀胸前游移。 黎锦秀没有明显的胸部,小巧的乳尖又嫩又红,在伊青的抚摸下缓慢地立起来,像是枝头饱胀的小红果。 如果是尹莘的话,这时候他就会开始吃他的奶子了,黎锦秀忍不住想,尹莘会一边玩着他的胸乳,一边舔着乳尖,问他“小猫的奶子怎么翘这么高?等下穿衣服怎么办,谁都会看到小猫的奶子把衣服顶起来了。” 他大胆又露骨的言辞每一次都能让黎锦秀本来就动情的身体更加不可控制。 伊青却只有抚摸,非常沉默地抚摸着。 他两指夹着乳尖来回的搓揉,不时又用拇指去拨弄中间细小的乳孔,和尹莘的方式相似,但少了尹莘带着热气的舔弄和调情的话语,因此哪怕黎锦秀的身体因为酒意微微地发热、在伊青的手指下轻颤,但仍然觉得不够。 好想要哥哥舔一舔。 黎锦秀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在伊青持续不断却始终差一点的爱抚下,黎锦秀搭在伊青臂弯的双腿合拢,前端缓慢地硬了,双腿迫不急地夹在一起蹭弄,却不小心将伊青袖子上的一块玉佩夹进了腿缝间,紧贴在花唇之上。 “呃啊……” 黎锦秀惊呼了一声。 寒意冰凉入骨,让他整个下半身都有一种冻僵了的错觉。 伊青松开了微微红肿的乳尖,他低下头,像是在看没入黎锦秀双腿之间的玉佩。 “好贪吃。”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轻勾,将那块玉佩拉出来一点。 “嗯啊……伊青……别……别这样……好冷……” 玉佩是对称的方形,有棱有角,边缘雕刻着兽纹,中间是卷云纹,这些纹路凹凸不平,就这样被伊青拉出来又推进去就像是在磨黎锦秀的穴。 “只是冷吗?”伊青声音里有笑意,又将玉佩往推了回去。 黎锦秀紧紧夹着它,在冷到至极的时候察觉到了如灼烧一般的快感,穴口逐渐溢出水液。 这对他来说是极为陌生的体验,因为尹莘并不喜欢在他身上用道具。 除了不得不用的尿道棒。 伊青却满意地看着那块玉佩染上水光,说道:“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可以使用它。” “什、什么……” 黎锦秀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伊青就一手包裹住他的性器,问道:“疼吗?”他在调整自己的力道。 “不……”黎锦秀摇了摇头。 伊青缓慢地动起来,又问他:“舒服吗?” “嗯……唔……” 伊青刚开始的动作还有些生涩,但观察着黎锦秀的神情,他开始变得十分熟练,还无师自通地手指不停地刺激黎锦秀已经开始分泌腺液的铃口。黎锦秀那里敏感得不行,每次被抚摸或者揉弄,都会抖着身体轻喘,性器变得更热更硬也更湿。 就在黎锦秀被伊青摸得飘飘欲仙的时候,忽然,伊青摊开手掌,将性器从前往后的包裹住了。 黎锦秀睁着水蒙蒙的眼睛迷惑地看着他:“怎么停了……呃啊——!”他仓皇而倍受惊吓地叫出了声。 伊青那正对着黎锦秀性器的掌心突然出现了一道小口,一道裂缝,或者说,一张嘴唇,黎锦秀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张开唇瓣、一口将他的性器吞吃进去的动作。 “……啊!那、那是什么……”黎锦秀酒都吓醒了。 “让你舒服。” 伊青按着他无意中想要逃跑的腰,手掌纹丝不动地合拢,掌心的嘴吸吮着敏感的性器,前前后后地吞吐,有时候深得黎锦秀不敢想它的内部结构到底是怎么样。 很快,黎锦秀就泻了出来,射进了伊青的手里。 这太超过他的想象了。 黎锦秀一动也不动,射精的高潮逐渐消失,他却还能感觉到那张嘴在含吸、舔弄他的性器,就像尹莘曾经为他做的事后清洁一样。 他终于真正地意识到,伊青并不是人,他只是披了一张人形的皮。 “害怕了吗?”伊青问他。 黎锦秀还未回答就看见伊青又突兀地伸出了一只手,叁指并拢地捏住了被他紧紧夹住的玉佩边缘。 可是…… 伊青放在他后腰处的右手并未移动半分,那只含吸着他性器的左手也没有收回,那这第叁只手是……? 黎锦秀来不及去阻止他取出玉佩的动作,紧张地看向伊青的肩膀,那只手的手臂的确是从伊青的肩膀后方伸出来。 那只手属于伊青,与他其他的手无异。 “你……”黎锦秀刚想开口说什么,伊青忽然将那块方形的玉佩重重地从他的腿缝里扯出来,“啊——!” 黎锦秀浑身颤抖,花穴溢出水液,原本疲软的性器在伊青的掌心唇间又一次勃起。 伊青道:“你很软很热,黎锦秀,你的水也很多。” 他的语气与平时夸黎锦秀聪明的话语别无二致,黎锦秀又羞又气:“别这么说……唔……” 随后,第四只手臂出现。 伊青握住了他的腿,将他的双腿分开,然后用空闲的那只手抚上了湿淋淋的肉缝。 “我说过,我不是柳下惠。” “黎锦秀,你让我摸,我就会将你里里外外都摸个透。” 他的手指分开紧闭着的花唇,撩拨着里面的花瓣,酥酥麻麻地从他手指下蔓延开,黎锦秀半是僵硬便是发软地倒在四条手臂之间,不住地轻喘。 伊青的动作有时候会有一点重,黎锦秀蜷缩着身体颤抖,带着泪对他说:“疼……” 而后,伊青便会小心地放轻力道,轻柔地拨弄探出头的花蒂和肿起来的花瓣,那只含着黎锦秀性器的手也会前后移动,自发地吞吐重新硬起来的性器。快感细细密密地涌上来,黎锦秀忘记了自己因为伊青展现出来的非人特质而产生的恐惧,他主动地挺起腰,像是在肏伊青手里的那张嘴,又像是在伊青的另一只手上磨穴。 不知何时,又有一双手靠近了黎锦秀的脸庞,黎锦秀垂下眼眸,迷蒙地看到摩挲在自己嘴角的手指。他习以为常地分开唇瓣,将伊青泛着点青色、异于常人的指尖含住,用牙齿轻磨,然后用舌尖一遍遍地描摹,直到伊青的手指被舔得濡湿。 伊青顺势将手指入得更深,他抚摸了黎锦秀每一颗牙齿,摩擦着黎锦秀敏感的上颚,甚至因为手指太长轻而易举地抵在最深处。黎锦秀被摸得几乎呼吸不过来,他无法闭合嘴巴,也不能将伊青的手指推出去,只红着眼眶呜呜地喘息着,唇角溢出透明的涎液。 尹莘也喜欢这样对待他。 无论是像这样用手指插入他的口腔,还是含吸深喉给他做口交,或者不断地揉弄花蒂、反复地舔穴,每一次都要弄得他崩溃地哭出来,尹莘才会兴奋。 黎锦秀也曾经埋怨过哥哥喜欢看他出丑。 尹莘一边抱着他亲他,一边道歉说:“哥哥光是看着小猫就能高潮,所以总是忘了插进去。” 尹莘的感官不均衡,他的视力和听力很好,嗅觉其次,触觉和味觉却要差很多,或许是因为他小时候生了太多的病。因为这一点,黎锦秀对他总是带着心疼,常常也由着他,以至于有一次他被尹莘按着舔了一天一夜的穴,整个人潮喷到快脱水,肉缝肿得高高的,叁天都完全无法并拢双腿。 “舒服吗?你的身体一直在颤抖,流了好多水,上面和下面都在吸我。” 伊青不带感情波动的声音将黎锦秀从回忆里唤醒,他努力聚焦在伊青面前的那张诡异的白布上,却什么都看不到。从前他再狼狈,也还能看到尹莘满是欲念的眼睛和按耐不住兴奋的神情,可是伊青什么反馈都没有。 黎锦秀重重地咬了伊青一口,伊青却一点都不觉得疼,又往他的口腔里增加了一根手指。 “轻一点,你会疼。”伊青顶着他的上颚,反复抚摸。 “——唔嗯……” 突然,吸吮黎锦秀性器的嘴唇间出现细长而柔软的肉舌,它灵活地舔舐那满是水液的铃口,然后逐渐钻进了脆弱的尿道里。 “唔嗯……不……”黎锦秀的剧烈挣扎了起来。 伊青的叁双手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凡人的身体,他抚摸着黎锦秀花穴的那只手也开始变化,从指尖开始变得柔软,就像是海洋生物的触手,扭动着摩擦肿起来的花瓣和花蒂,同时又钻进了水液积蓄已久的花穴里。不止如此,还有一根手指揉开了沾满淫水的后穴,直接抵在后穴的敏感点上,像是系上绳结一样,紧密地将它碾磨。 黎锦秀挺起了自己被伊青的一只手牢牢握住腰,被手指插入的嘴里发出破碎的泣声。 “呜……嗯呜……” 如果说,尹莘在人类的极限上给了他快乐,那么伊青就是在超越人类能够给与的极限。黎锦秀从未感受过这样奇异的快感,就像是他在被不同的生物或者东西玩弄,全身上下都被控制在了伊青的怀里。 他已经完全无法保留清醒的意志了,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前端被肉舌堵住的尿道里溢出了淅淅沥沥的白浊。 “呃啊——” 伊青松开手,端详他迷离的神情,暂时放过了他的口腔和性器。 黎锦秀唇瓣微微张开,喃喃地喊道:“哥哥……” 伊青僵了一下,随后将手指恢复原样,一点一点地从黎锦秀两个紧致热情的穴里抽了出去。黎锦秀收拢双腿,满是水的穴肉紧缩,缠着他的手指,像是在挽留他。但伊青知道,他正在挽留的,不是伊青。 “睡吧,黎锦秀。” 他收回多余的手臂,轻抚着黎锦秀高潮过后放松下来的身体。 三十九指连心(五) 次日,智能电动窗帘准时拉开,晨光透过轻纱,驱散一室昏暗。 黎锦秀睡眼惺忪地醒来。 昨晚喝得太多,黎锦秀的头很疼,但今天还要上班。他揉着太阳穴起床,没走两步就看到被他随意脱在地上的睡衣裤和内裤。 瞬间,被伊青抱着的回忆碎片化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他真的跟伊青发生了关系。 虽然是边缘性行为。 但是在黎锦秀的认知里,边缘性行为就是性行为,因为尹莘就是这么教他的。 他抱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将衣物扔进脏衣篮,抬起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还好,伊青只用了手,没有在他的脖子上或者脸上留下什么奇怪的痕迹。 黎锦秀轻微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该庆幸这种无足轻重的事的时候,而是…… 现在回想起来,他并不排斥伊青那些完全超过底线的触碰。 曾经,黎锦秀以为自己是不能将灵与肉分开的那种类型。尹莘在的时候,他只想和尹莘有亲密的接触,尹莘不在了,他连性冲动都消失了,可是现在伊青的出现还有昨晚那一夜告诉他,似乎他对尹莘的爱没他想象的那么专一。 既然伊青这种非人类都可以,或许其他人也可以? 黎锦秀思考着这个问题,依旧按照自己的时间表洗漱、换衣服、用早餐、去上班,随后匆匆地被卷进工作的洪流中去了,等到黎锦秀再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他开完一个跨国的会议,站在办公室外露台喝咖啡,顺便呼吸新鲜空气。 尹朴声从外面回来正巧路过,看到他愁眉苦脸,便让秘书们先走,他要跟黎锦秀聊聊天,再回办公室。 “爸。”黎锦秀余光看到他走过来,将手里的咖啡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尹朴声带着笑意:“怎么愁眉苦脸?是不是因为那位有事就下乡的书记?” 黎锦秀失笑。 尹朴声对爱人和家里人一团和气,跟个居家大叔似的,在外却很擅长夹枪带棒、绵里藏针,黎锦秀觉得尹莘应该跟他学了不少。 尹朴声见他笑了,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你妈妈听姥姥说了那个小孩子的事,又听说那位书记给你使绊子,她原本想替你解决,是我拦住了她,我觉得这小事你自己应该能处理。” 黎锦秀道:“谢谢爸爸妈妈,我能处理。” “嗯,我和你妈妈都知道源南的事,你那一招借力打力还不错。”李振开不是季家派系,到源南后掣肘颇多,早就想借点由头烧几把火了。 “上次回家,沉姥姥提点我看了些兵法,我就现学现用、班门弄斧了下。”黎锦秀道。 尹朴声想起回去的黎锦秀,道:“你小时候最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 黎锦秀佯装叹气:“形势不由人。” 尹朴声笑了,又说:“其实不理会也没事,季听潮正在紧要关头,他不敢有大动作。” 现在有几股风为了首都市市委里的位置咬得紧,正是相互翻旧案的时候,关于季听潮传出来的消息听起来不那么好。 “他的目的是逼我登门道歉,我不理会一样会被他当成挑衅。”黎锦秀道。 尹朴声颔首:“说得也不错。” “对了,我和你妈妈听说你昨天跟冯飞舟起了冲突?” “他拿哥哥说事,我咽不下那口气。”黎锦秀撇下视线,少见地带上了桀骜不驯的神情。 尹朴声并不意外:“我想也是。” 就算不是因为尹莘,那肯定也是对方的错,他了解自己的孩子,黎锦秀不是没礼貌又不讲道理的人。 “冯飞舟也是大院里出来的,向来是季听潮的喉舌,算是大树下的猢狲。早些年他在源南和宁州做酒店和娱乐会所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风声收紧后,他关了不少的酒店和娱乐会所逐渐转向了娱乐圈。” 季听潮在源南和宁州都呆过,冯飞舟借的是谁的势不言而喻。 黎锦秀道:“我看过飞舟娱乐的资料和财报,自成立起他们的经营状况就不容乐观,难道……” 在商场上黎锦秀是新人,但他知道做生意最浅显的道理——生意最重要的是可持续的利益,否则很难能拉到银行的贷款或者第叁方入场的资本。像飞舟娱乐这样赔本的买卖能够长年做下去,要么是自己不停地往里头填钱,要么……飞舟娱乐做的不是表面上的生意。 尹朴声微微颔首:“你可以对比对比他们历年来的大项目盈亏情况,洗钱才是他们的主要营生。” 他又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叁斗,他要是敢来,你也不用客气。”这一次,尹朴声脸上没了笑意。 黎锦秀心里有数:“我明白。” “另外,还有一个值得留意的人。” 尹朴声又说道:“十五年前,冯飞舟的飞舟酒店和连锁ktv曾经有一个合伙人,名叫高鸣,这个人是宁州人,开过酒厂、房地产公司和私立学校,当选过当地的政协委员,后来因为涉黑被抓了。” “冯飞舟在高鸣被抓前半年就将他从合作人里踢了出去,差不多也是在那时候,冯飞舟开始转型做娱乐公司。” “赎罪并罚,高鸣被判了十八年,他儿子高赫轩被判十年,服刑期间两人减了刑,最近已经被放出来了。” 黎锦秀神情有些疑惑。 季听潮和冯飞舟总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小摩擦,就像电影里的古惑仔一样找人砍他。 看他的神情,尹朴声无奈又包容地笑了一下。 他知道,黎锦秀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他懂得人心险恶,却没有直面过暴力与血腥,实际上,即便是拥有法治和和平,暴力仍是最为直接有效的复仇或者泄愤方式。 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被激怒后会拿起什么样的武器。 尹朴声注视着黎锦秀,神情严肃:“高家父子跟好几起失踪案有关,可是当时的办案人员不仅没找到证据,还有一个协助查案的街道办事处公务员失踪了。” 黎锦秀明白了:“……他们背后还有人。”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季听潮。 尹朴声颔首。 黎锦秀突然想起一件事:“姥姥之前跟我说,季听潮可能牵扯到刑事,难道就是这件事?” 尹朴声道:“你母亲可能知道得更多。” “她不会告诉我。”黎锦秀明白,沉蓓有纪律。 尹朴声却说:“当然,但是在你母亲能告诉你之前,你都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尹朴声轻笑,道:“但也不用愁眉苦脸,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乎旁人,这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也是你哥的愿望。” 黎锦秀微微低下了头,“嗯”了一声。 “那行,你继续忙你的吧。” 尹朴声刚想要离开,黎锦秀却突然叫住了他:“爸爸,如果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你会怎么想?” 尹朴声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思忖了片刻,才说道:“心情会有些复杂。” “在你哥走之前,他曾经提起过这件事,他说,他走了,你还要活下去,他并不希望你的一生蹉跎在对他的追思里,我们也是一样的想法。” “但是我知道你对你哥感情有多深,可能你不太清楚,你妈妈分开你们那几年,我也一直在装聋作哑。” 黎锦秀微微讶异:“爸爸……”爸爸也知道? 尹朴声笑了笑:“你和小莘都是我们养大的,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后来你……”他的目光落在黎锦秀的左手上,“也是我隐隐有预感的事情。” “所以,如果你能走出来,重新寻找伴侣,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我也会为你高兴。”尹朴声想起尹莘那双带着强烈情绪的偏执眼眸,又无奈地笑了一下,“当然,我也会觉得很惋惜,毕竟,小莘也是我的孩子,如果他能活下来……” 手中十指有长短,截之痛惜皆相似。 尹朴声突兀地停下了,他摘下眼镜,两指捏住鼻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两侧的眼角,黎锦秀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眶。 “爸爸,对不起……” 尹朴声重新戴上眼镜,神情已经恢复平静,说道:“没关系,锦秀,我们是家人,只要你能过得幸福,一切都值得。” “只是如果有喜欢的人,记得让家里人先看看。”黎锦秀身体特殊,又坐拥那么多资产,他们总得提防别有用心之徒。 黎锦秀摇了摇头:“我就是胡乱想想。” 他依然爱尹莘。 因为尹朴声的提醒,黎锦秀又重新查了一遍季听潮、冯飞舟以及高赫轩父子。 与尹朴声说的内容大差不离,高家父子与冯飞舟曾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冯飞舟又与季听潮关系紧密。 身处季听潮这个位置,他并不需要指使,只需要几句言语暗示或者话外之意,就能让人像揣摩圣旨一样为他赴汤蹈火,就像之前渭南那件事一样。不过季听潮最近被盯得紧,应该不会调准枪口、集中火力来对待他,反而是冯飞舟可以多留意一下,毕竟黎锦秀当面呛了他。 这么想着,黎锦秀又让人留意一下冯飞舟最近的动向,这一留意倒真是让黎锦秀的人查出点奇怪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冯飞舟在找新鲜的莲蓬。” 黎锦秀蹙眉:“在我印象里,新鲜莲蓬大概应该在七月上市?” “有一些早熟的新品种可以做到六月上旬甚至五月下旬就上市,不过个头比较小。” 杨之夏解释后继续说道:“听说冯远舟将文水、采西这些地方的莲蓬莲藕种植地都问遍了,最后找到几个种了早熟品种的农户,但因为今年气候的影响,节气来得晚,农户们也不能保证莲子持续的供应,所以冯飞舟还在继续托人找。” 黎锦秀思索着:“新鲜的莲蓬能做什么呢?难道是谁好这一口?” 杨之夏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或许是用于治疗某种疾病的偏方需要莲蓬。” “不管食用还是药用,这莲蓬不是他家里人需要,就是想要托人办事。”黎锦秀道。 杨之夏颔首:“我会再跟进一下。” 两人聊完便准备各自下班,杨之夏又提醒道:“您最近最好不要去酒吧。” 除了出差,黎锦秀的行程固定又简单,唯一的安全薄弱处就是周君墨开的骄傲,他们也不能把骄傲围了。 黎锦秀挑了挑眉毛:“虽然我不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谁能干出什么,但是放心,这段时间我不会去。” 他也怕给周君墨带来麻烦。 -- 手中十指有长短,截之痛惜皆相似。——《胡笳十八拍·第十四拍》刘商(唐) 四十指连心(六) 黎锦秀回到了望云首府。 快到小区大门,车辆逐渐减速。黎锦秀想起家里没存货了,于是吩咐易穹苍定酒定烟。尹莘身体不好,不碰烟酒,也不许黎锦秀抽烟酗酒,因此望云首府没有酒窖和烟柜,只是黎锦秀想起来了才会让人添一些。 易穹苍却说:“老板,吸烟有害健康,酗酒也有害健康。” 黎锦秀只当他是得了徐喻和杨之夏的嘱咐,说道:“没关系,不用太多。” “那只买两瓶酒……” 易穹苍正说着,车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是季云驰。 好几天不见,季云驰脸上的伤差不多好了,他皱着眉望向车里,伸出手掌在后座车窗上拍了好几下,脸上带着因为被单向玻璃阻隔了视线的不耐烦, “黎锦秀。” 黎锦秀冷声吩咐司机:“张哥,开过去。” 车辆加速,季云驰突然追了上去,张开双臂挡在了车头处,固执而阴狠地盯着从前挡风玻璃望进去所能看到的人——眼熟的司机、眼熟的保镖,还在后座只露了小半张脸却明显带着嫌恶神情的黎锦秀。 “你疯了!小驰!” 司机及时刹车时,后面又冲上来了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黎锦秀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原微,季听潮的下属,情人——或者说,半公开的“正宫”。 国家目前并没有通过同性恋婚姻法,但随着时代的开放和子女的抗争,不少家庭都默认了孩子的性向,也默认了对方的固定伴侣,哪怕是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的家庭都有不少这么做的,只是一般不会明目张胆地表明。 原微和季听潮就是这样的情况。同样,如果尹莘没有去世,他与黎锦秀也该是如此。 黎锦秀不知道原微和季听潮的感情如何发展,他只能从原微的简历和经历里推测。 原微是宁州市文山县人,大专毕业后进入了宁州政府环保局,没多久就考入了宁州大学继续教育学院专升本。彼时季听潮二十九岁,任宁州省委书记秘书兼任综合处处长,正处级干部。 同年,季听潮结婚,季云驰出生。 接下来的几年里,季听潮的职位一路走高,而原微的哥哥弟弟也相继被安排进入政府或者事业单位做临时工。 不难推测,这些应该都是季听潮的安排。 另外,如果原微入职宁州市环保局也跟季听潮有关,那么很有可能他们在此之前就认识了。 又过了六年,季听潮调回首都,进入当时正在开发的景云新区核心领导层,原微跟着调了过去,进入景云区环保局任污染防治科,时年二十七岁。那一年,季听潮应该跟家里人达成了共识,半年后他将原微调到了区委某个比较闲的办公室当科长,正式开始了“出双入对”。熟悉他一点的人都明白原微是季听潮的半个助理,更是季听潮的枕边人,至于赵宁宁,稍微多了解一下就知道,她和季听潮很早就分居了。 那时候,季云驰约莫七八岁。 结合之前季云驰跟赵宁宁打电话,指责她把自己扔在季听潮那里的那些话来看,季云驰很有可能从小在季听潮和原微的身边长大,季听潮的教育有问题,还让他目睹了许多少儿不宜的现场,所以才会造就他过分早熟、自大又矛盾的性格。 但是这并不是季云驰未成年无证驾驶他人车辆的理由,更不是他现在用身体来挡黎锦秀车的借口。 “叫保安。”黎锦秀吩咐道。 司机张哥按了按喇叭,提醒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小区安保过来处理。很快,几个人高马大、装备齐全的保安抓住了季云驰,而一旁的原微着急地请求他们放手。 “黎先生。” 见保安队长走过来,黎锦秀降下车窗,对方问道:“需要报警吗?” 原微听见了,一脸慌张地说道:“不能、不能报警!对不起……” 他看到后排座位那个英俊的年轻人,连忙小跑过来。因为小跑的动作,原微的眼镜歪斜地滑落,露出睫毛浓密、闪烁着点点水光的眼睛,随后又忙不迭地将自己的黑框眼镜推上去。 “对不起,黎总……我马上就带小驰离开!请您不要报警!” 黎锦秀微微蹙眉,移开目光,看了一眼一脸不忿的季云驰。如果原微能管得住季云驰,他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给孩子的监护人打电话。”黎锦秀说道。 原微愣了一下,犹豫地说道:“……小驰的爸爸……很忙……” 黎锦秀打断他的话,又说:“给他的母亲打电话。” “他妈妈……”原微十分为难。 饶是黎锦秀脾气再好都有点没耐心了,他刚想让身旁的易穹苍给赵宁宁打电话,易穹苍便递了一只手机过来:“黎总,赵宁宁主任的电话。” 黎锦秀接过手机,而车外的原微也听到了那个名字,拘谨地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赵宁宁在电话那头问黎锦秀道:“小黎,真不好意思,云驰过来找你了吗?” “是的,赵阿姨,要不要我找人将他们送过去?” “他们?”赵宁宁有些紧张,“还有云驰的朋友吗?他在外面交了些不叁不四的朋友,一出门就厮混好几天,我昨天晚上才把他找回来。” “不是,是……”黎锦秀看了一眼原微,“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 赵宁宁松了口气,语气带上了几分冷意:“是原微,他爸爸的人。” “那我直接让他将季云驰带到您那儿?”黎锦秀问道。 赵宁宁却说:“原微管不住云驰,现在,云驰也不愿意回我这里。” “云驰今天之所以跑出来,是因为……他在我家里发现了我和他爸的离婚证,说起来都是家丑,其实,我跟季听潮九年前就离婚了。” 黎锦秀之前只知道赵宁宁和季听潮分居多年,现在才知道原来赵宁宁和季听潮的婚姻事实早就不存在了。 黎锦秀没作声,赵宁宁继续说道:“小黎,我知道季听潮之前对你做的事情,你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忙我照看云驰两天,季听潮那边我来解决。” “赵阿姨,我也没带过小孩。”黎锦秀依旧想要拒绝。 赵宁宁轻叹了一声:“我了解,但阿姨现在也是没办法了。云驰姓季,从小养在季听潮身边,和我不怎么亲密,我那时候也年轻,觉得生了孩子已经算对得起他和季听潮,便忙着自己的事业去了,现在才发现云驰变成了这样……唉。”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季云驰变成这样,这么多年下来赵宁宁真的没发现么?但赵宁宁的语气总让黎锦秀想起黎翰永和沉蓓偶尔流露出的对他的遗憾,黎锦秀又觉得不忍心。 “好吧,赵阿姨。” 黎锦秀将季云驰带回了家,附带死活不愿意离开的原微。 这一次,季云驰没有上一次那么冲动,他始终沉默着,低着头,嘴角抿起,仿佛在与这个世界角力。 黎锦秀没有兴趣跟叛逆期的小孩子谈天,只是吩咐阿姨加了几个菜,然后请原微和季云驰坐下。樊赤云站在黎锦秀的身后,而易穹苍坐在黎锦秀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单人沙发上,默默地注视着黎锦秀和其他人。 “原科长,季云驰可以留在这里,但是你最好离开。”黎锦秀直截了当地,“您应该清楚,季书记对我有一些不愉快的看法。” 原微脸色有些尴尬:“我知道……”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位银承的黎总知道他和季听潮的关系,也知道他应该了解季听潮在对黎锦秀暗中做手脚。 “……但我不放心小驰。” “呵。” 季云驰嗤笑出声,原微的脸色发白。 黎锦秀的本意并不是嘲讽原微,而是考虑到原微和季听潮之间如事实婚姻一般的关系。黎锦秀留下季云驰是因为赵宁宁的托付,可他为什么留下原微? 且不论原微会不会听从季听潮的意思在黎锦秀家里做什么,万一原微出了什么事,季听潮会放过黎锦秀吗?从之前的资料来看,季听潮几乎是一手保着原微的事业和人生,让原微一个出生不高的普通人顺风顺水且不太引人注目地跨越了阶级,可想而知,季听潮为了原微在背后出头了不知道多少次,又精心地为原微准备了适合原微的路径和岗位,让他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或者因为能力跟不上而被攻讦。 从这方面来说,季听潮堪比精准扶贫的扶贫干部。 这或许是真爱吧,黎锦秀也不太明白。 “原科长,您可能不了解,季云驰的妈妈赵主任是我姥姥曾经还在大学任教时的学生,她作为监护人将季云驰托付给我,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做什么伤害季云驰的事情。”黎锦秀平静地注视着原微,“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你也可以让季云驰的另一个监护人来接走他。” 他不管原微和季听潮的关系,只认监护人。 听着这话,原微有几分无助地看向季云驰:“小驰……” 季云驰带着些许厌恶侧过头:“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 这时,黎锦秀跟樊赤云递了个眼神,樊赤云走到原微身边,微微躬身,伸出手:“请,原科长。” 原微只能起身离开。 出于礼貌,黎锦秀将他送到了门口,原微拘谨又瑟缩地低着头,说道:“黎总,我知道季书记和您有些误会,还希望您不要迁怒小驰,季书记那边其实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了,还有那天晚上的时候,小驰也只是一时冲动,他还小,只有十六岁,他不是坏孩子……” 黎锦秀有些哑口无言。 他以为自己之前说的应该已经够明白了,季云驰是赵宁宁托付给他的,他不会也不可能因为季听潮迁怒季云驰,原微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小人。 但是想到原微应该照顾了季云驰很多年,他这么关心季云驰也是理所应当,黎锦秀略带无奈地说道:“原科长不必担心。” “好吧,谢谢你。”原微低头道谢。 一个保镖准备送原微下楼,黎锦秀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原科长,你有季云驰的课程表吗?” “……有,可是小驰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 “没关系,我让他在家自习,给他找点事做。” 黎锦秀让易穹苍过来,吩咐道:“你跟原科长交接一下,然后按照课程买几本习题册。” “好,老板你先进去,我来。” 等黎锦秀离开,易穹苍取出工作用的手机,加了原微的微信。 原微知道黎锦秀的安排的确对季云驰来说更好,忙不迭地将季云驰的课程表发了过去,易穹苍看着课程的名字,问道:“季云驰哪几门成绩差?” “……这个……噢,对了,我有小驰之前的成绩单。” 原微又将季云驰之前的成绩单发了过来。 四十一指连心(七) 另一边,黎锦秀已经回到了客厅,季云驰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动。黎锦秀看着他隐约咬着牙根的样子,想起他那晚上大胆的言辞,只觉得有些头疼。 他许久没开口,低着头的季云驰却说话了:“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黎锦秀道:“我尊重你的隐私。” 季云驰垂下眼眸。 什么尊重隐私就是借口,他知道,黎锦秀不喜欢他。 但今天他死皮赖脸来找黎锦秀并不是因为犯贱——或许是很像犯贱。赵宁宁和季听潮不允许他和他那些朋友们呆在一起,他们怕他被带着吸毒、赌博、飙车或者干其他事情,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黎锦秀不喜欢他,甚至还跟他爸有摩擦,但他到黎锦秀这里来,他爸妈都会放心。 他们两人放心的表面理由不同,根本原因却相同—— 因为黎锦秀是一个好人。 赵宁宁知道黎锦秀不会带坏季云驰,还会照顾好他,季听潮知道黎锦秀不可能伤害季云驰,也不会允许季云驰做出更多的错事。 “好吧,为什么来找我?发生了什么?” 季云驰听到黎锦秀略带无奈的声音,微微勾起了嘴角。 黎锦秀有原则,却会为了他妥协。 季云驰知道现在的黎锦秀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是赵宁宁的孩子,还是未成年人。 如果……他变得好一点……黎锦秀会因为他、因为季云驰而妥协吗? 黎锦秀会不那么讨厌他,甚至喜欢他一点吗? “你知道我爸和原微的事。”季云驰仍是低着头,刚过变声期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从我记事起,他就和我爸在一起,而我爸和我妈一直是分居的状态……” 在季云驰的记忆里,季听潮从来都很忙。 家里照顾他的人除了保姆就是原微,但是季云驰很早就发现,原微在他们家主要是照顾季听潮,顺带照顾一下季云驰,只要季听潮有需求,原微就不怎么会管他。季听潮也是一样,他空闲的时间都跟原微呆在一起,除非原微提醒,他才会关心一下季云驰,或者带季云驰出去玩。 季云驰经常觉得,在那个家里他很多余,但从小到大,但是原微会一遍一遍地告诉季云驰,季听潮很爱他。 “这种挂在嘴边的爱就像那些人为了我爸对我的吹捧和阿谀奉承,廉价得要命,我知道,季听潮想要的只是男性的继承人,他无所谓这个人是不是我,甚至到现在,他跟原微吵架的时候都会提起自己当年没能多代孕几个孩子的后悔。” 季云驰现在还能回忆起季听潮那时候的神情和话语—— “我当年就说再代孕两个孩子,你一个,我一个,那时候赵宁宁配合,我们的孩子都可以名正言顺地上户口,你不同意,现在你看看季云驰那样子!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听到那段话的季云驰以为自己也是代孕生的,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找到了赵宁宁,质问她:“妈,我是代孕出来的吗?我是你的孩子吗?” 赵宁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当然是我的孩子!” “可是季听潮说当年他还想再代孕他和原微的孩子,让你做孩子名义上的母亲,这样那两个孩子的身份都能名正言顺。” “他做梦!” 赵宁宁气得不行,“季听潮欺人太甚!” 季云驰执着地问她:“那我是你的亲生孩子吗?我是你生下来的吗?妈!” 赵宁宁从未见过季云驰这样脆弱彷徨,她说道:“当然……我有你的出生证明……” 季云驰嘴唇颤抖,反应激烈:“那东西可以作假!我不信!” 赵宁宁被他的不信任刺痛:“云驰……” “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怀了你八个月,又将你生出来!我怎么会拿出生证明作假!”她现在腹部上还残留着怀季云驰时候的妊娠纹。 季云驰摇了摇头:“妈,我不知道……我分不清你们口中的真和假……” 他在善于编造谎言和利用特权的人群中长大,就连自己母亲的话都不敢相信。 赵宁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去做亲子鉴定,我也会给你看我怀孕时候的医疗记录。” 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季云驰拿到了赵宁宁和他的亲子鉴定,以及赵宁宁的孕产记录,文件里每一页、每一条他都仔细地看过、对比过,应该是真的。 可是,就在季云驰想要相信赵宁宁的时候,他又意外地发现了赵宁宁和季听潮的离婚证书。 赵宁宁从小就告诉他,她和季听潮只是分居,并没有离婚,可实际上季听潮和赵宁宁九年前就离婚了。 他妈一直在骗他。 早年,季云驰并不明白为什么赵宁宁要跟季听潮分居,明明其他同龄人的父母都住在一起,后来他明白了,因为季听潮不喜欢赵宁宁,喜欢原微,所以原微才会住在他们家里,和季听潮睡在一起。 季云驰爱他的妈妈,那时候他也喜欢从小照顾自己的原微,所以他花了一段时间接受这件事。但随着年龄的成长,季云驰又发现季听潮身边并不只是原微,他有很多旧情人或者逢场作戏的新人,他们也会睡在一起。 那时候的季云驰对于情事已经有了朦胧的了解,他不愿意再问赵宁宁或者原微,自己在网络或者同龄人之间寻找答案。 很久以后,他明白了,因为他爸季听潮就是这样的人。 他对婚姻里的赵宁宁不忠,对长期伴侣原微也不忠,他对那些旧情人无义,能利用就利用,对新情人更无情,说扔就扔。 别人说是他爸有权有势,长相儒雅俊秀,多少人都想爬上他的床,季听潮这样只是风流。 而且,季听潮也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起码他对原微很特殊,有真心,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说这话的人挤眉弄眼地笑,季云驰却恶心得想吐。 难道这是正确的吗? 难道这不是正确的吗? 所谓的正确是什么呢? 季听潮的人生不是很好吗? 他作为季听潮的儿子,季听潮属意的继承人,总有一天,他会继承季听潮的一切,会过上与季听潮相同的生活,这是赵宁宁反复告诉他的事情。 这么想着,季云驰逐渐从困惑、摇摆变得冷漠、坚定。 可是现在季云驰却发现,原来赵宁宁也一直在骗他,季云驰又开始怀疑她交给自己的亲子鉴定,甚至觉得他可能真的不是赵宁宁的孩子,否则赵宁宁怎么会把他扔在季家那么久,只在寒暑假的时候让他到她家小住一段时间。 季云驰和赵宁宁大吵了一架,心中只剩下找到黎锦秀的念头。 不是因为季云驰对黎锦秀抱有的朦胧好感,而是因为他知道,黎锦秀正直、善良、眼里揉不下沙子,他不会骗他,也没有必要骗他。 “那天晚上,你说了那些话以后,我想了很多。”季云驰抬眸望向黎锦秀,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带着孩子气的迷茫,“我现在依旧不太能分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没有人告诉我……” 黎锦秀心情很复杂,连带着对季云驰的厌恶都少了许多,沉默了许久,他说道:“不需要有人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作为成年人,他不能以自己的叁观去影响季云驰。 “……谢谢。” 季云驰微微别开了头,有些不自然地说:“还有,对不起,我那天晚上不该赌气就借朋友的车去别你们的车,出了事还想要逃跑。” 黎锦秀道:“这话你该跟施先生说。”那位宝马车主。 “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季云驰并不抵触去跟受害者家庭认错,但是季听潮只想把这件事快点平息过去,并没有让他接触那位宝马车主,更遑论对方的联系方式了。 这时,易穹苍提了一个沉重的口袋进来,黎锦秀瞥了一眼,说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写作业。” “……什么作业?”季云驰还没反应过来。 黎锦秀没说话,回房间换衣服。 易穹苍将口袋里的书和习题册展示给季云驰看:“化学、生物、法语……都是你薄弱的科目。” 季云驰不可置信地看着熟悉的课本和陌生的男人。 “老师明天会过来。”易穹苍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好好补课,高中生。” 在季云驰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逃难已经变成补习的时候,原微也回到了家。 他和季听潮的家。 原微十九岁认识了季听潮,季听潮英俊、斯文、霸道,举手投足尽显上位者清贵的气质,几乎在见到季听潮的第一面,他就喜欢上了季听潮。但是季听潮那时候还只喜欢女人,对夜场里这个男性服务员没什么兴趣。 后来一次意外,醉酒的季听潮和原微睡了,从此他们的人生就纠缠在了一起。 原微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父母偏爱哥哥和弟弟,对他非打既骂,很少有好脸色,他也不算聪明,成绩中等偏下,性格木讷沉闷,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刚开始季听潮和他睡了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只是偶尔兴致来了,便像招妓一样将原微叫来满足生理需求。 原微喜欢他,心底是不愿意的,可是季听潮不是白睡,他会帮原微解决钱和工作的问题,解决家里人带来的麻烦,慢慢地原微越来越喜欢季听潮,甚至依赖上了他。原微心甘情愿、费心费力地照顾季听潮的饮食起居,将季听潮为他花的钱、做的事记了下来,自己过得比从前还要节省,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还上季听潮的“债”。 他不愿自己的爱情被交易玷污。 但是他只是季听潮的一个床伴而已,原微心里清楚。 他并没有痴心妄想,只是默默地看着季听潮结婚生子,然后提出了分手,季听潮拒绝了。 他已经习惯原微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床上的契合,季听潮不愿意放手。 “我这样的家庭,不可能没有孩子,你要理解我。”季听潮这么说着,“但我保证,我的身边会有你的位置。” 就这样,而原微成了季听潮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唯一的一个男性。 那时候季听潮还为了原微和赵宁宁分居了,他将季云驰带了回来,交给了原微,也不去找其他的旧情人。 原微想,他对季云驰来说应该很特殊。 那以后他们过了好一段时间蜜里调油的生活,知道原微发现,季听潮其实私下一直与几个和季家家庭背景相当的旧情人藕断丝连。 原微很痛苦,他不知道自己呆在季听潮身边的意义是什么,他那么爱季听潮,季听潮却无法对他保持忠诚。但是季听潮的旧情人说得对,他太过平凡、太过弱小,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得力的资源,有什么资格栓住季听潮? 季听潮那样的人,本来就只是他遥不可及的向往。 原微像是终于梦醒了,他决定和季听潮分手,季听潮却暴怒到将他锁了起来,还失控地打了他。 即便季听潮经常在他面前显露自己暴戾的一面,那一次原微却是真的害怕了。 他不敢再提离开的事情,只默默地等待着季听潮对他失去兴趣,这一等就是叁年,季听潮要调回首都了。 原微工作能力一般,资历也一般,能进环保局是季听潮一手安排,工作上的麻烦也靠季听潮解决,原微知道,如果按个人能力论资排辈,自己没有资格跟着季听潮走。季听潮调任前也告诉原微,让他安心在宁州再呆一段时间。 季听潮身边的人和原微以为他厌倦了自己,冯飞舟甚至还“贴心”地为季听潮找了一个与原微长相相似的清秀男孩。 原微见到那个男孩的那天,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没了。 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也彻底地感受到了季听潮的凉薄,于是决心要跟季听潮断了关系。因为家里人的工作靠的是季听潮,他爸妈也还指望着他巴着季听潮,原微没敢辞职,只是从季听潮的家里搬了出去,将这些年攒的钱留在了那里,在外面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 季听潮那时候正逢升迁,本来就忙,不知道他怎么又闹起来,就当放他出去冷静冷静,只叫了人盯着他,没怎么联络他。 那段一个人住在外面的时间发生了什么,原微记不太清楚了。 季听潮说,那时候他们吵了很多架,他患上了抑郁症,还差点自杀过,后来可能是药物影响,原微忘了很多事,或许,还有很多人。 总之,那以后,他们和好了。 季听潮放不开他,原微走不了,某个清晨,原微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听到季听潮说:“就这样过吧,别闹了,我跟赵宁宁离婚了。” 原微默认了。 那之后,他就成了季听潮身边半公开的伴侣,照顾着季听潮和季云驰。 但他没想到,他以为年纪还小的季云驰其实什么都知道。季云驰知道原微和季听潮之间的关系,撞见过季听潮和其他人上床,也知道了赵宁宁和季听潮早就离婚了,他们所有人都在骗他。 季云驰…… 大概厌恶极了他,也或许从未将他当成家人。 想到这一点,原微的指尖隐约有麻痹的感觉,连心脏也针扎似地疼。 空怜子心苦。 -- 莫教秋老时,空怜子心苦。——《别诗》李贞〔唐代〕 四十二指连心(八) 家里很安静,明明早已经开春,暖气却开着。 原微调整好情绪走进去,没看到保姆阿姨,只看到季听潮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上。 原微对他说:“听潮,小驰不愿意回来。” “不愿意回来就算了。” 季听潮没有意外,原微向来只会溺爱季云驰,哪里管得了他。 原微还是有些着急:“可是,这么打扰黎总会不会不太好?云驰还小,黎总不像会照顾孩子的人……” “那你怎么没留下?”季听潮忽然冷冷地看了原微一眼,原微噤若寒蝉。 他忘了,因为之前黎锦秀帮忙报警和作见证的事情,季听潮很不喜欢黎锦秀,觉得黎锦秀是在故意下他的面子。 原微揣摩着季听潮的心思,说道:“你现在还病着,我不放心你在家。”他并没有说假话,就算黎锦秀不请他走,他也不会在黎家留太久,他担心季听潮。 季听潮神色稍霁:“过来。” 原微过去坐下,第一时间去瞧季听潮的手。 季听潮双手的皮肤颜色很不均匀,尤其是十指的位置,白的白、青的青,看起来很很不正常。医生说,这是雷诺现象,是一种血管痉挛,会导致身体的某些部位——譬如手指或者脚趾——因为低温、压力或者精神因素感到麻木或者刺痛,病人的脾气也可能会变得更暴躁。 具体的病因还在检查,也没法开什么药,只能自己先做好预防。 但季听潮觉得,自己应该不是简单的雷诺现象,因为他的病发作的时候产生的痛感远超过普通雷诺现象应该有的痛感。 十指钻心地疼,疼得季听潮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 一般的止痛药不怎么起效果,效果好的止痛药原微又怕副作用所以怎么都不愿意他多吃,两个人找来找去终于在一个老中医那里问了偏方。 新鲜的莲子心嚼服,可治指连心之痛。 可这时候才五月,哪里来的新鲜莲子,季听潮不得不动用了自己所有能用的关系,去找新鲜莲子。 “冷吗?” 原微握了握季听潮的手指,季听潮沉默不言,手指却凉得原微惊心,“我给你剥莲子心。” “好。”季听潮说道。 原微从冰箱里取出几个冯飞舟送来的莲蓬,剥了一小碟莲心,顾不得自己手指生疼,他将莲子心一颗一颗地喂给了季听潮。 难耐的疼痛终于减缓,季听潮看着他关切的眉眼,放轻了声音说道:“不用担心小驰,他是我儿子,黎锦秀会照顾好他。”季听潮料定黎锦秀不敢对他儿子做什么。 “辛苦你了。”他又说。 原微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看你们父子吵架我心里难受,小驰小时候多听话啊。” “他只是到了叛逆期,等过段时间就好了。”季听潮道。 听他这么说,原微带着几分惊喜地望向他:“你不生小驰的气了?” 季听潮将他揽入怀中,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能生他什么气,就像你说的,他还小,慢慢教就是了。” “嗯。”原微微微笑了起来。 “说起来,还是怨你。那几年多要两个孩子,就没这个问题了。”季听潮又说道。 那样的话,季云驰就算真的废了,他还有其他儿子。 原微却不高兴了:“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小驰听到多伤心。” “而且……” 他在家里就是不受重视的那个,受尽了委屈。 季听潮知道他的心思,低头碰他的鼻子,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小驰过得和你一样,但我能是你父母那种人么?我肯定一碗水端平。” 原微抗拒地别过了头。 季听潮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他一下,道:“好了,不说了,反正现在也只有小驰一个,去做饭吧。” “好。” 原微起身去做饭,而季听潮拨出了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张道长,你们什么时候能到?”季听潮问道。 他没有告诉原微,他不仅怀疑自己不是雷诺现象,还怀疑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 比如家里和办公室的暖气总是无缘无故地坏掉,水龙头里应该流出的热水经常突然变成冰水,还有他半夜总是做噩梦,梦见自己睡在冰冷的室内,怎么都醒不过来。 每一次这种奇怪的事情发生后,季听潮就会犯病,疼得他痛不欲生,恨不得将手指全部砍掉。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要追溯到那天晚上。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鬼魂,叶澜芝突然出现了。 身为公职人员,季听潮不该找玄灵圈的人,但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像他以前那样,将这件事遮掩好就对了。 “……叶澜芝。” 季听潮想起那张脸,紧紧地握住拳头。 随即,一阵几乎让他窒息的痛感从指尖如触电般扩散,锐利的疼痛如刀似剑插入他的心脏,他捂住的胸口,压抑地吐出痛呼。 “……呃啊——” 原微虽然在厨房做饭,却也时刻留意着季听潮,他着急地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问道:“听潮,还好吗?” 季听潮脸色扭曲,猛地推开了他,牙根紧咬:“……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对、对不起,我给你拿药……” “拿什么药,剥莲子!”季听潮怒道。 原微含着泪,慌忙地给季听潮剥莲子,心里十分委屈。 起初他经常被季听潮嘲讽和辱骂,但后来两人和好后,季听潮就再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了。 季听潮看他可怜的样子,忍着疼又说道:“对不起,我太疼了。” 原微点点头,泪珠从眼眸里掉落下来:“我知道,我没怪你,来吃吧。”他将新剥出来的莲子心递到了季听潮嘴巴前方,让他吃下。 季听潮咀嚼苦涩的莲子心,突然想起了原微和叶澜芝相视而笑的样子。 他那样轻松、自在,远比在季听潮身边更快乐。 那一幕刺痛了季听潮的眼,所以他暗示了冯飞舟和其他人,想办法让叶澜芝消失在他们面前,随后叶澜芝消失了,以一种彻底的方式。那之后原微痛不欲生,季听潮看他那样难得有了后悔,他也没想到他们下手会那么狠。 他的本意只是让叶澜芝被开除,或者调到其他城市去罢了。 冯飞舟却说:“其实也不怪他们,是叶澜芝倒霉,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于是,叶澜芝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窗外,目睹了一切的霍霖漓问金子烛,“你是为了什么?” 金子烛嗤笑:“玩呗。” 霍霖漓背着手,嫩生的脸上神情老练,说道:“金子烛,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又是亲自吓人,又是对外放出季听潮是猪仔的消息,这么恨季听潮,总有个原因吧?” “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人,叶澜芝?” 金子烛脸色变了。 “十指连心,叶澜芝是你的亲人?” 金子烛阴狠地看着霍霖漓:“我劝你不要管我的事。” 霍霖漓丝毫不惧:“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又何必对我这么抵触?你猜,如果我将这些告诉黎锦秀,他会怎么样?” “黎锦秀善良,他不会杀你,但他肯定会把你交给伊青,送回壁外城。” 金子烛眼看着大仇将报,怎么可能愿意走。 “黎锦秀区区一个凡人,怎么会发现这些事。”金子烛冷哼了一声,“除了吓了季听潮一下,我可什么都没做。” 季云驰无证驾驶出车祸是因为雨天轮胎在白线上打滑,而金子烛给其他养殖户递猪仔的消息用的是过路人的手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说起来,要不是担心黎锦秀发现,金子烛早就先杀了季云驰了! 让季听潮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十指连心痛。 不过现在也不赖,慢刀子割肉更疼。 “季听潮联系了姓张的道士,应该是灵霄正道的张氏一族,不知道接下这单的养殖户能不能斗过他们。”霍霖漓又说。 金子烛眯着眼睛笑了笑,说不出的邪性:“姓张的,我熟。” “不过……”他看着霍霖漓,问道:“姓霍的,你从前也做过养殖户?” 霍霖漓轻笑,像是在笑少年人的天真, “正式认识一下,霍霖漓,贵生无量教传人,玄灵圈目前养殖户系统的因果承负推念理论最早就是我提出的,养殖户结构模式和交易方式的确立也都有我的参与。” 金子烛将信将疑地打量他。 “真的?那你怎么才判四百年?” 霍霖漓道:“我也不太清楚地府的量刑,可能是因为我偏理论?” “暂且信你。”金子烛最后说道。 黎锦秀并不知道自己的两个鬼仆已经“握手言欢”了,他正在卧室外的露台花园里抽烟。 因为伊青。 他和伊青之间发生的事总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发声器官都没有的阴神,为什么会对他有欲望? 黎锦秀模糊地想起他的所作所为,伊青似乎只是在单方面地抚摸他,并没有自己主动的释放。 他真的有性快感吗? 如果他没有性快感,又怎么会对黎锦秀有欲望? 还是说,伊青的“我要你”真的只是物理上的占有,就有拥有一株植物、一个宠物,所以黎锦秀的欲望也归属于他,就像某些不科学养宠的主人会用棉签或者手帮自己发情的猫或者狗释放一样。 想到这里,黎锦秀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在想什么…… 难道下一步伊青还会给他绝育吗? 疯了,真是。 黎锦秀摸不准伊青的想法,但他却因此想起了尹莘。 黎锦秀成年后他们发生了实质关系,尹莘每一次都会内射,从来不做避孕措施。黎锦秀担心自己会怀孕,尹莘却告诉他,他在确定自己喜欢上黎锦秀之后就去做了结扎。 黎锦秀震惊地看着他:“哥哥……” 尹莘却握着他的手,耐心地给他数了好几个理由。 “第一,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我们的孩子很有可能遗传很多疾病;第二,我们虽然只是叁代外的血亲,但孩子患遗传病的概率多少会比其他人高。” 尹莘从小看着父母亲人为自己劳心劳力的样子长大,比小他的黎锦秀也常常守在他的病房外或者病床边,他并不愿意黎锦秀再过上这样的生活。 “第叁,怀孕生产很辛苦很累,还有风险,我接受不了。” 黎锦秀有些尴尬,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怀孕。 “第四……” 尹莘突然停了下来,黎锦秀抬起头,问他:“第四是什么?” “第四,我的小猫就是我的孩子。”尹莘抱着他,啄吻他的睫毛,“我只想养你这个小孩。” 黎锦秀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哥……别这么说……”他都十八岁了。 “当然,如果以后小猫想要孩子,哥哥会帮你找最好的精子。”尹莘将苦得要死的嫉恨压在心底,露出成熟而有风度的笑容,“哥哥会把小猫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他们。” “我……我不要……” 黎锦秀从未想那么远,尹莘提起这件事他都觉得别扭和羞赧,“不要说了。” 尹莘却不放过他:“还是你想要和其他女性组成家庭?”黎锦秀也有男性生殖系统,身份证上的性别是男,他可以和其他女性合法结婚,只要对方肯接纳他。 黎锦秀见尹莘越说越奇怪,抗拒地推开他:“我都喜欢你了,怎么会和别人结婚?” 尹莘嘴角忍不住带笑,却微微蹙眉,垂眸侧脸,将耳朵贴在了黎锦秀的胸膛上,听着黎锦秀的心跳。 “真的吗?” “小猫会一直陪着哥哥吗?” 黎锦秀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嗯,会的。” 那时候的黎锦秀天真而羞涩,被尹莘叁言两语忽悠出了承诺,却忘了自己最初因为尹莘震惊是因为担心父母家人对尹莘结扎的看法,而后来他也没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黎锦秀抖了抖指间的烟,仰头看着半空,吐出一个轻盈的烟圈。 心中愁绪未去,烟圈却已经散尽,而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黎锦秀手指轻颤,面上不显,实际上却悄然退后了半步。 “伊青大人。” 伊青侧身站在一树蓝花楹下,五月的微风轻拂过他垂落的袖袍,吹动他身旁络新妇的枝叶,却半点吹不动他的衣袂。 听到黎锦秀的声音,他转过头,面前的咒幡正对着黎锦秀,像是在看黎锦秀。 黎锦秀又问:“……您有事吗?” “有。” 伊青抬起手,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青釉天鸡壶,“来请你喝酒。” 黎锦秀如临大敌:“谢谢您,不必了。” 他还没忘上次喝了伊青的酒后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什么事。 伊青缓步走了过来,一条条成组的玉佩在衣袍间摇曳,叮当作响。悦耳的敲玉声中,伊青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它叫鹤觞。”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伊青进一步,黎锦秀退一步,直到整个人被抵在了几丛百子莲前,那带着浓郁酒香的酒壶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真的好香。 黎锦秀强迫自己侧过头,远离那壶酒,但是他又怕压到身后的百子莲,所以最后只僵硬地站着。 醉翁之意不在酒,黎锦秀知道,伊青来送酒是想继续做上次做的事,可是黎锦秀真的不能再和他有什么亲密接触了。 起码在他想清楚之前。 “谢谢你,伊青大人,但是真的不用了。” 伊青毫无掩藏自己那颗司马昭之心之意,说道:“喝,喝了酒,好办事。” 他的话像是黎锦秀面前投下了一颗炸雷,黎锦秀真的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伊青脸皮能这么厚?为什么他能这么自然地说出来? 就算他非人非妖非鬼,可他还算地府的狗官……不是,地府的官员吧? 而且,他为什么总是用酒来哄骗黎锦秀,黎锦秀有这么容易因为酒投降吗? 黎锦秀有骨气地拒绝:“不喝。” “不对你胃口。” 伊青反手收了酒,又拿出一个梅花瓶,“这个呢?” 黎锦秀有些哭笑不得:“伊青大人,您别玩弄我了,我不喝您的酒。” 伊青收起了第二壶酒,说道:“不喝也好,直接办事。” “……不,我不会和您再……办事了。”黎锦秀认真地说。 伊青声音有些困惑:“上一次应该还不错?” 黎锦秀道:“上一次是个意外,对不起,伊青大人,我不喜欢你,我不会再和你做那些事情,还有,你说的那个红线我也不会系……呃啊——” 话还没说完,伊青忽然捏住了他的手腕,他身上传来的冰冷阴气让黎锦秀打了个冷颤,手腕冷到没知觉了,连后背都发着凉。 “黎锦秀,我们的关系,不是你说结束就可以结束。” 黎锦秀怔愣地看着他。 “哥哥,表婶说得对,我们不应该在一起……我们,分手吧。” “黎锦秀,我们的关系不是你说结束就可以结束。”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不,哪怕是我死了……” “我做鬼都会从地狱里爬上来——” “找你。” -- 时间设定错了 只能发出来了QAQ 番外/彩蛋五:七年前的分手H渣 黎锦秀,十九岁,本科二年级。 现在是暑假的末梢,黎锦秀将要返美继续自己的学业,他没有忙着跟自己国内的朋友玩,也没有着急收拾行李,而是趁着家长们不在家,敲响了表哥尹莘的房间。 门开了,黎锦秀被人用力地拉了进去。 “嗯?小猫现在才来找哥哥?我以为小猫把哥哥忘了。”尹莘将黎锦秀抵在门背后,低沉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 “小猫”是尹莘在床上叫他的专属称呼,尹莘很少在其他场合这么叫他,黎锦秀被他的气息环绕,又听到他不停地喊“小猫”,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在床上的那些画面,还没回答身体就酥麻了一大半。 “……别这样,哥哥。”黎锦秀还抱有理智。 尹莘捏着他的下巴,一点点啄吻他的唇:“小骗子,小猫最喜欢了。” “嗯唔……哥……” 黎锦秀微微分开唇畔想要拒绝,却被尹莘寻到了机会,舌尖分开贝齿,直驱而入,将黎锦秀口腔里每一处都舔了个遍,两人气喘吁吁停下时,黎锦秀眼眸里已经染上了水光。 “好可爱,宝贝。” 尹莘吻了他的唇瓣,又去舔吻他唇角的痣,最后落下一连串轻吻在黎锦秀泛红的眼角,才算稍微解了难耐的思念。 “哥哥好想你,小猫想哥哥吗?”尹莘问道。 前段时间黎锦秀和尹莘的事情被徐喻发现,徐喻将黎锦秀带去西班牙的海岛度假,才刚回来。 黎锦秀不敢看他:“哥……我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尹莘神色逐渐变冷,微微睁大了眼睛,黑沉沉的眼珠在眼眶里缓慢地移动,最后直勾勾地盯着黎锦秀那低垂的、颤抖的、湿润的眼睫。 尹莘知道黎锦秀要说什么。 但是,他一定用这副表情说么? 黎锦秀的眼角还带着水光,鼻头和脸颊微微泛红,唇瓣更是艳丽得像是开得灼眼的花。 尹莘视线下移,看到黎锦秀的脖颈和隐没在衣领处的锁骨。 说不定,黎锦秀现在藏在家居服下的奶尖都是翘起来的,性器硬了,两个穴也变得湿润——这是常有的事,尹莘很清楚,黎锦秀现在的身体是他一点一点地捏成的,别说亲吻,哪怕只是往黎锦秀身上吹气,他都能让黎锦秀湿到夹着双腿磨穴,硬得轻声求哥哥给他亲一亲、摸一摸。 而这样的黎锦秀居然要跟他说—— “哥哥,表婶说得对,我们不应该在一起……我们,分手吧。” 开什么玩笑? “呵。”尹莘怒极反笑, 他捏住黎锦秀的脸颊——不是往常那种带着怜惜和疼爱地抬起下巴,而是用力到几乎将黎锦秀的半张脸都包括在手掌之中。 黎锦秀被迫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向尹莘。 尹莘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和冷漠,他的瞳孔似乎是变小了,就这么盯着黎锦秀看的时候让黎锦秀产生了一种即将被生吞活吃的错觉。 黎锦秀从未被尹莘这样对待过。 他的哥哥在他面前向来是温柔的、爱笑的、体贴的、成熟的……可现在的尹莘现在却像是一株阴冷潮湿、颜色浓郁的食人类植物,沉寂、诡异、藏匿了未知的危险又蓄势待发,准备进行一次期待已久的捕猎。 “哥哥……” 黎锦秀嘴唇颤抖,一颗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刚好落在尹莘按在他眼下的食指上。 像是被他的泪珠烫了,尹莘终于浅浅地呼吸了一下。 “黎锦秀,我们的关系不是你说结束就可以结束。” 他吐出冷漠的话语,不容商量,不容拒绝。 不知为何,黎锦秀的泪水汹涌而出:“哥哥……对不起……” “我不听这个。” 尹莘松开手,撩起他的衣摆抚摸他因为抽泣而不断颤抖的腰,“哥哥只想和小猫在一起。” “分开这么久,小猫不想哥哥吗?” 尹莘摸到了他的乳尖,两指夹着左右摇晃:“奶头硬了多久了?告诉哥哥。” 黎锦秀咬着唇一个劲儿地哭,不肯回答。 “是不是刚刚跟哥哥接吻的时候就硬了?嗯?”尹莘解开他的家居服,吻上了一颗浅粉色的乳尖,重重地吸了一口,“小猫,想哥哥吗?” 尹莘有些用力,疼痛和酥麻的感觉让黎锦秀破碎地抽泣了一声:“疼……” “你也知道疼?” 尹莘一边吻他的乳尖,一边脱掉他的裤子,“你刚刚说的话,让哥哥多疼,你知道不知道?” “小猫长大了,爱上往哥哥心里捅刀子了。” 黎锦秀想要躲开:“我没有……对不起……” 尹莘一手掐着他的腰将他按住,另一只手精准地握住了黎锦秀勃起的性器:“伤害哥哥让小猫觉得很爽是不是?都硬了。” “让哥哥摸摸,下面湿了没有?” 黎锦秀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难受:“没有……”他不想伤害尹莘,他真的不想。 尹莘的手指滑落在黎锦秀的双腿之间,摸到了一手的水,他垂着眼帘轻笑:“都湿成这样了?小猫,找到了新的乐趣么?” “好啊,哥哥让小猫更爽一点。” 忽然,尹莘将什么东西塞进了黎锦秀的手里,黎锦秀定睛一看,那一把精美的大马士革刀,开刃的刀锋闪着寒凉的光。 黎锦秀大惊失色:“哥!” “宝贝……” 尹莘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他两指勾住黎锦秀湿润的花蒂,细而长的中指浅浅地插入微微收拢的水润穴口,另一手却紧紧地握住黎锦秀的手,强迫他拿着刀往尹莘的心口上痛。 刀尖划破尹莘心口处的皮肤时候,尹莘也揉捏住了黎锦秀的花蒂,中指嵌入黎锦秀的花穴里又勾起,指尖碾过黎锦秀的敏感点,瞬间穴肉绞紧,一股温热的花液喷涌而出。 “……哥!” 黎锦秀看着鲜血涌出,魂灵仿佛脱了窍,身体和人被一刀劈开地分离了,他感觉不到身上的快感,只察觉到一种劈天盖地的冷意。 “哥!” 黎锦秀死命地想要摆脱尹莘的桎梏,尹莘却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压着匕首向下,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脸上还带着明显欢娱的神情。 “爽吗?宝贝。” “你潮喷了,好多水,小猫……我的小猫……把哥哥的手都弄湿了……哥哥说得没错,伤害哥哥能让小猫高潮……” “我错了……我错了……哥哥不要……求求你……” 挣扎间,黎锦秀看到刀尖已经没入了尹莘的皮肤,泪如雨下,尹莘的行为没有让他觉得害怕,而是让他觉得很难过,非常非常地难过,“求求你……不要这样……我害怕……哥哥……” 尹莘终于松开了手。 沾了鲜血的匕首落在地上,两人都没有空去管它,黎锦秀慌张地检查尹莘胸前的伤口,而尹莘纹丝不动,将他圈禁在自己和门板之间,手指依旧有条不紊地在黎锦秀的花穴里抽插。 “哥,你需要包扎……哥哥……唔……别……” 黎锦秀夹住双腿间乱动的手,试图哄他,“等包扎好了,小猫给你插,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尹莘的胸膛浸染了大片血红,神情却变得肃穆而静寂,像是在参加葬礼一般。 他对黎锦秀说话,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哀伤:“黎锦秀,你看到了,哪怕你真的往我心口捅刀,我都不会放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不,哪怕是我死了……” “我做鬼都会从地狱里爬上来——” “找你。” 黎锦秀根本就没有听尹莘在说什么,他六神无主地按着那个不算小的伤口,带着泪对尹莘说:“哥,求你了,先包扎好吗?我求求你了……” 尹莘看他哭得可怜,终究是心软了。 “好。” 尹莘像从前一样哄着黎锦秀,“哥哥没事……” 刚刚黎锦秀抗拒得厉害,没能让他将匕首捅太深,而尹莘天生对痛觉迟钝,从小病痛缠身,又时常动手术,对于这样一个刀口他根本没什么感觉,只是麻木,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不过的确吓坏了黎锦秀。 处理好伤口后,黎锦秀抱着他,还在默默地哭泣。 尹莘抚摸着他颤抖的肩背,低声说道:“宝贝,不要哭了。” “现在,回答哥哥最开始的问题,分开这么多天,小猫想哥哥了吗?” “……想。” 黎锦秀声音沙哑。 他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尹莘。 闻言,尹莘苍白的脸上勾起阴郁的笑。 四十三衣服 在理智摇摇欲坠之前,黎锦秀及时刹车。 只是一句相似的话而已。 黎锦秀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梅花瓶酒香四溢的瓶口,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不知觉地夹紧了刚刚还在抽的烟——他没有意识到那根烟早已经熄灭了。 “请您不要这样。”黎锦秀仍是拒绝。 伊青没有退后,说道:“我不明白。” 为什么上一次可以,这一次不可以了? 为什么黎锦秀那么善变? “上次是我的错。”黎锦秀诚恳地道歉,艰难地斟酌措辞,“我不该……邀请你。” 伊青道:“你的身体喜欢我,你不讨厌我。” 前者是事实,后者是黎锦秀说过的话。 对自己的行为,黎锦秀有几分羞愧:“是,但我也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我没有办法接受你。” 伊青却握着黎锦秀的手,硬生生将他的手从瓶口处移开,浓郁的酒香又一次飘了出来,再黎锦秀的面前游移。 “所以,喝酒。”伊青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喝了酒,你就可以接受我。” 等黎锦秀习惯了他,红线应该就能系上了。 伊青带来的酒不是凡品,哪怕只浅嗅,黎锦秀的心神都会为之摇曳,可他不能再放纵自己,并不是因为黎锦秀觉得对不起尹莘,而是这样下去,他对不起的对象会变成伊青。 尹莘已经死了,不管他是轮回了还是回天上了,尹莘都已经死了。 如果他真的在乎黎锦秀会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他早就出现了,可是到现在尹莘都没有出现,只能说明尹莘很有可能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对一个不存在的人“守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黎锦秀爱的是尹莘,不是自己所谓的“贞洁”。 伊青却是不相关的第叁方。 黎锦秀不知道伊青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或者,他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才非要和黎锦秀系上那条不知所谓的红绳,但是黎锦秀清楚地了解,自己不喜欢伊青。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和伊青发生亲密的关系,而后他又后悔、抗拒、离开,这对伊青来说才是一种伤害。 即便是他爱的尹莘都被他这样对待过,他不爱的伊青恐怕会被他伤得更深。 虽然伊青变态又阴险,但一直以来他也没有真的伤害黎锦秀,反而帮了黎锦秀很多次,黎锦秀不想自己的摇摆不定让他难过。 虽然不知道伊青有没有伤感和难过的情感模块。 或许有一天,黎锦秀会彻底忘了尹莘,那时候再开启一段感情才对谁都公平。 “伊青大人,我不会再喝你的酒了。” 黎锦秀最后说道。 伊青面覆咒布,黎锦秀看不到他的神情,也无从判断他的情绪,但如果伊青会因此难过的话,长痛不如短痛总好得多。 “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不公平?”伊青忽然说。 黎锦秀微愣:“……什么?” “我抚摸了你,但你没有抚摸我。” 黎锦秀哭笑不得:“不是,您怎么会这么想?再说,壁外城那一次,您不是让我摸了您……” 想起那次的经历,黎锦秀突然停住。 那是伊青第一次对他露出强势、霸道的本来面目,伊青没有半点掩饰,也没有用酒辅助,黎锦秀在他的手中毫无还手之力,渺小得像是蝼蚁。 这段时间的伊青太过安静,黎锦秀又忘了之前的教训,以为自己能和这个非人非鬼、非妖非怪的阴神讲道理。 就像在孤松镇的那个小旅馆里,伊青就直白地告诉过他:“我理解你要的尊重,但做不到。” 此时,伊青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俯视他,而黎锦秀自脚底升腾起了一种凉意。 面对这样一个高大、神秘、固执且无从观察情绪的怪物,他真的能靠叁言两语就从他的手里逃脱么? “……如果我拒绝,你会强逼我?”黎锦秀脸色发白。 伊青毫不犹豫:“对。” 在伊青的理解里,他和黎锦秀之间差的只是陪伴和熟悉,那么熟悉彼此的身体是最快的方式,并且,他也很想和黎锦秀发生亲密的关系,这会让他觉得很舒服。 黎锦秀前几次身体上的反应也告诉伊青,对方并不抵触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是情趣吗? 伊青看过不少爱情宝典和情欲小说,他知道有时候“不要就是要”,但还没有办法判断黎锦秀在说真话还是假话,或者,更加直接地说,伊青其实并不想判断黎锦秀话里的真假—黎锦秀搂住伊青的动作是真的,靠在伊青怀里吐出的喘息是真的,在伊青手里射出来的精液是真的,穴里因为高潮涌出来的水液也是真的。 那就足够了。 伊青只需要一直这样爱他,自然而然,红线就会系上。 “来吧。” 伊青附身,将浑身僵硬的黎锦秀抱了起来,随即坐在一旁的户外沙发上。他们离得太近,近到黎锦秀能看到他脖子上的线条以及耳垂上的耳洞。 ……伊青居然有一对耳洞。 黎锦秀想起一件关于尹莘的小事。 黎锦秀十二叁岁的时候迷恋上了一部热血动画,动画的主人公厌世又中二,戴着一对漂亮宝石的耳饰,黎锦秀因为他而萌发了打耳洞的念头。 但是那时候的男孩子很少打一对左右整齐对称的耳洞,一般流行要么多个耳洞,要么打不对称的耳洞,黎锦秀因此犹豫不决,他既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物一样,又担心别人会恶意揣测他,而知道了这件事的尹莘当天就去打了一对左右对称的耳洞。 “好看吗?” 尹莘耳垂上戴着银色的医用钛合金圆钉,圆钉周围还有些发红。 黎锦秀点头:“好看。” 他没有说谎。 尹莘的脸长得很精致,五官立体、脸型瘦削、骨骼分明、皮肉紧致,皮肤冷白细腻,像是能工巧匠雕琢出来的玉人。那两枚对称的银色耳钉没有突兀地破坏他整体的气质,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地完美,更加地……不像真人。 很奇怪的感觉。 黎锦秀甩开那些奇怪的想法,好奇地问他:“哥,你怎么想着去打耳洞了?” 尹莘直截了当地说:“你想打耳洞,哥哥先替你试试。” 黎锦秀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哥……” 其实他只是随便说说,不打也没什么,尹莘却为了他试试去打了耳洞。 黎锦秀趴在沙发边上问他:“疼吗?” 尹莘并不觉得疼,但看黎锦秀眼中的心疼,假意说道:“特别疼,还不能沾水,两个月才会愈合。” 黎锦秀怕疼,这一点就足够令他退却。 黎锦秀却想着,他哥那么不怕疼的人都说疼,那一定是很疼了。 “……那我不打了。” 尹莘目的达到,说道:“嗯,也好。” 那两个月,黎锦秀最喜欢的动画也不追了,每天鞍前马后地跟着尹莘,帮尹莘洗头洗澡,生怕尹莘耳洞感染。 大概也就是那之后,黎锦秀就很习惯和尹莘一起洗澡,后来两个人“互帮互助”的肌肤之亲——主要是尹莘帮黎锦秀——的事就更顺理成章了。 想到这里,黎锦秀突然觉得,好像尹莘……也有点阴险? 不,他怎么能这么想他哥呢? 要是尹莘还有意识,肯定会很难过。 “黎锦秀,脱吧。” 伊青突如其来的话让黎锦秀思绪回拢,看到伊青握着他的手放在了玄袍的衣襟边缘。 原来是给伊青脱衣服……真是吓了他一跳。 等等,这也不对啊,黎锦秀欲哭无泪,他到底怎么说伊青才能理解他不想摸伊青的身体。 “会解衣吗?”伊青问。 黎锦秀蹙眉:“……不会。” 废话,会也得不会啊,他根本就不想脱伊青的衣服。 不过……伊青的衣服好像有点不同寻常,黎锦秀仔细看着近在眼前的衣袍。 伊青的衣袍里外约有四层,从里到外依次是白色、浅灰、玄色叁件交领长袍,最外层是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大氅上绣着不知名的暗纹和咒文,墨玉的蹀躞带隐藏在腰间,并不明显。 自伊青的肩膀和腰间垂下了一条又一条以不同形状的古玉玉雕为主石、以青金绿松、古琉璃和古水晶为装饰的组玉佩,可怪就怪在,它们不像是挂在衣物和腰带上,而像是…… 黎锦秀伸出手,叁指捏住了一条组玉佩的最上端,轻轻将它提了起来。冰冷的阴气从顶珠间钻进了他的手指,让黎锦秀打了个冷颤。 这些玉佩是“长”在了伊青的身上,而不是挂在衣服上。 “它们是我的一部分,上次你蹭过这块。”伊青找出了袖子上的某一块方形的玉佩,“你喜欢它吗?” 黎锦秀想起它在自己花穴间摩擦的感觉,连忙摇头:“不、不喜欢。” “好吧。” 伊青难掩失望,不过很快就开始动手解衣襟,“它们是我的一部分,所以脱衣服有些麻烦。” “不用脱了!我知道了!”黎锦秀按住他的手,“我觉得就这样挺好。” 他的好奇心到此为止,不管伊青真实的身体是什么样,他都不想看。 伊青却说:“你没看,上次也只摸了一小块皮肤。” 黎锦秀回忆起那次难以言喻的触感,说道:“……挺好,足够了,对我来说。” “你不喜欢吗?”伊青声音变得有些脆弱。 黎锦秀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那是你的身体,你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我喜欢。”伊青说,“你也应该喜欢。” 他握住黎锦秀的手,硬要黎锦秀解开他的衣襟好好地看一看。 只要看一看、摸一摸,黎锦秀一定会喜欢他的身体。 黎锦秀却觉得害怕,他不想接触伊青的身体,也不想看那些组玉佩是怎么“连”在伊青身上的,伊青不是人,上次还出现了那么多的手臂,或许他身上还有更多奇怪的地方,黎锦秀不想挑战自己的认知。 “……别闹了!” 黎锦秀用力地挣扎,他被伊青强迫地抓住了衣襟,又猛地收回了手,与此同时,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露台上响起。 “嘶啦——” 伊青的衣服被撕破了,露出了一小块青白色的肩膀,黎锦秀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凸起横斜的锁骨,在锁骨的上下方连着两条组玉佩,像是一体雕刻的装饰,也像是穿骨而过锁链。 黎锦秀头皮发麻,错愕地看着自己手上迭在一起的几层破布片。 “不对……你的衣服都不湿水,怎么会破了……?” 伊青没有回答,只幽幽地说—— “我只有这一套衣服。” 黎锦秀都很难想到,自己还有需要给阴神赔衣物的一天 再叁保证地将伊青劝走之后,黎锦秀苦恼地将金子烛和霍霖漓叫了出来。两鬼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事被黎锦秀发现了,心怀鬼胎、惴惴不安,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良久,黎锦秀问:“一个神仙或者鬼神,他可能只有一套衣服吗?” “……啊?”金子烛懵了,这什么鬼问题? 霍霖漓转了转眼珠子,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有些神仙成仙不靠立庙和供奉,没有信徒上贡或者塑神像金身,就有可能只有一套衣物。下面的阴鬼阴神也一样,这种身外之物要么靠后代,要么靠信众,比如说,一个小小的阴官在地上可能也是被某地的人立碑塑像纪念,那种雕像也能让他们穿上新衣服。当然,他们也可以用法术变幻,不过那跟真的衣服还是有一些区别。” 黎锦秀想起于有田,于是在互联网上搜索了一下,果然查到了于有田的资料。 于有田,甘河舟迅会县人,叁百年前因当地贪腐、欺压民众而率众起义,人称重瞳将军,至今迅会仍有他的雕像纪念。 黎锦秀放大了于有田的那些雕像,终于找到一个熟悉的雕像,雕像身上的衣服就是之前黎锦秀见到于有田时对方的那套。 他又查了查伊青,却没能搜到任何资料。 霍霖漓带着笑凑了过来:“是哪位大神没衣服穿么?伊青……” 看清楚黎锦秀在查谁,霍霖漓闭了嘴。 金子烛在旁边听明白了,前仰后翻地笑了起来:“伊青只有一套衣服?哈哈哈哈!” 黎锦秀收了手机,有些不悦:“伊青只有一套衣服又怎么了?” “他穷。” 金子烛冷哼了一声,“他没人记得,没人供奉,没人理睬,所以才心理变态,天天在地府折磨六界生灵。” 黎锦秀深感无语。 金子烛这话说得正义凛然,就像伊青才是大魔王似的。 “我想给伊青供衣服,该怎么做?”黎锦秀懒得理会金子烛,只问道。 霍霖漓道:“一般的阴鬼,只要烧过去就可以了,但是伊青司长……我不确定他能不能收到。” “难道要塑金身?”黎锦秀问。 霍霖漓道:“可如果他从来不是靠供奉成神,塑金身也不一定能收到。” 商议无果,黎锦秀让两鬼自己找地方躲着,转身进了卧室。 伊青却静静地站在卧室里。 黎锦秀已经快习惯他的神出鬼没,虽然还是冷不丁地被吓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我说过,我会赔你衣服。” 伊青道:“黎锦秀,其他的方法都没用。” “只能是你给我做一套。” ----- 小剧场: 黎锦秀:?我一个霸总?你让我拿绣花针? 伊青:(默默地扯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 黎锦秀:行行行,我做…… 四十四指连心(九) 原微坐在一盏台灯下,捏着绣花针穿过深蓝色衬衣的衣襟,针头引着同色的丝线穿过布料,将一枚枚蓝色的纽扣固定。针稍有滞涩,他就会用针尾在头皮上磨蹭一下,利用头皮分泌的油脂顺滑针线,不多时,他在衣襟背面缝好最后一针,打上隐形的结,随后微微垂着头,咬断了线头旁多余的线。 季听潮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他,手里揣着个红色大花布的暖手袋。 以季听潮的出身背景来说,原微的身上带着许多他们这类人不太能看得上的生活习惯,就像是他利用头皮油脂润滑针线的行为,就像他用牙咬断多余的线头的动作,就像是季听潮手中这个俗气廉价的暖手袋,还有原微那些过于节省的生活方式——冰箱里要么空无一物要么全是舍不得的剩菜,厨房昂贵的橱柜里塞满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塑料口袋,预留的储物室里堆满了想要卖钱的塑料水瓶或者纸板。 季听潮的朋友都特别看不上原微这种穷酸劲儿,他却不以为意。 冯飞舟以为是他爱惨了原微,所以愿意接受这种品质的生活,季听潮也这么默认。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季听潮也知道,实际上是因为这种小事对他来说无伤大雅,而原微也绝不会按对待他自己的标准去苛待季听潮。更何况,当他表现出默认或者接受原微这些生活习惯的时候,原微会无法掩饰地惊喜,进而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再说,生活得节俭接地气有助于他的政治形象,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在季云驰足够大了以后,他们家连住家的保姆都不用了,偶尔忙起来才叫一叫钟点工,反正家里还有原微忙活。 季听潮还有一些朋友觉得季听潮为了和原微在一起又是和原配分居又是半公开出柜,很是很叛逆,可季听潮却觉得他和原微其实很传统。 原微胆小、懦弱、俗气,有几分天真,却不够聪明,也不够独立。他的家庭不好,不受宠,总是付出多、得到的少,但是心底始终怀着一份对父母亲人的渴望,所以甘愿为父母兄弟出钱出力,甚至为了他们屡次去求季听潮。 季听潮在接触原微的过程中慢慢地发现,原微看向季听潮的目光一直充满崇拜、仰望以及希望能被季听潮所爱的渴求,所以他甘愿什么都做,无论是身体还是那些堪比保姆、无微不至的照顾——季听潮明白,钱买不来真心,哪怕是一餐饭,怀着爱意做出来的与拿薪酬做出来的并不相同。 于是季听潮将他从那个家庭带了出来,放置在自己的羽翼下。 有时候,季听潮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出于爱,有时候他又觉得他们跟最传统的男婚女嫁没有区别,原微渴望被爱又想从得不到回应的家里逃离,季听潮给他想要的爱、替他解决家里的麻烦,然后原洋就从原家人的附属变成季听潮的附属——当然,这个附属有个好听的名字,伴侣。 这么分辨起来或者有些冷漠,但季听潮看待世界的方式如此。 人与人之间都是利益,不过有情感上的利益、欲望上的利益、权力上的利益和金钱方面的利益之类的分别。 原洋乖顺、听话、无微不至、甘于奉献,长得也合季听潮的胃口,而赵宁宁强势、独立、善于自保,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她都要分去太多利益。 两者相较而言,在同样都需要季听潮付出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原洋只需要爱。 与职场中驾驭下属相似,只要表现出对原微这些生活习惯的包容,只要在外人面前显露出对他的特殊之处,只要多表达几次对他的需要,原洋就会受宠若惊、就会心满意。 正是如此,与赵宁宁这种势均力敌的伴侣相比,原微的存在更让季听潮觉得舒适,他就是承受季听潮情感和欲望的最好选择。 从这个角度来说,季听潮很爱原洋。 原微同样也很爱他,还很省心,这么多年以来,原微闹过的最大的脾气也不过就是发现季听潮跟其他人睡了后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 还有那一次……稍微出了点差池,原微差点没能被哄回来。 因为他认识了叶澜芝。 想起叶澜芝,季听潮带上了一抹戾气。 原微是个善良却能力不足的人,他总是想要去帮一些他根本帮不了的人,季听潮那么忙,怎么可能人人都管。但这些事情又会变成原微心头上的枷锁,让他整日愁眉苦脸,最后季听潮不得不替他去解决了,索性也都只是小事。 但是叶澜芝的失踪不同。 一来,这件事本来就跟季听潮有些关系,二来,季听潮隐约觉得原微似乎喜欢上了叶澜芝,他从来没见过原微那么拼命地想要为一个人查出真相,甚至,在跟季听潮吵架后他居然还敢用举报季听潮来威胁他,让他帮忙找叶澜芝。 可惜季听潮太了解他了,原微根本没有举报他的勇气,只是虚张声势。 季听潮偶尔也会想,原微恐怕也害怕他一朝失势—— 不是有起有伏的变更,而是彻底失去一切,坐牢判刑,再无翻身的可能。 游走在灰色边缘的季听潮手腕通天,让原微又爱又怕、又依赖又痛恨,所以他掌握了一些或轻或重的证据也不可能会去举报季听潮。 但是,原微会崇拜被双规后的季听潮吗? 季听潮相信,到了那时候,原微有很大的可能不会离开他,可是两人的感情一定会发生变化。没有了权势、没有了金钱、没有了通顺的道路,他的儿子季云驰恐怕都会怨恨他,更何况原微了。 再往后…… 季听潮不想考验人性。 这么想着,季听潮的身上又开始发凉,而原微缝补好了季听潮的衣服,他走过来握住季听潮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还是这么冷?” 季听潮突然将原微抱入怀中,说道:“原微,我爱你。” 原微有几分错愕,随后微微地笑了起来:“嗯。” 季听潮不怎么爱表达爱意,偶尔却又很直白,老夫老妻了这么几年,他也好久没听到季听潮说爱他了。 “你太冷了,我去把暖气调高一点。”原微轻声哄道。 季听潮却不放手:“不用了,调太高你会热,我就这么抱着你就好。” 温馨的室内,两人依偎着,和其他的深情伴侣没什么不同。 深夜,季听潮从噩梦中醒来。 他的私人电话在床头柜上不停震动,却没有惊动因为性爱疲倦的原微。季听潮坐在床边,拿起手机,看到上面跳跃着的来电人姓氏。 高。 季听潮手脚发凉,他却并没有接起电话,而是等待来电停歇后,用另一张用原微弟弟的身份注册的手机卡给这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什么事?” 送达后,短信音不断响起,一张又一张的照片通过彩信发送了过来,季听潮点开了第一张,心头猛地一跳,冷汗溢出。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被绑住手脚,扔进一辆冷冻车中。 季听潮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却猜到了那是谁。 他全身冒着冷汗,铁青着脸快速地删除着彩信,可是对面却一直不停地将新的照片发送过来,短信提醒音接连不断、前赴后继地响起,像是卡带的磁带机。 最后,季听潮用力地将手机往地上一摔! 黑色的安卓手机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却并没有如季听潮所想的一般关机黑屏,每一块破碎开的屏幕碎片都开始不断闪现更多的彩信,自动打开照片,让季听潮能够清楚看到那个人被扔进冷冻车的整个过程。 “滚——!滚、滚、滚!” 季听潮面色狰狞地踩在屏幕碎片和手机零件上,失控到即便被扎了一脚的伤口也没有停下。 “找死!!!” 原微打开阳台门,看到这一幕惊呼了一声:“听潮!” 季听潮的眼球凸起,眼白里满是血丝,他咬着牙冷道:“别过来。” “……听潮。” 原微惶恐地朝前走了两步“你在流血……” “我说了别过来!” 季听潮反应激烈,更加用力地踩住了那些碎片,“为什么你总要我重复好几遍才能听懂我的话!” “对、对不起……” 原微被他的话语刺痛,他知道自己不机灵,无论是家里还是机关单位里,一直以来都是季听潮在包容他、保护他。 季听潮胸口剧烈地起伏,看到屏幕已经彻底地熄灭,他才挪开了脚,然后单脚狼狈地跳着,从一地的碎片和元件中找到了那张小小的sim卡,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家居衣口袋里。 “收拾了吧。”他对原微说。 原微想要上前扶他,季听潮却避开了他的手,说道:“不用。” 季听潮一瘸一拐却又迅速地走进了洗手间,原微看着他的背影,最后蹲了下来,用手一点一点地将那个被季听潮踩得稀烂的手机残骸捡了起来,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委屈。 他不知道季听潮出了什么事,季听潮也不会告诉他。 虽然冯飞舟让他不要多想,说季听潮是为他好,不想让他烦心,但原微很多时候觉得是因为自己帮不上季听潮的忙,季听潮告诉他也没有用。 正收拾着,突然洗手间传来了一声重响以及季听潮的痛呼—— “啊!!!” 原微丢下手里的手机碎块,飞快地跑进去,看到季听潮倒在浴缸边上,手脚泛着不正常的白色,身体不停地抽搐。 “听潮!” 原微慌张地想要将扶起季听潮,却才发现季听潮靠近浴缸的脸侧从太阳穴到下巴都全是血,止不住的血从太阳穴大量地涌出来,很快在浴缸里聚集了浅浅的一层,浴室充斥着令人反胃的血腥味。 “听潮!!!”原微的双手颤抖, 他没有注意到,一张还没来得及扔进马桶的sim卡静静地在了浴帘的边角下。 次日清晨,黎锦秀推开季云驰的房门,对还没睡醒的季云驰说道:“你父亲出事了,现在还在icu里抢救。” 季云驰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什么!?” “你妈妈说,是在浴室摔到了头部,情况很危险。” “怎么会……”季云驰心慌意乱。 季听潮怎么可能出事呢?在他的心目中,季听潮虽然强势、冷漠、说一不二,但也强大、健壮、无所不能……他讨厌季听潮,可从来没想过他出事。 黎锦秀看着他迷茫又焦虑的神情,说道:“你现在去洗漱换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好。” 季云驰翻身爬了起来,快速地走进了洗手间。 而黎锦秀离开他的房间,吩咐阿姨给季云驰打包了方便带在路上吃的早餐。 半小时后,他们驱车抵达首都军区总医院,黎锦秀被拒绝探访,于是按照赵宁宁的要求将季云驰交给季听潮的人后就准备离开。 离开前,季云驰看了一眼黎锦秀。 十六岁的少年装得再镇定,眼底也是慌乱的,黎锦秀想起和他差不多大的汪如意,最后说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谢。”季云驰道。 黎锦秀离开,季云驰走进icu层的走廊。 即便是独立的icu,内室也一样不允许随意进入,所以原微和季听潮的人都等候在了玻璃门外。这外面像是一个小的会客厅,摆放着茶几、沙发和折迭床,可供人休息。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季云驰能看到季听潮人事不省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上或插或夹着各种管子和设备,头上贴着纱布,应该是做完了手术。 “原叔叔,我爸到底怎么回事?”季云驰问原微。 原微声音沙哑,语无伦次:“凌晨三点的时候,你爸爸不知道怎么在浴室里摔了,他摔在了浴缸上,……到处都是血,我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医生说,撞破了太阳穴下面的动脉、大脑出血、缺氧……很危险。” “现在他做完手术了,但是还没完全脱离危险。” 即便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也能明显地看出原微双眼红肿,应该是哭了一晚上。 季云驰想起他们之前半夜在浴室里的活春宫,心情有些复杂,但看着原微痛苦的神色,他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应该不是这样出的事…… 他爸干的不知廉耻的事情太多,季云驰很难不乱想。 到了晚上六点,季听潮还没醒来,但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让季听潮的秘书和下属回去休息,原微也终于想起自己和季云驰一天都没吃饭。 “对不起,小驰……我去买饭进来……”原微说道。 季云驰放下手里的习题,说道:“原叔叔,不用了,我点好了,等下就送进来。” 原微喃喃地说:“那就好。” 好像小驰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都比他机灵,这么想着,原微又苦笑了一声,说道:“小驰,我是不是很没用……” 既照顾不好季听潮,也没顾好季云驰。 季云驰却看着他,问道:“原叔叔,你最近吃药了吗?” 原微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差点忘了,他有抑郁症,这段时间忙着照顾季听潮,所以忘了吃药。 季云驰飞快给钟点工打电话,说道:“我让阿姨送过来,正好换洗衣服也要拿过来。”季听潮在季云驰很小开始就嘱咐他,在家的话要提醒原微吃药。 “小驰,谢谢你。”原微道。 季云驰别开了目光:“不客气。”他小时候生病,原微也常常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外卖送来后,阿姨将原微的药、两人换洗的衣物和必需品也送来了。他们吃过饭,原微想要劝季云驰回家休息,icu不需要家属守着,他在这里看着就行。 季云驰却说:“回去也是一个人。” 他不想见他妈,也没那么想见他爸,但他爸都这样了,守着总比离开好。 “那好吧,你去洗漱,我给你铺床。”休息室有一张简易的陪床,原微打算让季云驰睡那儿,自己就睡在沙发上。 季云驰没有意见,拿了洗漱用品进了独立卫生间。 病房的洗手间不算大,季云驰一米八三的个子站在里面稍显逼仄。他漱过口后又打开水龙头洗脸,温热的水浇在脸上,让他紧绷一天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最后,季云驰呼出一口气,将毛巾盖在自己脸上,擦掉了脸上的水珠。 他的手肘自然地后移,突然撞到了一个东西——不对,是人。 难道是原微进来了? “原叔叔,你进来怎么不……” 季云驰皱眉回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紧紧贴在他的面前。 浓烈的腐味和臭水味充斥了他的鼻尖,一股凉意自脚底窜起,季云驰呆愣了两秒,身体因恐惧僵硬到麻木。 对方的脸上满是血痕,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夹杂着血痕和泥水的痕迹,像是被刀砍过或者鞭打过,他抬起了带有冻伤的手——他的手指似乎全部被割断了,关节不自然地弯曲垂下,露出翻开的皮肉和白色的骨头——对季云驰说道:“……还给我……” “啊——!” 季云驰脑子轰了一声炸开,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无法自控地大叫了一声,直接跳上了洗手台。 “你别过来!!!” 狭小的洗手台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轰然倒下! “咚——!” 季云驰摔在地板上,双手撑在摔碎的洗手台上,被锋利的边缘割除鲜血,而那个人还在站他的面前,不停地伸出手:“……还给我……还给我……” “滚——啊!滚!” 季云驰吓得连滚带爬地打开门往外跑去,正好撞上了门外着急的原微。 “小驰!你怎么受伤了!” “……有鬼!”季云驰十分恐惧,“厕所里有鬼!!!” 原微被他的神色吓得双腿发软,却还是坚持说道:“不、不会吧……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有鬼……” 说话间,卫生间没有合上的门缓缓打开,原微和季云驰又惊又惧地看过去,只看到碎了一地的洗手台。 “请不要在这里吵闹。” 守在icu里的一个护士皱着眉头走了过来,“怎么了?” “孩子怎么受伤了!?” 四十五指连心(十) 黎锦秀抵达总区医院的时候,负责的护士正耐心地对着季云驰和原微说教。 “……您要好好看着孩子,那么危险,怎么能跳上去呢?洗手台坏了就坏了,孩子出事了怎么办?” 原微觉得十分愧疚,不停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而季云驰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的手掌上和指节间都是伤口,膝盖上也有受伤的痕迹,看起来已经包扎处理过了。 “要不先把孩子送回家,现在这里不需要留人照顾。”护士说道。 护士也是为难,季书记还躺在ICU里,万一他的孩子再在医院出了事,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原微却有几分犹豫,道:“家里也没有人……” 他们正说着,黎锦秀上前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你好。” 护士回头看去:“你是……” 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西装笔挺、长身玉立,一副职场精英的派头,但看着又不太像季书记手底下的人,因为体制内的人穿着打扮往往更为低调内敛不起眼。 “他是我妈妈的朋友。”一直没吭声的季云驰说道。 护士以为是季云驰的妈妈让朋友来接孩子了,于是说道:“噢,那好,那你们有什么事再叫我。”说完,她就先走了。 护士走后,原微问黎锦秀道:“黎总,您怎么来了?是赵……赵主任让您来接小驰吗?” 清秀的男人比黎锦秀矮了一个头,说话时习惯性地低着头、缩着肩膀,像是只孤立无援的鹌鹑。 “是季云驰给我发了信息。” 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黎锦秀看向缩在沙发上的季云驰,问道:“怎么受伤了?” 季云驰没有提他受伤了,只问黎锦秀能不能过来。 原微道:“小孩子贪玩,不小心……” “我没有贪玩!也不是不小心!”季云驰打断了他的话,带着恼怒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说了卫生间里有——” 季云驰不知道怎么描述,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在场的黎锦秀会不会相信他。 “嗡嗡——” 这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手机震动声不断响起。 原微原本因为季云驰的态度有点受伤,听到这个声音,连忙从一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只手机。 这也是季听潮的私人电话。 原微看着这个今天打来了四五次的号码,为难地对黎锦秀说:“不好意思,黎总,我出去接个电话。” “请便。”黎锦秀道。 原微出去接电话,黎锦秀看了一眼ICU里的季听潮和守在病床边的医护人员,随后走到了季云驰面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云驰那张稚嫩的脸上仍然带有被人质疑的怒气,他抬起眼注视着黎锦秀,眼神执拗又怀疑:“我说了,你会相信我吗?” 他知道,他不算一个好孩子,尤其在黎锦秀面前——他没礼貌、肇事逃逸、口出狂言,犯了很多错,黎锦秀并不喜欢他。 “你说。”黎锦秀没有任何轻视的态度。 季云驰这才说道:“我在洗手间里,撞鬼了……” 说完,他想要逃避,又忍不住去确认黎锦秀的反应,他会像原微一样否定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地嘲笑他? 良久,黎锦秀平静的声音响起—— “对方长什么样?你身上的伤是对方造成的吗?” 没有怀疑、没有嘲笑、也没有否定,只是一如往常、平等且平静地询问,季云驰很难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甚至有那一秒,他甚至希望自己是黎锦秀的弟弟,而不是季听潮的儿子。 季听潮从来不会认真听季云驰说话,更多时候都是他在单方面训话或者直白地下命令。赵宁宁和他相处不多,偶尔听到季云驰说想要跟她生活的想法,也只会说:“可那是你爸爸呀。” 之前季云驰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季听潮和赵宁宁早就离婚了,他们背着季云驰定好了季云驰的归属,赵宁宁不可能因为他的叁言两句将他接走。 而原微,只会一味地把季云驰当作小孩子。 每当这时候,季云驰都忍不住嗤笑,从小到大,他们当着他的面或者遮遮掩掩做爱的时候怎么又没把他当成小孩子? “季云驰?” 见季云驰突然出神,黎锦秀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季云驰慌张地错开视线,说道:“……不是,我受伤是因为躲避的时候跳上了洗手台,将洗手台踩塌了,然后又摔在了上面。” “那个鬼是个男人……大概叁十多岁,身上有很多伤。”季云驰回忆着对方的衣着样貌和状态,“他穿着细条纹衬衫和行政夹克……对了,夹克上面有个很眼熟的海鸥Logo。” 黎锦秀不懂服装品牌,问道:“是不是你见过的牌子?” “对,我肯定见过。”季云驰肯定地说道,“应该是见我爸妈他们单位里的人穿过。” 黎锦秀又问他:“他还在吗?” 季云驰有些疑惑:“……你不害怕吗?”相信他的话就算了,为什么黎锦秀一点都不害怕。 黎锦秀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没什么可怕。” “洗手间在哪儿?我看看。 季云驰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这里。” 黎锦秀屏住呼吸,朝季云驰说的方位走过去,看到洗手间紧闭着的门,他伸出手按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推,望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季云驰十分紧张:“黎锦秀,你有看到什么吗?” “看到了残肢断臂。” 黎锦秀推开门。 狭窄的洗手间里,原本洗手台所在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坏掉的洗手台应该是被护士叫人收走了,地上只剩下了一些来不及打扫的人造石碎片。 “盥洗台的。” 季云驰本来还提心吊胆,结果被他后面半句话噎到,无语地呼了一口气。 不过——季云驰看着黎锦秀认真的侧脸,想到,原来黎锦秀的性格是有点……调皮的吗? 而另一边,原微拿着季听潮的私人手机走出病房后,第一时间看到了黎锦秀身边的那个身材高大的保镖,于是转身往另一边的楼道走去。 走到楼道的窗户边上,原微接通了电话:“你好,请问是哪里?” “你好,你是原先生吗?”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是。” 原微知道,季听潮应该是用了他的姓氏约人,于是说道:“其实……约你们的人是我的哥哥,请问你们是哪里?有什么事?” “你不用管我们是哪里的,我姓苏,我师兄姓张,你告诉你哥哥,他就会明白。你哥哥约了我们今天见面,但是他没有出现,还一直不接电话。” “我哥哥他……出了点意外了。”原微道。 那女孩子有点紧张了:“意外?什么样的意外?” 原微也叁十好几了,他有基本的戒心,于是反问道:“你们能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吗?如果你们不说,我不会随便地把他的事告诉你们。” “好吧,我们是你哥哥请的道士,你哥哥遇上了一些事。” 原微忍不住双手握住了手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不管是为了什么,季听潮是公职人员,他请道士的事被人知道了,就等于给了别人开枪的靶子,事关季听潮的事业,原微必须谨慎。 跟电话那头的苏小姐聊了几句,原微挂了电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回到了病房区。 房间里,黎锦秀和季云驰已经查看了洗手间回到了沙发边上。 原微看着两人,抿了抿唇,说道:“……小驰,要不你跟着黎总回去,明天我来接你。” 季云驰看了ICU一眼:“算了,我还是留下吧。” 万一哪个鬼又回来了怎么办?原微胆子小,他爸又这么躺着,想想都得再出事。 原微有些着急:“不用担心你爸,ICU不需要人照看,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季云驰很少见到原微这样主动将自己往外推,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而这时,门外又出现了两个陌生的年轻人。 一男一女,都是中长发。男长相清俊,扎着丸子头,女生长相甜美,梳着马尾,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T恤和牛仔裤。 不太像他爸妈身边会出现的人。 那个女孩子问道:“请问,谁是原先生?” “我……” 原微朝前走了半步,语带紧张:“你们是过来陪床的,对吗?” “……对。”那个女生说道。 季云驰皱着眉,ICU不需要人照顾,原微怎么会叫人过来陪床,他还想多问两句,黎锦秀却突然对他说道:“走吧,你跟我回家。” “可是……” 季云驰还想问清楚,黎锦秀道:“这里这么多人,不会有问题。” 他语调沉着,像是确信不会出什么差池,而原微也半是恳求半是催促地看着他,季云驰只好选择跟着黎锦秀离开。 路过那一男一女时,两人侧开身体为他们让路,黎锦秀让季云驰走在前面,他与两人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谢谢。” 苏棠春抿唇笑:“不客气。” 客户要求他们不要暴露自己道士的身份,因为有未成年在场,所以刚看到黎锦秀的时候她还有些紧张,担心黎锦秀叫破他们的身份,但是对方却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周道地配合了他们,该说谢谢的应该是他们。 黎锦秀带着季云驰离开后,张无有关上了房门。 苏棠春神情严肃地问原微:“原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黎锦秀、季云驰以及樊赤云叁人已经下楼。 季云驰回想起刚刚的那个鬼和后来的两个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算了,黎锦秀,我还是回去吧。”他少年老成地拧着眉毛,“原叔叔胆子小,不怎么顶事。” 黎锦秀却说:“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人我认识,他们是道士。” 虽然道盟的事还扑朔迷离,也不知道张无有是否牵扯其中,但他们总不至于在今天晚上害季听潮或者原微这种活人。 而季云驰微微睁大了眼睛:“是我爸……”他爸早早请了道士。 “嘘。” 黎锦秀打断他的话,“你爸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 季云驰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公务员不能有宗教信仰,让别人知道他爸请道士,就等于抓了他小辫,所以刚刚原微才催着他走。 不过季云驰又有点纳闷:“黎锦秀,你不讨厌我爸吗?” 按黎锦秀嫉恶如仇的性格,怎么会阻止他说出来。 黎锦秀道:“这跟这件事没关系。” 季听潮躺在病床上,季云驰也受了伤,如果这两件事都是季云驰看到的那只鬼做的,难保他不会继续害人,害人和公务员违规请道士孰轻孰重,黎锦秀分得清。 见季云驰还盯着他,他只好说道:“你就当我不喜欢落井下石吧,再说,我不是纪委,这种事我也管不着。” “走吧,回去休息。” “黎锦秀。” 季云驰忽然说道:“你要是我哥哥就好了。” 黎锦秀怔愣了片刻。 小孩子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之前说要跟他上床,现在又说希望当他弟弟。 他转过了身,长腿一迈,口吻轻松地说道:“我可没有无证驾驶还肇事逃逸的弟弟。” “……我、我知道错了!” 季云驰追在他身后,“我之后就去找那位施先生道歉!” 回到家,黎锦秀吩咐季云驰睡觉,然后就回到了房间。 他刚关上门,伊青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的身后,黎锦秀转过身来的时候,差点撞在他衣裳破烂的胸口上。 “……你……” 黎锦秀措不及防被他吓一跳,原本想要说他两句,但看到伊青破了个洞的衣襟,他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你怎么来了?” 不过,伊青就不能用法术遮一下之类的吗?难道他也这么在地府上班? 想到那个画面,黎锦秀觉得有些滑稽。 “我来看看我的衣服有没有做好。”伊青说。 黎锦秀无奈:“我说过,我需要时间。”他不会做衣服,再说伊青的衣服也不是普通的形制,光是找绣娘和打版就不是这么一天能完成的。 伊青又说:“那你今天想喝我的酒吗?” 黎锦秀知道,伊青这话就等于“今天你想和我上床吗?”,他叹了口气,觉得很疲惫。 他今天忙了一天,又是开会又是加班,好不容易下班了,季云驰那边又出了事,现在还得应付伊青。 黎锦秀揉了揉太阳穴,伸出手推了推伊青:“麻烦让让。” 伊青让开。 黎锦秀走到卧室的小吧台前方接了一杯直饮水,随后松了松领带,坐在了那张原本属于骄傲的高脚椅上。 黎锦秀抿了抿水杯里的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说道:“伊青大人,我不会再喝您的酒,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的身体对我有感觉。”伊青道。 黎锦秀神色不变:“那是正常的生理变化,我另外找个人一样会有感觉。” 伊青道:“别人不如我。我们可以再试试。” 黎锦秀轻笑了一声。 他单手拎着水杯,食指指尖在杯口滑过,忽然说道:“你认识尹莘吗?”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也没有再使用敬语。 伊青不语。 黎锦秀继续说道:“他是我的……爱人。” 伊青依旧不语。 “他去世了,听说不是去了地府,而是回了什么神仙座下做童子。他走了,可我和他却还有一些事情还没解决,我没办法和其他人开始。” “所以……” 黎锦秀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阴官,“你能把他叫出来吗?等我和他解决了前尘往事,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你的提议。” “不行。” 冷冷地撂下这句话,伊青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锦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就知道。 心中起了烦懑,连睡意都不再存在,黎锦秀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找到了那件黑色的衬衫。 他决定去找个人试一试。 他不是非尹莘不可,也不是非伊青不可,他想和谁喝酒就和喝酒。 ---- 小剧场1 季云驰:你不害怕吗? 黎锦秀: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伊青:说实话。 黎锦秀:我有俩鬼代打——加上这个(指伊青),叁只鬼,还有九龙山的朋友和一个神秘部门可以撑腰。 季云驰:(大拇指)你清高,你了不起。 小剧场2 黎锦秀:决定去419。 伊青:又反复无常了是吧?你们人类怎么回事???(仔细研读卡耐基中) 四十六我和老婆吵架了 半个小时后,黎锦秀独自一人抵达Multiple酒吧。 这是附近最为热门的Live House和Rave dance酒吧,有知名DJ、厂牌和地下乐队的演出,演出人员和曲目定期更换。 黎锦秀到的时候已经十二点,酒吧的门口却还是排着不短的队伍,他等了大概十来分钟才来到入口。酒吧门口有安保确认来客的年龄、检查Dress code,并在他们的手机上贴上防止拍摄的贴纸。完成了这些流程后,酒吧工作人员询问黎锦秀有无预约。 “没有不能进去?”黎锦秀问道。 工作人员道:“可以,只是提前预约了就没有低消,没有提前预约,非周末散台低消叁千,普通卡座低消五千,VIP卡和商务卡……” 黎锦秀听他介绍完,漫不经心地问:“VIP还有吗?” “您稍等,我确认一下。”工作人员跟同事确认后,对黎锦秀说道:“刚好空出来一个,我带您过去。” VIP的位置就在舞台正下方,两侧是普通卡座,背后就是吧台,因为酒吧场地高大宽敞,即使人多也不会觉得逼仄。台上的演出已经进行了不知道多少场,黎锦秀不认识的嘻哈歌手在穿透性极强的彩色射灯里即兴说唱,鼓噪人心的音乐和欢呼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将本就形单影只的黎锦秀推得更远。 “黎先生,需要陪玩吗?我们这里有专业的陪玩。”工作人员杰里米问道。 黎锦秀穿着不夸张,只是黑色丝绸衬衫和高腰休闲裤,只能看出质感很好,看不出品牌,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饰品,但是他手腕上戴了一块千万级别限量款理查德米勒,点的也是酒单上最贵的酒——马爹利至尊、轩尼诗李察之类的。杰里米知道这应该是来六位数的大单了,所以推荐得很起劲。 黎锦秀轻笑了一声:“可以。” “需要男生还是女生?”他又问。 黎锦秀道:“都行。” 隐约猜到黎锦秀应该没怎么来过,杰里米心里有了数,他先叫个同事过来陪着,随后去找几个陪玩。 快到的时候他指了指黎锦秀让陪玩认人。 一个气质矜贵的年轻男人独自坐在卡座上,安静地看着热闹的舞台和喧闹的人群,他身量偏窄、四肢修长,精瘦轻盈、瘦而不柴,明暗相间、色彩缤纷的灯光偶尔打亮他英俊的眉眼和立体的五官,带来暗夜里的一眼惊艳。 “哇~好帅啊~” 和杰里关系最好的陪玩亚真说道:“这不花钱我也得上啊!” 杰里带着笑,嘱咐道:“收敛一点,别顾着自己疯,客人可能只是纯玩。”男女不限,要么是通吃,要么就没那个意思。 “哥,你放心。” 亚真对着他wink了一下,妆容精致的脸蛋上露出俏皮的笑容。 小姐妹云梦掐了他一把:“还没喝酒就开始发骚了。” 亚真强调道:“我说真的,他这个质量就算不是VIP,那也得是招待中的VIP。” 招待台是国外内很多酒吧都存在的这样一种形式。酒吧或者酒吧人员邀请长得好看的男女或者本地人会喜欢的外国面孔来酒吧,或者免费喝酒,或者给与很大力度的优惠,目的就是为了用他们来吸引其他客人。 “好了,别贫了。” 杰里米严肃地打断了亚真漫无边际的话,而亚真努着嘴抬了抬眉毛,与云梦交换了一个作怪的表情,云梦抿唇失笑。 他们来到黎锦秀的VIP卡座前,杰里米向黎锦秀介绍了身边的叁女叁男:“这是云梦、小礼、夏夏,亚真、尤诺、丁文。” 黎锦秀已经自行开箱了一瓶酒,正要倒酒。 听杰里米介绍,他将几个人都看了看,环肥燕瘦、俊秀可爱的都有,就是不知道酒量如何,于是问道:“嗯,都能喝吧?” 不过看到那个名叫尤诺的男生的时候,黎锦秀愣了一下。 这个人的侧脸长得有点像尹莘。 “能喝,酒量都很好。” 说完,杰里米手肘顶了顶亚真,“去给黎哥倒酒。” 亚真连忙双手接过巴卡拉水晶酒瓶,为黎锦秀斟酒。 黎锦秀端起酒杯品了一口,然后对他们说道:“坐吧,自己倒酒,不够再点。” 亚真等人开始陪黎锦秀喝酒,而杰里米借着催促餐饮果盘的借口偷偷跟同事联络确认真酒的库存。看黎锦秀喝酒的神情就知道他喝得出真假,杰里米可不想自己在这么大的客户面前来个事业的滑铁卢。 喝了几轮后,亚真有点按耐不住了,问道:“哥,咱就干喝啊……?” 黎锦秀闷了一杯酒,挑眉看他:“不然呢?” 灯光下,他眼睛里的水光晃动、嘴唇红润,眼尾和嘴角两颗痣一左一右,特别好看,就这么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亚真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红了。 “……要、要不玩玩游戏吧?”亚真难得有点磕巴。 黎锦秀放下了酒杯:“真的要玩游戏?” 亚真道:“玩吧,咱们这么多人,肯定很好玩。” “好吧。” 开始玩游戏后,亚真才反应过来黎锦秀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黎锦秀的反应能力太强了,运气也太好了,无论是舞拳、甩手、传冰块,还是抽牌、视力表、国王游戏,黎锦秀从来没输过或者被抽中过惩罚。 “哥,你也太厉害了。”亚真凑近了,温热的酒气扑在了黎锦秀的手臂上。 黎锦秀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亚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运气比较好。” 夏夏好奇地问:“黎哥,是一直都这样吗?” “嗯,从小到大都这样。”黎锦秀端着酒杯,无奈地笑了一下,“所以想喝酒还得靠自己。” 丁文见机与他轻轻碰杯:“哥,我敬你。” 听了黎锦秀的话,亚真惊讶又遗憾地说:“肯定有很多人心碎。” “什么意思?” 咽下醇香的酒液,黎锦秀歪了歪头问他。 亚真认真地解释道:“哥你这么长得这么帅,肯定有很多人想借着玩游戏跟你拉近距离啊。” 黎锦秀迷茫地回忆了一下:“我没留意过。” 亚真看着他迷迷糊糊的表情和微醺的脸,捧着自己的脸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啊,迷茫的样子也好可爱!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谁!!!要不加一个联络方式,以后说不定能便宜他呢……这么想着,亚真取出了手机。 在他刚思索着怎么开口的时候,黎锦秀就说道:“继续喝吧。” “噢……好的。”亚真讪讪地收了手机。 黎锦秀喝酒很认真,偶尔会抬头看看台上的演出,跟身边的人聊两句类似的歌曲。 聊着聊着,云梦好奇地问:“黎哥,你是做什么的?还是还在上学?”黎锦秀看着很年轻。 黎锦秀道:“我……” 他正要开口,却看到他们个个都是聚精会神、好奇宝宝的样子,突然又起了玩心,说道:“其实,我是赘婿。” “……啊?” 亚真等人都懵了,“什么……” 黎锦秀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老婆特别有钱,长得也很漂亮,就是管得太多了,我觉得烦,所以才一个人跑出来喝酒。” “……哈哈,嫂子那也是爱你,哥。”没料到这个发展,亚真尴尬地给黎锦秀倒酒。 “黎哥,你是跟嫂子吵架了吗?”夏夏问道。 黎锦秀道:“我们经常吵架。”说完,他就又闷了一杯酒。 一直没吭声的尤诺这时说道:“怪不得黎哥你喝成这样。” 黎锦秀看了他的侧脸,又克制地移开了目光。 其实认真看起来也不太像,而且在别人身上找尹莘影子这件事实在是太不礼貌了,既不尊重尤诺,也不尊重尹莘,更对不起他自己。 虽然讨厌抛下他再也不会回来的尹莘,可他还放不开对尹莘的爱。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大多数时候都很爱他,但有时候又有点恨他。” 黎锦秀看着琥珀色的酒液,愣愣地出神,眼里带着些许化不开的愁,哪怕置身于吵闹嘈杂至极的环境都像是独自困守在孤岛。 “哥,你有试过跟嫂子好好谈谈吗?”小礼说道:“我跟我男朋友也吵架,不过每次我们都会摊开说清楚,之后就好了。” 黎锦秀轻微地摇晃手里的酒杯道:“他跑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肯见我。” “啊?是、是分居了吗?”亚真吃惊。 黎锦秀含糊地说:“差不多吧。” 亚真看着黎锦秀逐渐被酒气染得艳丽的漂亮脸蛋,在心里哀叹,这可是纯素颜! “她也真放心啊……是我的话,离开五分钟我都要给你打十个视频电话。” 黎锦秀想起从前,苦涩地笑了一下:“以前的确是这样,在外面喝酒或者玩太久,我都会被他带回去,但现在他彻底不管我了。” 听他的话分明就是爱得不行,云梦试探地说道:“……黎哥,要不你服个软……女孩子,就要哄一哄……” 黎锦秀却只是喃喃地说:“有用吗?我跟他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说的是天上人间、阴阳之隔,云梦他们却以为他说的是阶级和背景,云梦道:“那你们毕竟在一起过不短的时间吧,你对她感情都这么深,她肯定也很爱你……” 黎锦秀自嘲地笑了一下。 番外/彩蛋六:NeverhaveIever 黎锦秀从小到大运气都很好,他从没有在聚会的游戏里输过或者被抽到进行整蛊冒险,但他也体验过参与感十足、让人坐立难安的游戏。 Never have I ever。 这一个常见的聚会游戏,玩法非常简单,说出你没有做过的一件事,如果在场中有人做过这件事就要放下一根手指或者直接喝酒,并且身边的人可以在这时候询问你什么时候做了这样事。 这是一种可以帮助破冰、让人相互了解的真心话类别游戏,但比普通的真心话游戏又多几分刺激,刺激的程度取决于你的问题尺度。 黎锦秀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是在高中,但让他玩得面红耳赤的那一次是他大一受邀参加Frat Party的时候。 这个Party不是male only(仅限男生),参加者也不止是本校的人,哈佛或者其他临近学校的学生也可以加入,只要有朋友邀请。 那天,在场的本校学生基本上都穿着学校文化衫、互联网巨头或者其他大型企业发的实习文化衫,黎锦秀和周君墨也是如此。比起在陌生环境里稍显拘谨的他,周君墨如鱼得水,很快就混熟了一小波人,于是拉着黎锦秀坐下喝酒聊天玩游戏。 那时候他们就玩了Never have I ever。 刚开始黎锦秀很自信,因为相较于他的同龄人而言,他可以算得上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小孩,他提出问题应该能让在场的人都上喝一杯,或许还不止一杯——那个时候,黎锦秀以为这个游戏的精髓在于怎么让别人喝更多的酒。 “我从来没有做过饭。” “我从来没有自拍过。” “我从来没有开过车。” “我从来没有染过头发。” “我从来没有打过耳钉。” “我从来没有自己买过服饰鞋包。” “我从来没有忘记家人的生日。” “我从来没有和兄弟姐妹吵过架。” “我从来没有考过第二名以下的名次。” “我从来没有抽到安慰奖或者没有中奖。” …… 当在场的其他人都以为黎锦秀是一个亚洲乖乖男孩中的亚洲乖乖男孩、书呆子中的书呆子时,游戏提出的问题开始走向私密。 “我从来没有在床上玩过角色扮演。”一个女孩子说道。 黎锦秀端起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口。 “……哇。” 不言而喻的惊讶声在他耳边响起,黎锦秀直接从耳垂红到了脖子:“这很正常吧……”当然,这很正常,但经过刚刚那些问题,他们都以为黎锦秀是纯情小处男。 游戏继续。 “我从来没有和比我年长的人做过爱。” 黎锦秀红着脸默默喝酒。 “我从来没有在床上被蒙住过眼睛。” 黎锦秀红着脸默默喝酒。 “我从来没有在车里发生过性关系。” 黎锦秀红着脸默默喝酒。 “我从来没进行过电话或者视频性爱。” 黎锦秀红着脸默默喝酒。 “我从来没在做爱的时候咬伤别人。” 黎锦秀红着脸默默喝酒。 “我从来没有做过跟性爱相关的梦。” 黎锦秀红着脸默默喝酒。 “我从来没有在做爱时被人撞见过。” 黎锦秀红着脸默默喝酒。 …… 聚会结束,周君墨看黎锦秀的眼神都变了:“哥们,不是,你……居然早就脱单了吗!而且,你……还那么狂野???” 黎锦秀百口莫辩,幸好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心慌意乱地取出了自己的手机,看到是尹莘的视频通话邀请,如蒙大赦地说道:“我哥给我打电话了,先走一步了。” “……好。” 周君墨还想问问黎锦秀是跟哪个大姐姐在一起了。 --- 周君墨:你的大姐姐是哪个哇? 尹莘:是我。 周君墨:噢,原来是大哥哥……啊!? 四十七玩具 凌晨叁点半,黎锦秀给陪喝的每个人转了一笔不菲的小费,离开了酒吧。 街道变得有点冷清,街边隐约可见醉倒的醉汉,黎锦秀却还不想回家,于是沿着街道往前走。 “黎哥。” 没走几步却有人追了上来,黎锦秀回过头,见是那个尤诺。 “有事吗?”他问道。 尤诺有些紧张地说道:“黎哥,要帮你喊个车吗?你一个人……不太安全。” 做这一行这么久了,他们对特殊的视线都很敏感,虽然黎锦秀没有怎么和他说话,但他能感觉到黎锦秀看了他好几眼,那个眼神……不太一般。 黎锦秀道:“我想走一走。” “那我陪你吧,正好我也下班了。”尤诺自然而然地说道。 黎锦秀看着他的双眼。 他并不迟钝。从小到大,因为长相、学历、性格还有家庭,他遇到过很多对他抱有好感或者欲望的人,因此,他大约也清楚尤诺对他是什么想法——对方察觉到他特别看他的那几眼,于是想要来试探他们之间有无可能。 “谢谢你,但不用了。” 黎锦秀试图想象了一下自己和面前这个人或者刚刚更为明显的亚真亲密的画面,他接受不了,起码现在他还接受不了。 “我有老婆,你忘了。”黎锦秀轻轻地说。 尤诺尴尬到舔唇:“抱歉,我只是看你一个人……” “没事。” 黎锦秀摇了摇头,突然一顿,他看到不远处墙角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青。 告别尤诺后,黎锦秀转进了一条空荡荡的小巷,果然下一秒,伊青就出现在了他的面亲。 “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跟着我?” 黎锦秀带着酒意,情绪也更为外放,“我说过了,除非你把尹莘叫下来,我不会接受你。” “你不该喝那么多酒。”伊青避重就轻。 黎锦秀道:“不管你的事。” 伊青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带刚刚那个人走吗?” 黎锦秀用被酒气熏得发红的眼眸狠狠地瞪着他:“不关你的事!你听不懂人话吗!” “听不懂。” 伊青上前半步,骇人的气势迫使黎锦秀变得紧张,不太清醒的头脑也冷静了些。 他似乎不该对他大吼大叫,因为他们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万一发生点什么,他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 “我说了,如果你有需要,我会满足你。”伊青微微俯身,“黎锦秀,不要找别人。” 黎锦秀怒极反笑:“凭什么?” “尹莘也好,你也好,你们都一样的可恶,想来就来,想开始就开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道,黎锦秀微微愣住,很快他轻微摇晃了一下自己的头,继续说道:“你们以为我真的就是你们手里的玩具吗!” “是,我现在还做不到跟别人发生关系,但早晚有一天我会忘了尹莘,早晚有一天我会爱上别人,但那个人,一定不是你!” 黎锦秀掷地有声,说完话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 伊青掩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沉默得不像活物,四周的气温忽然如同坐过山车一般跳水下降,冰冷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黎锦秀的骨头缝黎,他却硬撑着,半点不肯放松。 “要么叫尹莘下来,要么你走,把你这块破玉也带走!”黎锦秀伸出手,让伊青看他手腕上明晃晃的玉玦,“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伊青,你不尊重我,我理解,但我也可以选择不接受你。” 伊青心中泛起了一种意料之中的苦涩,他知道,黎锦秀永远不会改变,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无论是否爱上谁。 黎锦秀就是黎锦秀。 独一无二的黎锦秀。 “……我爱你。” 伊青握住了他的手腕,将玉玦、名贵的手表以及黎锦秀手腕上自杀的痕迹都覆盖在自己的手中,“可是我对你的爱,对你来说只是负累。” 黎锦秀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不明白伊青怎么忽然开始告白,而且还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甚至觉得,伊青是不是找错了人。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就让红线断掉吧。”伊青说道。 黎锦秀疑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走吧,我送你回家。” 黎锦秀突然起了无名火,他推开伊青的手,说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最讨厌你什么!” “你是阴神,你是地府的神官,你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你什么知道、什么都了解,可是从来不肯在我面前说清楚与我有关的事情,你以为这就是为我好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之前王福贵的事情、金子烛的事,你参与了多少,又利用过我几次吗?”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只是一种权力的霸凌。” 黎锦秀盯着伊青那张缓慢移动着的覆面白布,他从未在伊青面前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你只提供简短的话语、少量的信息,就能让我苦思冥想、辗转反侧地思考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就那些揣摩皇帝心思的太监、琢磨上司用意的下属、战战兢兢思考哪里惹怒了伴侣的弱势一方。” “即使不爱尹莘,我也不会对这样的追求者有半分好感,因为你让我觉得自己在被肆意地玩弄,被高高在上地蔑视,被不动声色地贬低。” “如果你做不到尊重我——哪怕只是表面的伪装,你就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也不要和我说话,更不要虚情假意地打着对我好的旗号做什么,因为我只会一天比一天讨厌你。” 黎锦秀退后了几步,全身都写着抗拒,“我是四肢健全、意识清晰的成年人,我可以自己回家,从来不需要你。” 他走出巷子,拦了一辆出租车远去,伊青却还沉默地站在微凉的空气。 这时,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张咒幡的肖玟出现了。 “……哇,被骂得狗血淋头呢……” 肖玟有点幸灾乐祸,又对伊青抱了几分同情——虽然她无法看到伊青的表情。 “没事,大不了就治他一个不敬之罪,把他抢回去当压寨男人!”肖玟握了握拳,好心地安慰。 伊青却说:“地府不是你的山头。” 肖玟拎着咒幡,问道:“那这个还需要吗?” 伊青担心自己失控伤害到黎锦秀,所以提前让她拿着咒幡等在一边,可是现在看起来已经不需要了。 即便没有咒幡,他也心如刀绞、不能动弹半分。 “送给你了。” 伊青说完,就消失了。 肖玟瞪大了眼睛:“……这玩意……我无福消受……” 谁用谁往八重地狱走一趟的东西,到底为什么要给她! 想了想,肖玟决定将它带回壁外城随机挑选一个幸运鬼,将这张咒幡赏赐下去,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嘛。 最后准备离开的时候,肖玟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尹莘,是谁?” 黎锦秀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他对着伊青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可一点都不爽快,心里还是闷得要命。说到底,为什么伊青要来打扰他!让他静静地死了不就完了么! ……不行,伊青是地府的狗官,他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有阴阳法则、天地监管,伊青都能这样对他,如果黎锦秀真的进入他的职权范围,那不是任他搓圆揉扁。 不行! 黎锦秀突然坐了起来,他的求生意志从未如此强烈,他得好好地活下去! “黎锦秀。” 黑暗中,伊青忽然出声。 黎锦秀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伊青从来都没装过对他的态度,他也懒得对伊青礼貌了,尤其是他现在还一肚子的酒劲。 “如果我尊重你,你会爱我吗?” 黎锦秀无语地躺下。 “会的,对么?” “……” “那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觉吗?” “……滚。”黎锦秀忍无可忍。 伊青却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以一种黎锦秀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式。 他只觉得空气变凉了,随即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飘在了他的正上方,和他的身体只差一指来宽,那张满是咒文的白布正对着黎锦秀的脸飘飘荡荡,像是被微风吹动的旗帜。 “……” 黎锦秀真的是无话可说。 他刚刚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哪怕是季云驰这种小孩也该听明白了,伊青在装什么傻?还是在跟他进行什么服从性测验? “你刚刚不是说让红线断掉……?” 虽然不知道红线指的是,但黎锦秀觉得,这东西应该就是伊青的目的。 伊青道:“还没断。” 想起之前黎锦秀指责他的话,他又补充解释了一句:“红线没断,我还有机会。” 黎锦秀没好气地闭上眼睛:“能不能先从我上面下来?你脸上的东西转得我想吐。” 他算是发现了,他和伊青根本没办法沟通,就像后期他和尹莘一样,都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抱歉。” 伊青消失在黎锦秀的面前,下一秒就躺在了黎锦秀的身旁。 他试图去抓黎锦秀的手,却被黎锦秀反应极快地打了一巴掌。似击玉的一声脆响在房间里响起,黎锦秀疼得手心发麻,蹙着眉想收回自己的手又被伊青握住了。 伊青的手掌虚虚地拢着,指尖发力,外紧内松地控制住了黎锦秀的动作,这样不会让他受伤。 “我没有把你当成所有物,也没有把你当成玩具。” 伊青转过身,身上玉饰相互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侧脸靠在枕头上,像是面对着黎锦秀,继续说道:“但是你可以把我当成所有物,当成你的玩具,黎锦秀。” 黎锦秀觉得他说的这些话没有由来地有点让人瘆得慌,到底伊青是个什么脑回路的构造,才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你到底胡说八道什么……” 黎锦秀也不看他,偷偷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伊青怕伤了他,松开了一下却又迅速扣住了他的手腕,黎锦秀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戏弄了,气急败坏脱口而出说:“人鬼殊途!我没有你这种不听话的鬼娃娃!” 伊青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和尹莘很像,都是又轻又淡地飘出来,像是一缕消散在空气中的青烟,不小心就会被忽略。 黎锦秀愣了愣,听见他说道:“我喜欢这个称呼,鬼娃娃。” 只是一时失言而已,伊青却发自内心地开心,他翻身抱住黎锦秀闷闷地笑。沉甸甸的组玉佩落在黎锦秀的身前,因为伊青轻笑的动作被拉扯得叮叮当当地响,响得黎锦秀心烦意乱。 “……你够了。” 伊青道:“黎锦秀,我爱你。” 黎锦秀感觉自己已经快对他的话免疫了,反正都是鬼话,真不真也无所谓,他皱眉推了推伊青的胸膛,道:“从我身上下去,你好重。” “不要。”伊青拒绝。 紧接着,黎锦秀就察觉到自己手下的衣袍不见了,他的手掌径直贴在了伊青光裸的皮肤和连接着的玉饰上。 “你——!” 他就知道,伊青有办法自己穿脱衣服,上次他撕坏伊青衣袍根本就是伊青故意的!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撕坏阴神的袍子呢! 伊青却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黎锦秀,我不仅可以是你的玩具,还能做你的性爱玩具……” “不要找别人,他们都不如我。” 黑暗中,黎锦秀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伊青以为自己是在竞争上岗吗!? 四十八希望你能多爱我一点H 一盏床头灯亮起,将黎锦秀面前这具明显非人的赤裸身躯彻底照得分明。 “你做什么……” 他的手仍然被迫压在伊青的胸膛上。 黎锦秀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指指尖压在了轮廓分明的胸肌边缘,分开的手指间露出像是深扎在伊青皮肤中的玉饰串珠,下方连结玉佩的串珠被他按了一块在掌心,一起覆在凸起的胸肌上。 伊青道:“只要你看一看,你就会喜欢我的身躯。” “谁会……”黎锦秀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开视线。 伊青的身材比例非常优越。 无论头部比例、颈长肩宽,还是锁骨的形状、胸骨的宽度,抑或是胸肌、腹肌的线条,都像是经过了精细的计算,仔细地雕琢出来的。这具身体,比人来说,更像是诞生自艺术家手下的雕塑,精致、完美、拟真又疏离。 的确非常美。 “……这是别人给你塑的金身?”黎锦秀问。 伊青否认:“不,自我有意识起,我就与这具身躯一起成长。” 黎锦秀状若无意地问:“那你应该已经存在很久了吧……” “不太久,按地面上的年龄来说,也才叁千来岁。”伊青很诚恳。 黎锦秀心情复杂地说:“叁千年,放地上也该进博物馆了。” 伊青道:“进不了,现在的鉴定技术太差。” 什么叫鉴定技术太差?黎锦秀当他胡言乱语,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没人会拿叁千岁的古董当性爱玩具。” “现在有了。” 伊青握住黎锦秀的手,缓缓地向下移动,黎锦秀感受到他紧致起伏的肌肉和硬朗的骨骼,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前几次都是伊青帮他,他还不知道伊青的身体长什么。 当他的手抚摸过线条深刻和腹肌和人鱼线,来到小腹下方时,黎锦秀摸到了伊青的性器,比起惊吓,他心中居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还好,只有一个…… 可能是因为伊青手里能长出嘴、手指又能变软、还能长出好几双手的事情让他隐约产生了“或许伊青有好几根性器”的想法。 “……嗯?” 黎锦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伊青也是软着的。 有点奇怪呢,难道是要让黎锦秀做攻方吗?他没做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打住,他在想什么,怎么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要和伊青做这件事…… 黎锦秀摇了摇头,震惊于自己思想滑坡的速度。 下一秒,他睁大了眼睛,更惊讶了:“你……” 伊青的双腿之间是闭合的光滑皮肤,没有人类应该有的肛门,就像那些人偶娃娃一样。 黎锦秀这时候才亲身意识到,伊青真的只是一个类人形的……鬼物。 但为什么有阴茎,而没有其他性器官,这算是什么阴茎崇拜吗?黎锦秀自然而然地从自己的性别出发,思考伊青为什么不是双性或者女性。 “……你有性别吗?”黎锦秀问道。 伊青道:“有,我是男性。” “为什么?”黎锦秀问。 既然伊青非人非妖非鬼非树,那他的性别应该不是出生时由上天随即决定,而是人为或者他自己改变的。 果然,伊青道:“是我自己的选择。” “叁界生灵,此生为雌,再世则为雄,如此阴阳轮转,我却不同,我不会转世、不会更换性别,只要决定好了性别,就会一直保持下去,永不改变。” “我之所以选择成为男性,是因为……” 伊青俯身,与黎锦秀交缠相拥,“我爱你,我知道你喜欢男性,所以,我选择成为男性,希望你能多爱我一点。” 他的声音很温柔,黎锦秀却惊慌失措:“……我、我也不是什么男性都喜欢……” “当然,你很挑剔。”伊青轻笑,“你明白我什么意思,黎锦秀,你只会对男性的身体产生欲望,我希望你对我有欲望。” “我、我……” 黎锦秀没办法否认自己对伊青有欲望这件事,毕竟他在伊青手里爽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好几次,但是、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我们才认识不久,我……值得你选定自己的性别吗?” 伊青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说道:“你值得,你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事。” 黎锦秀有几分惶恐,却因此想起了尹莘的话:“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的宝贝。 “伊青……”黎锦秀的双手放在伊青的背上,轻触着伊青的肩胛骨和上面坠落的玉饰品,他目光失焦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声音轻微地颤抖,“就算我心里还有尹莘,也没关系吗?” “今天晚上,你看到的那个人,他长得有点像尹莘……” 伊青动作变得僵硬,声音低沉地说道:“我知道。” “但我拒绝了他。” 黎锦秀叙述着自己的所想,“把他当成尹莘或者与尹莘相似的人,对他来说不尊重也不公平……” “这些我都不需要。”伊青抬起头,青白的手指按在黎锦秀的唇上,阻止他再说下去,“我是你的所有物,我不关心你是否尊重我,也不关心我们之间是否公平,我只想让你舒服……” “闭上眼睛。” 黎锦秀像是受到了蛊惑,缓慢地闭上眼睛,一条带着凉意的布条覆盖在他的眼睛上,随后,伊青的手指浅浅地滑进他的唇瓣之间。 “黎锦秀,你只需要接受我。” 黎锦秀分开唇瓣,轻轻地咬住了阴官冰冷的指尖。 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黎锦秀能感觉到伊青在解开自己的衣物,但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任由伊青蜻蜓点水似的逗弄自己的身体。 “唔……” 细长的手指又增加了一根,抵在舌根处缓慢地向前滑动,时不时来用坚硬的指甲去搔弄敏感的上颚,酥麻的感觉让黎锦秀有些发晕,仿佛那些压抑已久、让人发热的酒意终于姗姗来迟。 伊青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脖颈和肩头,轻柔地落在他平坦的胸膛前,两指捏起乳尖拉扯碾弄,随后是新增加的第叁只手,从黎锦秀紧绷着的小腹逐渐落下,握住了他不知何时勃起了性器套弄。 黎锦秀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他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修长的双腿,将下方染了一层水光的肉缝露了出来——尹莘喜欢舔这里,伊青也喜欢。 还未完全动情的花瓣泛着淡粉,幼嫩又羞涩地躲藏着,连带着里面的花蒂和紧闭着的花穴,伊青将一切收入眼底,然后又催生了一只手臂,将手掌贴了上去。 冰凉的刺激却带来汹涌的酥麻,整个阴阜都被揉搓得酸涩发胀、汁水横流,上下最为敏感的几处都被或轻或重地刺激,黎锦秀有点受不了,他想要合拢双腿,想要躲避伊青的手,却又微微挺起身体,将自己的乳尖、自己的性器、自己的花穴往伊青的手中送。 他想要更多。 “嗯唔……轻点……” 又有一只手横着他的腰将他半个身体都抬了起来,如他所愿地让他亲密地贴在伊青的怀中。 黎锦秀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被献祭给邪神的淫荡祭品。 伊青长发披肩、面覆咒幡,高大赤裸、皮肤青白,但与一般的鬼物不同,他的身躯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中也显现出了一种似金似玉的质地,神圣而冰冷,乍一看仿佛定格的雕塑。更为少见的是他的身体形态和上面的装饰物,从他人形的肩膀、手臂、前胸、后背到腰间垂挂着许多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组玉佩,随着那叁双手臂的动作而不断地发出悦耳的响声。动静的变换只在一瞬间。 而黎锦秀身体被他托起,只有头和脚尖还垂在床上,他眼前盖着一条黑色的长布条,鼻子的线条高而直,双唇微微分开,因为接连不断的快感溢出轻喘。 他的乳尖被一双手揉捏着玩弄,性器被握在另一只手中抚慰,铃口出不断地吐出水液,而腿间泛滥春潮的花穴被一只大掌覆盖,看不见却能听到像是明显的淫靡水声。 还有一只手托着他的臀肉,一边揉捏,一边试探着沾了花穴流下的淫水去拓张紧闭着的后穴。 “啊额……够了……要……射了……”黎锦秀抓着身上不知道哪一只手,身体剧烈地颤抖,像是濒死的鱼。 就在这时,抚摸着他乳尖的两只手的手心处分开突然出现嘴唇,分开的唇瓣阴冷潮湿,却用力吸吮了略显红肿的乳尖。 “……啊——!” 没有更多的刺激,只是被吸奶子,黎锦秀就在临近高潮的时候射了出来。 “舒服吗?”伊青明知故问,将落在黎锦秀腰腹部的精液在他的身体上抹匀,“不能射太多了。” 随后,黎锦秀便察觉到一个细而冰冷的棍状物缓慢地插入了他的尿道。 “不、不……!不要这个!”黎锦秀被尹莘这样弄过,对此恐惧得不得了,下意识便夹紧了双腿,蜷起了身体,“会……会失禁……” 伊青抱着他,缓慢地将自己从身体上抽出来捏好的玉制尿道棒插了进去,说道:“我会帮你清理。” “我给你舔阴蒂和阴穴,黎锦秀,把腿分开一点。” 伊青直白地说着,好像这件事稀疏平常,黎锦秀却从欲望里挣扎出了几分清醒:“……嗯唔……别这么说……”话这么说,他却主动地分开了双腿。 伊青揉着花穴的那只手掌心出现了一个小口,柔软的舌头从里面滑了出来,像是一尾小蛇扎进了湿热柔软的巢穴游走,顶开微微发肿的花瓣,逗弄着充血翘立的花蒂,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酥麻快感,黎锦秀含着伊青的手指不停地喘息,踩在床上的脚尖用力地踮起,脚背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他好想要一个吻…… 可是……伊青好像……一直遮着他的脸……那个东西……他不想亲…… 黎锦秀晕乎乎地胡思乱想,乳尖和花穴都被被舔得十分舒服,整个人就像是被泡在了热水里,不断地溢出热汗,燥热酥麻的爽意让他主动抱住了伊青的脖子,靠在那满是玉饰的胸前呻吟:“唔嗯……好舒服……” 腿间的舌尖顶开水乎乎的花穴钻进去的时候,后穴也没入了一根手指,黎锦秀早在尹莘还在时就习惯了这种前后一起做前戏的方式,没有半点反抗或者拒绝,只在伊青动得太快的时候撒娇似的说两句:“唔嗯……慢、慢一点……要被你舔破了……唔后面……疼……” 伊青因为他真的疼,下意识便从他的唇间抽出湿漉漉的手指,查看他的神情。黎锦秀一脸迷离的潮红,因为手指的离开而不满。 “……我要亲……唔……” 伊青微微愣住,而黎锦秀半天找不到可以亲的,竟一口含住了伊青胸前那小而坚硬的乳头。 他埋首在伊青的怀里,一手按着伊青的胸肌,一手扯着一串组玉佩,就像是吸奶一样亲着伊青的乳头,还不停地抱怨:“好硬……嗯……手指轻一点……” 伊青逐渐地勃起了。 黎锦秀的花穴被舔得像是软化了,轻而易举就能进得更深,柔软的舌尖不知不觉地变得更长,直至舔弄到了靠里的敏感点。 一阵酥麻让人四肢发软的酥麻让黎锦秀浑身颤抖,他含住伊青乳头的唇间溢出一声四痛非痛的泣音,穴肉紧紧地收缩,后穴也挤压着深入浅出的手指,前端被尿道棒堵着弹了好几下,而后,一股股潮热的淫水从花穴深处涌了出来,浇在埋在他体内的那根舌头上。 “嗯啊……伊……伊青……” 伊青低头,用其他手抚摸他颤抖的肩膀和沁出细汗的背脊,说道:“黎锦秀,你流了好多水,要我进来吗?” “啊嗯……” 黎锦秀尚在高潮中,双腿夹住伊青的手无意识地摩擦,而这时,穴里那根舌头也动了起来,它收刮着穴道里的淫水,反复舔弄着敏感的肉壁和敏感点,啧啧的水声隐晦地传出来,黎锦秀床单上却没有一点水液的痕迹,它们已经全被伊青“吃”掉了。 伊青抽出了两只手。 最后从花穴里抽出来的舌尖还不忘将殷红湿润的肉缝给清理一番,花蒂也被舔得发干,黎锦秀随即感受到一种被抛弃的空虚感。除了阴茎里还插得慢慢的,花穴和后穴的穴肉都微微地收缩着,像是期待有什么能再插进去。 “要我进来吗?” “……小猫,要哥哥进来吗?” 明明是伊青在问他,黎锦秀却总想起尹莘,他抱着伊青冰冷的身体,强迫自己认识现在是在跟谁做爱:“要,伊青……你硬了吗?” “……硬了就插进来吧……” 黎锦秀随即便感受到,一个冰冷而巨大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花穴上,沿着阴阜缓慢地滑动。 他睁大了眼睛,瞬间被吓得清醒:“怎、怎么会这么大……!!!” 尹莘也很大,但是……也没有这么大啊!!! “……不行!会出事……” 黎锦秀吓得腿软,挣扎着想要从伊青身上下去,伊青扣着他腰,拍了拍他的臀肉,带着笑说道:“又想逃了?” 他掐住黎锦秀的腿根,让黎锦秀躺在床上,而后缓慢地破开窄小湿软的花穴,“这是你自己要的,黎锦秀。” “别怕,我会让你舒服。” “……哈啊——” 穴口被刚进来一个头的性器撑得发白,黎锦秀紧绷着身体,身上的肌肉都用力地收缩,他几乎呼吸不上来,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横斜地流下,划过眼角边的痣,却更显活色生香。 “……伊青……不、不要……太大了……呃唔……” 四十九对不上账H 黎锦秀很后悔,他为什么要高估自己。 即便习惯了尹莘的尺寸,他也不能理所当然地觉得伊青也应该也大不到哪里去,非人和人类有得比吗? 完全没有! “不、要了……”黎锦秀死死抓着从伊青肋骨间垂下的一条玉佩,指尖按在凹凸不平的纹路上,用力到发白,“下次、下次再做……” 伊青却顺着他的力道沉下身体,将阴茎又往里埋进了几寸。 “别怕,下次是下次。” 伊青几双手并用地搂着他颤抖的身体,阴茎浅浅地在穴口抽插,并不着急往里面送。 黎锦秀只觉得那里被撑得麻木,但那极致的麻木里又因为伊青柔和的插弄生出几分酥麻,内里的软肉缠了上去,像是亲吻一般摩擦着陌生又熟悉的性器前端,水液逐渐溢出,他僵硬紧张的身体也慢慢地软了下来。 “你……” 黎锦秀什么也看不见,总觉得有些空落落地,他伏着伊青的肩膀,轻轻喘息,说道:“……我好想要……亲一下……” 以前和尹莘做,尹莘都会亲着他、安慰着他,可是现在都没有了。 覆面的神官抚着他发根微湿的发丝,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前,道:“吃奶。” “……唔嗯……” 算了,聊胜于无。 黎锦秀将刚刚没吃过的一侧含入唇间,舔吻着,发出细微的水声,他身下的花穴也已经软开了不少,穴肉也自发地吮吸起来。人不闹了,也不叫疼了,伊青松了口气,伸手抚了抚黎锦秀插着尿道棒的性器,又向下去揉弄水润红肿的花蒂,很快黎锦秀含着他的乳头,重新开始哼哼唧唧地呻吟。 “嗯唔……轻一点……” 伊青却一次比一次插得深入,玩弄花蒂的手指也增加到了叁根,就像是揉弦一样,轮流地碾弄着酸胀的花蒂,黎锦秀的身体重新开始发热,酸涩酥痒的快感从伊青的指尖、从他的花穴深处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像是澎湃的海潮,将他的意识逐渐推高,直至跃上顶峰—— “……嗯啊——!” 龟头碾过靠内的敏感点,穴肉急促地抽搐,花穴深处不止疲倦地涌出热流,小腹绷紧,酸麻的快感窜向性器,却因为尿道口被死死卡住而完全不得释放,黎锦秀的眼泪打湿了脸上的布条,委屈地直哭:“……嗯啊……我要、我要射……” “刚刚射过了,待会儿再给你。” 伊青忍耐着穴肉无微不至地讨好,下意识想要吻黎锦秀,最终却只能将下巴搭在黎锦秀的头顶。 花穴本来就高潮,伊青却还是不停地揉捏他的花蒂、顶弄着敏感点,黎锦秀含着他的乳头带着哭腔呻吟,身体软得像是一团棉花,却又控制不住去抓伊青上的玉饰或者落下来的墨发。 “不要、不要揉了……不要顶那里……” 黑色的发丝缠绕在黎锦秀的指间,顷刻间便变得柔韧而强硬,它们像是锁链一样拉扯着黎锦秀的手,将他的双手压在脸的左右两侧,伊青俯下身,揉着他挺翘的臀肉,顶开花穴里温热的淫水和湿软的穴肉继续往里面深入插去。 “……嗯啊……” 黎锦秀再含不住伊青的乳头,他侧过身想要逃开深入地入侵,却被伊青握着腰臀拉了回来,挺腰一撞,皮肉交接清脆地一声响,花穴被彻底贯穿,异于人类的粗大性器顶入深处,抵在本就习惯了宫交的小口上,带来酸涩难忍、令人酥软的胀感。 “你……不要……”黎锦秀怕他现在就要进去,“呜……不行……我害怕……” 那张小口却软软地吸着伊青的龟头,像是在和它接吻似的,流出控制不住的水液,伊青顶了顶,还进不去,却已经在努力为他打开了。 “别怕。” 伊青按着他发颤的腿根,一下一下地开始抽插,深入浅出、九浅一深、快出快入……他生涩地应用着自己了解的知识,不过几分钟下来就变得十分熟稔,就想找回了身体记忆一样,而黎锦秀逐渐从恐惧中缓过来,他低声呻吟,湿润的穴肉热情地缠着适应好了的性器。 这时候,黎锦秀的双腿被伊青的手固定在腰侧,无力地伸出去的小腿没什么肉,又直又细又长,带着淡淡的粉色,翘在半空中因为随着被进入的动作不停地摇晃,脚背时而绷紧,时而放松。 即便不看两人交合之处,光是看着这一双一晃一晃的腿,都会觉得色情非常。 交合的地方更是淫靡至极。 黎锦秀腿根处全是水液,花瓣自然地分开,花蒂硬挺在中间,撑开的花穴费劲又热烈地含着一根青筋盘踞、质感透着玉器冷硬的青白性器,每每往里插入,穴口便溢出几缕透明的水液,随后被肉体交接时拍成一圈飞溅的白沫,每每往后抽出,穴口便紧紧地收缩,像是怎么都不肯放走这个庞然大物,哪怕起伏的冠状沟露了出来,也要紧紧地咬住对它来说过于硕大的龟头。 “好软,好馋。”伊青捏着黎锦秀的花蒂扯了扯,黎锦秀呜咽了一声,他又挺腰将性器送了进去,“舒服吗?” “呃啊……好深……” 过电般的快感带着一阵阵战栗,内里的小口也在一次次地顶弄之下松软湿热地放松了,这一次竟然让半个龟头浅浅地嵌了进去,积蓄在里面的一汪温热的淫水顺着龟头流进了马眼里,伊青的喉结迅速地上下移动,他扣住黎锦秀的腰,往外抽出了少许,然后用力顶弄,彻底肏开了宫口,将自己埋进了黎锦秀身体的最深处。 “……唔啊——呜……不要……好……胀……我、我不行……” 比尹莘进来还要夸张,只是大半个龟头而已就瞬间将那个小巧的胞腔彻底占据,黎锦秀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淌出来,黑布贴在他的眼睛上,被滚烫的眼泪浸湿,很快又变得又沉又冷。 伊青被含得下腹青筋凸起,这里那么小,却能容得下他,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抚摸着黎锦秀湿漉漉的脸,指尖在他脸上的痣上滑过,又触碰着他哭红了的鼻尖和越发红润的嘴唇,黎锦秀被亲吻安慰惯了,伊青的手指刚靠近,他就将那一点冰冷的指尖含了进去,一边舔吻,一边含糊地哭:“……伊青……不要了……好深……我、我……受不了……要破了……” “别怕。” 伊青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让他去摸自己的小腹,小腹上明显凸起了一块,“没有破。” 黎锦秀却更害怕:“怎么会……怎么大……” 伊青没敢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一小截还没完全进去,怕把人吓坏了,只说:“含得很好,黎锦秀,你很厉害。” 黎锦秀气不打一处来,又浑身发软:“你混蛋……呜……” 这时候夸他做什么……好变态…… 他一激动,身体就跟着紧绷,连穴里都在紧缩,伊青被绞得身体晃动了一下,随后按着他的胯骨轻柔地抽插起来。 “我听说,要多肯定爱人的优点……我夸你,你不高兴吗?” 在伊青看来,黎锦秀聪明、谦虚、优秀、英俊、帅气、善良、正直、孝顺……还有这么完美的身体,优点多到他夸都夸不过来,但是好像每次他夸黎锦秀,黎锦秀都没有怎么高兴过。 “嗯啊……别、别这样碾……”黎锦秀急促地喘息,凌乱地快感让他什么也顾不上。 伊青自以为动作轻柔,但在黎锦秀的身体里,哪怕是微小的抽动都像是一场无法抗拒的飓风,煽动着快感与爽意的海潮,将他整个人弄得七零八落。 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伊青的动作越来越偏向大开大合,每一次都要带着不满足的嫩肉拖出来一点,然后又凶猛地顶回去,直直地碾过敏感点,撞入顺从的宫腔里,黎锦秀浑身湿汗,花穴更是难以遏制地潮喷,大部分的淫水又被严丝合缝堵在穴肉间的性器肏回了深处,又胀又酸又热。 漫长而汹涌的欲望中,黎锦秀声音逐渐变得低哑,最后哭都快哭不出来。 他抱住了凉幽幽的身躯,忍耐不住地让花蒂和被堵住的阴茎在伊青的身上或者那些宽大的玉佩上磨蹭:“嗯唔……想射……” 伊青像是才想起了他憋得发红的性器,握住尿道棒往外抽了一截,黎锦秀打了个冷颤,花穴死死地收紧。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射了,却不料下一秒,伊青松开了手,那根玉制的尿道棒便自动地在里面抽插起来。 “啊——!”黎锦秀几乎沙哑地尖叫了一声,尿道和花穴一起被肏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可也很久没有经历过了,一股酸痒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涌上,他控制不住地哭泣,双腿颤抖着,浊白的精液从被插得松软的尿道口不正常地流出来,不像是射精,更像是失禁。 “你……我……唔……又尿了……” 黎锦秀羞耻得想把自己藏起来,伊青却抚了抚他颤抖的性器,不让他躲开。他的阴茎已久在湿软殷红的穴肉里抽插,累加的快感让黎锦秀又一次达到高潮,花穴里水一股脑地涌出,伊青终于控制不住,迫使自己稍微放松一点握着黎锦秀的腰,顶在宫腔敏感的肉壁上射出阴冷的精液,同时抽出了尿道棒。 “哈……啊……” 黎锦秀的性器断断絮絮地流着精水,同时他的胞腔也迅速被射满,双重爽感的逼迫逼迫他几乎失去意识。 那张潮红的俊脸上,藏在黑布下的双眼微微翻白,泪水不断地滑落,红润的嘴唇无意识地分开,嫩红的舌尖也吐了出来,低喘着呻吟,却只剩一点细末的气音。 像是彻底被肏坏了。 结束时,天际已经微微泛白,黎锦秀感觉到伊青从自己的身边离开。 “……几点了?” 伊青道:“五点了。”快到日出的时候了。 虽然身上清洗过了,但不知为何小腹还是胀满,黎锦秀以为是伊青不明白怎么把里面的东西弄出去,于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去浴室。 “做什么?”伊青拦住了他。 黎锦秀有些窘迫地开口:“里面还有东西……” “我用了法术,否则就流出来了。” 几乎一晚上没睡,又醉了酒,黎锦秀浑浑噩噩地问:“为什么?” 伊青道:“明晚我再来帮你吸出来。” “……好吧。” 黎锦秀也没思考他说了什么,就随意应了一声,接着,他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着,“我手机……呢……” 伊青拿起手机,问:“做什么?” “跟……杨之夏和易穹苍说一声……我上午去不了……”喝酒到叁点,还做了这么久的爱,他真起不来了。 话还说完,黎锦秀就靠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伊青让他躺好,又给他盖好了被子,然后用他的手机给杨之夏和易穹苍发了信息,给黎锦秀请了一天的假。 最后,伊青用指尖轻碰黎锦秀的唇瓣代替亲吻,道:“晚安,黎锦秀。” 黎锦秀陷在黑甜的梦里,没空回答。 与此同时,地府月老祠里,肖玟翻了一夜的红牌。 月老座下一个乖巧可爱的童子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她:“姐姐,你找到了吗?” “没有啊……” 肖玟完全不明白,“怎么就对不上帐呢?” “什么帐?” “生死簿和红牌啊。”肖玟伸出两指,从密密麻麻交织着的红线和红牌中夹出一张刻着名字的红牌,“瞧,月老祠有尹莘的红牌,上面的红线还跟黎锦秀的红牌连着。” 红牌一块记载有情者的红色令牌,以红线相牵。 “可是,生死簿上却没有尹莘的名字。” “这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或者跳脱六道轮回、叁界五行了?”肖玟十分疑惑。 月老童子抓了抓自己的发啾:“你说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这里都是有情者,不管跳没跳脱叁界五行轮回……” “第二个问题就在这里。” 肖玟松开尹莘的红牌,抬头望向半空中交错的红线,“为什么这里没有我们家大人的红牌?” “你家大人……伊青司长嘛?” 月老童子苦思冥想,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和我一样,没开情窍呗!未生情哪来的红牌。” 这类并不少,许多得道成仙、成佛为尊者都没开情窍,或者过了情劫后就没了情窍。 肖玟摇头:“他的情窍肯定是开了,他都想跟人系上红线了。” 月老童子皱着苦瓜脸:“不可能……如果他有情,他的红牌一定会在这里,哪怕还没跟人系上红线。” “那为什么对不上帐?” “我不知道,姐姐……” 肖玟伸出手,道:“你家鸳鸯谱再给我看看。” 月老童子欲哭无泪。 -- 月老最初其实算是地府的机构,月老是幽冥哒,鸳鸯谱也是幽冥之书,红线系在有情人的脚上或者腰上。感兴趣可以看看唐传奇短篇小故事《定婚店》。 五十指连心(十) 2a33.com 下午七点,黎锦秀坐在餐厅吃今天的第一顿饭。 他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精神奕奕、容光焕发,连脸蛋都是红扑扑的,看着就像健康有光泽的红苹果。黎锦秀不得不承认,高质量的性爱是很好的睡前活动,昨晚那两个小时下来连该有的宿醉都给他做没了。 虽然他的身体稍微还是有点不舒服,毕竟伊青他真不是人。 季云驰坐在黎锦秀的身旁,带着疑惑问他:“你到底是病了还是没病?” 黎锦秀用餐结束,放下汤碗和勺子,用纸巾擦干净了嘴角,回答道:“略病。” 和健康的气色不同,他的声音相当地沙哑,听起来的确不太正常,季云驰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没去医院?”黎锦秀问。 跟伊青胡搞了那么久,又睡了一个白天,黎锦秀刚看到季云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还有点懵,就像季云驰家的事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似的。 季云驰道:“原叔叔不让我过去,说那里有他们照顾就够了。” 阿姨们过来收拾了饭桌,给两人上了餐后的水果,一碗五颜六色、饱满新鲜的浆果——桑葚、红莓、蓝莓、车厘子——以及一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鲜切芒果块,旁边配好了浮雕花草纯银小甜品叉。 “吃吧。”黎锦秀让季云驰吃水果,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你妈妈那去?”看好文请到:2w 8 9.co m 季云驰刚把一块芒果塞嘴里,听这话有些不高兴,匆匆咽下去后说道:“……我还不想见她。” 黎锦秀道:“可你不能一直呆在我这里。” “为什么?你不是还给我请了老师么?”季云驰是真的不想走。 黎锦秀耐心地解释:“我跟你非亲非故,你留在我这里本来是暂时凑合一下。之前我给你请老师,是担心你闲着没事做,又去惹是生非,现在你爸爸出了事,于情于理,你都不太可能再静下心学习,不如回到你妈妈或者爷爷那里去,他们也更放心。” “别说了,我走。”季云驰带着火气站起来,神情阴沉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他知道,黎锦秀就是不喜欢他,所以不愿意他留在他家。 黎锦秀看着他,平心静气地说:“别生气。你看我每天上班下班也不常在家,你呆在这里也无聊。” 他怎么都觉得季云驰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回到学校去和自己同龄人社交,但碍于最近的特殊情况,以及他也不是季云驰的监护人或者亲人,黎锦秀没将这话说出口。 季云驰还是忍不住生闷气。 如果他从小就认识黎锦秀了,黎锦秀今天还会赶他走吗?这么想着,季云驰又抿着嘴唇撇开了头,带着几分狼狈。他不可能把这话说出口,那样也显得他太可怜了。 黎锦秀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你害怕昨天那个东西,我这里有个护身符,你收下。” 他取出一个叁角的符箓放在桌上,轻按着推到了季云驰面前,又说:“如果他再出现,可以给原科长或者我打电话,昨晚上你见到的那一男一女应该很厉害。” “……好。” 季云驰冷着脸收下了符箓。黎锦秀担心走夜路不安全,便联络了赵宁宁,明早让人将季云驰送过去。 “好了,今晚好好休息。”黎锦秀挂了电话说道。 季云驰在他打电话的时候稍微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但对于要回去面对他妈这件事仍然心怀着郁气。 “你也知道我回去了就休息不好了。”季云驰抱着手臂,冷嘲热讽。 黎锦秀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要继续逃避吗?” 季云驰瞬间就想起了那天他想要逃逸却被黎锦秀拉住的时候,黎锦秀一言不发,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有点冷,还有掩饰不了的着急和自责,就像季云驰之所以犯错是他的错一样。 季云驰很少体会那样关切的目光,父母和家人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是责备和督促,甚至于吝啬于给出关注,就像是那天晚上从未出现的季听潮和赵宁宁。 所以他难以控制地想要呆在黎锦秀身边,不是因为厌恶,或者也不是因为无法言明的喜欢,而是因为他希望对方能够继续关注他,像哥哥、像家人……或者,像朋友也行。 哪怕黎锦秀说出那些被曾经的季云驰视为道貌昂然或者无聊的话语,季云驰都认真地思考他说得是否正确,而不是像从前,在第一时间像只炸毛的小兽一样拼尽全力地反驳。 因为这些从季听潮他们口中说出来是伪善、装模作样和照本宣科,从黎锦秀口中说出来却是言行一致。 “季听潮,你远比你的同龄人成熟,我并不想要将你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糊弄你。” 黎锦秀以为他又钻死胡同了,试图开解他,“从接触你妈妈以来到这段时间这么事情发现,我知道,你的妈妈一直都担心你,你的成绩、你的学习、你的状态、你的未来……或许是过去的事太复杂,导致你们没能有更多的相处,但你妈妈对你的爱的确存在。” “你可以这么想,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当你成为她的孩子的那天,她也才刚刚成妈妈,也就是说,实际上,她作为妈妈的年纪和你一样大,她和你都是新手,也一样会犯错误,你作为孩子,长大了,有了分辨是非和表达喜恶的能力,就应该告诉她,如何改善你们之间的问题。” “如果她不会改呢……” 季云驰握着拳,“她骗过我很多次……不止是离婚的事,小时候她经常将我送到我爸这边,然后偷偷地走了,说好了周末来接我,也会因为她有其他的事情而忘掉。” “小时候,我常常不明白为什么我妈不来把我接走。” “我爸在家只想和原微在一起,原微虽然会照顾我,但我爸不喜欢他过分关注我,所以我爸用很多我根本不喜欢的课塞满我的时间,可是我又不是每天喂喂饭就好了的宠物或者占个地方就够了的机器人,我不喜欢天天跟保姆或者家庭老师一起被关在房间里。” “如果我在我妈那儿,她要么都在家里陪我玩游戏、读书认字,要么会带我去游乐场、商场、去爬山,我喜欢……” 季云驰回忆过去,才发现他其实很喜欢和他妈妈呆在一起,他停顿了一下,“可是我没想到,她一直在骗我,就连离婚都在骗我。” “这些话你有跟你妈妈说过吗?”黎锦秀问。 季云驰摇了摇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尽量平静地说道:“我妈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就像原叔叔和我爸的事一样。”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爸和原微是那种关系的时候才小学六年级,我跟我妈说,爸爸和原叔叔躲在阳台身体贴着身体,原叔叔还在叫,我妈生气了,说我看错了,叫我不提再提这件事。” “后来我上了高中,明白了他们是情人的关系。” “那时候,我们年级上有个女生自杀了,因为她爸的情人将挑衅的床照发到了她妈的手机上。她看到了那张照片,受不了割了腕,再后来她被救了下来,但是伤到了手部神经,有两根手指可能永远都无法恢复如常。” “我主动去看了她,因为我觉得她真傻。” 季云驰语气冰冷,“如果是我的话,我就算报复他们所有人也不会伤害自己。” 黎锦秀垂下眼眸,将自己放在桌上的左手收起。 “前段时间,我还去问过那个女生的爸爸是什么反应,我朋友告诉我,她爸爸直接从家里搬了出去,现在都还在和那个情人同居。” “他们根本就不会反思自己。” 季云驰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我爸也好,我妈也好,在他们看来,我们这种小孩都必须仰视他们,必须孝顺、必须听话,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就算自杀跳楼,他们都不会改变,就像那个人一样。” 黎锦秀沉默了良久,道:“人和人不同,你可以试着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他们真的没有改变,你也有时间做其他的选择。” “季云驰,你才十六,你的路还很长。” 黎锦秀注视着他,“我们无亲无故,说这句话可能有点过线。季云驰,你的确不用做一个很乖很好的小孩,但是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拥有创造人生价值的能力,我也希望你能过上让你觉得有意义的生活,而不是一直陷在阴影里,浪费了时间、犯了错误、搞砸了一切,最后自暴自弃地说‘反正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你很聪明,也很敏锐,你不必变成那样的人,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季云驰紧握住拳头:“……我……” 他真的可以吗?季云驰不知道。 他对季听潮和赵宁宁痛恨又渴求,他们总是一面说着爱他,一面在他心里投下更为沉重的阴影,他常常分不清他们到底爱不爱自己,甚至,在知道自己可能也是代孕而来的孩子的时候,除了彷徨和恐慌,季云驰的心中还产生了一种了然。 如果他是代孕而来,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他们根本就不爱季云驰这个人,只是爱他作为他们的孩子的身份,尤其他还是个男孩,这一点对季家来说意义重大。 在这个现实主义的过家家游戏里,赵宁宁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对他忽近忽远,季听潮扮演着严父,是说一不二的控制者,季听潮真正的伴侣原微扮演着慈母,在季听潮的任命下履行自己的职责。 而他季云驰,就像是楚门世界里被耍得团团转的楚门。 当发现这一切,他暴躁狂怒、痛苦不堪,恨不得让笼罩在他头顶上的那些人消失,所以他想要呆在黎锦秀身边,黎锦秀很好,这样他也不会见到他们,可是黎锦秀却告诉他,其实他还可以戳破那些摄像头的存在、找到大海尽头的那扇门—— 推开门、走出去,去过属于他的人生。 季云驰主动回房,黎锦秀担心他还想不通做傻事,还让樊赤云去看过去,樊赤云却说他在认真学习。 化悲愤为学习动力,也不错。 “老板,我发现你很适合当父母。”樊赤云道。 黎锦秀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将季云驰当孩子。”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一些陈词滥调而已,或许季云驰只会觉得烦。 他拿起手机,给司徒建兰拨去了电话。 很快,司徒建兰接起:“锦秀,你好啊。” “兰哥,你好,最近你和阿完都还好吗?” “好滴很勒~我的修为小小地涨了,阿完也出关了,怎么了?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听到他们的好消息,黎锦秀露出笑容,道:“没有,只是有个朋友的小孩,他和他爸爸可能遇上了一点事。” 他隐去了姓名,将季听潮和季云驰的事告诉了司徒建兰,还提了提张无有和苏棠春去了的事情。 “听你这么说,这只鬼应该还只能吓吓人,张师兄和苏师兄在,没什么问题。” 黎锦秀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张道长成为了道盟理事了么?” “听说了,这事还跟我之前的事有关。”司徒建兰声音压低了一些,“马无名转了性一样,不仅自行请辞道盟理事的位置,还来九龙山找我师父和我当面道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再说这事本来就是小事,我们也就让它过去了,但是道盟里马无名空下来的位置就这么换成了张师兄。” “哎哟不得了噢,张师兄怕是现在道盟里最年轻的理事了。” 黎锦秀又问:“我之前听说,张道长是道学家传?” “对,他们张家嘛,正统正源,不过他家这几代就他最厉害,其他人天赋修为都不太行,他爷爷和爸爸好像都只是在后勤工作,就跟分管食堂的大师傅差不多。” “他爷爷……张文言道长?” “对,你也认识他爷爷?” “偶然听人提起过,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张家人太多了,分支大家都有十几个,哪里认得过来,再说我们九龙山地偏人少,在玄灵圈子里不算出名,人家没事也不会主动来结识我们。” “那……你觉得,张道长信得过吗?”黎锦秀问。 司徒建兰只当他是为朋友问的,说道:“我不敢说我看人很准,但他应该是一个人品很好的师兄,泓均道长的徒弟嘛,应该再坏也坏不到哪去。”马无名犯不也知错能改地来道歉了。 黎锦秀听他语气有点逗,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可别觉得我在说大话,对我们来说啊,天大地大祖师爷大,然后就是师父和情比兄弟姐妹的同门师兄,他们说的话有时候比亲生父母还管用呢。” “好,我了解了,谢谢你。” 黎锦秀挂了电话,思索着张文言和张无有的事情。虽然刘广长招了张文言的名字,但一来这是他的一面之词,亟待验证,二来,即便张文言真的参与了养猪,也不代表张无有也参与了,他很有可能不知情。 这样起码不用担心张无有会参与养猪…… 等等。 黎锦秀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只顾着担心活人的安危,忘了那只鬼—— 即便张无有不知道养猪,也不代表季云驰遇到的那只鬼不是被养的猪。如果那只鬼是猪,张无有和苏棠春这时候出现,是不是像会上一次杀王福贵一样直接成为这个环节最后的收网者。 更要紧的是,还可能有像刘厂长那样的养殖户潜藏在其中,给未成形的厉鬼制造杀生的机会。 “我现在要去医院。” 黎锦秀带着略微急躁的神情起身,小腹传来轻微的坠胀感,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五十一指连心(十一) 首都军区总医院第一住院大楼下,向来高调骚包的冯飞舟连平时最爱的那条腰带都没有系,只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条纹衬衫和西装裤,站在转角的阴影里,低声跟身旁的一老一少说着话。 夜晚,住院楼门口有家属来来往往,却没人注意到他们。 “不是叫你们不要过来了吗?过来做什么!” 冯飞舟低声呵斥。 高鸣身形臃肿、鬓角花白,倒叁角眼浑浊却又透着一股精明,他讨好地说道:“冯总,我们这不是联络不上书记,才想着过来看看,谁知道书记病这么重?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上去,只是想把之前找到的莲子送到您手里。” 他示意了一下,让儿子高赫轩将手里的泡沫保温箱交给冯飞舟。 冯飞舟神色放松了些,他接过保温箱颠了颠:“这有多少?放冰袋了吗?” “放了、放了,天气快热起来了,不放担心变质,莲子差不多有一斤。”高鸣道。 冯飞舟道:“一斤,哎,凑合吧。” “行,东西我收到了,你们都赶紧回去……” 见冯飞舟赶人,高赫轩有点按耐不住:“冯叔,我们其实还有点事。” “哎,这孩子,能有什么事儿?”高鸣摆了摆手,“书记现在还没从icu出来,哪能拿我们这点事儿去打扰书记。” 冯飞舟听他句句不离书记,知道他们香说的事可能跟季听潮有关,有点着急又有点不耐烦地问:“到底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老高,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了,爽快点。” “这……”高鸣仍是一言难尽的模样。 冯飞舟便面向高赫轩,道:“赫轩,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几个人的事。” 高赫轩那与高鸣相似的眉目间带着煞气,“前段时间,有刑警去找了我们之前的司机和我舅以前那公司的老人。” “我爸想着不能给书记添麻烦,就打算和我先去国外避避风头,但我们的手续办得不顺利,一直没下来,没几天,警察又找我和我爸到派出所接受询问。” 冯飞舟皱着眉,着急地问:“你们怎么不早说!?” 高鸣道:“询问比较简单,只让我们回去再等通知。我琢磨着事态可能不太好,于是给书记打了电话,但他没接。” 当年父子俩入狱,冯飞舟和季听潮替他们打点过了。他们本身就是当地地头蛇一样的存在,没人敢招惹,又逢监狱管理深化改革,流程更加地规范,到处都是监控,两人没受什么苦头,天天早睡早起、学习劳作,可以说被养得相当健康——高鸣都是出来后吃太好才发了福。 但出狱后,高鸣和高赫轩体会了叁十年河东河西的凄凉。 即便瘦死骆驼比马大,相较于一般的工薪阶级,高家父子依旧算是有钱人的行列,但是由奢入俭难,曾经是呼朋引伴、日入斗金,现在门庭冷落、进项少出项多,曾经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的小喽啰、暴发富或者老对家现在都能嘲笑他们,踩在他们头上耀武扬威、吆叁喝六,这让他们怎么受得了。 高鸣到底老谋神算,沉得住气劝高赫轩道:“莫急。” 他自认是和季听潮的一条船上的人,季听潮进了首都市委或者中央后,总会带上他们父子,给他些手指缝里漏下来的甜头。 谁知道季听潮的事还没落定,公安那边旧案重提,查起了当年跟他们有关的“失踪案”。 高鸣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第一时间给季听潮打去电话,却不料对方根本没接。 高赫轩怒气冲冲地说:“他不是想卸磨杀驴!” “别胡说。” 虽然这么说,高鸣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连夜和高赫轩带着莲子上京,即便见不到季听潮,也能吓他一吓,让他知道他们姓高的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谁知道,季听潮进了icu。 高鸣放松了些,却还是觉得提心吊胆。 放松是因为季听潮应该还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提心吊胆是万一季听潮就这么没了,他们就更没人保了。他在监狱里学了不少的法律知识,知道人一死,就不会再追究责任,判无可判,可他和他儿子还活着呢。 “你们先走。” 冯飞舟下意识就想先把人赶走,说不定现在他俩身后还有便衣跟着。 高鸣知道点到为止,什么话也没说,拉着高赫轩便走了。 过好了一会儿,冯飞舟才抱着那个泡沫箱从阴影处出来,他没怎么考虑就直接上了楼。他和季听潮发小的关系众所周知,他去探望季听潮是情理之中,本来就不需要遮掩。 icu病房外,冯飞舟看了看里面的季听潮,问原微:“书记醒过吗?” 原微轻声道:“没有。” “医生怎么说?”冯飞舟又问。 原微道:“今晚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转到隔壁楼的干部病房去,但什么时候能醒还说不准。” 冯飞舟像是不堪重负一般从肺部深处呼出了一口气,神情焦躁又失望:“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人的?啊?” “……我……” 见原微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冯飞舟啧了一声:“算了,你可别哭,等老季醒了还得跟我算账。” 这时他看到了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的张、李二人,问道:“这俩人是谁?” “……听潮请的陪床。” “好吧。” 冯飞舟知道原微是个没主见的人,误以为是季听潮昏迷过去之前安排好了的陪床,他没多问,跟原微一起走进了休息区。 与此同时,几米外的楼道处,高赫轩见两人进了屋,于是小心地摸到了icu外,只露出半个脑袋往里看。 医护人员看他鬼鬼祟祟,呵道:“欸,你做什么呢?” 高赫轩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找我舅,说送到icu来了。” “你去a区那边问问,这里没有新送来的病人。” “好好好,谢谢啊……” 高赫轩一边点头,一边倒退准备去找在楼道里等着的高鸣,就在这时,走廊的灯光闪动了起来,带着滋滋的电流声。 “怎么回事……” 他带着疑惑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突然,一张狰狞又陌生的鬼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晃——” 灯光熄灭、所有的电器设备停止运转,第一住院大楼彻底陷入了黑暗。 “啊啊——!” “怎么停电了!” “供电局没通知啊!” “报警!找消防!找供电局!” “不要慌张!我们有备用发电机!安抚好病患和家属,能转移的先转移!” 高赫轩听到了嘈杂的尖叫声和医护人员声嘶力竭维持秩序的声音,片刻后,四周陷入了一片挥也挥不开的死寂。 黎锦秀抵达首都军区医院外,医院里外人群骚动。 在家里不怎么动弹的时候还不觉得,出门一动起来,他才发现小腹里那些属于伊青的东西不停地晃荡,又冷又胀,让他上下车双腿发软,皱着眉偷偷喘气。 “老板,出事了。” 樊赤云从医院拥挤的人潮里回来,对刚下车的黎锦秀说道:“听说第一住院大楼停了电,原本准备的备用电源发不起电,里面乱成一团糟,警察和消防还没来,医院自己组织了人手维持秩序,我们应该进不去。” 黎锦秀接送季云驰的时候曾经看过大楼的指示牌,他清楚地说道:“那栋大楼不只是特需icu和普通病房,还有普心外胸外icu、小儿icu和急诊手术室……” 这栋楼里的很多病人都需要电力设备维持生命。 黎锦秀脸色一白,下意识抚住了不太舒服的小腹。 都怪他没有早一点联系上养猪的事,以为有张无有和苏棠春在应该就不会出事了。 “老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樊赤云着急地问道。 刚开始他以为黎锦秀只是想要代替季云驰来医院看看季听潮,但现在黎锦秀脸色发白,捂着肚子,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没事。” 黎锦秀摇了摇头,他取出手机找出了上次去灵霄正道时张无有留给他的电话。 “滴——滴——滴——滴!” 电话被不正常地挂断,黎锦秀毫不犹豫又拨出,直到第四个电话,张无有终于接通。 “……张道长,你们在哪!?”黎锦秀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 张无有微微喘着气,像是在奔跑:“黎总?你怎么会打过来?算了……我们好像被人算计了,现在应该在医院……但这里又不是医院……” “什么意思?” “鬼域,有东西把我们拉进了他生前的世界——滴、滴、滴!” 通话像是被无形的手掐断,黎锦秀立刻重拨,这次却再也没打通张无有的电话,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联系了琼白:“琼白,军区总医院第一住院大楼出了问题,我怀疑跟养猪有关。” 琼白正在寝室写作业,一听他的话,立马扣上了笔帽:“我马上来!” 黎锦秀挂断电话,樊赤云道:“我们在路边停留太久了,要不先找个停车场……” “锦秀,你怎么在这儿?” 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黎锦秀转过头,看到了沉蓓。 她穿着便衣,头发一丝不苟地竖起,一脸严肃地看着黎锦秀,而黎锦秀紧绷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妈,医院里出事了。” 他走到沉蓓面前,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那栋楼里有手术室,还有icu,那些医疗设备不能停电……” “我知道,消防和民警马上就到,供电局也在路上了。” 沉蓓本来是为了抓人过来的,却意外遇上了这件事。现场一片混乱,找不到嫌疑犯,所以她直接让在现场的人先帮医院维持秩序、转移重病患——他们正好就在第一住院大楼蹲守。 听她沉着的语气,黎锦秀稍微冷静了些,问道:“妈,你怎么在这儿?” 沉蓓简明扼要地回答:“出任务。” “你怎么过来了,身体不舒服?”沉蓓问。 黎锦秀摇了摇头:“我没事。” “沉局,有情况。” 沉蓓的一个下属走了过来,低声对沉蓓说,“找到高鸣了,人晕了,身上有伤。” 沉蓓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对黎锦秀道:“妈妈有事,这里人多,你先回家。”黎锦秀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正说着,消防和警察陆续抵达了。 “……好。” 沉蓓见他神色终于镇定了,又说道:“遇事不要自乱阵脚,去吧。”怎么跟他爸当年一样,小孩子还是欠缺历练。 黎锦秀回到车上,远远看到沉蓓叫了两个人分别上了消防和警察的车,应该是在跟他们沟通里面的情况,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于是让司机开到了旁边小巷的路边停车位上,等琼白过来。 刚刚见到沉蓓的时候,黎锦秀的确情绪有些崩溃。除了没能及时想起“养猪”这件事的自责之外,黎锦秀还觉得无能为力。他再有钱、再有人手来也不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医院那么多医护、那么病患,他莽撞地进去只会是给人添乱,还好沉蓓在这里,警察消防也都来了。 黎锦秀捂着自己微微胀疼的小腹,又忍不住怀疑—— 伊青是不是故意留下这些东西。 如果他没想起医院那只鬼的事情,他现在一定会因为这点不舒服留在家里,等着伊青来替他处理。 应该不是,伊青虽然阴他,也不太可能能料到今晚发生的事情。 现在还不知道张无有和苏棠春怎么样了…… 黎锦秀顾不上回忆自己刚刚在沉蓓面前多丢脸,又开始给张有无打电话。 五十二指连心(十二) “张师兄!” 苏棠春手持一道符上火,从一旁的小门里走到张无有面前,温暖的火光映出两人有些狼狈的神色。 她说道:“我看过了,这里应该是个屠宰场。” “屠宰场?”张无有从小在山上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屠宰场。 苏棠春点头:“就是养殖户屠宰牲畜的地方。我看到那边的大厅里有很大的案台、挂肉的钩子和金属轨道,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 “原先生呢?” “我找到了小原先生,他躲在了大厅的桌子下面不肯出来,大原先生没看到,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被拉进来。”他们早看到了“大原先生”病床前写着的“季听潮”,但是都默契地只当他姓原。 苏棠春搀扶着张无有,问道:“能走吗?” 刚刚他们不知道被谁暗算了,张无有被人用利器狠狠地在小腿上刺了一刀。 “没事,只是皮肉伤。” 张无有给自己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处没有阴气,但那么快的速度来看,出手的应该是修行者,就是不知道是人是妖。 “先去找小原先生。”苏棠春道。 “好。” 微光驱散黑暗,两人通过小门,来到了苏棠春所说的大厅,找到了原微。原微躲在一个贴着光滑瓷砖的案台下,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不、不要……不要过来……” “原先生?” 苏棠春拉了他一下,原微惊吓过度,挥着手尖叫:“——别过来!” “嘘。” 张无有直接捂住了原微的嘴,“别吵。” 鬼域里有鬼有人,原微这样乱叫只会把他们都引过来。 苏棠春低声说:“原先生,现在情况复杂,你不要叫,否则会惊动其他人。” 原微拼命地点头,宽大的眼镜从鼻梁间滑落了些许,张无有松开手,原微压抑着哭腔问道:“这是哪儿?我们不是在医院吗?听潮……我哥呢?你们看到他了吗?” “你就当你现在在做噩梦。”张无有直截了当地说。 忽然,一点异样的脚步声响起,大门被推开。 “吱呀——” 之前苏棠春试过了,这大厅的大门明明打不开。 苏棠春熄灭手中的符火,和张无有向前移动了几步,躲在另一个案台下偷看,白到有些发蓝色的灯光从门口倾斜进来,一条拖长的人影缓慢地移动,看着像一个穿着宽松工服的男人,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长长的砍刀。 “哒、哒、哒——” 他走得很慢,说话时带着粗重的喘气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猪呢?还没送过来?怎么灯也不打开?” 随后,咔哒一声,灯亮了。 原微不适应地抬起头,正好与那个满脸横肉、一双倒叁角眼的屠夫对上了视线。 “啊——!” 屠夫伸手来抓他,原微惊慌失措地尖叫,藏在一旁的苏棠春猛地飞踢上去,径直将屠夫踢开了叁米有余。 原微双腿发软地从案台下爬出来,张无有一把抓过他,将他藏在身后。 屠夫见好事被阻,怒发冲冠,双眼赤红地挥刀砍向苏棠春,苏棠春及时侧身闪过,然后顺手从腰后扯出了一道叁角形的令旗—— 那令旗通体黄色,边缘饰以同色流苏,旗面上绣着彩文云龙,上书“赦召万神”四个字。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开旗急招,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苏棠春念咒毕,一连串火花自旗尖炸开,只逼向屠夫面门,屠夫慌忙后退,却躲避不及被那道雷击中左眼,随即砰地一声炸开! “啊啊啊啊啊——!” 他捂着左眼嚎叫,淋漓的鲜血从指间流出去,“我要你死!” 屠夫放下手,将手心破破烂烂的眼球、被染红的眼白碎肉甩到一边,双手握住砍刀又冲了上来。苏棠春躲开屠夫拼尽全力的砍刺,将一面旗帜挥舞得呼呼作响,带着连绵不绝的火光闪电一次又一次地击向对方。 忽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剑鸣,张无有的剑飞落直下,对准了屠夫的天灵盖,感受到逼近的危险,屠夫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苏棠春脸色乍变:“不行——!” “他没死!他还是活人!” 刚要没入的法剑生生停住,张无有被反噬,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怎么会……” 而在他身后的原微却大惊失色:“……高……高鸣……!” “你认识他?!”张无有快速收回剑,问道。 原微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人,他摇着头:“不、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苏棠春却试探着喊醒屠夫:“高鸣?高鸣!” 屠夫眼神浑浊,忽然猛地摇了摇头,猛地闭上眼睛后又重新睁开了双眼:“……是叶澜……救救、救救我儿子……啊!” 他嚎叫了一声松开屠刀,十根手指不自然地弯曲,指间的皮肤变得青白,整个人滚在地上抽搐着。 “他的手……和听潮一样……”原微震惊地捂着了嘴。 “沉局,不知道怎么回事,高鸣突然开始抽搐了,好像是癫痫发作。” “找找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医生护士!” “啊——!放开我!放开我!” 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痛嚎在大门外响起,苏棠春飞速地掠至门口,看到好几个半透明的人影绑着一个人,往这边拖过来。 张无有一瘸一拐地带着原微过来,问道:“是人是鬼?” “被绑着的那个是人。” 这时候,原微却看清楚了那是谁:“冯总!” “你也认识?” “对,冯总是听潮的发小,今天晚上他来看了听潮。”原微已经彻底忘了自己该在张无有和苏棠春面前掩饰季听潮的身份。 苏棠春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打滚的高鸣,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把这个冯总救下来。” “好。” 苏棠春取出令旗,快步跑了出去。 张无有一边分神留意苏棠春那边的动向,一边问原微:“这些人你都认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原微急得差点哭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那个高鸣……高总……我和听潮也有十年没见过他了……” 张无有想起高鸣说的儿子,问道:“他儿子是谁?” “……我不太熟,只知道好像叫高赫轩,也是宁州人……”原微努力地回忆着,“我……十年前生了病,吃过药、治疗过后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张无有道:“原微,你好好想想,现在被拉进来的这些人你都认识,那么那只鬼可能也跟你有关。”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原微拼命地摇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张无有被他哭得手足无措、心烦意乱,忽然听到一点风声,于是立刻将原微推开,唤出法剑。 “叮——!” 一把毫无装饰的古朴铜刀扎在了他的法剑上,刀剑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音。 张无有抓住剑柄打落那把小刀,迅速箭步向前,刺向来人,对方显出身形往后退去,莞尔一笑:“被发现了。”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丝绸长裙的女人,二十叁四岁的年纪,桃腮杏目柳如眉,长发挽起,盘在耳后,带着一身说不出的妖异。 “你是谁?” 那把刀又飞回了她的手上,女人道:“我是……” 她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身形鬼魅地出现在张无有身后,“……你奶奶!” “孽障!” 张无有反手挡住她从底下刺来的一刀,紧紧掐着她的手腕,一个鹞子翻身,灵活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将其甩了出去。 那女人咯咯地笑,就像自己是在庭院里荡秋千,随手就抓住了天花板的吊灯,稳稳地立在半空中。 她看着原微仰头看她的裙摆,忽然变了脸地娇嗔:“流氓~!” 原微只却只觉得一阵冷风吹来,什么东西像针扎一样刺进了他的眼睛里:“啊——!好疼!” “原先生!”张无有替原微查看,才发现那是妖气。 他驱散了原微眼睛里的妖力,看向那个女人:“你是妖。” 那女人拍了拍自己的裙摆,下半身的长裙瞬间变成了长裤,她自顾自地说道:“杀人越货还是得穿裤子,否则奴家的贞洁就要不保了呢~” 再抬起头时,她的眼瞳变成了竖瞳,嗜血地盯着自己此行的猎物—— 张无有。 “她是冲着我来的,你走。” 张无有推了原微一把,他反手执剑,另一手结印,指尖在剑身滑过,丝丝缕缕的灵气依次附着而上。 原微几乎是软着双腿跑出大厅。 外面苏棠春已经救下了冯飞舟,她转头看到原微,道:“你怎么出来……” “小心!” 原微回过头,看到高鸣高举着砍刀向自己劈来,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地朝边上一滚,躲开了这一刀。 “怎、怎么回事!” 冯飞舟被拖行了几十米,脸侧和手臂全是摩擦出来的伤口,疼得不行,现在又看到瞎了一只眼的高鸣穿着工服,拿着砍刀在追杀原微,整个人都快吓疯了。 “我怎么会在宁州!!!” “宁州?这是宁州哪里?” 苏棠春一边问,一边扔出旗帜,飞击在高鸣的头上,高鸣踉跄了两步,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原微趁机使劲全身力气跑过来,躲在了苏棠春的身后。 “说——!”苏棠春收回令旗,逼问冯飞舟道。 冯飞舟舔了舔嘴唇,道:“宁州……杨氏养殖屠宰场,这是高鸣小舅子的厂……这厂早在几年前就关了啊……” 说是高鸣小舅子的厂,其实只是挂在了高鸣小舅子名下,实际上还是高鸣的厂,高鸣进去没多久,他小舅子就做不下去了,早关了。 “你……你是谁啊?”冯飞舟终于反应过来,他仔细看着苏棠春的脸,“你不是那个什么陪床吗?” 原微弱弱地说:“不是……苏道长和张道长是听潮请来的道士先生……” “道士……我们这是见鬼了?!” 高鸣是鬼!? 原微毛骨悚然地望向高鸣。 不对啊!高鸣没死啊!他刚刚才在医院见了高鸣呢! 苏棠春听到大厅里隐约传来打斗声,急忙问原微:“里面是谁和张师兄在打?” 原微嗫嚅着:“妖……张道长说她是冲他来……” 话还没说完,苏棠春就猛地冲了进去。 “苏道长——!” 原微和冯飞舟还来不及阻拦,地上的高鸣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瞎掉的眼眶里溢出鲜血:“……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杀了……把你们都杀了……” “再也不会有人……再来……乱我的事……” “……尤其是你,叶澜芝!” 高鸣用青白僵硬的手指握住砍刀,双目赤红,刀尖对准了原微。原微恐惧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僵硬。 叶澜芝……是谁…… “妈的!快跑啊!”冯飞舟一巴掌拍在原微头上,“老季养这么多年还是个傻叉!” 五十三指连心(十三) 高赫轩意识恢复,发现自己被人按住了四肢,头顶上是一盏明亮刺眼的白炽灯。 “放、放开我!” 一个虚虚的人影正拿着一把刀一根根地割他的手指,锥心的疼痛让他不停地嚎叫:“啊——!滚啊——!” “大少爷,别玩了。”有人说,“快把东西找出来。” 然后,高赫轩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呃……你们弄吧,我也不会这脏活儿啊……” “哈啊哈,是不敢了,金贵的大少爷,你爸可杀得一手好猪。”那个人说道。 年轻气盛的高赫轩被这话激起了胜负欲,他抢过了那人手里的刀:“我来!” 而此时,躺在台案上的高赫轩突然想起来了,接下来“他”将要做什么—— “他”要将要将他开膛破肚,找到那枚被咽下去的数据卡。 “不要不要——!救命!!求求你!放开我!!” 高赫轩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冰冷的刀尖贴在肚皮上时,他的双腿间漫开一片尿骚味的湿意。 他吓尿了,被过去的自己吓尿了。 而这时,一双属于女孩子的手用力地握住了“高赫轩”的手,她抬起头对他说道:“他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高赫轩”松开了手,面容逐渐变化,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正是此前季云驰在医院洗手间里见到的那个满脸血痕的男鬼。 “那我的证据……在哪……”他问。 这时,高赫轩屁滚尿流地爬到一边,他用血流如注的双手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头:“对不起……对不起……” 琼白看着他似乎变得平和了,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愣了愣,突然反应了过来,怒道:“你根本就不知道证据在哪儿!” 琼白的耳麦里传来黎锦秀断断续续的声音:“不要……惹怒他。” 琼白也有点着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就不能把他收起来。” “我明白,我这边在查,你稳住……”忽然,他又问道:“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不是有一个海鸥的logo?” “对。” “是季云驰之间遇到的那个……”黎锦秀的声音消失在混乱的杂音里。 而这时,那个男鬼抓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刀,朝着躲在一旁的高赫轩走去:“……还给我……还给我……”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高赫轩记得这个人,但是根本就不记得他的名字。 那一天,他偶然跟他爸过来办点事,他爸说抓到个人,让他跟着手下人四狼去观摩一下,练练胆子。后来他爸的手下故意激他,高赫轩就将那个人的肚子剖开了,剖得乱七八糟地,肠子内脏流了一桌,所以当时他根本就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数据卡,还是他爸的手下又重新将那个人的内脏剖了一遍才找到。 高赫轩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他只记得他叫得很惨,不过听久了和那些猪被杀时发出的叫声也差不多。 高赫轩又是恶心、又是手抖,但更多的是还是兴奋。 不愧是高鸣的儿子。 他爸的手下这么说,他爸也这么说。 “爸、爸——” 而现在,高赫轩抱着自己的头,鼻涕眼泪不停地流下,“我没有杀你!救救我……爸!爸!” “宁州失踪人口……” 黎锦秀在公开的网页上翻动,“太多了,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出跟高鸣、高赫轩父子相关的人。”他尝试爬虫。 樊赤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找人,却还是说道:“能不能问问知情者?” 黎锦秀停了下来。 他不能问沉蓓,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沉蓓出于职责也不可能告诉他,黎锦秀回忆着尹朴声之前说的话,当时与高家父子关系密切的人……冯飞舟。 他找了两个熟人,很快就要来了冯飞舟的电话,而后拨出。 “滴——滴——滴——滴滴滴滴!” 冯飞舟跟张无有的情况相似,黎锦秀心里一沉,难道冯飞舟也遇到什么事了?无人接听挂断后,黎锦秀毫不犹豫又重拨。 这一次,冯飞舟接通了。 “……谁!?”他声音十分慌乱,带着重重的喘气声。 黎锦秀让樊赤云先去前面,他放下前后车厢的格挡,厉声问道:“冯飞舟,高鸣父子当年在屠宰场杀了谁!” 琼白进去后就在同步告知黎锦秀里面的情况。 冯飞舟吓得脸煞白,身后有高鸣在追杀,耳边传来带着电流的年轻男人声音,他以为是叶澜芝来电,惶恐地说道:“叶澜芝!不是我杀的你!你别找我——!” “啊啊啊——你别过来!”冯飞舟尖叫了一声。 黎锦秀想到某个可能,又问道:“你现在在屠宰场!?” “啊啊啊——别来找我!高鸣!我是冯飞舟!我不是叶澜芝!” 噪杂的声音里还夹杂了一个熟悉的尖叫声,那是原微,他们都在里面!?黎锦秀想要再问问时,电话突然挂断了。 他眉头越皱越紧。 这么多人都在里面,琼白怎么可能救得过来! “霍霖漓……” 他话刚落有,金子烛便窜了出来:“黎锦秀,我去!” “不行。” 黎锦秀毫不犹豫地拒绝,里面的状况太复杂,金子烛情绪不稳定不能进去,“霍霖漓去。” 霍霖漓慢悠悠地显出身影:“好,我去。” “可是我现在鬼力大减,可能护不住什么人。” 黎锦秀注视着他:“我不要你护住什么人,你把鬼域破了,我相信你有办法。” 霍霖漓苦恼地叹了口气:“我试试吧,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透过车窗,望向医院的方向,“供电是关键。供电恢复了,鬼域可能就破了。” “那你去看看备用电源和供电局的人哪里需要帮忙。”黎锦秀反应很快。 霍霖漓点头,消失在空气中。 被留下的金子烛饮恨地看着黎锦秀重新连线琼白,告诉她—— “叶澜芝,那个人应该叫叶澜芝。” 十年以前,颙南省吉安市长顺镇的金家老叁见到了叶澜芝。 “我是你的哥哥,我终于找到了你。” 叶澜芝很高兴,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眼睛都是晶莹的泪水,却忽略了金叁冷漠的眼神。 金叁没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打量着他的穿着—— 质地舒适的衣服、黑勾的球鞋,这些年,叶澜芝应该过得比他好多了。金叁清楚,同为兄弟,叶澜芝长相比他好看,性格也好,所以早早地被人领养了,而他却被人暴力劫走,拐卖到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受累了十几年。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金叁问道。 叶澜芝愣了愣:“……还有些事需要跟你现在的养父母协商,我不能直接带走你……” “跟买卖人口的人有什么好协商的,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要我?”金叁逼问。 叶澜芝道:“不是,你误会了,小小,哥哥找了你那么年,就是为了带你回去。” “哥哥现在是公务员,虽然收入不是特别高,但很稳定,也肯定能养活你,不过……” 也正是因为公务员的身份,叶澜芝要严格地提起诉讼、走流程才能将金叁带走。 叶澜芝提前跟金叁的养父见过一面,对方根本不肯放弃这个唯一的男丁,也不肯承认金叁是买来了,只说是他们捡来的,所以叶澜芝必须提供足够的资料、找律师、找公安局,才能将金叁的抚养权要回来。 “你先别跟你养父母说你见到了我的事,我需要先做个dna,准备好材料,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走你。” 那天,叶澜芝带走了金叁的头发。 金叁等了他一周、一个月、叁个月,终于将隐约的期盼等成化不开的仇恨。 金叁的养父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于是就像从小到大一样狠狠地将金叁打了一顿。养父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也不许金叁再去上学,他还找来绳子,把金叁像条狗一样拴在了屋子里,每天让智商痴傻的次女去喂饭。 金叁讨厌这个家里的一切。 他讨厌狠毒的养父和懦弱的养母,讨厌比养母更懦弱的大姐和痴傻的二姐,他还讨厌自己碗里的肥肉—— 连瘦肉都不舍得吃的家庭凭什么买他!?凭什么养他!? 金叁知道二姐想吃他碗里的肉,所以每次会故意嚼两口又吐出来,让二姐去捡着吃。二姐分不清好坏,也和这个家里其他人一样,不管干不干净,只要能吃就会往嘴里塞,她总是眼巴巴地等着金叁嚼了肉又吐给她,还以为金叁是在对她好。 金叁看到这一幕他总会开怀地笑。 当然,他干过的舒心事不止这么一件。 金叁往养父酒瓶里撒过尿,往猪圈里丢过大姐喜欢的猫,故意捏碎了养母心心念念的鸡蛋,一颗又一颗。 每一次事发,金叁都会挨一顿毒打,但他却乐此不疲。 没办法,养父没有更多的钱再买一个男孩了。 金叁清楚地知道养父的命门,也知道养父的命门就是这个家的命门,所以他可以欺负所有人,因为他有根屌。 就这么简单。 金叁十二岁的时候,村里的瞎子算命让他认了他做师傅,说金叁和他一样,是潦倒一生的命,学学术法,或许还能赚点糊口钱。 金叁对瞎子师傅说的话不屑一顾,却如饥似渴地学他教的东西,正如瞎子师傅说的那样,他脑子聪明、适合这一行,无论六壬、太乙、推命,还是符、箓、咒、诀,瞎子师傅只需教一遍,金叁就能记住,稍加琢磨便融会贯通,甚至举一反叁。 瞎子师傅觉得自己后继有人,倍感欣慰,却不知金叁从未在心里真的将他当成授业恩师,也从不肯听从他的劝说。 不过,金叁对他与旁人还是有点不同,金叁告诉了他叶澜芝的事。 彼时瞎子师傅行将就木地躺在床上,听着金叁明显炫耀的话语,无奈地笑了:“哎,你别想了……你我前世罪孽深重、今生皆无亲缘……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能有所爱、所亲,为此还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最后……还是……” “昙花一现……” 被戳破心里那一点微薄的希望,金叁第一次在瞎子师傅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暴怒,他死死地掐住瞎子师傅的脖子:“你是在嫉妒我!我们不一样!不一样!!!叶澜芝会回来我接我!!!” “……回、回不来了……” 瞎子师傅赫赫地喘气,“金……子烛……切勿弑师……” 金叁想起他讲过的阴司,触电般地松开了手,愣愣地看着这个自己喊了五年的师傅逐渐失去了生机。 而一如他所言,叶澜芝没有再回来过。 五十四指连心(十四) “叶澜芝!” 琼白喊出了那个名字,而那个满脸血痕的男人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皱眉回过头,却正对上了琼白手里抛出的不过巴掌大的玉瓶。 “进来——!” 叶澜芝身形不稳,整个人被那玉瓶吸得飘了起来,眼看就要进入玉瓶时却骤然消失了踪迹。 琼白脸色凝重地收起了玉瓶,对那头的黎锦秀说道:“这不是叶澜芝的本体,他藏在了其他地方。” “这个屠宰场叫什么名字?”黎锦秀问。 琼白拎起高赫轩的衣领,不顾那阵刺激的尿骚味,问道:“这屠宰场叫什么名字?” “……杨氏……养殖屠宰场!是、是我舅以前的厂……” “杨氏养殖屠宰场。” “好。” 黎锦秀飞快地搜索,找到了当年宁州杨氏生利食品公司生猪定点屠宰场的建设工程设计方案资料图册。 “生猪屠宰加工车间地上叁层、地下一层,你们现在在第几层?” 琼白拖着半死不活的高赫轩往外走,看到门口处的指示牌:“我们在地下一层。” “好,地下一层还有人吗?” “没有,我现在带着这个……死沉死沉的男人先上去看看,这是个活人,也不好扔了。”琼白叹了口气,又问高赫轩:“你能自己走吗?” 高赫轩好似终于从恐惧里清醒了:“……能、能!” 琼白松开手,高赫轩晃动着一双面条似的腿连爬带滚地爬上楼。带着温度热尿已经冷却,湿漉漉的长裤贴在腿上又冷又恶心,他却不敢像从前做大少爷一样提出什么意见。 这鬼一样的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活着出去。 两人上了楼,还没从楼道口走到一楼大厅,就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 “……张师兄!” “棠春,你快走!” 琼白凝神探去:“这鬼域里怎么还有妖?”她看两股战战的高赫轩,“自己找个地方躲好。” 说完,琼白便推开门闪身进去。 大厅里,已是一片狼藉。 天花板钢梁架上的电气桥架和通风管道破破烂烂,瓷砖做的案台几乎都破了角,用来挂猪肉的回空轨道和金属钩散落了一地。在半空中,一个青色的影子飞来飞去地穿梭,间或能看到一双铁钩似的爪子伸出来,狠狠地抓挠在两个狼狈应付的年轻道士身上。 苏棠春率先看到了忽然出现的琼白,虽然不认识,但她知道那个女孩是活人,于是她立刻对琼白说道:“你别过来!” “危险!快跑!” “谢谢你,但我不能走。”琼白取出了一只奇异的铃铛,道:“黎锦秀叫我过来帮忙。”其实不全是,她无意暴露叁合的身份。 苏棠春手中的令旗已经变大了不少,她为重伤的张无有挡下那女妖的攻击,也不再废话:“这巨灵道行深得很,你千万小心!” “好。” 那女妖咯咯地笑,停在了半空之中,腋下生出一双青翠的翅膀,道:“你这小女子还晓得奴家是巨灵,你们且让开,奴家只取张无有的性命,绝不与你等为难半分。” 苏棠春怒目而视:“做梦!” 张无有撑着剑勉强站了起来,他捂着胸前的伤口,唇色发白地问:“我不认识你,是有人叫你来杀我?” “是,与不是,地府问阎王去吧——!” “叮铃——!” 就在巨灵踢出的一脚变做锋利的鸟爪抓向张无有和苏棠春时,琼白飞身而上,仅仅一只铃铛就挡住她的攻势,巨灵被震得身体剧痛无比,双脚更是蔓延开一阵挣扎似的疼痛,她抱着自己的脚在半空中打着滚啾啾地痛叫,终于看到脚心扎满了数不清的小刺。 “孽障!” 琼白五指成爪,巨灵脚掌间那些刺带着血便飞回了她的手中,消失不见,与此同时,琼白另一只手的指尖凝出了一滴属于巨灵的鲜血。 巨灵大惊失色,转身就跑—— 这小女子不好惹,先走了! “不好,她要跑!”苏棠春失声。 琼白自后腰处取出一道空白的符纸,将那滴鲜血按在符纸上,心随念动,画出符文:“定——收——!” 巨灵怔愣了片刻,登时便被吸入了那道符里,化作了一只符文上勾勒出的青色鸟雀,边上书“巨灵颂珠”四个汉字。 室内重归平静。 苏棠春低喘着凑过去看:“她叫颂珠……这是贵门派独家的收妖之法?” “对。” 琼白将符纸迭起,道:“走吧,鬼域未破。” 苏棠春脸色一白:“糟了,原先生和那个谁!” 琼白也想起了自己还带了个“那个谁”,她回过头,找到了瑟缩躲在某个案台下的高赫轩:“那个谁,走了。” “好、好……”高赫轩忙不迭跑过来,带着一股尿骚味。 苏棠春差点没忍住捂着鼻子,问道:“你是谁……”应该是吓尿了的活人。 高赫轩道:“我、我叫高赫轩……” “你跟高鸣什么关系?”张无有问。 “高鸣……是我爸……” 琼白挑起眉:“对了,刚刚忘了问你,你认识叶澜芝?” 高赫轩打了个冷颤,却不肯承认:“我、我不认识……” 这几个人一看都是有本事的人,如果他把那些事说出来了,他们会怎么看他,会不会……不救他了? “叶澜芝是谁……” 苏棠春本还纳闷,突然灵光一现,“是不是那只鬼!” 高赫轩差点又吓尿,他强行克制自己的表情,半分不敢表现出来。 张无有见他不说,便道:“我们先去找其他人。” 四个人从屠宰场的屠宰加工车场往外走,琼白一边观察环境,一边跟耳机那边的黎锦秀交流:“我们往东边去看过,没有人,现在在往西边走。” “西边是冷库、停车场和出入口。”黎锦秀说道。 这个屠宰场的出入口和停车场都在西侧。生猪入厂的时候直行进入东侧加工车间,屠杀、分解完毕后,从车间的西侧成品区送出,装入冷库或者成品冻肉车,再由出入口出去。 “我看到冷库了。” 琼白看着面前标写着“冻肉仓库”的建筑,停下了脚步。 苏棠春好奇地问她:“毕小姐,你在跟谁说话?”刚刚他们已经交换了门派和姓名。 琼白道:“场外援助。” 说完,她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建筑里放着四五个巨大的银色冷库,分门别类,每一个都紧锁着。 张无有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按在最前方的一个冷库的门上,他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尖叫和痛呼声,神情变了:“原先生和……那个谁在里面,还有……” “那个屠夫。” 苏棠春回过头看着高赫轩,道:“你刚刚不是说这是你舅的厂,那你知不知道怎么开门?” 高赫轩摇了摇头:“不知道……” “里面很冷。”张无有又说,“得想办法把门打开,否则他们不被屠夫砍死,都会冻死。” 高赫轩不想管这个闲事,只想快点出去,他犹豫地问:“……里面是谁?” “原微和冯飞舟,噢……还有你爸。” 苏棠春说完,高赫轩脸色就变了:“我爸!?冯总!?原微!?” “你们果然都认识。”苏棠春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琼白哐哐地踢了冷库大门两脚,里面有人飞扑到门上,哀嚎地喊着:“救命——!救命——!” 是冯飞舟的声音。 凄厉的呼叫声被笨重的大门阻拦,传出来只有微末的声响,高赫轩却背脊僵硬,双腿发软。 他听过这种声音,不止一次。 高鸣经常用这个方法让人“反省”,也在叶澜芝身上用过。 “要是有锤子,应该能砸开……”苏棠春研究着门锁,杨氏屠宰场很多设备半新不旧,不算特别高科技。 这时,高赫轩突然飞奔到了旁边的一个办公室里。 琼白跟过去,看到他跪在一张办公桌下翻找,很快就找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 高赫轩心惊肉跳地喘息着,他也没料到自己凭年幼模糊的记忆就能把这串钥匙找出来。 “给我。”琼白接过。 冷库门一开,冯飞舟率先滚了出来。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像是化了七八成的冻肉一样散开躺在地上,他背后被高鸣砍伤了,因为暴露在外冻得僵硬,泛起麻木的、刺扎着的疼,却半分顾不上,只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赫赫地喘气。 “我、我出来了……” 高赫轩忙地把他扶起:“冯、冯叔!” 冯飞舟看清是他,面上透出惊恐:“都是你们父子俩做的好事!” 这时,冷库里面又走出来一个男人。 高赫轩抬头看去,看到父亲高鸣穿着屠宰场的工夫,他神情冰冷,瞎着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被冻僵了,却依旧一手提着一把带血的砍刀,另一只手用力抓着一人的脚脖子将那人像拖死猪拖了出来—— 原微奄奄一息、浑身是血,不知被砍了多少刀。 “原先生!” 张无有勉强催动法剑,逼得高鸣松开了原微的腿,苏棠春迅速跑过去,抓着原微的肩膀将他拖到了安全地方。 “原微?”琼白看了地上的人。 原微的眼镜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眉毛和睫毛上都结着带着冰晶的血痂,鼻梁上也有一道血痕,像是眼镜架划出来的。 “……我是……原微。”原微神思恍惚地回答。 琼白对耳机那头的黎锦秀说道:“原微找到了,还没死,不过快了。” 黎锦秀道:“供电应该很快会恢复。”霍霖漓回来了,说有妖做了手脚,他已经解决了。 “好。” 突然,“哐”地一声,冷库房中灯光灭了,所有的设备停止了运转。 “怎么停电了!?” “先出去!” 琼白扶起原微,让高赫轩带上冯飞舟,苏棠春则搀扶着张无有,高赫轩还忍不住回头:“我爸……” “你爸会自己追上来!”苏棠春急得不行,“快走!” 正说着,张无有的灵剑飞回,带着苍白的虚影消失在他的身体里,而高鸣突然又大喊大叫,举起长刀向他们冲了过来:“站住!你们这些死猪崽子!” “爸——!” 高赫轩吓得魂飞魄散,冯飞舟腿本来就软,还受了伤,看高赫轩还傻着,恨不得踢他一脚:“快走啊!你爸被鬼上身了!” “鬼、鬼……叶澜芝!” 高赫轩两股战战地扶着冯飞舟,跟在琼白等人身后,而高鸣举着刀穷追不舍,冯飞舟见他们将要被追上了,心一横趁高赫轩不备猛地一推将他推向了身后的高鸣。 “冯叔——!” 高赫轩不可置信地看着冯飞舟,下一秒便被高鸣紧紧地抓住了脖子举了起来。 冯飞舟冷着脸转过头去,是高赫轩自己跑得太慢了,刚刚在冷库里的原微也是,再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受了这么多伤。 高鸣死死地掐着高赫轩的脖子:“小兔崽子,还敢跑……” 高赫轩窒息地翻着白眼,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凸起,悬空的双脚在空中踢着,高鸣的手劲太大,他一点都发不出声:“爸……爸……” 他小时候挨过高明的打,但却没有这样被高鸣往死里掐着对待过。 他知道,高鸣能有那么多兄弟不只是因为他脑子活、会做生意,更是因为他是真的能打,不管是监狱里还是监狱外,没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他爸。 “儿子……儿子……对不起……”高鸣似乎又恢复了几分神智,他空洞的眼眶血肉模糊,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举起砍刀,手臂青筋与肌肉虬结盘踞,像是活物一般鼓动,“我要杀了……我要杀了你!” 下一刻,他又哀求了起来:“我的儿子……我下不了手……求求你们……放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愿意偿命……” 苏棠春惊呼出声:“他的手!” 只见高鸣那青白褪去血色的手被数只鬼手死死地按在刀柄,难耐地摩擦,就像在强迫他落下刀,捅穿高赫轩的胸膛。 “……他杀了不少人。”张无有道。 只有鬼手,恐怕那些人都被分尸了。 苏棠春不敢再耽误,扯出令旗上前救人,而冯飞舟使出浑身的力气、躲到其他人的身后。 琼白一把揪起他:“你知道这些事。” “不、不!我不知道!” “你休想骗我,你们以前合伙过,很多事你都交给了他。”黎锦秀刚刚告诉了琼白冯飞舟和高鸣的关系,“他是你的……黑手套。”琼白生涩地吐出自己不熟悉的词语。 冯飞舟疯狂地摇头:“我从来没有指使他杀人!” “那叶澜芝呢!” “……没有、没有,我只是让他找个办法把叶澜芝弄远点,是叶澜芝自己……跟了上去……” “啊——!” 原本奄奄一息的原微尖叫了一声,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叶……澜芝!是我害了你!!!” 冯飞舟脸上褪去了血色。 原微想起来了。 “这些都是些残肢碎魂,只有怨,没有清晰的意识。”苏棠春刚从高鸣身上剥下来的鬼手塞进随身带着的小坛子里,“应该还有一个操控鬼域的鬼。” “叶澜芝。” 琼白望向地上的高鸣、高赫轩和冯飞舟,“他会在哪儿?” 高赫轩抓着自己的脖子,还在咳嗽,而高鸣颤抖着剧痛的手捂住瞎了眼睛:“我不知道……” “那天,他拍下了我们的照片,被我抓住扔进了冷冻车里,然后带了回来。” “刚开始我只是想逼他把手机交出来,结果他早就将数据卡咽下去了,没办法,我只能让人……” 高鸣又开始吞吐,原微却忽然扑过来,嘶哑着声音:“你说啊!你说啊!” 他目光灼灼,脸上和身上都是血肉翻开的伤口,那是高鸣在冷库里砍出来的,恍惚就像是当年的叶澜芝。 高鸣心虚地躲避着原微的视线,说道:“冯飞舟跟我说,季听潮不满意你跟叶澜芝太要好,所以想他消失,正好他来偷拍我们……” “果然、果然是因为我……啊——”原微抱着自己双臂,发出痛苦的哀嚎,“都是因为我、我……” 所以,原微、冯飞舟、高鸣和高赫轩都导致了叶澜芝的死? 苏棠春疑惑地问:“那么,叶澜芝现在到底在哪儿?” “你们看,那边在缩小!” 张无有突然说道,“鬼域,在消失。” 苏棠春和琼白抬头看去,果然看到整个屠宰场的东侧都在消失,而原本的医院大楼逐渐出现。 琼白猜测着说道:“鬼会呆在与自己的死密切相关的环境里……” 比如说,屠宰加工车间地下负一层——那是叶澜芝被剖腹的地方,屠宰加工车间一楼——叶澜芝被分尸的地方,冷库——叶澜芝被暂时关押的地方,还有…… “冷冻车!” 琼白和苏棠春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棠春,毕小姐,我们一直在找却没找到的那个人……”张无有听到刚刚高鸣提起了“季书记”,“季听潮……” 一直没见到季听潮,他们都以为季听潮并没有被拉进来。 “叶澜芝和他在一起!” 苏棠春冷汗直冒,“他还是个重症患者!” “停车场在那边!” 琼白指向西边,“快!” 五十五指连心(完) “第一住院大楼恢复供电了。” 黎锦秀提醒琼白,又问:“你们找到叶澜芝了吗?” 琼白回道:“应该找到了……” 停车场只停了一辆白色的冷藏运输车。 苏棠春上前,拉开了车辆后方的大门。磅礴的冷气如瀑布一般涌出,同时也露出了摆放在车厢中央的病床,季听潮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 “……听潮。” 原微崩溃过后一直闷不吭声,忍耐身上被高鸣砍出的伤口带来的疼痛,此时见到季听潮,他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喊出了声。 冯飞舟紧张地问苏棠春:“怎么还不把他救下来!” “你没看到吗?”张无有捂着不断沁出鲜血的胸口,“有鬼睡在他的身上。” 高赫轩根本就不敢看,抱着自己的双臂躲在高鸣身后,而高鸣大着胆子看过去,他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鬼影重迭在季听潮的身上:“……叶澜芝……” “不会有错!这辆车就是当年抓走叶澜芝用的那辆!” 冯飞舟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当年那些事的细节!他明明是无辜的,却莫名其妙被拉了进来! “咚——” 琼白突然跳进了车里,她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轻唤着叶澜芝的名字,“叶澜芝、叶澜芝……” “叶澜芝是宁州市宁永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失踪的时候大约叁十岁,单身,他是被收养的孤儿,养父母都在体制内或者事业单位。失踪前,他曾经告诉同事,自己找到了被拐卖的亲弟弟,等过段时间办好手续就去接他过来。” “你知道他亲弟弟叫什么吗?” 黎锦秀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临时只能查到这么多。”这只是当时叶澜芝失踪时记者采访叶澜芝同事的内容。 叶澜芝的养父母在收养他不久就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可能他们之间感情不算特别深,叶澜芝失踪后的寻人启事登了几年就没登了。 “我知道了。” 琼白打了冷颤,继续靠近病床:“叶澜芝?”叫不醒叶澜芝,她怎么将他收走,琼白很苦恼。 这时候,苏棠春突然也翻进了冷冻车车厢,说道:“床底下有什么东西。” 两人蹲下去,看到病床下面有一个泡沫保温箱。 “这是什么?” 车门外,看到那个泡沫保温箱,原微、冯飞舟、高鸣都变了脸色,高鸣更是失声:“这箱莲子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我们送来的……” 这箱莲子是他们好不容易找来,经由高鸣父子交给了冯飞舟,然后冯飞舟捎带给了原微,原微当时将他放在了icu外的休息室里。 “莲子?” 苏棠春问:“现在才五月就有莲蓬了?不对,你们要莲子做什么?” 原微脸色苍白:“……听潮的怪病需要吃新鲜莲子心……” “你们、咳……怎么不早说!?” 张无有捂着受伤的胸口,断续地说:“他……那时候就已经不是……生病了!” “莲子……?” 琼白喃喃地念了一声,她伸出手想将那个保温箱移出来。 而这时,季听潮身上的叶澜芝突然醒来,他飞扑而下,四肢并用压在琼白身上,泰山压顶似的让琼白直接跪在了冰冷的车厢里。 “咚——” “……毕小姐!” 苏棠春即可去身后的旗帜,被压得不能动弹的琼白却说道:“拿那个东西,那里面肯定不是莲——!” “哐当——” 琼白被叶澜芝用手臂绞锁住,往后一拉,硬生生地撞在了车厢壁上,琼白用力扣住他的胳膊,一排细密的小刺凭空出现,扎进了叶澜芝的魂体中—— “毕小姐!” 张无有想要驱动法剑帮她,但他之前被颂珠伤得太重,刚掐起诀就吐出一口热血来,直接喷了离得最近的原微半身,头晕目眩地倒在车边。 原微被热血淋脸,惊得无声地尖叫,眼睛却盯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叶澜芝:“澜芝……澜芝……”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也爬进了车里,扑过去抓住琼白的手。 “别打他!别杀他!” “……边儿去!” 琼白本来就不想伤叶澜芝,现在原微又过来碍事,她真的有点应付不过来,“原微,我不管你发什么疯,赶紧离开!!!” 而另一边,苏棠春已经摸到了那个保温箱。 “现在怎么办……”高鸣捂着没了眼睛的眼眶问冯飞舟。 冯飞舟身上的伤口也疼得不行,他看了看混乱的车厢,说道:“先把老季救下来!” “好。” 两人上了车,完全不顾苏棠春还在病床下就开始拖动病床,而这时,哐地一声,车门合上了。 车辆开始启动。 “啊——!” 惯性让站不稳的几个人都栽倒到车厢里,高鸣和冯飞舟更是直接撞在了病床脚上,疼得吱哇乱叫。 “这人有没有事……” 车辆突然启动,高赫轩只觉得一整天旋地转,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大楼前的地上,几个陌生的面孔正看着自己,“高赫轩,你醒了?” “咔哒——” 银色的手铐拷在了他的手腕上,随后用一件衣物遮住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升起,又变作另一种惶恐,他站了起来,左顾右盼地看着兵荒马乱却开始变得有秩序的医院:“我、我爸呢…… “晕倒了,送到急诊那边去了。”一个便衣低声问:“你爸是不是有癫痫?” “癫痫……” 高赫轩懵了,难道刚才那些是做梦吗? 他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地跟着便衣走,看到一个担架急匆匆地被人抬着从自己身边经过,往急诊那边去了。 “让让,借过一下!” 担架抬着的人是张无有…… 高赫轩打了个冷颤,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刚刚不是做梦! 一辆冷库车在黑暗的路上高速狂奔,不知开往何处。 琼白扣住叶澜芝冰冷的手,说道:“叶澜芝,让车停下来,有话你可以跟我说……” “我也让他们把车停下来,可没人听我的话。”叶澜芝叹了口气,神智清楚,语气仍是柔和,“我只想要我的证据,我只想找回我的证据。” “他的证据在哪儿!” 琼白问缩成两团的冯飞舟和高鸣,“快说!” 高鸣喘着气,崩溃地说:“早就被毁了!” 十年前的证据他们怎么可能留到现在! “没有证据,也没有人来救我,我的死毫无意义……”叶澜芝突然又说道。 琼白愣住。 高鸣却害怕得牙关紧咬,那是他当年对叶澜芝说的话。 “你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死了,你的存在将会被抹得一干二净,你这个人,毫无意义,你的死,也毫无意义,叶澜芝,值得吗?” 原微崩溃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故意暗示你去查冯飞舟,你也不会撞见他们和高鸣的那些事!” “都是我害死了你!” 冯飞舟藏在黑暗中的脸色扭曲了一阵,他早知道这件事,却看在季听潮的面子上没发作,毕竟这件事也算他先做错了。 十年前,季听潮将要从宁州调回首都,因为原微工作资历不够,为了避免被有心人拿住做文章,季听潮让原微在宁州安心呆着,最多多呆半年,他就会将他调过去。 原微以为差不多到时候了,季听潮是厌倦了他,要甩了他。 他们开始冷战,季听潮因为工作忙连着好几天不回家,也懒得哄原微,而那时候冯飞舟留意到了这件事。 情人不听话,换一个就行了,这一点对于季听潮、冯飞舟他们来说是自然的真理。 冯飞舟给季听潮介绍了一个跟原微风格很相似的清秀男生,并且还刻意地制造机会让原微撞见季听潮和那个男生在一起。 他早看不惯原微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土包子,也就是保姆当的好,才套牢了季听潮。 如冯飞舟所想,原微成功地被激怒。 原微留下了自己存下的所有的钱和一封信从季家离开。 但是,当季听潮开完会回家,在看到原微的信之前,先发现了被烫伤的季云驰。 七岁的季云驰一个人被留在了冷冰冰的家里,他饿得不行,于是打算自己煮面吃。季云驰知道煮面大概的步骤,并不难,只是他高估了那口原微从市场里买回来的铁锅的重量,在最后端起一锅汤面的时候不慎烫伤了自己。 季听潮带着季云驰去医院紧急处理了烫伤,回来后他问季云驰:“为什么不给钟点工阿姨打电话?” “你忘了,阿姨请了长假,回老家了。” “为什么不给原叔叔打电话?” “原叔叔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没用。” 季听潮看着儿子早熟而平静的眼神,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先叫人把你送到你妈那里去。” 季云驰眼睛亮了亮:“……好。” 季听潮没空理会季云驰隐晦的高兴,他被繁忙的工作和出走的原微占据了全部的心思。 将季云驰送走后季听潮开始给原微打电话,原微却直接拉黑了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和空荡荡的房子,自尊心受挫的季听潮差点砸掉了手机。 而那时候,搬出去的原微结识了一个朋友,叶澜芝,一个对于他们来说算是芝麻小官家里的养子,在街道办事处上班,两人走得很近。 冯飞舟故意让季听潮看到两人相处的样子。 “我就想不明白,原微到底有什么好呢?你看人家,已经又有了伴儿。”冯飞舟默不作声地给季听潮添堵。 季听潮果然被刺激到了,却不是冯飞舟想的那个方向。 他冲去原微临时住的房子将人绑回了季家。 冯飞舟无语:“我的季大哥,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就为了这么个人!前途还要不要了!”居然敢光明正大绑人! 季听潮道:“我和他的事,你别插手,那个男生我也不要了,以后别让他来烦我。” 原微躲在一旁,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再后来他和季听潮和好了,却心中恨上了冯飞舟几分。 原微自问并没有太大的追求。 虽然每次季听潮都会替他解决麻烦,但是原微真的没有想从季听潮身上得到什么,他和那些因为权和钱凑上来的人不一样,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喜欢季听潮。所以即便他在季听潮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便季听潮打他骂他,即便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他也并不觉得难堪。 冯飞舟看不起他,他不放在心上,他们那种出身的人看不起他很正常,换做是他,也看不起自己。可是为什么……冯飞舟要给季听潮介绍那个男孩子? 原本,季听潮除了他以外没有睡过男人,只睡过女人。 这才是对他的羞辱,原微的心里就像扎了根刺那么难受。 某一日,原微跟久未蒙面的叶澜芝聚餐,聊天时,叶澜芝提起了最近的工作,人口普查,还有配合公安局做了几起失踪人口的调查。 “我听派出所说,可能跟姓高的有关。”叶澜芝压低了声音,“就是没查到确切的证据。” 原微心念一动,想起冯飞舟曾经跟高家父子往来密切。 “他们背后有人,你知道……冯……他们合作开了酒店。”原微凑到叶澜芝耳边,远看来就像是情人说悄悄话似的。 原微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给冯飞舟添舔堵,再说叶澜芝不是警察,他最多也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安局,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但是他没想到那天那一幕落进了季听潮的眼里,更没想到,叶澜芝走街串巷做人口普查的时候真的遇上了冯飞舟和高鸣碰面。 叶澜芝胆子大地跟上了,从此成为了失踪人口中的一个。 车厢里越来越冷。 叶澜芝像是没听到原微失控的叫喊,只反复地重复着:“我想要……证据……” 苏棠春在一片黑暗中重新找到了那个保温箱,快速地开始撕开,琼白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为了掩饰苏棠春的动静,她取出铃铛猛地摇晃起来—— “啊——!” 叶澜芝仰着头痛呼。他不明白,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要杀人的念头,只是想要他的证据而已。 他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想要证据…… ……他的弟弟还在等他去接他!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要证据!” 叶澜芝厉声嚎叫,他的身形突然膨胀,四肢四分五裂地抛洒开来,一只断手掐住正在拆保温箱的苏棠春,另外的两条腿分别踹上了冯飞舟和高鸣的胸口,两人哀嚎了几声,便昏死了过去。 “啊啊——” “啊!!!” 如人彘一般的叶澜芝趴在昏迷中的季听潮身上,温热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从他被高赫轩开膛破肚的腹部流淌出来,染红了洁白的病床,他低声地问:“我的证据呢……我知道……他们都听你……你知道我的证据……在哪里……” 腥臭味弥漫了整个车库。 季听潮猛吸了一口气,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着眼前没有手脚的叶澜芝,他惊恐地快要喘不上气:“啊、啊……” “我要我的证据……我要……我的证据……” 听到苏棠春的痛呼,琼白飞扑过去,击飞了那只鬼手,她飞快地帮苏棠春拆开了那个保温箱,苏棠春亮起一张符上火,照亮了箱内的东西。 只见几个蓝色的冰袋上放着一只被人割断了指关节的手。 原微蜷缩在旁边,一转过头便看到了这一幕:“啊、啊——这是……这是……” “闭嘴!” 琼白毫不犹豫地拿起那只手,将它翻了来,那五根只剩下一点皮还连着的手指软软地垂下去,露出了掌心画着的血符。 果然。 “……这是什么东西!阴契吗?”苏棠春着急地问。 “应该是。” 琼白转过身,狭窄的车厢内,季听潮、冯飞舟和高鸣都命悬一线,原微也是重伤,但这辆冷藏运输车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叶澜芝是准备杀了所有人。 苏棠春察觉到她的犹豫,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杀他,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你不愿意,我来!” 苏棠春挺身而出,唤出了令旗。 “等等——” 耳机里传来了黎锦秀越发清晰的声音,琼白听到他说:“叶澜芝的案子有进展!首都和宁州跨省联合办案,刚刚已经抓走了高鸣和高赫轩!” “没有新的证据他们不会抓人,告诉叶澜芝,刑警已经找到了新的证据!” 琼白抓住了苏棠春拿着令旗的那只手,用尽全力对趴在季听潮身上的叶澜芝说道:“叶澜芝!警察找到证据了!” “叶澜芝!你不想杀人!” “你还去接你弟弟,你忘了吗!” 叶澜芝猛地抬起了头,眼角滑落一滴血泪:“小小……” 杀了人,就不能再去接他的弟弟了。 冷藏运输车突然停下,车门打开,冷气如烟雾般散去,琼白抓紧机会,将叶澜芝和那只断手都收了起来。 等灯光再亮起时,他们已经回到了第一住院大楼特需icu的休息室。 原微蜷缩在沙发边,冯飞舟倒在一旁,敞开的泡沫保温箱里只有几包蓝色的冰袋。而icu里的病床上,季听潮依旧昏迷着。 苏棠春长呼出一口气,着急地问忙来忙去的医护人员:“请问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呢!” “他昏迷了,刚刚被抬到急诊科那边了!” “好的!谢谢!” 苏棠春回过身想要叫上琼白,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人影。 五十六我给你吸出来H 第一住院大楼的停电事件有惊无险地结束,没有人员死亡。跟收队了的沉蓓通了电话后,黎锦秀带着琼白回了望云首府。 “黎锦秀,你家好大,能开运动会吧。”琼白如此说道。 黎锦秀失笑:“能开幼儿园小班的运动会,大孩子不行。” 他让阿姨给琼白去收拾房间,琼白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饿了……能不能让我点个外卖……” “没事,我让阿姨给你做点儿。”黎锦秀又叫了孙姨。 琼白很不好意思:“我过来住就很麻烦你了……”黎锦秀家这么豪华,放外面当酒店一晚上也得好几百吧,她都没给钱,还蹭吃蹭喝。 “正好我也饿了。”黎锦秀又补了一句,“还有小樊,他也要吃夜宵。” 樊赤云自然地点头:“对,我也饿了。”他真饿了。 琼白知道他们是好意维护自己的自尊心,也不再推脱,跟着黎锦秀坐到了饭厅。饭还没做好,黎锦秀让樊赤云先去休息一会儿,让他们聊聊天,于是饭厅只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黎锦秀,你真好,等我幸运周到了,我请你吃饭。”琼白认真地说。 黎锦秀失笑:“你还有幸运周?” 琼白点头:“每个月一次幸运周,到了幸运周,我姐就会给我多打两百块钱,上天认可这笔钱,所以这两百块不会随随便便消失。” “到下一个幸运周,我请你吃饭。” 黎锦秀思索片刻,就明白了琼白所说的幸运周和两百块是什么,这应该是她姐姐给她的月经补贴。他还没有穷到要占小女孩每个月享受一次的机会,想了想,黎锦秀说道:“我听说你们学校周围有家奶茶店很出名,之后你请我喝奶茶吧。” “好,我知道那家,网上很火,我很多同学都喜欢。” 担心他们饿着,阿姨先送了一碟熏鲳鱼鱼腩和一盘牛肝菌青头菌黄鱼带子蒸饺上来,熏鲳鱼鱼腩是白天备着的凉菜,牛肝菌青头菌黄鱼带子蒸饺则是今天晚上才包好冻起来的,原本是打算作为黎锦秀明天的早餐。 “先吃。” 怕孩子饿着,黎锦秀让琼白吃饭。 琼白吃了一口蒸饺,说道:“嗯,像鲅鱼饺子里加了蘑菇,很鲜。” “差不多。” 黎锦秀陪着她,象征性地吃了半块熏鲳鱼鱼腩。 琼白吃了两个饺子充饥,随后放下筷子对黎锦秀说道:“黎锦秀,我还没把叶澜芝送走。” “为什么?” 琼白道:“他身上有阴契,又是活的乙方,我要先把他送回叁合。” “嗯。”黎锦秀没有异议,“他的案子应该还要查一会儿。” 琼白又想起一件事:“今晚上的事还有妖参与,我没想到这事会变这么复杂。” 黎锦秀问:“我隐约听到那妖是冲着张无有来的?” “对,可能是买凶杀人。” 黎锦秀疑惑:“妖还接这种生意?” “普通的妖不接,但我知道有些妖会接。”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张无有的动向,还进入了叶澜芝的鬼域?或者说,叶澜芝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吗?” “我审了,她不开口,不过我觉得应该有关系。” 琼白压低了声音,“对了,你知道大孝国吗?” “不知道。” “那儿跟壁外城有点像,算是个叁不管的地带,只有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不仁不慈、无德无信、弑妻杀夫、弃子害女、灭师毁道者才能进去,里面有人、有妖也有鬼,那只巨灵就来自大孝国。” 琼白回忆着姐姐给自己说的事,“六合的同事怀疑养猪的这帮人有一个内部沟通的网站,但是他们怎么找不到网站的运营者。” “今晚上这个妖给了我一些想法,可能那个网站的运营者在大孝国。” “网站?” 琼白想起他不算圈内人,解释道:“玄灵圈有很多网站,想要正规运营的都必须受到六合的监管,六合会屏蔽一些敏感和恶意的发帖,尤其是利用玄灵之术害人这一类的。” “不过网站太多了,有些小一点网站六合也管不过来,只在必要的时候追查。” 黎锦秀了解了,问道:“那如果真的在大孝国怎么办?” “我不知道。”琼白夹起一个蒸饺,蘸了蘸面前的调味碟,“我进不去,这事儿轮不到我。” 她又看了一眼黎锦秀,肯定地说:“你也进不去,不用想。” 黎锦秀不作他想。 正好,阿姨开始上菜,汆西施舌、白水羊肉、黑松露野菌和牛、上汤翡翠丝瓜、清炒野菜、排骨竹荪鸡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再配上清香扑鼻、饱满分明的米饭,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口齿生津。 “一闻就知道是稻花香,煮得真好。”琼白凑近闻了闻,“泡过吗?” 孙姨道:“家里的米是特供的,没有抛光,米上面带着层膜,更有营养,其实不该怎么泡,不过现在五月了,不比十一月才出来的新米,所以我用矿泉水冷浸了一会儿,煮的时候水的比例也比刚出来的新米多加一些,这样更好吃。” 琼白明白:“再过段时间就是陈米,陈米水分少。” “对,下个月也该换南方的新米了。” 琼白好奇地问:“南方的大米能好吃吗?”作为东北人,琼白常吃的是长粒香、五常、盘锦和秋田小町。 孙姨失笑:“您这话说的,咱们讲究‘民以食为天’,这天南地北、地大物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都有自己标志性的大米,委屈谁也委屈不到咱自己这一张嘴啊。” “不说那些个拿价格和故事当噱头的景阳、胭脂、富硒米或者国外的越光、利川、印度香、茉莉香,咱北方有五常稻花、镜泊响水、秋田小町、桓仁京租、方正,西边有羊脂籽米、米泉大米、珍珠米,靠南边儿也有原阳大米、京山桥米、增城丝苗、台山珍香、遮放贡、万年贡、上林米、泰国香……” 孙姨如数家珍,“不过南方籼米多,口感和咱们这边常吃的不太一样,煮饭的方法和用水也需要调整。有些米适合煮饭,有些米适合先煮沥干再蒸,还有的适合熬粥、做煲仔饭、炒饭、手抓饭,或者配不同的肉类、蔬菜,但好的米做出来那一样是香味浓郁、让人胃口大开。” 比起天天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他们家更看重食材的新鲜、营养的均衡、烹饪的方法讲究用心,尤其黎锦秀味觉敏感、口味清淡,食欲不强却非常挑剔,不爱吃、腻着了或者有其他感兴趣的事了就不会再认真吃饭,小时候家里人为了让他多吃几口饭真是挖空了心思。 黎锦秀也是第一次听孙姨说这么细:“原来光是大米都有这么多品种。” “可不是,我去叫小樊。” 孙姨说完了,笑眯眯地出去了。 没一会儿,樊赤云过来用餐,叁人吃过夜宵,各自回房间睡觉。 黎锦秀小腹里还不舒服,没吃什么东西,一回到房间就着急找伊青。 “伊青……” “在。” 伊青像是等候已久,显出了身形。 黎锦秀解开外套的扣子,微微蹙着眉,艰难地开口:“你留在我身体里的东西,不舒服。” 伊青走过来,环住他的腰,手掌落在了他的小腹上轻轻地揉动,黎锦秀轻喘了一声:“别揉。”又胀又难受。 伊青却笑了一声。 黎锦秀无端起了火气,回过头瞪他:“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今晚……” “我是故意的,但不是为了今晚的事。” 伊青也没料到黎锦秀会那么快想到那一茬,原来他还悠闲地等黎锦秀着急地叫他,谁知道黎锦秀转眼就跑出去了。 “真的……?” 误会了伊青,黎锦秀有些愧疚,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什么愧疚不愧疚,明明就是伊青留下这些东西让他不舒服。 “真的。” 伊青声音很认真,“黎锦秀,你有你想做的事,也能做好你想做的事情,我比别人更了解你的好,我永远不会因为私心去干涉你的想法,让明珠蒙尘、乌云蔽日。” 黎锦秀被他夸得有些脸红:“我也没有那么好……”突然,他愣住了。 尹莘也是这样对待他。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黎锦秀知道,尹莘多么不舍得他离开自己,可是每一次,黎锦秀犹豫的时候,尹莘总是最先鼓励他向前走的那个人,无论是小时候出去参加游学、集训、比赛,还是后来出国读书。 “哥哥很想你留下,但哥哥不能那么自私,我的宝贝有自己的梦想,别担心,哥哥永远会在家里等你。” 黎锦秀回过神,发现伊青已经解开他的衬衫,将他抱进了浴室里。 “……做什么?” 黎锦秀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耳后泛起红晕。 “帮你吸出来。” 伊青早放好了热水,脱掉黎锦秀的衣服后就将人放进了浴缸里。 不知道是被热水熏的,还是不好意思,黎锦秀抓着伊青的手腕,说道:“……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什么都做了,这时候再害羞,太晚了。”伊青说道。 那倒也是,再害羞就矫情……不是,差点被他的思维带偏,作为有羞耻的正常人类,这种事做再多次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啊,就像尹莘爱舔他下面这件事,黎锦秀每一次都恨不得把自己脸捂起来。 伊青解开了自己下巴处的系带,取下了冠冕,墨色的长发随之散落,因为有白布遮住了面部,看起来更显神秘。 黎锦秀不好意思看他,却又忍不住看他,假意问道:“你的衣服……好了吗……” “只是幻术。”伊青解释,“我还等你给我做衣服。” “还得等等,我已经找了裁缝和绣娘。先说好,短时间内我肯定做不好一件衣服,绣花是绣娘手推锈,制版也会让裁缝来,我最多就是学一学怎么用缝纫机,然后在师傅的指导下把裁好的布片缝起来……” “足够了,黎锦秀,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伊青两指捏着那条从首服上取下来的黑色布带,想要蒙在黎锦秀的眼睛上,黎锦秀这才认识这是他上次哭湿了的那条。 “……为什么要蒙眼睛?”黎锦秀有点抗拒。 伊青道:“你不喜欢我的咒幡。”上次黎锦秀说了,看着想吐。 黎锦秀想起了自己说的话,侧开脸解释道:“那是因为我喝了酒。” “不蒙也可以吗?”伊青问。 “……可以。” 伊青轻笑着将黑色的布带系在了黎锦秀的脖子上,布带刚好盖住喉结,还被打了个单侧的结。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了,黎锦秀咽了咽口水,喉结不安移动:“要不,给我喝口你的酒……” “不需要,黎锦秀,你可以接受我。” 伊青的手指沿着他的肩膀滑落下去,轻轻抚摸他的手臂,“对吗?” “……嗯。” 黎锦秀看到他俯身靠过来,散落的墨发沉入热水中——不沾凡水,自然没有浮力。 黎锦秀顺着伊青的姿势有点紧张地靠在垫了毛巾的浴缸顶端凹陷处,想起自己的双手曾被他的长发缠住。 那种感觉很奇怪,黎锦秀不敢用力,害怕扯痛了伊青,可那些头发却在他的指间像是蛇、像是藤蔓植物、像是伊青咒幡上那些符文一样缓缓地移动,而现在,它们也在他的胸前、他的腰腹间、他的双腿上缓慢地游走。 “黎锦秀,害怕吗?” 伊青低声问, “……不,就是有点奇怪。” 伊青轻笑了一声:“不奇怪,我的一切对你来说,都不会奇怪。” 他握住黎锦秀的下巴,指尖轻抚过黎锦秀唇角的那颗痣,然后陷入了黎锦秀的唇间,黎锦秀喜欢亲吻,他能感觉伊青是在以这种方式代替亲吻,于是他分开唇瓣,微微地伸出舌尖,含住伊青冰冷的指节舔吻吞吐,细腻的水声伴着轻喘在满是热气的浴室里响起。 “唔……” 伊青又增加了一根,刚好能夹住黎锦秀的舌尖往外拖,黎锦秀舌根发酸,蹙眉望着伊青的面部,却根本无法看到伊青的眼睛或者神情,他因此焦躁又不安,伸手抱住了伊青的肩。 “嗯哈……抱、抱我……” 伊青抱着他,慢慢地没入水中,组玉佩叮当敲击,宽大的玄袍将黎锦秀赤裸的躯体彻底覆盖。 有热水的缓冲,伊青原本冰冷的体温也显得柔和了许多,黎锦秀拥着伊青,低垂着睫毛,含着伊青两根手指缓慢地亲吻,伊青并不着急再动作,先让他缓解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等到黎锦秀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他才深入地插进黎锦秀的口腔里,搔弄敏感的软腭和后面更深入的地方。 “唔嗯……” 黎锦秀眼泪浸湿了眼眶,身体也逐渐地热了起来,乳尖立起来,性器也半勃,双腿之间有些酸涩,他不得不合拢了双腿,悄悄地磨。 伊青发现了黎锦秀隐秘的动作,他抽出了手指来,看着黎锦秀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想要了。” 黎锦秀轻轻地“嗯”了一声。 伊青刮了刮他的鼻尖,说道:“像只小馋猫。” 瞬间,黎锦秀从鼻子红到了脖子,脸上烧得像是被谁放了一把火。 这、这种称呼……尹莘才会用……不过他也没有和第叁个人做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床上真的像……啊,不能再想了,黎锦秀现在只想把自己埋起来。 “不用害羞,也不用想那么多……” 伊青抚摸着他的身体,带起一阵阵战栗,“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性爱玩具,想怎么用都行。” 黎锦秀因为他的抚摸而弓起身,轻喘道:“没有你这么智能的性爱玩具……” “你有。” 伊青抚上他微微凸起的小腹,忽然,黎锦秀察觉到不对劲,里面的东西好像不见了。 “怎么回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好像有点发胀。 原本平坦的胸乳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隆起,像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糕点,一掌就能覆盖,上面还点缀着殷红的红梅。 “你、你……” 黎锦秀几乎瞳孔地震,“你变态!” -- 尹莘/伊青:我不过是个怨夫罢了。 黎锦秀:你变态! 尹莘/伊青:是的,我是个变态怨夫。 五十七昨日喂奶今日吃奶这叫奶尚往来H 黎锦秀简直要气疯了。 向来镇定的神情被彻底打破,他的脸像是染上了胭脂一般涨得通红。那双怒视着伊青的眼眸水光潋滟,红润的嘴唇开开合合,露出一点莹润的齿白,胸膛因为急促的说话和喘气而明显地起伏,连带着突然长出来的小奶子都在轻微摇晃。 伊青感觉到身体泛起的燥热,突然庆幸自己不是活人,也没有五官,否则他应该会当场鼻血横流。 “……我在跟你说话!” 黎锦秀一把拧住了伊青的耳朵,“给我变回去!” 伊青也太变态了! 黎锦秀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现在那对胸里面是什么东西…… 天啊!光是想想他都要抓狂! 伊青垂着头,由着他扯自己的耳朵,低声说道:“只是个小把戏,这样好吸一点。” “还是……你想我探到下面的最深处去吸?” 黎锦秀不知道伊青怎么能说出这么多不要廉耻的话,他情绪羞愤,身体却越来越热,胸前涨涨地生疼,性器彻底勃起了,花穴也在伊青说“最深处”的时候酸涩难忍地抽搐了一下,溢出温热的水液。 “……你、你……” 黎锦秀一手拧着他的耳朵,一手抓着他的长发,磕磕巴巴地,半天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 伊青怕把人气急了又不不理他了,于是伸出手覆在一只小奶子上轻轻地捏了捏:“别生气了,我给你揉出来。” “……疼!” 黎锦秀蹙着眉,发出一声痛吟,“你轻点……” 被不知名的液体胀大的胸乳鼓鼓的,轻轻一碰就是难以忍受的疼,黎锦秀知道这种感觉,他在成长中也经历过几次月经和经前综合征,只是后来两性激素平衡了,就很少出现了。 伊青又放轻了动作,只留纤长泛青的指尖按在微鼓起的乳肉上轻慢地揉弄。 嫩白的乳肉被异于常人的手指捏来按去,对黎锦秀来说,比起动作上的刺激,心理上的刺激更加地强烈,就像伊青是在给他挤奶似的,实在是太奇怪、太……色情了。 偏偏伊青不慌不忙,黎锦秀叫疼就慢,黎锦秀忍不住轻喘了再稍微重一些,将这个原本应该是很快的过程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黎锦秀感觉被按着的那只奶子又热又胀,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堵着,想要向外流出来,他双腿紧张地夹在了伊青的一条腿上,抓着伊青的衣袍和玉佩,慌乱地说:“伊青……要……出来了……” 伊青扶着他微微颤抖的背,轻轻揉捏乳尖中央的乳孔,说道:“嗯,我帮你。” 说完,黎锦秀便感觉到伊青的手完全覆盖了他那一侧的胸乳,冰冷的掌心裂开一道小口,柔韧的唇舌出现,含住了敏感的乳尖。 “嗯啊……伊青……” 鼓胀的乳肉被手指按揉着,乳尖被含入掌心小口吸吮,那根阴冷的舌头还不断地围着乳孔打转,像是想要从里面舔出东西来或者钻进去。 一阵阵酥麻又发胀感觉在黎锦秀的身体里像是无序的电流一样乱窜,他双腿夹紧了伊青,花穴和性器和前端紧贴在伊青结实的大腿肌肉和有点粗粝的衣袍上摩擦,连绵不绝的快感因此涌来,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怎么都无法达到高潮。 “伊青……伊青……” 黎锦秀微微阖上眼睛,轻喘着气喊着伊青的名字,伊青五指合拢,稍微用力,掌心口含着乳尖吸吮,在黎锦秀看不见的地方几乎将那一点红果吸得变形,忽然,感觉到胸前有什么东西被吸出去了,黎锦秀失声呻吟,浑身颤抖,死死贴在伊青腿上的花穴深处也带着酸涩涌出一股水液。 “嗯啊……哈……” 伊青覆盖在他胸前的那只手还在缓慢地吸吮,黎锦秀轻声喘息,稍微回过了神。 “这……到底是什么……” “是……” 伊青停顿了一下,又伸出另一只手去逗弄他仍旧鼓鼓的那一侧小奶子,黎锦秀随着他的动作轻声地喘:“你、你轻点……是什么?” “你以为是什么?”伊青放轻了动作慢慢地揉。 黎锦秀眼神朦胧,说道:“……你敢说是精液,我就和你拼了。” 在子宫里折磨了他一天的精液又在胸前像乳汁一样被吸出来,黎锦秀想想都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伊青失笑:“不是。”本来还想逗逗他。 “灵髓,是我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和我的身体、我的头发或者这些玉饰没有区别。” 差不多吸空了一只奶子,伊青松开手,黎锦秀感觉到那湿软的舌头还恋恋不舍地舔弄了一下乳孔才收回去,消失在伊青的掌心。 “嗯唔……这边,快点……”黎锦秀忍不住催促。 伊青却不着急,他的手伸下去,抚摸着浸泡在水中却泛着不同湿意的花穴,花穴大半都贴在他的大腿上,伊青只能摸到一点柔嫩的肉缝。 “吃个奶都能吃出这么多水,真的还要吗?” 伊青指尖在肉缝里抠弄,同时水里的发丝静谧生长,裹住了黎锦秀的性器,黎锦秀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靠着他的腿想把他的手指挤出去,微微酸胀的花瓣因此分得更开了,花蒂被压扁,带来一种酸涩麻痒,花穴穴口因此收缩翕张,将伊青衣袍的一块布料都嘬了进去。 “衣服……衣服……” 材质硬挺、有着不易察觉的暗纹绣花布料卡在湿软的穴口带来点刺痛,黎锦秀受不了,差点哭出来,伊青托着他的臀让他别乱动,随后分开黎锦秀的双腿,看到了令人血脉偾张的一幕。 被发丝缠着的淡色性器高挺,铃口跃出水面,水中,颤抖着的腿根之间,泛着红的嫩穴张开颤抖的花瓣,花蒂翘着收不回去,下方的嫩穴却像是贪吃一般死死咬着一小块带着绣花的黑色布料。 伊青的手指在柔韧的臀肉间又深陷了几分。 “伊青……” 黎锦秀忍不住想自己去将那可恨的衣袍扯出来,伊青却按住他的手,于是黎锦秀看到,两缕发丝如水蛇一般游过去,一缕栓住了那一角衣袍,试探地往外扯,另一缕却缠住了花蒂—— “啊——!” 衣袍被扯出来的时候,花蒂也被缠住了往外拉扯,黎锦秀失声尖叫了一声,被衣袍拖动的花穴里失禁般吐出了一波看不见的水液。 “啊唔……啊……” 黎锦秀颤抖着抱紧了伊青的身体,想要将自己脆弱又敏感的地方藏起来,“别这样……受、受不了……呜……” “穴里太空了,是吗?” 伊青身上的衣服消失了,折磨花蒂的发丝也游走了,黎锦秀松了一口气。 花穴刚刚高潮过,却泛起了一阵空虚的酸痒,伊青说得不错,黎锦秀却不肯开口,只晕乎乎地抚摸着伊青身上垂下来的玉饰,让伊青把另一个奶子里面的东西也吸出来。 “胀……快点……” 伊青故意一手握住他的性器,一手替他吃奶子,黎锦秀被他伺候得舒服,脸上出现了餍足的慵懒和媚态,奶子里的灵髓流出来的时候,他也不使唤伊青,就偷偷在伊青的腰间磨着穴,轻声地呻吟。 但这一次,奶子里的灵髓都被吸没了,他也没能高潮。 性器硬挺挺地在伊青手里跳,花穴被磨得湿软,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好了。” 伊青收回了手,让黎锦秀看他自己布满了指痕的胸和肿起来的乳尖,黎锦秀却将性器往伊青手上送:“再摸一下……伊青……” “青”字他咬得含糊,跟撒娇似的。 伊青顺从地抚摸上他的性器,指尖滑过柱身,然后抚摸冠状沟,最后按住铃口套弄,他的手很大,虚虚握着就能照顾到黎锦秀觉得舒服的地方,很快,黎锦秀就察觉到伊青掌心一点湿冷,他已经习惯了伊青的构造,稍微挺腰就插了进去。 湿滑的舌尖顺着埋进来的阴茎舔弄吮吸,黎锦秀微微分开唇瓣,希望伊青能吻他:“想要……嗯啊……” 他胡乱地凑上去咬住了伊青的喉结,牙齿却磕得生疼,生理性眼泪瞬间就飚了出来。 “……疼……” 伊青一边将他的性器在掌心含得更深,一边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唇观察他的牙齿:“没事。” “舔吧,别咬。”伊青又把他的头按了回去。 黎锦秀含着泪舔着伊青坚硬的喉结,性器在伊青的手里插得更深,没一会儿就射了。 “舒服吗?”伊青问。 浴缸里的水稍微有点变凉,伊青打开了出入水口,而黎锦秀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仍在陷在高潮的余韵里,同时他那一直未曾被安慰的花穴在水中偷偷地收缩,黎锦秀都有点分布不清是流出去的水液热,还是被啜吸进来的水更热。 “伊青……”黎锦秀抬起修长的腿去勾对方的腰,他湿润的睫毛轻轻地颤抖,像是忍不住了一样轻声说:“……下面也想要。” 伊青拥着他,冰冷的手指陷入沾满了明显比热水更粘稠淫水的肉缝里,像是陷在了湿软的油膏里,他忍不住在里面搅了搅,换来了黎锦秀浅浅的抽气声,但却并没如黎锦秀愿而是向下滑动,按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湿润的后穴处。 “哪一个想要?” “……”黎锦秀答不出来,他的身体被开发得敏感,摸到哪里都会想起这里高潮的感觉,“都想要……” 伊青的指节陷了进去,像是陷入另一处柔软的销魂肉宴中。 “嗯唔……” 后穴穴口被按得松软了,伊青伸入长长的两指,指尖夹弄着那个敏感点来回地碾弄,黎锦秀舔吸着他的伊青,像是想要转移这承受不住的快感:“嗯啊……唔……轻、轻点……” 刚射了性器又逐渐勃起,而一直没能被抚慰的花穴酸痒难忍,黎锦秀不得不又叫伊青。 “前面也要……伊青……” 黎锦秀被伺候得太好,能叫人动绝不自己动手。 伊青却很享受他依赖自己的这种感觉,他说道:“用玉珠给你磨一磨,好不好?” “……嗯……” 一条圆润的云珠流苏缓慢地化出,自动地嵌入了黎锦秀的肉缝之间,像是有生命似的压在他的花蒂上顶弄,而另一端却钻进了空虚已久的穴口里,在湿润敏感的嫩肉里越钻越深,同时,伊青埋在后穴手指逐渐增加到了叁根、四根,而后悄无声息地换成了勃起已久的阴茎。 “嗯……啊、啊——!” 过大的龟头撑开后穴穴口时,黎锦秀像是从麻痹大意的糖衣梦里惊醒,他柔韧的腰身几乎弹出水面,舌尖微微吐出:“不、不……慢一点……” 伊青却顺势握住他的腰,将阴茎往已经扩张好的穴送。 同时,花穴的玉珠突然像断了线一样乱滚了起来。 黎锦秀后穴被撑得发胀,花穴里的肉壁被滚来滚去的玉珠顶弄,酸麻难忍,他啜泣出声,手指紧紧抓着伊青的肩头:“别动……唔呜……别……啊……” “你在咬我,咬得好紧。” 伊青低声说道:“黎锦秀,里面好热,还在流水。” “别、别说了……唔啊……” 黎锦秀勉强清醒的意识又被伊青狠狠顶弄过后穴某一点的时候变得迷乱,漫天的情潮让他的穴肉不断的收缩,花穴也难耐地包裹着那几颗玉珠,像是蚌肉包裹着它的珍珠,逐渐溢出粘稠的花液。 想要更多…… 黎锦秀舔着伊青的喉结,手指压在伊青的胸前,他微微翘起被伊青托着的臀,然后迎合着伊青的动作将那根阴茎吃得更深,他的性器立在两人之间微微的颤抖,忽然又被一缕冰冷、柔软的东西堵住了铃口,钻了进去。 “啊——!不要……不要插进去……” 敏感的尿道口被侵入,他一阵阵地打着酸涩难忍的尿颤,玉珠磨着花蒂也往下滑动,微微地顶开了女穴的尿口,几个地方同时被刺激,黎锦秀猛地扬起头,修长的脖颈伸展,带着热气的水珠从他湿漉漉的肩头滑落,他难耐地喘息,双眼微微翻白,痉挛的花穴喷出了一股透明的淫水,连里面的玉珠都被挟裹着带出来了两颗。 “……这么舒服?” 伊青伸出一只新的手臂,将那两颗玉珠捡起来,又摁了在湿软的穴口,穴肉顺从地收缩,像是主动将他手指间的玉珠吃了进去,然后又乖顺地含入伊青递过来的其他的玉珠串。 “嗯……”黎锦秀从来不吝惜在这时候掩饰自己。 伊青像是受了夸奖,性器微微抽出少许,又深深地插了回去,顶弄着后穴的敏感处,又深入插到难以置信的地方。黎锦秀哆哆嗦嗦地颤抖,他想要躲避,却又怎么都逃不开铺天盖地的快感,身体里烧了一把火,酥麻难忍又滚烫的熔岩随着伊青的动作四处流淌,从滚着玉珠的花穴里潮喷出来,从发丝堵住尿道口的性器流出来,从他无法合拢的嘴唇间溢出来,从他湿润的眼角滚落下来。 “嗯啊……伊……伊青……啊……” 水声摇晃,带着叮当的玉石敲击声,连呻吟都被撞得破碎,黎锦秀的双腿勾住伊青的腰间,在翻滚的欲海里沉迷,有时候连滑进了水里都没有意识到。伊青怕他呛着,只能多伸出几只手来,将黎锦秀团团地抱住,却因此也将浴缸塞得满满当当的,远远看来就像是一个青白色的人形茧,将黎锦秀彻底缠缚住了。 黎锦秀性器里的发丝开始抽插,后穴被贯穿,花穴被越来越多的玉珠进入,坚硬冰冷的阴茎隔着两层肉壁挤压乱滚的玉珠,身体深处酸痒胀涩、酥麻难耐,只会不停地流着水,他连一点挣扎的空间都没有,只能颤抖着身体、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嗯啊……啊……” 直到冰凉的灵髓灌入后穴深处,黎锦秀才察觉到那么一丝解脱的可能,他还未来得及庆幸,就因为后穴敏感的肉壁被粘稠又流动着的灵髓覆盖和发丝从铃口抽出而翻着白眼又攀上了高潮,“啊——不、不……哈……” 黎锦秀的后穴溢出灵髓,花穴潮喷,带着玉珠滚落的声音,前端也浠沥沥地流着浊液,伊青掐着他的下巴,两指伸出,夹着他的舌尖用力地碾了一下。 “喷水了,黎锦秀,都是你的味道。”又骚又甜。 黎锦秀大脑一片空白,他带着泣声呻吟,晶莹的涎液顺着伊青的手指滑落。 番外/彩蛋七简简单单骑个乘H “你、你别动……哈……” 将覆面散发的阴官压在床上,黎锦秀分开双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湿漉漉的阴茎,对准了自己湿软殷红的穴。 夸张的蕈状龟头浅浅地撑开穴口,伊青却掐着他的腰,不让他吃进去。 “这个姿势,你受不了。” 黎锦秀喘息了一声:“我要……” 做了这么久,伊青就像故意似的总是不肏他的花穴,黎锦秀难受。 “明天还要上班,要肿着去吗?”伊青问。 黎锦秀抓着他的手腕,身体微微倾斜:“别说得这么正义凛然……我现在只有这里没肿着了……” 他现在后穴肿得火辣辣的疼,性器铃口也是肿着的,虽然都擦了清凉的药膏,却还是泛着疼痒,乳尖更不消说了,红艳艳地胀着,哪怕是动作太大都会被凉风刺激到。 “你那么多只手……嗯啊……”黎锦秀的花穴吞了一小截伊青的性器,舒服得蜷起了脚趾,他唇瓣分开,眸色里流淌着水光,“把我托住,别肏那么深不就好了……” 伊青轻笑,声音带着欲色的喑哑:“好。” 他一只手就够托住黎锦秀,只是为了稳妥才用了两只,黎锦秀放心地沉下身体,刚好用花穴吃了叁分之一的阴茎就不肯再深入了,伊青却往下再带了带,说道:“你的敏感点有点深,这样才到。” “呃嗯……好吧……” 敏感点被肏到,黎锦秀软了腰,吐着舌头低声喘息,伊青便托着他的身体向上顶弄,过快的速度让黎锦秀叫都叫不出声,内壁软肉绞紧很快就吐出了一波淫水。 “嗯啊……我自己来……” 缓过了一阵后,黎锦秀骑在伊青的手掌上,双腿分开,花穴含着一根笔直坚硬的阴茎上上下下地起伏,透明的淫水带着绵密的泡沫不断从撑大的穴口溢出,将下面那一截一直露在外面的阴茎沾染上盎然春意的水色,甚至打湿了伊青坚实的小腹。 “唔嗯……好舒服……”黎锦秀让阴茎在自己的花穴里顶弄,身体一阵阵地发颤,“伊青……摸摸前面……” 伊青拒绝:“不能再射了。” 黎锦秀急得差点哭了:“那摸一摸……阴蒂……” 这次伊青没有拒绝,他伸出一只新的手臂,手掌盖在湿漉漉、肿乎乎的阴阜上,轻柔地揉弄,黎锦秀夹着他的手和他的阴茎摇着屁股蹭弄,他喘息着,眼神逐渐变得迷蒙。 伊青知道他要到了,突然托着他的臀向里面猛插而入,直直插入松软的宫口,又大力地抽出,然后又深深地顶进去,埋在湿热水润的子宫中射出冰冷的灵髓。 黎锦秀紧绷着身体尖叫了一声,花穴里一阵阵地抽搐,往外溢出透明的水液。 “你、你……啊哈……” 过于敏感的肉壁被伊青的东西冲击,黎锦秀连指责的话都没能说出,软倒在伊青的怀里溺水似的喘息。 意识在高潮里逐渐变得模糊。 五十八叫我棠春 早上八点,季云驰被黎家的阿姨叫醒起床。 他换好衣服来到客厅,没见到黎锦秀,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女生。她长发披肩、容貌清丽,身形偏瘦、四肢纤长,穿了水洗牛仔外套和微喇叭长裤,衣服的材质和版型不怎么好,却被她穿得挺有型。 这是谁? 季云驰第一反应是黎锦秀找的伴。 可是甭管床伴还是女朋友,黎锦秀总不至于让她穿得比原微还穷酸——季听潮会给原微买衣服,只是原微舍不得穿,老在家里穿自己那些洗得发白、缝缝补补过的旧衣服。 季云驰正胡思乱想,室内电梯抵达,滴地一响,黎锦秀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今天没穿以前那些板正的西装,白衬衫、西装裤,系一条深灰格纹的领带,搭配了线条简洁的浅卡其色短款夹克风衣,算是smartcasual的风格。 “都起来了?” 黎锦秀问道。 客厅沙发上的女生走了过来,黎锦秀对她介绍道:“这是季听潮的儿子,季云驰,我和他妈妈认识,之前他在医院里出了点事,我就将他接过来了。” “嗯。” 琼白看了看季云驰手上的伤,忽然说道:“你运气不错。” “什么?”季云驰疑惑。 琼白道:“回去问你爸吧。” 叶澜芝死前的事情太复杂,她弄不清楚季听潮和原微他们的爱恨情仇,更解释不清楚,但她可以确认,叶澜芝的断手中那个阴契核心内容是“十指连心”,他的报复与亲人相关,在鬼域里的高鸣父子会生死相系也是这个原因。 季听潮出事了,季云驰却没怎么出事,是因为黎锦秀带走了季云驰,保护了季云驰,否则他可能会受影响,更有可能会被叶澜芝一起拉进鬼域。 季云驰皱眉:“我爸怎么了?” 黎锦秀道:“我刚刚接到了你妈妈的电话,说他已经恢复了意识。” “先吃早餐,等下我送你过去。” 黎锦秀见季云驰仍目带疑惑地看着琼白,于是说道:“这是我朋友,她比你大几岁,你要叫她毕姐姐。” “毕姐姐。”季云驰老实叫人。 季云驰跟着两人来到饭厅,低头主动给原微发了短信询问情况,原微却没有回复。可能忙着照顾他爸去了,这么想着季云驰收起了手机,洗手准备吃饭。 叁人用过早餐,黎锦秀先让人见琼白送回学校。 考虑到琼白一向勤俭节约,太过高调恐怕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非议,黎锦秀还特意嘱咐用一辆不打眼的车送她。 “你居然还有这种车?” 看着那辆二十来万的白色新能源车载着琼白远去,季云驰坐在黎锦秀身边,讶异地扣上了安全带。 黎锦秀道:“跟物业工作人员借的。” “我就说。” 季云驰又忍不住问:“她到底是什么人?”说话不像一般人。 黎锦秀回道:“跟你爸请来的人差不多。” “噢……啊?这么年轻?”季云驰觉得自己之前见到的那一男一女就已经足够年轻了,琼白比他们还要年轻,靠得住吗? 他怀疑的神色呼之欲出,黎锦秀只简单地解释一句:“在某些情况下,天赋比努力更重要。” 季云驰明白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抵达首都军区总医院,季听潮醒来后已经转移到了第二住院大楼的干部病房,赵宁宁也在这里。 “妈,爸。”季云驰开口的声音还有点僵硬。 赵宁宁有一头乌黑茂密的短发,长相周正大气,她穿着深蓝色的套装,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现在她是连京市市政副协主任,听说接下来将要调往静海市任市委常委,副厅升正厅。 “你们来了,谢谢你,锦秀。” 赵宁宁起身对黎锦秀说道。 黎锦秀道:“您客气了。” 病床上,季听潮虚弱地睁开眼睛,神情游移。 “季书记还好吧?”虽然心知肚明,但出于礼貌,黎锦秀还是问了一下。 赵宁宁道:“应该没什么大事,接下来就是好好养着。” 她和季听潮离婚好几年了,哪里了解那么细,就算她问,季听潮也未必肯说。 跟黎锦秀说完话,赵宁宁看着季云驰,目光温和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问道:“云驰,吃早饭没有?” 季云驰垂着头,抿起的嘴角带着少年人的倔强,道:“黎哥带我吃过了。” 黎锦秀环顾病房却没见到原微和冯飞舟,应该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两人受了伤才没出现。他一个外人在这里有些碍眼碍事,没一会儿便借口告辞,正巧赵宁宁也有话想跟季听潮和季云驰说,于是主动将黎锦秀送到了病房门口。 “过段时间,请你来阿姨家吃饭。” 黎锦秀礼貌地应了,带着樊赤云转身离开。 离开季听潮的病房还没下楼,黎锦秀又遇到了苏棠春。她神色疲惫、脚步匆忙,像是刚刚才从哪里赶回来,但看到黎锦秀时,眼前一亮。 “黎总,毕小姐?”苏棠春径直问道。 “她回去了。” 黎锦秀让樊赤云在一边等自己,两人找了个安静的窗边说话。 苏棠春道:“昨天晚上,还要谢谢你请了毕小姐来帮忙,否则……张师兄可能性命难保。” 黎锦秀有些惊讶:“那么严重吗?” 他只知道那妖可能是买凶杀人,却不知道张无有被伤得那么重。 “嗯,那妖道行不浅,我和张师兄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还好毕小姐来得及时,救了我们俩的姓名。” 黎锦秀问:“那现在张道长还好吗?” “昨晚人就已经醒了,他的家人也过来了,应该没有大碍。”苏棠春道。 黎锦秀颔首:“那就好。” 苏棠春又问:“黎总,你能不能将毕小姐的联系方式给我?” 黎锦秀有些为难。 “我知道,道上的规矩,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谁收了就是自己的,我们不会抢,只是想要问一些问题,比如那只妖背后是什么人指使。” 黎锦秀道:“那我先问问她,再给你答复。” “谢谢你,黎总。”两人交换了联络方式。 黎锦秀想起早晨琼白说季云驰运气好的事,问道:“昨晚那只鬼的事,算是过去了吗?” “嗯,那只鬼已经被毕小姐收走了。”苏棠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瞒你说,我也是刚刚从季听潮朋友家里回来,他们都跟那只鬼的死有点关系。” “那鬼无辜被杀,又因为亲人的原因而执念深重,报复的时候也挑他们的亲人下手,所以昨晚上他们的家里人同样受了点牵连,不过不严重。” “不知道季听潮的儿子有没有受影响?”苏棠春又想起跟着黎锦秀离开的季云驰。 “他没事,我给了他一个九龙山的符。”黎锦秀说道。 苏棠春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我先去找原微和季听潮……”苏棠春看向病房的方向。 黎锦秀提醒道:“原科长不在,季书记和季云驰,还有季云驰的妈妈,他们在聊家事。” 苏棠春理解了黎锦秀的意思:“那我就暂时不过去打扰了。”季听潮这些人都有头衔,联络他们又用了假姓,摆明了是不想自己请道士这件事曝光。 她跟着黎锦秀两人下楼,又好奇地问黎锦秀:“黎总,你认识叶澜芝吗?” 黎锦秀摇了摇头:“不认识。” 苏棠春想起昨晚上的事叹了口气:“也是可怜人。” 虽然无法得知来龙去脉,但她和张无有已经将叶澜芝的事拼凑得七七八八,“我甚至都觉得,我好像在助纣为虐。” “但无论怎么样,害人是不对的。” 苏棠春没有因此迷茫,“还好关键时刻毕小姐拦下了他。” 黎锦秀听她的话,好像是半点不知道养猪的事情,道:“苏道长说得是。” “不用这么见外,黎总,叫我棠春就好。”苏棠春笑了起来,眼睛如月牙弯弯,“昨晚的事还要谢谢你和你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打招呼。” 黎锦秀也不再跟她客套了,轻笑道:“好。” 初夏和煦的微风温柔地拂过黎锦秀的发丝,却吹不进季听潮的病房。 室内冷凝的气氛像是冰冷的大手掐了季云驰的喉咙,他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父母各不相同的表情,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季听潮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疲惫。 赵宁宁道:“他不小了,云驰懂的事比你想象的多。” 季听潮抬眼,冷冷地看着从未日夜相处过的前妻,虚弱又费劲地说:“他不小了,难道你还小吗?你又背着我教了他什么?” “爸!”季云驰忍不住站了起来,“我妈什么都没说,你们离婚是我自己发现的。” 季听潮却只说:“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 赵宁宁差点气笑了,她拦住季云驰,对季听潮说道:“季听潮,我知道你这个人向来多疑,最爱以己度人,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连自己的孩子都算计?” “你是云驰的亲生父亲,他一直跟着你生活,我不能出于私心影响他对你的情感,所以你不让我接孩子、不让我管孩子,我就不接、不管。”赵宁宁按着季云驰的肩膀让他在凳子上坐下,“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不该那样做。” “你后悔了?”季听潮情绪激动却力气不济,脖子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声音仍是不大,“赵主任,我们可老早就说好了,季云驰是季家的孩子,不姓赵,你现在后悔了,想把季云驰的抚养权要过去,我同意,我们家老爷子也不会同意。” 季听潮重重地呼吸了几下缓和头部的钝痛感,随后闭上了眼睛,努力恢复平常的语气说道:“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季云驰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赵宁宁却说:“季听潮,我并不是来和你商量这件事,我之所以说出来,是想着当着你的面问问孩子的意见!”她语气不重,却掷地有声。 季云驰仰起头看着赵宁宁,心情复杂又混乱。 他妈刚跟他爸说想把他带走,他还是以为她只是在拿他跟季听潮博弈,可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我说了!季云驰还是个小孩,他懂什么?”季听潮满不在乎。 赵宁宁道:“我问的是云驰,不是你。” “云驰,你愿意跟我走吗?如果你愿意,妈妈会把你的抚养权要过来,以后你就跟妈妈去静海。” 季云驰双手交握,手心一片冷汗。 他愿意,可他担心他爸妈协商不好,又会把他送回来。 季听潮见此情景,冷笑了一声:“赵宁宁,你看到了,我儿子不愿意跟你姓赵。” 赵宁宁没有灰心丧气,而是对季云驰说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很大的事,你可以慢慢考虑。” 他们生下他没有跟他商量,离婚没有告诉他,也没有给询问他想要跟谁,但这一次,赵宁宁希望他自己做出选择。 “无论你选择接下来跟谁一起生活,我都是你妈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最后,季云驰也没有做出选择,不过他愿意暂时跟赵宁宁回去。 两人离开后,季听潮缓慢地合上眼睛,原本因为赵宁宁的行为弄乱的心境也恢复如常。 季听潮了解自己养了这多年的儿子。 从小到大,那孩子望向自己的眼神里都怀着孺慕、敬畏和爱意,也深为季家人的身份自豪,他怎么会被赵宁宁一两句打动就要跟她姓。只是这几年季云驰长大了、心野了、叛逆期到了,等他再长长,季听潮再敲打敲打,他就会明白,那些什么情事婚姻,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季听潮并没有拦着赵宁宁带走季云驰,是知道不能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逼急了。 放他出去冷静冷静也好,该回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回来,季云驰很聪明,他知道姓什么对他来说最好。 而且,现在季听潮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忙—— 他醒来后便得到消息,高家父子被抓了。 -- 季云驰(看到琼白):一个漂亮、身材好、气质好的女孩,穿得很穷酸,是不是黎锦秀的……噢,是朋友……噢,是道士!(其实不是道士 琼白(看季云驰):一男的……噢,一未成年男的,运气挺好。 季云驰(看到黎锦秀):今天居然换了休闲一点的风格,心情很好吗? 黎锦秀:做爱使人肌肉酸痛啊……今天穿宽松点。 (不同人的视角真的差别很大) 五十九选选男人试试……擦边 日上中天,黎锦秀差不多结束了上午的工作。 他丢开文件,腰背直挺挺地靠在椅背,坐着半天没动,昨天晚上做爱得太投入了,他现在都还腰酸背痛腿发软。黎锦秀现在很想脱掉衬衫稍微做一下拉伸,但是又担心助理们或者其他人突然要来汇报工作,那样的话他尴尬,他们也尴尬。 当老板,形象维持也是重要的工作。 “老板。” 门外传来易穹苍的声音。 黎锦秀道:“进来吧。” 易穹苍脚步轻快,脸上带着笑意:“今天还是去员工餐厅吃饭吗?” 银承总部大楼叁十五层,一共有叁个食堂,分别位于四楼、十七楼和叁十楼,黎锦秀办公室配有会客厅和休息室,可以在办公室里用餐,但他和以前用这间办公室的尹莘都不习惯在工作的地方吃饭,所以一般会选择去员工餐厅的包间用餐。 黎锦秀僵着腰站起来:“去吧……”肌肉酸痛,但他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两人走出办公室,进了电梯,看着电梯某个楼层上标注的健身房,黎锦秀问:“小易,我下午有几个会?” “叁个。”易穹苍将每个会议和时间精准地报了一遍,“……晚上会和峰崖传媒的张总聚餐,在国雍饭店。” 黎锦秀默默地思考。 每个会议之间都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晚上和那个张总也不知道会喝到几点,想去健身就只能占掉自己的午休时间,但是比起健身拉伸,他更想睡觉……算了,吃过饭还是上来睡觉吧。 吃过饭后,黎锦秀回休息室睡了半个小时,睡得不知天昏地暗,被易穹苍叫起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早上。 “老板?” 易穹苍见他衣着整齐却一脸呆滞地走出来,问道:“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黎锦秀否认:“没有,几点了?” “下午一点半。” “……噢。”原来下午了。 黎锦秀清醒了过来,还好自己没问车准备好没有。 易穹苍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没事吗?” “没事。” 黎锦秀稍微转了转手臂和肩膀,活动了一下脖子,说道:“会议资料给我再看看,第一个是北冥游空,那个做虚拟现实的游戏公司?” “对。” 五年前,银承新材料实验室与首都生物材料研究院共同研发的惰性钴基高温钛合金面市,大大地推动了医用生物材料、生物金属以及虚拟现实科技的发展,最新一代的虚拟现实传感器以及相关设备都会将液体惰性钴基高温钛合金作为生物传感器和可穿戴电子设备等设备的重要原材料,国内外相关行业的合作接踵而来,让银承的营收又一次突破新高,行业地位也得到了进一步地巩固。 这是尹莘当年做起来的最重要的一块业务,后来也顺理成章地到了黎锦秀的手里,只是很多人不知道。 惰钴钛是个卖方市场,银承占据产品优势,合作方的筛选很严格,只做稳定、有潜力的大买方客户,以减小滞存和短缺等问题出现的可能。黎锦秀作为半个外行人更是慎之又慎,会议开始前和助理们将材料快速地阅读了一遍。 北冥游空作为游戏公司成立才不到五年,靠着最火热的叁个游戏,目前工作最新收入已经做到了行业前叁,它没有被任何互联网大厂控股,核心团队依旧是初创团队,这在互联网行业里相对来说比较少见,但这也意味着它的抗风险能力可能会低于有大资本背书的企业。 “这真是新人初创团队?” 黎锦秀仔细地翻看着北游的资料,多少有些惊讶。 杨之夏道:“团队创始人都是本科同学,他们在大学还做了两个游戏,一个是益智类小游戏,叫闯九关,卖给国内的方块科技,一个是古风恋爱攻略向游戏,叫做情欲馆,卖给了新漓的鸣琴公司,这是他们的第一桶金。” 新漓国同属东亚文化圈,但尺度管理上更为宽松,情欲馆在鸣琴手里做了十八禁向的改良,已经成为了亚洲地区最为流行的中华古风成人向攻略游戏,不过这些跟现在的北游无关,杨之夏就没提。 黎锦秀由衷地赞赏:“不错。” 不过,合作另说。 晚上六点,做完团队复盘,黎锦秀又带着杨之夏和易穹苍前往国雍用餐。 峰崖传媒的张莞他只见过几面,不算特别熟,这吃饭次对方却明里暗里地透了一个消息——峰崖传媒的大股东魏洋准备减持股份,到时候一个南方的大资本入场,股价一定会上涨,如果黎锦秀感兴趣也想要帮忙,他们可以聊聊后续的框架方案和具体事宜。 黎锦秀推说自己不管金融投资这一块,也完全不懂,得回去再研究研究,饭还没吃完就找机会溜了。 他心里清楚,张莞找他干这事,要么是想利用他和背后的银承拉高股价,要么是为了促成内幕交易,哪个黎锦秀都不想沾。 回车上后杨之夏才对他说:“听说他们为了这事没少找人,张莞当年帮过徐董的忙,她不好意思直接回绝,这才推到您这儿,您不会生气吧?” 黎锦秀失笑:“我有那么小心眼儿吗?” “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就是个半路入行的园丁。”黎锦秀无所谓,“他们再来就说我还在研究学习,他们拖不起,自然就去找别人了。” 徐喻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提前下班,黎锦秀去健身房锻炼了四十来分钟,冲过澡后又进了水疗室泡澡。 黎锦秀从放在浴缸置物板上的冰桶里取出了提前叫人醒好的leroy黄头和一只白葡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坐进浴缸里,靠在头枕上。 宽大的电动按摩浴缸亮着柔和的光芒,空气漩涡带动水流和气泡涌动,像是轻柔地按摩在身体上。黎锦秀放松地抿了一口酒。干白入口有柑橘、蜂蜜和白花的香气,口感清爽、酸度明显,还有一点奶油和矿物质的味道,很适合泡澡的时候喝,但黎锦秀总觉得有些不满足。 由奢入俭难。 他惦记起了伊青的酒。 但是伊青的酒不是那么好喝的,他暂时没有纵欲的想法。算了,凑合吧,黎锦秀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又胡乱地对付了一口白葡萄酒。 喝着喝着,黎锦秀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单方面把伊青当成床伴是不是不太好?虽然伊青说自己愿意当黎锦秀的性爱玩具,但黎锦秀也不能那么过分,一直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 他也不知道这感情到底从何而来。 黎锦秀对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都没有概念,他只喜欢过尹莘、只爱过尹莘,也只和尹莘做爱,可最近跟伊青发生关系后,他彻底混乱了对灵肉的看法。 他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爱着尹莘的时候就能接受伊青,大约……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要不……再试试…… 喝下去的酒助长了黎锦秀的胆子,他打开手机找到了之前multiple酒吧杰里米的联系方式,让他找了个几个干净的男生过来,还特地要求不用上次那几个。 放下手机的时候,黎锦秀心脏才迟一步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他哥还在的话肯定会把他肏死在床上,而且这房子还算是他们俩的房子。 这么想着,黎锦秀突然又有点逆反的兴奋。 没半个小时,杰里米和其它的人到了。 值夜的保镖和阿姨将他们先行带进了娱乐室,顺带还送来了两大箱krug香槟。 那时,黎锦秀已经洗好了澡,换好了内裤和浴袍。听说人来了,他原本打算换一身衣服,但刚拉开浴袍他又停住了动作。 他就是奔着那个……擦边去的,换衣服干嘛? 不换了。 黎锦秀将腰带重新系好,拎着醒酒器走进了多功能娱乐室。 “你们好。” 他笑意盎然地打了声招呼。 杰里米和他带来的人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英俊帅气、唇红齿白的年轻男人,他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只穿了一件浴袍,浴袍腰带勾勒出细腰,下摆露出的小腿笔直修长,领口微微敞开,胸膛肌肉线条明显,白皙的皮肤上隐约可见暧昧的痕迹,这些暗色的痕迹给他本身干净清爽的气质增添几分神秘又直白的诱惑气息,看起来又纯又欲又坦荡,像是矛盾而统一的综合体。 “黎哥。” 直面他微醺的脸,杰里米有些脸红,都不敢靠得太近,“这是今天晚上陪你喝酒的人。” “乔安、阿勋、楚风、小逸。” 黎锦秀一一打了招呼,走过去,四个人自觉地给他把位置留了出来,让黎锦秀坐下。 杰里米道:“那我……” “先回去了。” 黎锦秀颔首:“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安全把人都送回去。” 杰里米点头哈腰地走了,黎锦秀让人开酒,问道:“都能喝吧?” “能喝。” “能。” 来之前杰里米就说了这个是大客户,爱喝酒,客户让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多问,不要多事,但就连杰里米都没想到黎锦秀会直接穿着这样进来,这不摆明了暗示要其他的服务吗?不过,看黎锦秀这张脸和这个身段,就算是其他服务怎么看都不亏。 几人蠢蠢欲动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一边开香槟陪喝酒,一边等着黎锦秀给下一步的暗示。 黎锦秀也忐忑又纠结。 不是因为廉耻心和想到了尹莘或者伊青,而是……他选不出来要试哪一个。 乔安是熊男,不是他喜欢的风格,阿勋是健壮肌肉男,也不是他喜欢的风格,楚风中规中矩,但也不够好看,小逸太瘦弱了,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掐着嗓子说话,总让黎锦秀想起幼儿园的小朋友。 好难,总不能一个一个或者一起来吧,那也太淫乱了。 黎锦秀选不出来,只能先带他们喝酒,最后顺利喝趴了叁个,只剩一个扭捏地搓着手的小逸。 “黎哥~~~~~他们怎么都醉了呀~~” 小逸说话的声音依旧打着颤,看起来神智还很清醒,黎锦秀轻咳了一声,将他拉过来了点,问道:“接过吻吗?” “……人家……”小逸害羞地看了一眼,低下头飞快地说:“嗯。” 黎锦秀有点试不下去了。 他怎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在欺负对方。 小逸却屁股一扭就坐进了黎锦秀的怀里,他搂着黎锦秀的脖子,羞赧又甜腻地说道:“黎哥~人家会接吻,人家知道的~” 他陪酒也做夜场,陪大哥喝酒、舌吻、边喝酒边舌吻都是职业基本操守。 小逸人瘦小,体重也很轻,抱着不难受,但是黎锦秀很不习惯,他身上的香水、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声还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让黎锦秀觉得抗拒。 有人说,情欲是荷尔蒙的吸引,一旦产生生理上的需求和喜欢,你就会觉得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会让人像是被勾住一样忍不住反复去回味。 看来,他和小逸之间没有这个东西。 但是……等等。 刚开始他对伊青也很恐惧、也很抗拒,伊青也没有味道可言,说不定没有这些,他也能行呢? “……你别动。” 黎锦秀轻轻抬起小逸的下巴,“我来。” “好。”小逸闭上眼睛,自然款假睫毛微微颤抖,像是蝴蝶。 黎锦秀缓慢地靠过去,他像是射击时盯着靶一样用力地盯着小逸涂了口红的唇,心脏却像被一只手掐着,高高地提起,胸口闷得像沉着铅块,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让他窒息到几乎不能呼吸—— 不行。 黎锦秀松开手,侧头看向一边。他劫后余生一样地喘气,胸膛剧烈地起伏,新鲜空气伴随着浓烈的酒味灌进肺里。 他不行。 他做不到。 他吻不下去。 “怎么……” 小逸迷茫地睁开眼睛,刚想问黎锦秀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就栽倒在一边,彻底地晕了过去。 房间的一个角落,宽袍佩玉的覆面阴官悄无声息地显出身形。 ---- 伊青:我每天就像是坐过山车,晚上能不能做上爱,全看黎锦秀抽到了什么心情的签。 黎锦秀:下下签,今天我试试其他人…… 伊青:okay,bye…wait,你想要试什么? 黎锦秀:试试能不能把我哥气活,能不能把你气跑。 六十找1试试替身 p o18 l.c o m 黎锦秀回过神,发现小逸倒向了一边,像是睡到了。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地想,到底哪里不对呢?明明他很喜欢接吻,怎么会吻不下去? 黎锦秀起身环顾着身边醉的醉、睡的睡的这几个人,突然恍然大悟。 应该是撞型号了。 即便不找跟尹莘长得像的人,他也该找跟尹莘体型、风格相似且是1的人,黎锦秀思维滞涩地思考,那挺难找……不对,其实有一个……伊青,伊青算是尹莘的plus版,各方面都plus,plus到他有点受不了。 但是,有个问题是,伊青不是人,脸还被盖住了,亲不了。 黎锦秀现在只想找个能接吻的试试。 他醉醺醺地走出娱乐厅,叫人来照顾几个醉过去的人。佣人见他走路都有点东摇西晃,连忙问要不要准备解酒药和解酒汤,黎锦秀摆摆手,模糊地吐出“不用”两个字,结果转头就冲进了最近的洗手间里吐了。 “锦秀,没事吧?”佣人雯姨在门外问。 他们家没有封建做派,从不叫什么少爷、小姐,多是家里长辈怎么称呼小辈,佣人们就跟着称呼。 “没事。” 黎锦秀撑起身体靠在盥洗台上,拧开水晶雕花龙头洗了洗脸,再抬起头时,镜子里出现了伊青的身形。 咒幡覆面、玄袍曳地的神官安静地站在黎锦秀的身后,看不出情绪,黎锦秀却不知为何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连水龙头都忘了关上。 伊青看到刚刚的事情了吗?他生气了吗? 没什么可生气的吧……他们也不是恋爱关系……就是上过一、二、叁……次床嘛…… “黎锦秀。” 伊青出声的同时,水声也停了,黎锦秀冷不丁地回过神,酒意去了一点儿:“……嗯,伊青大人,这么晚,找我有事?” 伊青看他神情迷蒙、眼下飞红的样子,心中原本的气消了叁分。 喝多了而已,犯不着跟醉鬼计较。 “你该睡觉了。”伊青道。 黎锦秀却说:“不行。” 伊青问:“那你还想做什么?” 黎锦秀靠在大理石台面的边缘,看着伊青说道:“我得去找个人,试试。”想看更多好书就到:h u nz irj.c o m 试什么不言而喻。 想起刚刚他抱着那清秀小男生的样子,伊青刚刚消下去叁分火气又起来了五分,可他还不能表露出来。 “你想找什么人?”伊青说话的声音如常。 黎锦秀有些苦恼:“我也说不太清楚……” “个子比我高,身体要很漂亮,但又不能太健壮,身材比例得好——头围、头型、脖子长度、脖围、肩宽、肩膀形状、头肩脖长的比例、胸宽……”黎锦秀伸出双手,隔空认真比划伊青对应的身体部位,“腰围、腰的长度、臀宽、腿部比例……像你这样,就很好。” 黎锦秀收回了手,“长相……我说不清……” 尹莘的长相很精致,没几个人能达到,还是退而求其次吧。 他又继续说道:“气质内敛、稳重,没有体味,不用香水和化妆品,除毛工作做得很到位,爱干净。” “……还有呢?”伊青问。 黎锦秀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得是1。” “不要0,不要0.5,只要有服务精神的1。”他床上床下都给他哥惯坏了,讨吻和骑乘是他能做的最主动的事。 “还不能是我身边的人。”否则多尴尬。 说完,黎锦秀摇了摇头:“万里挑一,难上加难。”这么明白地说出来,他都觉得自己的要求苛刻。 伊青差点没给他气笑。 “好,我给你找。” 伊青突然抓住了黎锦秀手腕,将他轻轻一拉。 空间变换,再定神睁眼时,黎锦秀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宽大的露台上。 远方高楼大厦、霓虹流光,他稍微转过头就能清楚地看到市中心的地标性大楼,而房间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像是一场名利场的聚会。 这场派对以睡衣为主题,黎锦秀穿着浴袍并不突兀,不过突然到了这里,他还很懵。 “这是哪儿……” 他正问着伊青,露台的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黑底银色细条纹睡衣套装的年轻男人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走了过来。 “……您好。” 像是没注意到露台有人,他有些惊讶。 黎锦秀迟钝地打量着来人的身形和长相——身高大概一米九,比例均衡,长相中规中矩,算是好看,整体的确很不错,起码外观基本符合他说的那些要求。 “您好。” 黎锦秀没注意到对方看不见伊青。 被黎锦秀直勾勾地打量,那个男人似乎稍微有点紧张,问道:“……您一个人在这儿,不进去玩?” 黎锦秀晕乎乎地编着谎话,道:“我……是被人拉来的,里面的人我都不认识。” “原来是这样。” 对方下意识地晃了晃酒杯,酒液里缓缓升起气泡:“您也是演员吗?是才出道吗?”看着面孔很生。 原来对方是演员,怪不得外形条件不错。 黎锦秀道:“……不是,幕后。”银承有投资一丁点娱乐产业,也算幕后吧。 “那老师您是做什么?”男人神情有些惊讶和惋惜,“导演?制片?还是编剧?” “就是幕后。” 觉得自己有点聊不下去了,黎锦秀往前走了半步,抬眼看他,突然问道:“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什么?” 那个男人先是下意识看向了房间里,看到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才回过头来,说道:“您在开玩笑吗?”圈内的这种聚会都会收手机,但是也可能会有有心人偷拍。 男人看着黎锦秀。 对方长相英俊、长身玉立、气质不俗,水润的眼眸带着明显的酒意,他浴袍敞开露出来的胸膛上还隐约有暧昧的痕迹,像是才跟谁厮混过。 居然带着这样一身痕迹对自己说出那样大胆的邀约…… 年轻男人心脏怦怦地跳,他原本应该拒绝,但又有点扛不住黎锦秀此时的神情和他可能会带来的刺激。 “只是一个吻?”他问。 黎锦秀颔首:“只是一个吻。” “……这边。” 他拉着黎锦秀的胳膊朝窗帘的方向走了两步,将两人的身影隐藏在阴影里,低声说道:“只是一个吻,多的不能做。” “好。” 他低下头便想要吻过来,黎锦秀下意识地躲开了:“等等——” “我来。”黎锦秀说。 那个男人尴尬地抿了抿唇:“好。” 黎锦秀握紧不知何时又开始出冷汗的手,缓缓地靠了过去。 这个人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也没有怎么化妆,他身上的气味闻起来并不讨厌,但是黎锦秀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从四肢到脊背再到头皮都有万只蚂蚁在爬,胸腔翻涌着一种想要逃跑的强烈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 他屏住了呼吸,停在了男人的面前,良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扑哧——” 对方突然轻笑出声。 黎锦秀像是终于被惊醒,他不自觉地退开了好几步,侧过头时余光里看到站在一旁的伊青:“抱歉——” 天啊,他在做什么? 他找人试能不能和别人接吻,还让伊青给他找人,还就这么让伊青看着。 天啊……他到底在做什么蠢事情! 黎锦秀浑身冒热汗,臊得脸通红——不止,他连脖子和胸膛都红了,整个人就像是烧了起来。 这时,那个年轻的男人说道:“你真的不是演员吗?你好像是在拿我当接受吻戏的练习对象。” 黎锦秀脑子里嗡嗡地响:“……差不多。” “慢慢来吧,有些人接受起来很快,但是有些就算喝了酒再随便找个人都不行,你上过表演课吗?老师会带你解放天性,多做那种练习会更有帮助。” “谢谢你。” 黎锦秀仍是不敢看他,“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是我的错,真的很抱歉。” 对方带着轻笑:“不用道歉。” “我叫林逾静,你叫什么名字?” 黎锦秀咬了咬牙,说道:“我叫周君墨。” “我好像没有听过你的名字,你是哪个公司的?” “……我还没签公司。” 黎锦秀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他已经快编不下去了,“咳……对不起……您……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谢谢……” “好。”林逾静体贴地进去了。 露台的门刚一关上,黎锦秀几乎是飞扑到了伊青的怀里:“走,快走!” 黎锦秀的脸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额间和唇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伊青好笑地搂着黎锦秀的腰,又逗他:“不试了?我再给你找两个?” 这是一个娱乐圈的聚会,再挑两个外形条件不错的人出来不成问题,虽然不能百分百保证是纯1。 “不试了!”黎锦秀忍不住将自己燥热的身体和脸贴在伊青体温明显低很多的身上,“……快走!” 再留下来他真的要疯了!!! 下一秒,黎锦秀便被伊青带着回到了家里。 回到卧室后,伊青还没说话,黎锦秀就先垂下了头:“……对不起。” “酒醒了?” “醒了。” 彻底地醒了,醒得不能再醒了。 黎锦秀从来没有这么觉得尴尬过,他感觉自己现在从脚底到头皮都有无数根小针在扎,扎得他坐立难安,一会儿冒冷汗、一会儿冒热汗。 “现在愿意睡觉了?”伊青又问。 “……嗯。” 黎锦秀飞窜地逃进了浴室。 看到干净明亮的镜子里映出自己的模样,自己露在外面的胸膛上居然还明晃晃地带着伊青留下的痕迹。黎锦秀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是发疯了、不要命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他也成变态了吗? 简直不敢想今天莫名被他骚扰的人会怎么看他。 不能喝酒了,真的不能再喝酒了。 “不要发呆。”伊青突然出现在黎锦秀的身后,解开了他腰间的系带,“洗澡。” 黎锦秀紧张地抓住他冰凉的手腕:“……我自己来。” 伊青困惑:“为什么?” 黎锦秀试也试过了,他应该知道自己不能接受其他人,但能接受伊青。 “……我……” 黎锦秀千头万绪、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跟伊青把自己的想法说明白,忽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不生气吗?” 换做是尹莘,他现在应该就被“收拾”了。 伊青语气不变:“生什么气?” 黎锦秀硬着头皮说:“……我明知道你喜欢我……” 虽然是伊青单方面喜欢他,还骗他承诺了婚书,但伊青对他有感情是事实。 “还让你替我找人……” 虽然他那时候喝醉了,但这也不是推卸责任的借口。 他利用伊青的身体让自己爽就算了,还利用伊青的感情,换做他是伊青,如果尹莘让他做出这种事,他的心里得疼到滴血、怄到吐血。 “我不生气,你有选择更好的对象的权利。” 伊青拉开他的浴袍,“再说,我比他们都好,黎锦秀,我并不惧怕被比较、被挑选。” 黎锦秀却制止了伊青的动作,他微微垂下头,看着伊青腰间一条组玉佩上的流玉,低声说:“我知道,你和我在意的东西不同,凡人的道德和因此可能产生的烦恼对你来说不成问题,但是……” “我不能当作理所应当。” “对不起。” 伊青似乎轻叹了一声:“黎锦秀,你永远不用跟我道歉。” 黎锦秀并不回应。 “好吧。” 伊青无奈,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找人试一试?” 黎锦秀道:“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和其他人发生亲密的关系。” 曾经,黎锦秀以为自己除了尹莘无法接受其他人,无论是情感上还是欲望上,但伊青的出现和他们之间的越线打破了他对自己的认知。 原来他可以心里爱着一个,又和另一个上床。 他和季听潮那种人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你能接受他们呢?”伊青强忍着情绪,问出这个问题。 黎锦秀惨然地笑了一下:“我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原来我也只是个庸俗、卑劣、耽于欲望的凡人。” “别骗自己。”伊青的手指轻搭在黎锦秀光滑的下颌线处,将他低垂的头抬起,“你不是,我知道。” 没有谁比伊青更了解黎锦秀。 “黎锦秀,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现。”但是那时候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黎锦秀死去,带着怨恨与后悔陷入轮回中。 黎锦秀推开他的手:“不用说了。” 如果他还能和别人发生关系会让他自暴自弃接受自己本来就不是专一的人这件事,不能接受也说明不了什么,他已经和伊青了上床,已经成为了季听潮那样的人,事已成定局。 “我说过,你不需想那么多,你可以将我当作死物。” 伊青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对他来说,黎锦秀从来都是世界上最大的那个谜团,他不明白黎锦秀的想法,又怕他胡思乱想、作茧自缚。 “你不是死物,伊青。”黎锦秀微微蹙眉,无奈地说:“你有自己的意识,应该也有情感,你不该被我这样的人伤害。” “你从来没有伤害我,反而是我在缠着你。” 黎锦秀这样好的人,怎么会伤害他呢?伊青很清楚,“黎锦秀,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自我折磨。” 黎锦秀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恨你做什么。” 刚开始被伊青抚摸的时候是被迫,但后面和伊青发生更亲密的关系都是他默许的行为,否则,即便他再不能反抗,他也会像今天晚上接触的那两个人时那样抗拒到痛苦。 但实际情况是,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都没有一丁点痛楚,甚至还因为高质量的性爱而心情变好。 如伊青所说,他看了伊青的身体就会喜欢,如伊青所说,伊青能让他很舒服。 这一切都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只能是伊青呢? 黎锦秀已经想清楚了答案。 因为,伊青很像尹莘。 他们分明有很多不同——伊青遮蔽了自己的面容,伊青的身高明显比尹莘高、身形也宽一些,伊青说话的声音比尹莘更为低沉,伊青的谈吐行事比起尹莘来也更加直接、强势……任谁看,都不会将两人弄错。 可很多时候,黎锦秀都会忍不住因为他想起而尹莘。 或者,更直接地说,黎锦秀没有将与尹莘长得有一点相似的尤诺当作替身,却在不知不觉间将伊青当作了替身。 伊青不是人类,他可以不计较这件事,但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 在这一点上,即便再怎么大方地承认自己的卑劣,黎锦秀都无法自我欺骗、无法自暴自弃。 “是我对你不公平,我对你……” 黎锦秀深吸了一口气。 “太坏了。” 看到黎锦秀向自己道歉时,伊青起伏的心潮间夹杂着不容忽视的疼痛。 他明知道黎锦秀是什么样的人,不该将黎锦秀逼到这样的程度。 无论红线会不会系上,他都会守护他永生永世,那么,黎锦秀只爱尹莘……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要难过。” 伊青想要再感受一下他的温度,但在快要触碰到他的脸庞时,又收回了自己的手,“黎锦秀,我走了。” 覆面的阴官消失无踪,连一阵风都未带起。 黎锦秀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浴室里,悄然滑落的泪水沾湿了脸颊。 他曾经失去尹莘,现在又亲手赶走了和尹莘最为相似的存在。 伊青到底是谁,又为何要缠着他,这些问题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伊青:先记仇,等红线系稳了,再算账。 六十一网站 伊青那一夜离开后,就再没有出现过,黎锦秀却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他在每天繁忙的日程中挤出了空余的时间开始为伊青制作衣袍。 作为业余人士,黎锦秀只是根据文物资料和自己的想法确定了衣袍的颜色款式,织布、绣花、打版这种工作还是交给了专业从业者。 想着伊青的衣服不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黎锦秀按照记忆画出与伊青衣袍上暗纹相同的图案和玉佩上的花纹——前者是十二文章和四只黎锦秀并不认识的兽类,后者是各类兽面纹、螭纹、龙凤纹等,黎锦秀记忆力很好,一比一画出来对他来说并不难。 画好了纹样后,黎锦秀找到布料厂家专门定织了不同颜色、不同质地和姆米数的暗纹真丝绸缎布料,分别用作衬袍、衣身、衣缘和外袍,又找了最好的手推绣师傅打样绣花。手推绣绣品比机绣绣品更精致,出品速度比纯手绣快一些,属于现阶段折衷的选择。 除此之外,他还跟着古法平裁的老师傅学习了如何依照纸样进行剪裁、如何使用缝纫机缝纫。 因为伊青说过,必须得是他做出来的衣服。 前期准备工作做好之后,黎锦秀比对着打好的纸样开始练习剪裁和缝纫。 黎锦秀天生恐针,虽然缝纫机上了保护的压条,滑溜溜的真丝布料也提前浆洗过,但他还是因为恐惧和谨慎做得很慢,大半个月过去才做出了一件像模像样的成品。 只是一件单品而已。 黎锦秀将它穿在了按照印象中伊青的尺寸修改过的人台上,检查着细节和针脚,然后又将它放在了一边。 他是苛求完美的人,这件衣服还达不到标准,只能算练习之作。 黎锦秀继续制作第二件一模一样的衣袍。 “锦秀。” 孙姨敲了敲并没有完全合上的门,然后端着一碗冰过的绿豆汤走了这间临时改出来的“服装工作室”,“先休息一下,喝点绿豆汤吧,你晚上也没怎么吃。” 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 “谢谢孙姨,先放一会儿,我等下喝。”黎锦秀头也不抬地依照纸板划线、裁布。 “好吧,那你一定要喝啊。” 孙姨知道,黎锦秀从小就这样,一旦沉迷在什么事情里——爱好也好,学习也好——就会废寝忘食。 “嗯。” 黎锦秀随意回应了一声,其实根本没有将绿豆汤放在心里,等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他定的闹钟响了。 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回紫文山。 那碗绿豆汤早就被中途来查看的孙姨带走了,黎锦秀根本没能想起它,他将布料和工具归置整齐,离开了工作室。 在他离开后不久,空无一人的工作室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伊青伸出手,指尖轻触残留了黎锦秀体温的半成品。 黎锦秀那样好,他舍不得放手。 次日,黎锦秀给叶帆、樊赤云等人放了假,被文琴派来的车接上了紫云山。 今天沉蓓也在,黎锦秀到的时候,她正站在园子里打电话。 “……甭老跟我在这吊腰子,家里就你黎市长一个大忙人?” 沉蓓嘴上说着指责的话,眼里却带着笑意,这时看到黎锦秀走进来,她又说道:“好了,不跟你说了,锦秀回来了。” “妈。”黎锦秀走到她面前。 沉蓓挂了电话,打量着黎锦秀,她微微皱起眉头:“你这几天是没有睡好吗?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稍微睡晚了点。”黎锦秀道。 两人走进屋里,沉蓓问他:“是不是工作上压力太大?我之前听说,有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的事。”黎锦秀轻笑。 沉蓓却若有所思地道:“可人家还专门跟我赔礼道歉。” 黎锦秀惊讶:“谁?” “冯飞舟。” 黎锦秀听到这个名字,略带不悦地蹙起眉:“他又做什么?” 他和琼白已经差不多了解了叶澜芝为何而死。冯飞舟是导致叶澜芝死亡的一环,他能忍住不将来龙去脉告诉沉蓓,是因为尊重程序正义,但不代表他能继续忍受冯飞舟这些人。 沉蓓道:“跟上个月军区总医院那件事有关。” “那天晚上,我们是抓了两个宁州过来的嫌疑犯,那俩人犯的事儿可能跟冯飞舟有点关系,我们就找他问询了一下,问完了就把人放了。结果冯飞舟下来后找到我,说他之前说话冒犯,得罪我儿子,让我不要让心里去。” “他什么意思?”黎锦秀原本只是厌恶,这下真腾起了几分火,“想给您扣公报私仇的帽子?” 沉蓓轻嗤了一声:“那也得他能。” “不过冯飞舟倒是神通广大,还特地查了你的身份。” “恐怕不是他。”黎锦秀心里有数。 沉蓓道:“我知道。” 黎锦秀问道:“那个案子结了么?” “没有,但差不多了。”沉蓓叹了口气,“起码六条人命,一个是嫌犯的情妇,一个是仇杀,叁个是因为生意纠纷,剩下一个是街道办事处的同志,因为发现了他们的罪行被灭了口。” 黎锦秀知道最后那一个是叶澜芝。 “遗体都找到了吗?”黎锦秀问。 沉蓓道:“找到了遗骨。他们自己运营了养殖场和屠宰场,每次杀完人后先分尸,再削肉剔骨,肉搅碎拿去喂猪,头颅、手、脚和骨头锯断了分批埋在荒山里。” “之前山里突发泥石流,几截烂碎的人骨被冲出来了,意外路过的人第一时间报了警。宁州警方那边比对了dna,发现属于某个跟嫌犯相关的失踪人口,这才开始重新查。” 黎锦秀想起了那截被琼白带走的断手,那应该是养殖户提前去取出来的,是那场泥石流的时候吗? “妈,这个案子的背后……” 沉蓓抬起一双分明的眼睛看他,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我们还会继续查。” 高鸣那天晚上突发恶疾,还莫名瞎了一只眼睛,兴许是知道自己下半辈子就这样了,他一口将罪责揽了。他儿子高赫轩却没那么能抗,一审就心理防线崩溃,能招的全招了,现在只差进一步的查证他们就可以扣人了。 黎锦秀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道:“好。” 沉蓓问他:“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难不成真记恨上冯飞舟了?还是因为季云驰?我听说那小孩在你那儿住了好几天。” “都不是。”黎锦秀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关心季云驰做什么,人家有妈。” 即便季听潮真出事,赵宁宁也不会让季云驰流落街头。 两人说着,走到了客厅,正在看书的沉竹实听了一耳朵,问道:“你们在聊季云驰?你兰姥姥提过,说他妈在跟孩子他爸家争他的抚养权。” “赵主任要季云驰的抚养权?”黎锦秀倒是有些惊讶。 沉竹实取下了眼镜,说道:“是啊,说动静闹得挺大,这眼看都要调去静海了,怎么又要起了孩子?那季家哪里肯放手,就这么一个孙子。” “那孩子,也不好弄。”沉竹实又想起季云驰无证危险驾驶的事,摇了摇头,“这一家子闹得鸡飞狗跳。” 沉蓓坐在她身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开口说话。 别人家的家事她不关心。 沉竹实又问她最近忙的事情了结了没,沉蓓将案子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沉竹实听到叶澜芝的事,惋惜又同情地问道:“那孩子家里人什么情况?” 早些年沉蓓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在一线扫黑,沉竹实也天天做噩梦,就怕沉蓓被报复、被灭口。 “那位同志姓叶,叫叶澜芝,他原本是孤儿,六岁的时候被领养了。” “他的养父母一个是水利局的科长,一个是公立高中的教学主任,两人叁十好几也没个孩子,就去领养了他,领养叶澜芝后没几年夫妻俩又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叶澜芝失踪后,他的养父母刚开始也积极寻找,后来又没声响了,还是他单位里关系好的同事替他登了好几年的寻人启事。” 沉蓓停顿了一下,“宁州那边说,叶澜芝还找到了自己之前被拐走的亲弟弟,只是亲子鉴定刚做出来,他就失踪了。街道办知道了这件事,也替他去吉安找过那孩子,但村里人说那孩子早跑了。” “跑了?”沉竹实惊讶。 沉蓓道:“对,就在叶澜芝失踪后不久,他弟弟偷了养父母的钱,又在家里放了把火后就跑了,现在也不知道下落。” “吉安?哪个吉安?” 黎锦秀突然觉得这个地名很熟悉 “颙南省的吉安市。” 黎锦秀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妈,叶澜芝的亲弟弟叫什么名字?” “宁州那边说,那户人家姓金,村里人都叫那孩子金叁。” 金叁。 黎锦秀突然想起季云驰死皮赖脸跟他回家的那个晚上,金子烛突然出来,告诉他—— “我帮你杀了他们,黎锦秀。” 晚上回到浅水湾,进了自己的房间后,黎锦秀第一时间将金子烛叫了出来。 “金子烛,叶澜芝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金子烛抱着胳膊盘腿坐在半空中,道:“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认识。” 黎锦秀道:“别装了,你知道他是你的亲哥哥。”叶澜芝都找过金子烛做亲子鉴定,他们生前一定见过。 “哪又怎么样?” 金子烛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没养过我,算哪门子的哥哥,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黎锦秀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季听潮和季云驰为什么会突然出事?那天晚上,高鸣父子、冯飞舟为什么都出现在了医院?” “我、不、知、道。” 金子烛忍受着抗逆仆契的痛苦,向来刻薄的面容又染上了嘲讽,“黎锦秀,你觉得是我在背后做了手脚,你有证据吗?还是你要冤枉我?” 黎锦秀的确没有证据。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对金子烛说道:“你知道张露的事,应该清楚叶澜芝和张露一样并没有报复的念头。” 如果叶澜芝死前最大的执念想要报复杀害自己的人,他早就缠上高鸣他们。 “叶澜芝死得冤枉,他不该成为厉鬼,成为别人的工具……” “你到底在道貌岸然地说些什么!” 金子烛脸色扭曲了一阵,“叶澜芝成不成厉鬼,关我什么事?早在他对我失约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杀了他。” 黎锦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叶澜芝死前最大的执念是拿回证据和接你回家,他不能杀人,因为杀了人,他不能再接回你了。” “他做到了吗?啊?”金子烛朝天冷笑了一声,“迂腐!可笑!无聊!就是因为他守着那些条条框框,才让我在金家又受了那么多苦!” 黎锦秀压抑着怒气:“你明知道他为什么做不到!”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金子烛指着自己,“我才是受害者,黎锦秀,我才是受害者!” “同为亲生兄弟,凭什么我要受那么多苦,而叶澜芝却可以舒舒服服地被人领养?” “这就是命吗?不是,是这世道对我不公!对我不仁!对我不义!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黎锦秀,你同情叶澜芝,怎么不同情同情我!?” “你受过苦吗?你知道被扔在在地窖里关上叁天生不如死的感觉吗?你知道被人像条狗一样拴在家里、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滋味吗?你的命那么好,你怎么不同情我?你怎么不把你的命换给我?” 黎锦秀疲倦地垂下眼眸,金子烛根本就无法沟通。 金子烛见他不回答,更是兴致盎然,说道:“你不是最爱讲道理吗?那你解释一下‘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们这些命差的人,为什么要承受这种不均?” 黎锦秀道:“金子烛,我不懂你们所说的命格、命理的那一套,但我知道,别人的幸运不是造成你不幸的原因,别人的幸运也不是剥夺你的幸运而来,这不是社会创造的总的财富和资产,不是别人多一点,你就会少一点。” “有什么区别!” 金子烛厉声反驳,“你的命好也一样体现在金钱上,你一个人就占据了那么多资产,你有没有想过……”他嘲讽地笑了一下,“那些命差的还吃不起饭呢?” “黎锦秀,你为什么不把你的钱都捐出去啊?你不同情那些人吗?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你以为我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吗?” 黎锦秀冷冷地抬起眼,“金子烛,你根本就没有道德可言,也不懂道德哲学和社会机制,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叁言两语就可以动摇自我的认知?” “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评价我?” 黎锦秀没有解释的必要。 金子烛的目的不是沟通,只是绑架黎锦秀,引起黎锦秀的愧疚。他根本不懂社会的分配机制,更不明白赠送背后的隐患——如果靠免费赠送就能让所有的穷人变富裕,扶贫和社会救济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再说,金子烛痛恨的也不是不公平,而是他觉得世道对自己不公平,如果金子烛富有,他只会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财富,而不是分出去,就像他只顾着嫉恨比他幸运的人,却从来不会同情比他更悲惨的人一样,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加害者。 “不管你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我都会将你送还给伊青。” 黎锦秀认识到金子烛的无可救药,决定眼不见为净。 闻言,金子烛大惊失色,扑上来抓住了黎锦秀的胳膊:“黎锦秀!” “我是你的鬼仆,你不能把我送回去!” 黎锦秀漠然地看着他,金子烛这种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眼见眼前无路又想回头了。 “是……我是做了一点事……”金子烛不得不低头,恨得牙痒痒,“但我没有害他们,我只是在网上发布了一点消息,让人帮我找叶澜芝的尸体,还告诉了他们,叶澜芝是被人害死的。” “那些网民做了什么,跟我无关,黎锦秀!”金子烛狡辩。 黎锦秀打开手机备忘录,然后递给他:“你知道的所有网址。” 金子烛不信任地问:“我给你了,你就不会将我送回去?” “那要看你给我的网址是真的还是假的。”黎锦秀注视着他,“金子烛,我是叁合的人,我清楚你们的手段。” 金子烛毫不犹疑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网址都写了下来,黎锦秀一看,花样还真不少,私密邀请制网站、私人存档资源库、需要虚拟代理的网站、每次登录都需要按滚动密码进行解码的论坛、还有各类镜像。 “我的账号也都给你了。” 金子烛不藏私,反正他都死了,祸害到其他人又怎么样。 黎锦秀保存了记录,道:“我会找人验证。” 让金子烛老实找地方呆着,黎锦秀给琼白打去了电话:“琼白,你有空吗?明天我们见一面吧。” “好啊!黎锦秀,正好我请你喝奶茶。” 六十二元灵 黎锦秀和琼白约在了首都文理学校门口那家出名的奶茶店。 临近期末,装修风格可爱温馨的奶茶店里依旧近乎满座,黎锦秀走进去,看到有学生坐在一起小声讨论最后一堂课的团队作业,也有人带着耳机和笔记本,啪嗒啪嗒地敲着论文。 “这里。” 琼白扎了低马尾,穿着短袖连衣裙,她坐在靠里的一张卡座,朝黎锦秀挥了挥手。 黎锦秀走过去坐下,琼白将桌上立牌菜单放在他的面前,大方地说:“黎锦秀,随便点!” “好。” 黎锦秀看了看,点了一杯茉莉奶绿。 琼白叫来服务员:“你好,一杯冰的茉莉奶绿,一杯桂花烤奶,一份抹茶千层蛋糕,还有一份开心果巴斯克。”她又问黎锦秀:“你还要什么吗?” “不用了。”黎锦秀轻笑着摇了摇头。 服务员下好单,又说道;“好的,我们的奶茶都是现做的,会稍微花点时间,大概十到二十分钟,可以吗?” “可以。” 服务员拿着单子下去。 黎锦秀看琼白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快乐,道:“这么开心。”他认识琼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 “对。” 琼白月经期的时候从来不痛经,还会有一笔可以任意支配的小钱钱,所以每到幸运周她的心情都特别地好。 切片蛋糕和奶茶上来后,琼白催促黎锦秀:“你尝尝。” 黎锦秀端起凝着水汽的杯子喝了一口,浓郁的奶香和香甜的茉莉丝滑地在齿间舌尖掠过,很是惊艳,怪不得小有名气。 “好喝。” 琼白开心地拿起勺子吃蛋糕:“我也觉得不错。”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黎锦秀道:“我拿到了一些网址,可能对你之前查的养殖户的事情有些帮助。”说完,他便将那个备忘录转发给了琼白。 琼白放下勺子,仔细地查看:“……这些都养殖户的?” “我稍微看了一下,不只是养殖户,算是灰色地带的交流中心。” 这些网站里里面不光有养殖户的版块,还有大量八字、符箓、法器的私人交易和悬赏信息,养殖户和悬赏一类的藏得最深。 “那我发给我姐姐,有个同事很擅长网络这一块。” “好。” 琼白将这些网址和账号发给了毕露白后放下了手机,她又问黎锦秀道:“你是怎么拿到这么多网址的?” “说来话长。”黎锦秀停顿了一下,“我长话短说。” “有个……朋友,送了两个鬼仆给我,这是其中一个鬼仆交给我的。”黎锦秀声音低沉不少,“其实这一次,叶澜芝和季听潮他们之所以会出事,就是我这个鬼仆做了手脚。” “他是叶澜芝的弟弟,在我偶然遇到季听潮和原微的时候认出了他们,所以背着我在网站上发布了信息。” 说到底,这一连串的事都是因为他失察。 “他是叶澜芝口中那个‘小小’?” “对。”黎锦秀道。 琼白思索了一下,又疑惑地说:“可我从来没有在你身边察觉到阴气。” 黎锦秀道:“他们法力低微,欺软怕硬,不敢靠近你。” 琼白想到黎锦秀说那个鬼仆背着他发布猪仔信息的事,说道:“这么说起来,叶澜芝的弟弟挺坏的?” “……是的,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心恶鬼。”黎锦秀也很无奈。 琼白叹了一声:“我本来还想让叶澜芝见见他,这样的话就算了,万一叶澜芝被刺激到了,就不是带着遗憾上路那么简单了。” “带着遗憾上路?不是……会喝孟婆汤吗?”黎锦秀问道。 琼白点头:“会,但是孟婆汤消去的是记忆,前世太强烈的爱和恨会在魂魄上留下印记,可能会影响人来世的性格或者选择。” “遗憾还好,像叶澜芝这种情况,只要来世的亲情足够滋养他,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上一世……会影响下一世,就像命和运一样?” “有点像,也不一样。” 琼白想了想怎么给黎锦秀解释:“所有的生灵在开始转世投胎之前都是元灵。” “元灵从母神的漩涡里出生——母神的漩涡就是传说中的女娲,接着来到地府开始投胎。每一个元灵最开始都是一张白纸,轮回开始后,每一世残留下的强烈情感会迭加在下一世出生时的魂魄上,就像……” “底色?” “对。” “每一世经历的事情,新产生的强烈情感也可能抵消掉上一世那些负面的情绪。” “如果抵消不了呢?”黎锦秀问。 琼白道:“魂体会越来越偏激,或者越来越麻木,由此生出的七魄也会不健康。” “命和运就相当于游戏结算的奖励,不仅是你上一世的行为会影响你下一世的命运,你祖宗长辈的行为也会影响你的命与运,不过时间跨度比较长,叁世或十世一个轮转都有可能。” “所以,佛教讲究因果自负,修来世,就像前世积德、来世享福,前世作恶,来世业力回报;而道教讲究承负,修的是今生,就像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 黎锦秀道:“我明白了。” “可那些道教做买家的人,就不怕给子孙后代带来祸事?” 琼白道:“第一,功德诱惑太大;第二,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地府到底是怎么运行的,每个人了解到的信息都不一样,就连我或者白姑姑也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第叁,不是所有人相信自己教派的道义,或者有一颗道心。” 原来如此,黎锦秀颔首。 琼白又说道:“黎锦秀,你不要将那个鬼仆的错归咎在自己身上,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 黎锦秀道:“我明白。” “如果真要论起来,你那个朋友倒是有些奇怪。” 琼白觉得很纳闷,“他明知道你是普通人,也不了解这些信息,更不知道怎么驾驭鬼仆,却将这种怀着恶意的鬼送给你,就像是送给幼儿园小朋友一个会吃人的怪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黎锦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会找个机会把他们还回去。” 琼白道:“也好。” “你不会操控他们,就可以多下一些言辞上的制约,这是最简单的言出法随,奴契会监督他们。”琼白又建议道。 黎锦秀道了谢:“谢谢你,琼白。” “不客气,对了,叶澜芝的案子有进展吗?我记得你说过,高家父子被抓了。”琼白问。 黎锦秀便将沉蓓告诉自己的内容告诉了她。 “我明白,办案讲究证据,就像叁合也不能随便抓人杀人一样。”琼白叹了口气,“叶澜芝的冤屈,还得再等等了。” 黎锦秀想到沉蓓的暗示,说道:“或许,等不了多久。” 果然七月刚过,冯飞舟涉嫌教唆杀人、贿赂、洗钱被捕,他那一夜过后大病了一场,知道细节太多,根本抗不住警察的审问,没几轮就全招了,而且还意外交代了自己最近参与的内幕交易。 同时季听潮涉嫌教唆杀人、违规出让土地、买官卖官、收受贿赂被双规,接受党内调查和刑事调查。 而后,一封实名检举信被人送到了纪委。 检举者,原微。 黎锦秀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第叁天见到了季云驰。 但这一次,他不是来避难,而是来告辞的。 “我要跟我妈去连京。” 季云驰原本锐利、厌世又桀骜不驯的目光变得平和了许多。 赵宁宁在季听潮的这次风波中也受到了牵连,原本应该升的正厅没了,又调整了职务范围,应该会坐一段时间的冷板凳。 他坐在沙发上,对黎锦秀说道:“还有,我妈和我去跟施先生一家道了歉。” 季云驰看到在职场上意气风发的妈妈为了自己低头道歉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但是赵宁宁却说她作为家长,没教好他,就应该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知道错了。” 黎锦秀道:“嗯。” 季云驰抿了抿唇,终于按耐不住问:“你不问问我爸和原微的事情?” “我没有那么八卦。”黎锦秀道。 情人反腐不算稀奇,尤其是叶澜芝的死还跟原微有关,而且就算原微不检举季听潮,纪委和警察扣住人的时候就他们说明已经掌握了完整的证据。再说,最初季听潮被翻旧账的消息能那么早传出来,老季的话大概也不太管用了。 “那那个……鬼呢?”季云驰又问。 果然,黎锦秀专注地看向了他:“你知道他是谁了?” 季云驰点头:“被我爸他们害死的人,他叫叶澜芝。” “原叔叔在浴室捡到了一张我爸没来得及销毁的电话卡,里面有他跟高鸣他们的通话记录,警察还恢复了短信,听说有关于叶澜芝的东西。” 虽然季云驰并不了解那个人,但是他觉得,叶澜芝活着的时候一定和黎锦秀一样是个好人,因为他变成鬼了都没有伤害季云驰,只是问他要证据。 他爸那时候之所以在浴室受伤,应该也是和他一样,被突然来要证据的叶澜芝吓到了——季云驰问过季听潮这个问题,季听潮并没有否认。 “原来是这样。”黎锦秀轻声说。 季云驰沉默了下来。 他原来以为自己能够成为季听潮,但当他真正地直面季听潮背后的黑暗时,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也接受不了。 权力真的那么重要吗? 或许,对他来说,可以不那么重要。 “我准备改姓,跟我妈姓。”季云驰突然又说,“可能别人会说我白眼狼,看到我爸出事了就把姓改了,但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不想要再姓季了。” 其实季云驰提出改姓这件事远在季听潮被抓之前,这是他答应跟赵宁宁走的条件,所以那时候赵宁宁才会跟季家闹那么厉害。 黎锦秀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你看,我说过,你会找到自己的路。”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季云驰却眼眶酸涩,他低下头喝茶掩饰自己的窘迫,而后说道:“谢谢你,黎锦秀。” 那声音很轻。 季云驰走的时候,黎锦秀还送给他一份礼物—— 之前他没带走的教科书和习题册。 “……起码让我过一个暑假吧。”季云驰终于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神情。 黎锦秀道:“时光宝贵,你都浪费那么多时间了,不要再拖延了。” 季云驰微微撇下嘴角:“你这种学霸怎么能体会学渣的痛苦。” 黎锦秀想了想,憋出了一句话:“加油,季云驰。” 闻言,季云驰眼睛一亮,但又忍不住笑了,他脸上矛盾地带着难为情和嫌弃的神色:“黎锦秀,你好土。” 还“加油季云驰”,土爆了。 季云驰离开后,黎锦秀回到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 房间内,传统服饰常用的T型衣架上放置着一套玄中透紫的衣袍。 暗纹和刺绣交织的深紫色锦缎拖尾深衣袍搭配玄色的燕尾素纱襌衣,衣袍宽大的袖缘上绣着金纹,缘边一道红色的掐牙,袖口收袪,穿上后袖子自然形成垂胡的效果,看起来华贵、肃穆、端庄而优雅。 这是黎锦秀给伊青做好的衣服,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送给对方。 也不知道伊青会不会喜欢。 -- 先进新副本了,叶澜芝的事之后还会出现。 六十三情欲馆(一) 又两日,黎锦秀到卬东市出差。 严格来说,是应北冥游空总裁兼董事长卫劼邀请,去他们的公司参观。 北冥游空是互联网公司,又是面对年轻受众的游戏行业,所以公司内部的装修风格、企业文化、公司氛围以及员工的穿着打扮、说话方式都与银承这种老牌实业集团不同。如果来的是银承其他上了年纪的老总兴许还会有点不习惯,但黎锦秀本来就是年轻人,也曾经在年轻的公司里工作过,根本不需要卫劼这边做常识性的介绍。 进入北冥游空大楼,卫劼说道:“黎总,我们先看看虚拟设备实验室吧。” “好,谢谢卫总。” 卫劼比黎锦秀刚好大了十岁,长了方中带圆的一张脸,微胖,身高一米八左右,穿着灰色T恤和休闲裤,戴了黑框眼镜,这种熟悉的装扮和他简明随意又夹杂着术语的说明方式让黎锦秀有一种回到学校的恍惚感。 如今,侵入式和非侵入式的脑机接口技术在医疗方面的成熟应用推动了虚拟现实市场的蓬勃发展,不过出于安全性和防沉迷的考虑,现在绝大部分合法的娱乐性虚拟现实设备都是非侵入式装置,提供半沉浸式体验。 北冥游空新研发的虚拟设备在脑机接口方面进一步的改进,使玩家的沉浸感更强,极大程度上提升了游戏体验。 在卫劼的介绍下,黎锦秀让易穹苍和杜斐体验了一下他们最新的舱式设备。 那是一个悬空的一体支架式游戏空间,配备了具有脑电信号双向读写芯片的头戴式装备,能够实现眼球追踪、动态视觉反馈的显示设备,高度拟真效果的听觉设备,以及全身各个肢体和关节佩戴的定位器。设备运行时,人体可以实现叁百六十度躺卧跑走,翻身和旋转也不在话下。 “如果是很激烈的战斗类游戏,玩家不会很累吗?”黎锦秀问道。 卫劼笑道:“不太会,虚拟现实游戏重点还是脑电控制,全身动作主要是起到一个投入的效果,而且游戏设备都会根据游戏的种类提前设定好动作替代,比如说,可以以小幅度的动作代替游戏里激烈的、成套的动作,这一点与传统的手柄操控或者按键操控没有区别。” “当然,如果是健身类游戏,就可以去掉脑机模块,相当于游戏设备就是一个健身舱室,但没什么必要,效果不如直接健身。” 黎锦秀颔首。 他们参观完实验室和办公室区域,卫劼带着黎锦秀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了展示厅。 这里陈列着北冥游空旗下所有游戏的角色立牌、非物质文化联名工艺品、奖杯奖章以及主创与玩家们每一次周年纪念的活动照。 卫劼从北冥游空现在的叁大台柱游戏《监牢出逃》、《星球捕捉大战》以及《心跳回转·恋系列》开始讲解介绍,然后依次回推,最后讲到他们团队创立之初的《闯九关》和《情欲馆》。 “……这两个游戏虽然已经不再属于我们,但是它们是我们北游最初的起点,给我们团队带来了第一阶段的胜利和第一桶金,所以我们还是将它们放进了公司的发展史。” 黎锦秀认真听完了,说道:“这么听下来,其实你们现在还是有在做最初的方向,休闲益智类游戏和这个……”他看着《情欲馆》的展示区,“这算是恋爱游戏?” “对,确切来说是女性向恋爱冒险游戏,黎总玩过恋爱模拟类的游戏吗?”卫劼问道。 黎锦秀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只玩过冒险类游戏。”说完,他又有点好奇地问:“恋爱冒险类游戏有什么不同吗?” “恋爱模拟类游戏最重要的就是与攻略的角色达成恋爱关系,所以可攻略主角的设定会和一般的游戏NPC和Boss不同,需要让玩家有想谈恋爱、想要攻略他的欲望,换成ACGN圈子的说法,就是需要设置突出的人设定位和萌属性。” 黎锦秀问:“那会出现玩家攻略不成功的情况吗?就是说,会有某个角色攻略难度非常大或者角色不会喜欢上玩家这种设定吗?” “有一些传统一点的恋爱游戏会这样设定,像是某个角色非常难攻略,失败了就会得到OE或者BE的结局,但现在我们做的恋爱向游戏不会存在这个问题。”卫劼解释了一下,“我们每个游戏的主角其实默认都爱玩家,与其说,是玩家攻略了自己想要攻略的角色,不如说,是玩家选择哪个角色来一步一步展示角色自己对玩家的爱。” “这跟我理解‘攻略’好像不太一样。”黎锦秀思考了一下,“这有点像玩家被角色攻略了。” 卫劼笑道:“有点这个意思。” “恋爱类游戏提供的是模拟恋爱中的情绪价值,我们不是在让玩家升级打怪,而是在让玩家体会爱与被爱。” “……爱与被爱?” 黎锦秀认真地看了看《情欲馆》的简介,问道道:“可是,《情欲馆》好像和你们其他恋爱游戏不太一样?性别还可选?” “对,我们那时候比较年轻,想要做一个大胆的、与众不同的恋爱游戏出来,所以有很多有争议的内容。” “主控可以自定义性征,也就是生理性别可以随便捏,可以心理跨性别,只要性取向为男就可以,因为《情欲馆》的主控就是妖,妖可以变幻。” 卫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另外,一般的恋爱向游戏默认每个男主的线是平行时空,各个主要角色不会知道其他角色和玩家发生了什么,但《情欲馆》不是,随着攻略线的发展,所有的角色都有可能知道玩家跟别人做了什么,之后又会有不同的剧情走向,所以当时很多人骂我们诈骗。” 《情欲馆》稍微有点名气后,就有人说《情欲馆》又吃耽美福利、又吃乙女福利,还有人说《情欲馆》是NP游戏,更一些偏激的人指责主控偷男性性器官或者女性性器官,一时间,玩家和玩家、玩家和圈外人都打得不可开交。 这些争议是卫劼他们最初完全没料到的,所以后来新漓的鸣琴公司提出要买《情欲馆》,他们马不停蹄地就把《情欲馆》卖掉了。 他们不做了,情愿保守一点。 鸣琴本来就是主要做成人向游戏的小公司,买下《情欲馆》后,他们将原本就十八禁的《情欲馆》改成了女性向性癖大混杂十八禁NP小众游戏《百妖情缘~幻梦中的情欲馆~》,主打一个邪恶混乱。 黎锦秀道:“的确争议太大。” 游戏公司要的是流水,《情欲馆》这种设定的游戏不可能大众化,很难拉新入场。 卫劼笑道:“这也算是我们的一个教训吧,不能光想着搞一个新奇的创作,还是得先厘清价值观和精神内核,这样才走得长远。” 参观结束后,卫劼等人请黎锦秀用餐,地方选在了卬东市一家本帮菜高端酒店。 酒过叁巡,卫劼放下酒杯,与黎锦秀谈话。 “黎总,你看过我们公司的情况,也试过我们的游戏体验舱室,我们是诚心要发展虚拟体验这一块,完全不用担心。” “卫总,我明白。” 饭局喝的是这边儿的黄酒,黎锦秀知道黄酒柔、好入口,所以刻意控制了量,现在人还很清醒,“之前在咱么总部见面的时候,您应该了解过,惰钴钛生产流程复杂、耗时长、定价不低,生产出来后的储存成本也很高,所以银承在客户选择和订单数量这些方面很谨慎。” 现在惰钴钛有国防军工、国内外高端医疗公司、科技公司、互联网公司的订单,出品量相对稳定,如果为了北冥游空增加产量,那么就要考虑成本控制和后续的风险。一旦北冥游空破产或者停止游戏设备生产,他们就有可能直接跑单,到时候都不说尾款和违约金能不能及时追回来,滞销的库存还得耗费金钱和时间重新寻找卖家。 卫劼拍着胸脯保证:“黎总,我可以给你签军令状,绝对不会出岔子。” “卫总,我很信任您,也相信北游的实力,要不然我这次也不会主动过来了,但是银承发展到今天,也是像北游一样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我也要为集团和集团里那么多人考虑,您说是不是?” “坦白地说,您要的这数量实在多了,咱们又是初次合作,别说董事会能不能通过,我都觉得有些超乎预计了。”黎锦秀伸出叁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这样,我也跟您交个底儿,减少这么多。” 叁成。 这是黎锦秀根据北冥游空现在的全息设备生产计划和体验服反馈情况定下的数量。 卫劼不太情愿。 他们现在新游戏的全息体验服反馈很好,所以希望能趁早铺开市场、拔得头筹,互联网时代的竞品日新月异,万一被其他游戏公司抢跑对北冥游空来说就是大不利。 黎锦秀轻笑道:“卫总,就这个数量我还得去跟董事会谈谈。” “兄弟,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卫劼先退了一步,“暂时这么定,我这边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次日中午,卫劼一个电话将刚准备登机回京的黎锦秀拦了下来。 “黎总,我这儿又有个提议!” 北冥游空的解决方案很简单。 为了避免硬件供应方面出现问题,他们早早收购了一个虚拟设备工厂,这个工厂除了供应北冥游空的虚拟设备之外,最近还接到了不少国内外小型游戏公司的代工单,这样即便他们自己的虚拟现实游戏销量不好,也可以保证设备生产方面的持续性。 可这对银承来说并没有解决核心的问题——银承考虑的是北冥游空的抗风险能力、支付能力以及订单的可持续性,那些小公司的订单是否稳定还未可知。 黎锦秀不动声色地应道:“您将具体的需求和资料发过来,我回去再好好研究一下。” 卫劼道:“好!对了,黎总,我再送您几台我们的设备和游戏吧,正好那些来代工客户的游戏我也给您捎上,您玩玩看。” 黎锦秀也是年轻人,说不定玩着玩着就对他们的产品和他们公司有信心了。 一天后,卫劼送来的虚拟设备和游戏就到了,不过黎锦秀并没有时间体验,他的日程表里满是其他项目,空余时间又忙着再给伊青做几顶配套的冠冕。 好马配好鞍,衣服都那么漂亮了,没有配套的首服怎么行。 周六下午,黎锦秀难得空闲,正沉迷于给做好的高冠、长冠、鹊尾冠配上不同的金珰、宝饰或者垂缨,突然就接到了杨之夏的电话。 “老板,北游之前早年卖给新漓鸣琴的那个游戏出事了,他们最新的全息设备导致数百人陷入昏迷,已经上了国外的新闻,国内应该很快也会发酵。” 黎锦秀放下手中红色的垂璎,问道:“鸣琴的全息设备是不是北游代工?” 杨之夏道:“是的,您之前说北游的事再推两天还真是推对了。” 黎锦秀是想让卫劼全额预付,没想到北游代工的全息设备先出了问题,这下整个项目都得先搁置。 “望云首府那边有几台北游送过来的设备,你们再在市面上收购几台北游及其代工的体验服机器,一起送到实验室做一下检测,看看是北游的问题还是鸣琴自己的问题。” 黎锦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卫总打电话来的话让他不要着急,先处理好这件事我们再谈。”鸣琴的全息设备出了安全问题,北游在问题认定、责任纠纷、赔偿处理以及公众舆论上都需要花时间,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个关口还得看卫劼他们团队的能耐。 “明白。” 挂掉杨之夏的电话,黎锦秀重新拿起那条红色的垂樱,将它固定在一顶东汉进贤冠的底部。 这时,苏棠春来电。 --- 伊青:他给我做那么漂亮的衣服、那么多帽子,他肯定爱我。 黎锦秀:不是,做着做着就把你当BJD了…… 伊青:纠正一下,我不是球形关节。 黎锦秀:MJD?陶瓷? 伊青:都不是,我就是个鬼娃娃(笑)。 黎锦秀:…… 六十四情欲馆(二) 尹家别墅一楼的小型会客厅,黎锦秀见到了苏棠春和张无有。 在黎锦秀面前不需要像之前那样遮掩,两人都穿着最常穿的叁清领道服,都梳起了道髻,苏棠春头上还戴着太极木扣一字巾。张无有在叶澜芝鬼域里受的伤已经完全愈合,看着气色不错。 “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黎锦秀直截了当地问。 半个月前,苏棠春曾经联络过黎锦秀,说张无有的家人想要感谢黎锦秀和琼白,希望能请他们去做客,琼白担心自己说话太直接,泄露了他们叁合身份,所以让黎锦秀婉拒了。 这一次上门两人的神色都隐约有些紧张,恐怕是有急事,跟做客无关。 “那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了。” 苏棠春看了张无有一眼,说道:“黎总,你知道最近有个国外虚拟现实游戏导致数百人昏迷的新闻吗?” “新漓,鸣琴?” “对,就是他们的游戏,《情欲馆》。” 张无有语气难得急切,“我妹妹张蒙楚也因为这个游戏陷入了昏迷。我检查过她和那套游戏设备,我发现,她不是因为游戏设备导致大脑损伤,而是被困在了游戏世界里。” “什么?”黎锦秀惊讶,“不是昏迷,是困在了游戏世界里?” 张无有点头:“嗯。” “我和棠春分别进去过。这个游戏是攻略男性的恋爱游戏,我不喜欢男性,所以无法成为主要控制的角色,只能成为设定相对死板的npc,棠春倒是可以,但她一个人在里面行动我担心她会遇到危险。” 黎锦秀有些疑惑:“这个游戏筛选玩家这么严格?”不应该啊。 游戏的目的是盈利,哪怕有风格和受众的选择,也不会在注册这一步就这么严格而精准地限制玩家,这等于是将大部分人往外推。 苏棠春说道:“因为那已经不完全是游戏的世界了,而是一个依托游戏产生的幻境。” “幻境?” 黎锦秀微微蹙眉,“这么说,其他那些受害者也是被困在了幻境?” “应该没错。”苏棠春说道。 了解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黎锦秀问:“那你们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苏棠春道:“黎总,我们想要一起进入游戏,现在却只有一套蒙楚的设备和游戏卡带。设备好买,因为出事,不少人都在打折出二手,但《情欲馆》的游戏卡带不好买,特别是蒙楚的那盒游戏还是让朋友从新漓带回来的原版游戏,不是国内发布的删减版。” “我们在网上查过,鸣琴的代工厂是国内的北冥游空,《情欲馆》这个游戏也是跟他们买的,然后我们又看到了北冥游空可能会跟银承合作的新闻,所以我们想知道,你这里有没有方法或者渠道可以拿到《情欲馆》原版游戏?” “这个不难,但是有一个问题。”黎锦秀道。 “黎总,你说。”张无有道。 黎锦秀说道:“据我所知,《情欲馆》是单机游戏,你们怎么保证你们进去后能够进入同一个幻境?” 张无有和苏棠春都愣住了。 他们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他们不怎么玩游戏,张无有甚至还问:“什么是单机游戏?” 一天后,黎锦秀早早下班,将张无有和苏棠春接到了望云首府。 之前送去检测的机器并没有问题,杨之夏不明白那些受害者是怎么出了事,黎锦秀却知道大概就是因为张无有和苏棠春说的那个幻境,于是他让人将设备和游戏都卡带都送到了望云首府。 宽阔的娱乐室内,放置叁台安装好的一体式虚拟设备,黎锦秀将手中写着新漓文字的游戏卡带递给张、无二人。 “我找熟人要了几张原版游戏的卡带。”还是跟现在焦头烂额的卫劼要的。 苏棠春和张无有眼前一亮:“黎总,谢谢你!” “不客气。” 黎锦秀问道:“但我上次说的问题你们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嗯,我跟师父借了法器,快递刚到。”张无有从怀中取出一条用五色线编成的长绶带,“五行线,应该能让我们进入同一个幻境。” 黎锦秀颔首,又问道:“进去后你们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或者说,万一遇到危险的情况,你们怎么出来?” 张无有回答道:“之前我们是靠修为硬闯出来的,后来棠春发现,在没有迷失意识的情况下,只要将仪器断电,自然而然就能出来。” “那还是最好还有一个人在外面?”黎锦秀说着,又疑惑地皱眉:“那么怎么沟通呢?” “我找了一个师兄,可以在外面守着我们,她很快就能到了。”苏棠春抓起五行线晃了晃,道:“至于沟通,五行线外加传音符,足够了。” 黎锦秀放心了:“那就好。” 叁人刚吃过晚餐,苏棠春的师兄棠桂就到了。 “我师兄姓唐,我们字辈又是棠,所以你可以直接称呼她棠桂道长。”唐棠桂稍微有点奇怪。 棠桂是个年约叁十的坤道,身高一米七,鹅蛋脸、眉清目秀,她穿着青色道服,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胸前挂着一块一指来长的雷击木令箭。 “施主,慈悲。”棠桂微微低头。 黎锦秀道:“棠桂道长不必客气。那你们请,我就不打扰了。” 安排妥当后,黎锦秀离开了娱乐厅。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冒险参与进去,只吩咐樊赤云注意娱乐室的动静,然后回到了给伊青做衣服的工作室里。 不知过了多久,黎锦秀终于打开了工作室所有的灯,将这个空间照亮如白昼。 黎锦秀解开袖口,挽起衣袖,将t形衣架上的衣袍一件件取下、迭好,放在充当工作台的四面平黄花梨枨画桌上,又将那些做好的冠依次摆放在旁边。 衣服做好了这么久伊青都没有将它带走,大概是真的走了。 他不会再来了。 黎锦秀微微抿起唇笑了一下,垂下的眼眸里却尽是落寞和疏离。 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黎锦秀移开目光望向对面的紫檀嵌百宝储物斗柜,准备找个收纳箱把衣服和首服都放起来。 他退了半步,却意外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 冰凉的温度贴在后背,黎锦秀毛骨悚然、冷汗直冒,他僵硬地回过头,看到伊青那张覆盖着咒幡的面容,“……你……” 伊青圈着他的腰,说道:“黎锦秀,我听见你在心中唤我。” “……我没有。” 黎锦秀下意识反驳,身体却放松了下来。 伊青道:“骗人。” “我经常听到你在唤我。” 伊青在黎锦秀耳边低语—— “‘不知道伊青会不会喜欢这个颜色……’” “‘不知道合不合伊青的尺寸……’” “‘伊青的衣服做好了,要怎么给他……’” “‘伊青还没来吗……’” “别说了!” 黎锦秀浑身冒热汗、脸也涨得通红,羞耻得想要挖个洞钻下去。 他终于想起司徒建兰曾经说过,只要多想一想对方,对方应该就能听到,但那不是要烧香吗?怎么伊青都能听到? 他抓住伊青的衣袖将对方推开,却又被伊青轻推了一下,抵在了桌子的边缘。 阴神高大的身躯迫近,摇曳的组玉佩晃动在两人之间,响声清脆。 伊青温柔地说:“黎锦秀,我很喜欢。” 黎锦秀狼狈地别过头,明明伊青没有再多做什么,他却觉得热得不能呼吸:“……只是答应了你,所以做了,没有别的意思,先放开我。” “不要。” 伊青单手托着他的臀,便轻巧地将他抱起来,放在了桌子边缘,“黎锦秀,我想……” “你什么也不想!” 黎锦秀如临大敌地后退,翻身从桌子另一边跳了下去,双腿发软地站在地上,“衣服做好了,我走了。” 伊青却突然消失了。 黎锦秀心道不好,转身就去够门把手, 可是下一秒,视野内的门把手却变成了伊青伸过来的一只手,细长的青白手指与他十指相扣,轻轻一拉,袖缘一抹红色滑过,就将黎锦秀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黎锦秀靠在他的怀里,心脏突突地跳动,后知后觉地地发现伊青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他做的那套衣袍。 伊青抬起另一只手勾起身前一条悬摆不定的组玉佩,说道:“黎锦秀,你对我真好。”黎锦秀做的衣袍,无论内外,都给伊青身上的组玉佩留了隐藏的开口,分毫不差。 “腰带要什么样子?”伊青问。 黎锦秀心慌意乱地抬起头:“……和袖缘一样的红色,最好是缎料,长一点……” 伊青在侧腰的一条玉佩的开口位置勾了勾,勾出一条玉带,然后轻轻一点,它就变成了一条暗红色的绸缎,系在了素纱襌衣外,如暗夜里垂下的长河,曳地逶迤。 “不错。” 黎锦秀很满意。 ……不,他飞快摇了摇头,他满意个什么,伊青满意就行了。 伊青手臂收拢,又将他抱了起来,黎锦秀慌乱地推他:“放、放我下来!” “你不想好好看看吗?” 伊青抱着他出现在那面宽大的落地穿衣镜前,“你给我做的衣服?” 镜子里,身高近两米的阴官头戴高冠,身着襜褕暗纹刺绣紫长袍,外罩玄色素纱燕尾衣,袖口暗红、缘边金绣,玉饰遍身、红绸系腰,本该是遗世独立、庄严华贵之貌,怀中却抱着个穿着现代修身衬衫和西裤的短发男性。 黎锦秀转过身,恨不得捂着自己的眼睛,:“……放我下来。” 这古今碰撞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他又不是什么特别娇小的身材,这么抱着他简直……不伦不类。 因为扭转了身体,黎锦秀那裹在衬衫长裤里的肩背和腰臀的对比越发鲜明,伊青一手托着他的臀,一手抚着他纤细的腰身,说道:“我觉得很好看。” “……别动手动脚……” 黎锦秀本来就腿软,被伊青这么一摸,身体深处泛起一阵食髓知味的酥麻,“……放我下来!” 伊青依旧抱着他不肯撒手:“我很高兴。” 黎锦秀当然知道伊青很高兴,每次尹莘看到他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后也是这样高兴。 尹莘小时候不能出门,只能靠书籍、家庭教师和音视频学习外界的知识,有时候病重或者刚做完手术就只能看看视频或者听听音乐。黎锦秀动手能力和行动能力很强,他总是会想方设法为尹莘准备礼物,只要他能做到。 尹莘身体脆弱,不能接触大自然,黎锦秀就用画笔、用绒线、用彩色卡纸、用塑料瓶用钩针给尹莘画出或者做出百花齐放的花园、百兽出没的森林、挤满了海洋生物的大海、星辰遍布的宇宙。 他还给尹莘做过飞船、建筑、船舶各类模型,做过风筝、灯笼、木雕各种小玩意,还画过自制的漫画、做过立体的音乐故事书、做过粘土定格动画、做过自己编程的小机器人。 黎锦秀用自己的方式将自己看到的一切美好捧到尹莘面前来,只希望尹莘能开心。 尹莘每次很开心,就像现在的伊青一样。 伊青明明没有心跳、没有气味、没有温度,被他扣在怀里的黎锦秀却直观感受到了他雀跃的心情,但是他们不该这样。 “如果你真的高兴的话,那……” 黎锦秀靠近他明晃晃有着一个耳洞的耳垂,“替我把尹莘叫下来吧,伊青大人。” 闻言,伊青一愣。 他沉默地将黎锦秀放了下来,消失在原地,而黎锦秀料到如此,并未多失望,他理了理衣服,走向那张枨画桌,准备将多余的发冠收起来,却发现那些发冠也都消失了。 黎锦秀有几分啼笑皆非的心情。 而这时,樊赤云敲开了房门:“老板,那位唐道长找你。” “好。” 六十五他给我做的衣服 壁外城,肖玟看到伊青出现在不远处,眼前一亮:“大人,你换衣服了?谁给你的?” 伊青道:“黎锦秀。” 肖玟仔细地看着衣服的暗纹绣花:“和你之前的衣袍一模一样,黎锦秀哪里找匠人做的,手艺这么好?” “他给我做的。”伊青隐隐有点炫耀的意思。 肖玟酸溜溜地说:“我也想要。” 伊青垂下袖子轻轻一甩,就将她甩飞到边上了:“做梦。” 肖玟勉强稳住了身体落下,她扶着白色的墙体站起来,有些生气地说道:“我又没有说找黎锦秀做,我要找我娘!” “……” 伊青算了算,“你娘今生十六,才高一。” “那又怎么样,一日为娘、永世为娘!我要去找我娘!”肖玟没好气地说。 伊青懒得理她,丢下一句旷工扣工资就进了内室。 肖玟冷哼了一声,说:“扣就扣!” 说完,她便跑去了阳间,来到了清湖市的一栋居民小区里。 肖玟的娘已经转世了很多次,今生又是一个女孩,她名叫岑灵越,高中生,正在放暑假。 岑灵越原本正坐在飘窗上看漫画,看着看着她突然困了,还没放下漫画书,就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孩出现。 “娘,给我做衣服。” 岑灵越摸不着头脑:“……我、我不会做衣服啊……” “不行,别人都有,我为什么没有?娘给我做衣服,我要你做的衣服。” “可是我真的不会做衣服,要不我买一件给你吧?”岑灵越感觉她有点气鼓鼓的,很可爱的样子。 “买的哪有做的好……算了,买的也行,我要特别好看的,比别人那件好看。” 岑灵越为难地说:“不能这样呀,我爸妈说了,不能跟别人攀比,每个人、每个家庭的情况都不一样。” “娘,你说得对。”女孩盘腿坐在地上,捧着脸,抬头看她,“只要是你给我的就好,我都喜欢。” 岑灵越道:“好。”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现在我有两本账簿,一本记载了所有人的姓氏,叫做姓簿,另一本记在了所有人的名字,叫做名簿,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名有姓,有可能有姓无名的,有可能有名无姓的,有可能无名无姓的。” “我发现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只记在了名簿上,没有记在姓簿上,而另一个有名无姓的人却没有被记在名簿上,这是为什么?” 岑灵越哭丧着脸:“我听晕了……能再说一遍吗?” 女孩又耐心地再说了一遍。 岑灵越思考着,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笔:“我们用集合理一理。” “什么叫集合?” “嗯,就是由一个或多个确定的元素所构成的整体。” “什么叫元素?” “嗯……你就当成一个人吧。” “好。” “假设集合s等于所有的人。”她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白纸上画下一个椭圆形,写上s,然后有在里面画了两个部分迭在一起的椭圆形,左边写上a,右边写上b,“其中集合a等于有姓的人,集合b等于有名的人,集合a和集合b相交的部分是交集……” “什么叫交集?” “你看图。”岑灵越在a、b两个椭圆相交的部分写上c,“这里就是交集,这里面的人属于a,也属于b,也就是说这些人有名有姓。” “明白了。” “然后这边,集合a减掉集合c这部分的差集就是有姓无名的人,我们命名为集合d;另一边,集合b减掉集合c这部分差集就是有名无姓的人,我们命名为集合e。” 这次,女孩没有问什么是差集,图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岑灵越又点了点集合s和集合a、集合b之间的空白,“属于集合s,又不属于集合a和集合b的,就是没有姓也没有名的人,我们命名为集合f。” “你刚刚说记载姓的是姓簿,也就是集合a的所有人都被记载在了姓簿上。”她在下方画了一个新的椭圆形,“这个姓簿就是集合x,是记载了所有人的姓的集合,这个集合的元素不是人,是姓氏。” “这里不能忽略重复的姓氏,因为集合a与集合x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也就是说这是个双射函数,它们是等势的,当且仅当对任意x属于集合x存在唯一a属于集合a…… “停,我晕了,娘。” 岑灵越道:“你没学过是有点复杂,这么理解吧,集合x是姓簿,集合m是名簿,集合a等于集合x,集合b等于集合m,集合x和集合m不属于集合s,因为它们里面的成员不是人,是姓或者名,是一个一个或者一组一组的字。” “集合x和集合m相交就是有名有姓的人的姓名,命名为集合n。” “一个有名又有姓的人,甲,属于集合c,他的姓名应该属于集合n,但是他的名字只出现在了集合m减去集合n的差集里,我们将这个差集命名为集合q。” “对,是这样。” “甲可能没有姓吗?” “不可能。”肖玟去阳间找人问过,的确存在和黎锦秀相关、名字叫做尹莘的人,是黎锦秀的表哥,已经去世了。 “那甲的姓可能被漏记吗?” “也不可能。”只要在轮回里活过,在生死簿上就会有名字,哪怕后来飞升或者跳脱轮回,除非…… “除非,甲的姓氏后来被划掉了!”就像孙悟空撕掉的生死簿一样,这样原本有的痕迹才会不存在。 不过,尹莘的名字被人划掉了?谁有这个权限? 岑灵越又继续说道:“一个无姓有名的人,乙,属于集合b,他的名字应该出现在集合q里,但是没有出现。” “是这样。” “他可能没有名字吗?” “不可能。”伊青存在都好几千年了,天地神灵都认可这个名字,月老庙也该认可。 “他的名字可能被划掉吗?像甲一样。” “不可能。” 肖玟查看过月老庙的鸳鸯谱,上面只有尹莘没有伊青,月老说过,鸳鸯谱是幽冥之书,上面的内容都是天地根据万灵有情与否生成,月老只是依照书里的情况为有情人系红线,没有谁有能力干涉或者更改这本书。 岑灵越苦恼地思索:“那是为什么?” “啊!不是一一对应!”她突然灵光一闪,“乙是不是有曾用名?” “我们班就有同学有曾用名,每次登记特别正式的资料的时候要填上现用名和曾用名,但是一般的情况就只需要写现用名。” ……轮回。 肖玟恍然大悟。 伊青偷偷地轮回过,他的现用名伊青没有出现在月老庙的红牌和幽冥之书上,是因为他现在的情并没有被认可,被认可的是他轮回时的情。 生死簿上的尹莘被划掉了,幽冥之书的伊青未被认可,伊青又缠着要和尹莘系着红线的黎锦秀—— 他还对黎锦秀那么好,又是送鬼仆,又是宁愿伤自己也怕吓着他…… 因为尹莘就是伊青。 不过有点奇怪,这样说来,伊青的情和有情者的身份似乎不是由天地认可?暂且不管了,谁也不知道鸳鸯谱具体依据什么规则生成有情者,月老那小童子也只懂点皮毛。 肖玟看着那张画满了圈圈的白纸,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容:“我找到机会整他了。” 岑灵越觉得她情绪怪怪的:“你不要做坏事哦……” “不会!” “娘!我的衣服别忘了!” 岑灵越从梦中惊醒,打了个冷战。 她梦到什么来着……有点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谁要她买衣服…… 六十六情欲馆(三) 黎锦秀推开娱乐室的门,棠桂望了过来。 她面如金纸,手上的五行线垂在地上,看着像是只剩了半截,而原本应该在一体式虚拟设备中的张无有和苏棠春却消失不见。 “棠桂道长,他们人呢?”黎锦秀合上了门。 棠桂喘息了两下调整呼吸:“我们被暗算了,对方就是想等张师兄和棠春一起进去。” “什么?” 棠桂解释道:“原本他们应该只是魂魄离窍进入幻境中,就像其他陷在幻境里的玩家一样,但对方使了阴招,将他们的肉身也拉进去了。” “现在五行线并没有断,还在他们身上,我偶尔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可我这边的传音他们却基本听不到了。” 黎锦秀想起张无有说的话,问道:“试过关闭机器吗?” “我试过,但他们没有回来,五行线还差点断了,我只能重新打开。”正说着,五行线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拉扯着在半空中绷紧了,棠桂抓稳手中的五行线往回拉,气喘吁吁地说:“我需要找人来帮忙,可现在五行线不能被放开,黎施主,你会道法吗?” “我不会。” 黎锦秀蹙起眉头,“棠桂道长,你把联系方式交给我号码,我帮你找人。” “好。” 棠桂交给黎锦秀几个人名和电话号码,黎锦秀一一联络,却只有一个人接电话,还要天早上才能到。 “这可怎么办?”棠桂心急如焚。 这么晚了安排飞机去接人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黎锦秀看着室内叁台空荡荡的一体式虚拟设备,突然说道:“我进去找他们。” “黎施主,不可,你不会法术!” 棠桂连忙劝阻。 “黎施主,里面是幻境,张师兄与棠春进去尚且都有时不时遗失记忆的时候,你不懂道法,恐怕一进去就会将自己当成那个世界的人!你不能进去!” 黎锦秀道:“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张无有和苏棠春是在他这里出了事,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棠桂道长,你等等,我去安排一下。” 说完,黎锦秀便转身出去了。 “黎施主!” 棠桂怎么都叫不住他,坐立难安地牵制着手里的五行线。 出了娱乐室后,黎锦秀分别给琼白和司徒建兰打去了电话。 琼白放暑假回家了,司徒建兰也还在九龙山,都需要明天才能过来。黎锦秀将情况告知他们,也说明了自己想要进去这件事。 “能拉道士肉身入幻境一定是大妖,恐怕比之前那个巨灵还厉害,我马上买票过来!”琼白没有阻拦黎锦秀,“你可以先进去,但是不要逞强,实在不行,你就用工牌往总部跑,我会联络在总部值班的同事,只要激活了工牌,他们就能直接拉你回总部!” “我和阿完现在就下山!” 司徒建兰道:“让那位唐道长一定要给你传音符!并且,你所有的符都要带上,包括地下那位大人送给你的那块玉,遇到危险一定要用,不要怕难为情!” “好。” 黎锦秀打完电话,将霍霖漓唤了出来:“霍霖漓,进入这种幻境,你会失忆吗?” 霍霖漓听完来龙去脉,道:“如果确定是妖,不会,我是人鬼,不会被妖的幻境影响。” “好,你跟我一起进去,我需要你在我失忆的时候当我的游戏提醒系统。” “是,主人。”霍霖漓毫不犹豫地答应。 黎锦秀交给霍霖漓一支手机,让他下好《情欲馆》所有攻略,无论国内版本还是国外版本,然后又找来叶帆和樊赤云,将后续的事情安排了,包括琼白等人明天早上会过来的事情,以及万一他天亮了出不来需要跟公司请假的情况。 两人想要阻拦,黎锦秀却说:“不用管我在里面做了什么,我不会让自己有危险。”他们两人只好暂且等待,万一有事就及时联络徐喻和尹朴声。 做好一切准备后,黎锦秀重新进入了娱乐厅。 棠桂仍是不愿意让他进去,黎锦秀便将自己找好的人告知了唐棠桂,然后说道:“棠桂道长,现在张苏两位道长在里面生死不知,我虽然不懂法术,但我有办法自保,你相信我。” 棠桂沉着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坚定:“好,黎施主,那我也不再废话了。” “我这里有两道清心符,可以使人从幻境中清醒,还有……” 她将胸前的雷击木令箭取下,和传音符、清心符一起递给了黎锦秀,“它能护你。” “不,道长,你这边还要控制五行线,你留着防身。” 黎锦秀只留下了清心符和传音符。 “好吧。” 见黎锦秀心中有成算,棠桂也不再劝他,她拉长手中的五行线,让黎锦秀捆在自己的腰上,“进去后,五行线可能会消失,不用惊慌,它还在,只是肉眼不可见。” 黎锦秀颔首。 准备晚辈,黎锦秀上了第叁台一体式虚拟设备,他在机器上插入《情欲馆》的游戏卡带,然后佩戴好所有的配件。 “开始游戏。” 《百妖情缘~幻梦中的情欲馆》进入加载页面和预设定页面,黎锦秀选择了默认语言和操作系统,随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卷古朴华丽的画卷。 画卷上面画着各类风格不一、身材各异的古风貌美男子,他们或宠溺地笑,或是高冷地回头,或凝眉深情垂泪,或是拈花风流一笑,形形色色、交织不断,最后五个最为突出的男人一一出现,伴随着缱绻多情的游戏系统声音。 “欢迎进入百妖情缘~幻梦中的情欲馆~” “请输入您的姓名、昵称。” 黎锦秀按照要求输入,随后系统又出现了捏脸和性别的选择,因为想要快速进入游戏,他全部都选了默认,最后按下了确定。 “百妖情缘,幻梦中的情欲馆,幻梦成真……” 画面陷入黑暗,黎锦秀的身体陡然失重,进入了游戏—— “锦秀公子!锦秀——!” 鸣雅伸出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仰起头望着树上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背对着鸣雅睡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身着黑袍、银发披散,一条腿支起,一条腿垂下,修长白皙的赤脚悠闲地晃悠在摆动的枝叶和光影之间,好不快活。 “又不束发、又不穿鞋!像什么样子!快给我下来!锦秀公子!” 鸣雅上前,一掌拍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大树剧烈地抖动,枝叶摇晃,连带着树上睡着的人都快要被晃下来了,就在这时,黎锦秀睁开了眼睛一跃而起,他身形轻巧地在树干之间跳跃,最后安稳地落在了地面。 “不要生气,鸣雅。” 黎锦秀拍掉粘在袖子上的落叶,“不过小憩一下。” 鸣雅拉着一张脸,训斥道:“您一个哥儿,成日里不穿鞋、不挽发,衣服也穿不整齐,像什么样子?” 鸣雅是家里的教习嬷嬷,年纪不过四十岁,为人古板、严肃,最看不得黎锦秀这副散漫而不修边幅的样子。 黎锦秀道:“我说过了,衣服太多、太复杂,我穿着不舒服,这一件就够了。” “鞋子太紧,木屐穿上难响,我都不爱穿,再说,你们不让我出门,那穿不穿鞋又有什么区别。” “挽发太麻烦,你们又不许我剪了,那只能披着了。” 鸣雅被他这些歪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您去看看!这四城一京谁家公子小姐像您这个模样!叁天后您就要嫁到弥玉家去了,难不成要给时黎家丢脸么?” 黎锦秀与她擦肩而过,轻飘飘地说道:“姑姑您教导得是,所以为了不给时黎家丢脸,我没答应要嫁过去。” “你——” 鸣雅惊讶地去追他:“你不嫁过去!?怎么可能?那可是时黎家和弥玉家的婚约,岂是您能说不嫁就不嫁的!” “姑姑这么着急,要么让夫人将你收为义女,嫁给弥玉片羽,也算全了一桩好事。”黎锦秀不轻不重地说道。 鸣雅气得脸发白:“公子越说越不像话了!”她比夫人都大,怎么能做夫人的义女。 黎锦秀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将气急败坏的鸣雅挡在了外面。 “开门!公子开门!” 鸣雅拍着门,黎锦秀充耳不闻,他走到房间里打开了里面的一扇窗,翻了出去,心中默数“叁、二、一”—— 再抬起头时,一个身着华服、银发高冠,风度翩翩、眉眼阴柔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时黎镜华,时黎家的少主。 “锦秀,你要去哪儿?”时黎镜华温柔地问道。 黎锦秀道:“随便走走。” 时黎镜华此时看到了黎锦秀沾了灰的脚,轻叹了一声:“怎么又不穿鞋?小心受伤。” “小时候,锦秀也不爱穿鞋,最喜欢让哥哥抱着走来走去。”他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了手:“哥哥抱你回去。” 黎锦秀不动声色地退后:“不用了。” 时黎镜华有些受伤地垂下眼眸,长睫如蝶翼轻颤:“我忘了,锦秀长大了,不喜欢哥哥了。” 黎锦秀微微蹙起眉头,目光落到在时黎镜华脚上那双华贵舒适的靴子上,说道:“少主,我说过,我想要一双靴子。” 时黎镜华听他只愿意陌生地称呼他少主,神情更加落寞。 “你是哥儿,不能穿哥哥送的鞋,否则会惹来非议,损害你的清誉。待你出嫁弥玉家,便可央弥玉家少主为你制靴。” 这个世界的哥儿和女子不能穿宽松舒适的靴子,只能穿紧绷绷的小鞋或者哒哒作响、高跷似的木屐,除非他们在嫁了人后求得了丈夫的同意,才能穿上一双方便行动又舒服的靴子,若是谁家女子或者哥儿能得到丈夫送来的靴子那更是引人羡慕。 黎锦秀只觉得可笑。 一双需要嫁人、求人才能得到的靴子居然能成为宠爱的标志,这到底是人,还是附庸? 时黎镜华见黎锦秀不说话,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呀……” “算了,我现在就叫人给你做靴子……” 黎锦秀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 “别生气,锦秀,我知道你还在弥玉家的婚约赌气。”时黎镜华安抚着黎锦秀,“可你也要体谅母亲,她一个女子,撑住时黎一族着实不易,只有与弥玉联姻,我们才有出路。” 这套说辞黎锦秀都听厌了。 这两天无论是夫人时黎红叶还是少主时黎镜华,天天就变着法儿在他耳边唠叨这话,说来说去,意思就一个“我们都无能,你不嫁你就是家族的罪人。” “那就不要撑了。” 黎锦秀反唇相讥,“既然一个大家族经营如此不易,我嫁过去能又抵几年?几十年后我死了,时黎家一样又要寻人依附,不如就此归顺弥玉或者其他家族,倒省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时黎镜华气急,抬起手就想给黎锦秀一耳光,黎锦秀却反应极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怎么不能说这种话?穷则变、变则通,你们自己不思进取,只想着联姻攀附,那不如即刻跪伏,别撑这个千年时黎的门面了!” 说完,他将时黎镜华的手猛地甩开。 “好、好、好!” 时黎镜华喉咙一甜,呕出一口鲜血来,他手指微颤,泪光点点地看着黎锦秀,哀戚地说:“说到底,是哥哥无能……哥哥护不住你……你怨我罢……” 黎锦秀蹙眉:“我怨你做什么,我们立场不同、利益不同,各自为己而已。”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你真当你是我哥哥,就……”黎锦秀看到他腰间的玉佩,“将你那块玉佩送给我。” “……啊?” 时黎镜华怔愣片刻,忽而又染上笑意,“这块玉佩是我心爱之物,原本就想在你出嫁那日送给你。”他解下了玉佩,递给了黎锦秀。 黎锦秀接过:“谢谢。” 时黎镜华还未反应过来,黎锦秀便跳上了窗台,再轻轻一蹬,又跃上了屋顶。 “锦秀,你要到哪儿去?”时黎镜华着急地问。 黎锦秀随意地朝后挥了挥手,低声呼唤:“系统,地图。” “好的。” 随后,一张时黎城的地图出现在黎锦秀的手里。 黎锦秀不太清楚自己是谁,但他知道自己不是时黎家二公子时黎锦秀,而是黎锦秀。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两个人,唯二能够相信的东西一个是系统,另一个他随身戴着一块玉玦,系统说那是系统仓库,里面装着他能够使用的道具。 他翻墙出了时黎家,来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按照地图上的表示找到了一个当铺。 “哟,公子,这么好的玉佩你就要当了?” 当铺掌柜看看黎锦秀,再看看手中的玉佩,惊讶不已。 这小公子看着娇贵貌美,又是代表时黎贵族的银发,可穿着太过简单,不束发,还光着脚,难不成是什么落魄家族的人? 黎锦秀道:“一个贵公子赏我的,我也不懂,您看着给吧。” 当铺掌柜怀疑的神色稍微平息了下来,他试探地给了一个低价,黎锦秀便同意了。 走出当铺,系统——也就是霍霖漓——轻咳一声,说道:“那块玉佩不可能只值十两银子。”不止不值,这玉佩还是时黎镜华和时黎锦秀的定情道具。 “我知道,我只想快点拿到钱。” 黎锦秀不以为意,“我跟你打个赌,等会儿那块玉佩就会回到时黎镜华的手上。” 系统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时黎家在这里等同于皇室,少主日日不离身、天天戴着到处溜达的玩意儿当铺怎么敢留,等他们认出来了就会送到时黎镜华那里去。”时黎镜华对外仁义,肯定会给当铺把钱补上。 “噢……”系统还以为黎锦秀知道了这是定情道具的事。 系统问:“那你怎么不直接跟时黎镜华要钱?” 黎锦秀道:“他不会给。时黎家不会给我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只会给一些虚头巴脑、华而不实的话语和‘宠爱’。”然后要求他奉献。 “先去吃饭。” 黎锦秀找了个饭馆,叫了两斤牛肉、一笼羊肉包子和一大碗羊肉汤,继续跟系统说道:“就拿吃饭来说,时黎家天天给我几份少得可怜的糕点、几个水果、一两壶花茶,我才十五岁,还在长身体,这都算虐待了。”靴子要嫁人靠男人,想吃肉也得求着给,这算哪门子的爱。 “……他们是怕你长太高了,哥儿比男人高,会被嫌弃。” 黎锦秀无语地咬了一口包子:“我没嫌弃比我矮的男人就很有礼貌了,还嫌弃我?自己长不高就让别人少吃,实在是用心险恶。” 系统讪笑了一声。 黎锦秀还真是全方位防打压,绝不内耗。 --- 上一章字数有点少额补一章 六十七情欲馆(四) 吃饱了饭,黎锦秀跑去成衣店买了双合适的靴子,又跟老板讨了条头绳将一头银发随意扎了起来,开始干正事。 “这时黎城都找遍了,怎么还是找不到那两个人?” 天擦黑的时候,黎锦秀踏上了回时黎家的路。 系统道:“应该是不在这里。” “那会在哪儿?” “可能会在弥玉那边。”游戏的主要剧情是在时黎锦秀嫁去弥玉后展开。 黎锦秀翻过院墙,道:“那我还真得嫁到弥玉去了?” “……嗯。” 系统话音刚落,黎锦秀便察觉到一阵风声逼近,汗毛直立,他猛地滚到一边的房梁上,紧紧地抓住了屋顶的脊兽,随即“轰”地一声,黎锦秀刚刚踩过的院墙处炸开了一道口子。 不敢想刚刚那一下打在他身上会是怎么样。 “时黎锦秀!你给我滚下来!”时黎红叶带着人站在下面,怒目而视。 黎锦秀借着屋脊掩饰自己的身形,快速地往某个方向逃去,时黎红叶见他还敢跑,怒不可遏地伸出手,一道道惊雷般的气劲儿在黎锦秀身侧砸开。 系统道:“我发现你身手很好。” 玩家进入游戏后,游戏操控系统对玩家来说就是能力上的加成,但是如果黎锦秀现实中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和敏锐的反应能力,那也白瞎。 这个游戏世界有功法存在,主控角色设定为天资很好的贵族少爷或者小姐,从小被溺爱所以从来不练功。游戏里也不需要玩家练功,因为主控遭遇的危险大部分都直接或者间接来自于男主,每一次生死关头也都会有男主来救。 “是吗?”黎锦秀没有记忆,只模糊有印象,“我好像是练过一点跑跑跳跳。” 他双手撑起身体,如离弦之箭滑过长空,落在了另一栋房屋的屋顶,身后已经被时黎红叶打得一片狼藉。 “这到底是亲人还是仇人,怎么这么能下狠手?” 黎锦秀翻过屋檐、扣住墙头,像是鹰隼一般轻盈地滑进了一个小院里。 系统问:“你到底在跑什么?”他怎么觉得黎锦秀像是故意引时黎红叶来追她。 黎锦秀道:“地图显示时黎家有个什么禁地,我想进去看看。” “为什么非得是现在?” 系统不懂黎锦秀的脑回路,这种事不应该半夜来吗? 黎锦秀稍微有点嫌弃系统的智商:“时黎红叶都来堵我了,你觉得我之后还有可能溜出来吗?她肯定抓到我就会把我关起来,一直到出嫁。” 从冷清的小院出去,是一片影影绰绰的竹林,黎锦秀听到身后传来时黎家众人嘈杂的声音,脚步不停地钻了竹林。 “母亲,锦秀进了禁地。”时黎镜华蹙眉,担忧地看着竹林。 时黎红叶抿了抿唇:“他早晚会进去。” “可不是现在,他才十五岁,我去把他带出来!” “不行!你上次进去差点没了半条命,你不能进去!”时黎红叶叹息了一声,“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使命,任他去吧。” “好冷——” 竹林里寒意刺骨,黎锦秀只穿了一件单袍,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穿梭,时不时抬头辨别月亮和星辰的方位。 四周越来越安静,黎锦秀知道时黎红叶他们不会再追来了,于是放慢了速度。 “系统,你知道这里有什么……” 黎锦秀还没问完,便看到竹林尽头出现了一座规制整齐的石墓。无字的墓碑被清冷的月光照亮,同时,无边的寒意从黎锦秀的脚底升起。 “……时黎家的禁地是一座坟墓?” “不止他家有,弥玉、连檀、阮鹤叁家也有,皇家姬氏也有。”系统道。 黎锦秀问:“为什么?” 系统道:“算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真相?”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神坠落了,大地上的虎、狐、鹤、蝶、蛇分食了祂的身躯,炼化神力成人,建立了现在的时黎、弥玉、阮鹤、连檀四大家族以及皇族姬氏,他们吃下神躯的先祖却在死后异化,重新变回了神躯。” “他们害怕神复生,夺走他们的力量,因此将各自拥有的神躯封印了起来,每五百年以上灵童子的血祭祀一次。” “时黎家要将时黎锦秀嫁给弥玉片羽就是因为有预言说时黎锦秀能生下上灵童子,时黎家怕其他几家和皇族来时黎抢人,自己拦不住,造成家族的伤亡,所以干脆先把时黎锦秀嫁出给最强的弥玉家。” 相当于祸水东引了。 “上灵童子被祭祀了之后,时黎锦秀生下的第二个孩子就能成新的皇,同时,他的夫族也会成为新的皇族。” “不过这不重要。” 系统翻遍了手里的攻略,“只算这个世界的背景。”游戏的主线任务就是攻略一个又一个男人,这个坠神的背景和上灵童子的预言只是为了推进情节发展设置。 黎锦秀难以控制地露出嫌恶的神情:“好恶。” 生孩子,还要血祭那个孩子,他们没问过时黎锦秀的意见就算了,有问过那个孩子的意见吗?更可恶的是,时黎锦秀又是生孩子,又是血祭孩子,结果受益的是他的夫家? 系统道:“这个世界就这样。” 黎锦秀看着那个无字墓,思索着:“如果神躯重新合并,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不知道。”系统提醒,“你是来找人的。” 妖的幻境只是借了游戏设定生成,追究这些背景毫无意义。 黎锦秀道:“也是。” “出去吧,按进度,时黎锦秀生下上灵童子才会来这里。”系统又说道。 黎锦秀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白:“……不会是让他亲手血祭自己的孩子吧?” “差不多,不过他会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自愿前来。”系统看了好多个结局,“比如说爱人要死了、母族要灭了、所有家族都要毁灭了之类的。” 黎锦秀道:“无法理解。” 所有人都啃食一个人的血肉,还要他自愿,这么怎么做到的? 邪教?传销?洗脑控制? “不过,我现在倒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对待时黎锦秀了。” 可以随意玩乐,但从不要求他学习;可以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但不能给他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教会他从打扮和言行上讨好男人,也不能让他吃饱。因为他们需要从生理和心理两方面来弱化时黎锦秀,否则,一旦时黎锦秀想要追逐属于自己的自由,他们就很难控制一个明事理、身体强壮又有能力的人。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实现权力交接的器皿。 但黎锦秀还是不明白怎么能让时黎锦秀自愿接受这一切。 黎锦秀准备离开。 惨白的月光穿透阴暗的竹林,冰冷的雾气四起,他收拢衣襟,踏过一片沾满水雾的草丛。 “我又饿了。” 系统:“……你的食量好像变大了。”黎锦秀不是贪吃的人,饭菜无论好坏,吃的量都差不多。 黎锦秀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才十五岁。” “好吧。” 系统接受了这个理由,说道:“他们还在外面守着,我看看能不能绕路去厨房。” 系统尽职尽责地去探路,感应到他的离开,黎锦秀停了下来,又回过头去看那个无名的墓碑。 神躯……到底是什么样子…… 忽而他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黎锦秀冷汗直冒、颈后的汗毛根根立起。 什么东西速度这么快!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拔腿就想跑,却被人按在了一颗粗壮的竹子上,竹竿倾斜,竹叶在头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你是谁……” 借着月光,黎锦秀看清楚他的模样。 来人身量高大,身着深衣长袍,头戴锦绣长冠,面覆一张奇怪的白布——黎锦秀不认识白布上的咒文,只觉得有些熟悉。 “你不该进来。”他说话了,带着冷沉沉的阴气。 这是时黎家守候禁地的人吗?好可怕。 冰冷的手掌按在胸前,黎锦秀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是被人追赶不小心逃进来的……不是故意……” 他稚气未脱、精致柔和的小脸上明显带着恐惧,对方像是不忍,迅速松开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 “……时黎锦秀。”黎锦秀差点就报了真名。 听到他的回答,对方沉默了片刻,道:“我叫伊青。” 黎锦秀见他态度温和,忍不住又问:“哪个伊?哪个青?” 伊青答:“从人从尹,东方色青。” 黎锦秀没想到他真愿意告诉自己,语气欢快了起来:“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朋友?” 伊青低声笑了一声,“我们做不了朋友。” 黎锦秀原本笑容逐渐凝固:“你……” 话还未脱口,伊青忽然搂住了黎锦秀的腰,将他抵在了那颗竹子上。 对方冰冷的手掌沿着单薄衣袍下的青涩身躯缓慢滑动,像是一条摇曳游弋的蛇,黎锦秀浑身僵硬,脑子里有个声音叫嚣着“快逃”,四肢百骸却泛起了一股奇怪的酥麻。 “我们做不了朋友,因为朋友不会想这样抚摸你。” 伊青说道。 忽然,伊青的手掠过胸前,黎锦秀慌忙咬住唇,却难以抑制地溢出了一丝呻吟:“唔……” “想要了吗?” 伊青低低地问,手指按在逐渐挺立起来的乳尖上,“奶尖都把衣袍顶起来了。” 黎锦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唔啊……不知道……” 他好热,伊青明明是冷的,可是他每抚摸过一个地方就让他觉得燥热无比,还有一种过电的酥麻酸胀感不停地从背脊窜过,汇集在小腹深处。 “你当然不知道。” 说着,伊青指尖的力度加重,将那颗被玩得东倒西歪的乳尖按压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却敢进来。” “嗯啊……不、不要按……好奇怪……”黎锦秀仰起头,他的手不自觉抓住了伊青的双臂,下腹一片燥热,“你别生气……嗯啊……我马上、马上走……” “晚了。” 伊青说。 -- 伊青:美滋滋去炫耀一下新衣服回来黎锦秀进十八禁np游戏了??? --- 呃,昨天忘了设定时间了。 六十八情欲馆(五) 霍霖漓去而复返,惊讶地发现这片竹林被一片阴沉沉的雾气笼罩了起来,守候在禁地入口的时黎家众人却如看不见一样,毫无反应。 “……是谁跟进来了?” 霍霖漓知道,黎锦秀这人运气好,身边贵人多,又心思缜密、做事周到,现在出现的这股力量不是外面跟着他进来保护他的,就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后手。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霍霖漓并不敢靠近如此强大的力量,只如往常一样远远地躲在了一边。 银光飞入幽篁处,风策策。 紫头绳,轻委地,竹间仰垂一溪雪。一只宽大而骨节凸起的手拂过黎锦秀被解开的银色长发,最后勾起一缕,看它如月光倾泻般滑落,而后落入敞开的衣袍里,沿着凸起的锁骨蜿蜒流淌。 十五岁时的黎锦秀身体更为细瘦,伊青的手随意地按在他胸前,就可以覆盖一侧的胸膛,将那枚已经变得红肿的红果纳入掌心亵玩。 伊青能感受到手掌下属于黎锦秀的心跳,急促、强劲,是他这种非人的物体绝不会拥有的鲜活——还有独属于黎锦秀的气味、缓缓上升的体温、细腻皮肤上凝出的细汗、变得急促的呼吸以及唇间溢出的轻喘,这些都是他生出意识来后依存的眷念。 “……你、你能不能放开我……” 黎锦秀快被他脱光了,那件黑色的长袍松垮地挂在手臂和腰间,肩头、胸膛和腰腹都露在了外面,可他却又因为伊青抚摸的动作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只是偶有一阵风吹散面上的热气,才堪堪捡回了几分理智,“我不该闯入这里,但是……你也不该把我当……文玩珠子……盘……” 伊青微愣片刻,突然握住他的腰埋进他的怀中闷笑:“你以为我把你当文玩珠子……” 失了忆又自以为十五岁的黎锦秀实在可爱,伊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原本攒着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你笑什么?”黎锦秀疑惑,总不是在给他搓澡吧? 伊青道:“没事。” 这时,黎锦秀的腹内传来一声空鸣,黎锦秀难为情地想要捂住肚子:“我饿了……” “我知道。” 伊青起身,给他理好了衣服,说道:“这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没有益处,不要吃了。” 黎锦秀是真身入幻境,他没有修为,为了维持体力会饿得比其他修行者更快,但里面的食物都是妖力幻化,吃再多也不能让他真的饱腹,只是有弊无利。 “啊?”黎锦秀蹙眉,“可是我真的很饿。” 伊青道:“你先回去,待会儿我给你送一些能吃的东西来。” “你是个好人。” 黎锦秀望向他,眼神里满是希冀,“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吗?” “不能。” 伊青毫不犹豫地拒绝,随后消失在原地。 黎锦秀转身离开,原本天真的神色变得凝重而疑惑—— 伊青真的对他没有恶意吗?还是在误导他?他为什么要帮他?刚刚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变奇怪了?是不是他用了什么法术? 快要走到入口,黎锦秀隐约看到外面的火把和灯笼。 时黎红叶他们还在,以她刚刚下手的程度来看,他这么出去铁定要挨打。 黎锦秀环顾四周看了看,他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更乱了一点,然后蹲下去抓了几把泥土抹在自己的脸上和手臂上,又清了清嗓子。 “……有、有鬼……救、救命——!” 黎锦秀装作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从竹林里跑出来,与时黎红叶和时黎镜华目光相接之前及时地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咬住嘴唇倒在了地上。 “锦秀!” “小公子!” 一片人慌马乱之中,响起了时黎红叶的呵斥:“慌什么!先将小公子送回去!” 身体被几个人抬起来了,黎锦秀垂下头,假装昏迷了过去。 黎锦秀果不其然被关了禁闭,再出来已经是叁天后他出嫁弥玉的时候了。 他像个任人打扮的玩偶一样穿上层层迭迭的衣服和过分尖窄的鞋子,涂脂抹粉,盘起夸张的发髻,然后戴上沉重的华丽头饰。 黎锦秀尽力忍耐着这些束缚,却还被鸣雅指责:“公子这段时间是不是吃太多了?腰带都系不上了。” “您也不看看您那腰带多小,是奔着勒死我的目的来的吧?”趁鸣雅转过身去唤人,黎锦秀偷偷擦掉了口脂。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 鸣雅却只在意他说出口的‘死’字,她吩咐人将那根金线嵌宝的腰带再临时加长一截,还伸出手比了一个很短的长度:“这么长就够了。” 看到那个尺寸,黎锦秀无语地笑了一声,道:“不必了,直接送给时黎镜华当抹额吧。” 鸣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黎锦秀撩起面前的珠帘,直视着她说道:“您留下也成,您这头也不小,应该够用。” 鸣雅都快被他气习惯了,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到底没发作,只说:“公子伶牙俐齿,不知道到了弥玉还能不能有这么能说会道。” “怎么?弥玉的水里有哑药?”黎锦秀皮笑肉不笑。 鸣雅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人了。 终于清静了。 没一会儿,赶工改好的腰带被送了过来,黎锦秀穿戴好了,被人抬进了停在庭院里的一架宽敞的辇轿。 轿子四处合围、密不透风,只在两侧各开了一扇小窗,轿厢内外都挂着时黎家白虎图腾旗和各种珍宝珠饰,还熏了像是能把人腌成香肉干的熏香,差点没把黎锦秀闷吐。 “……等等。” 快要出时黎家的大门,黎锦秀掀开轿帘,护送他的时黎镜华问道:“怎么了,锦秀?” 黎锦秀看了看外面,看到时黎红叶带着时黎家其他人站在大门口,脸上半分喜悦之情都没有,只有凝重和担忧。黎锦秀不知道他们是担忧时黎锦秀以后的命运,还是因为知道时黎锦秀的预言而担忧时黎家以后的命运,他现在也没空去想。 “这里面太闷了,我受不了。” 时黎镜华蹙眉看着他:“这是你幼时最爱的熏香……” “我变了。” 黎锦秀望着他,落在时黎镜华眼中的神情忽而变得遥远,“每个人都会变,不是吗?” 时黎镜华瞳孔微微缩小。 每个人都会变,的确如此,就像年少时他以为他可以护住锦秀一生,而如今他却要亲手将他送出去,他明知道他并不愿意。 “把轿子里的熏香撤了。” 最后,时黎镜华只这样说道。 很快就有人将辇轿里的熏香撤走,黎锦秀感觉空气都通畅了不少,送亲队伍重新开始启程。 系统觉得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跟时黎镜华提这个要求?” 按照他对黎锦秀的了解,黎锦秀应该会直接自己用茶水把熏香浇灭了。 黎锦秀拉了拉身上紧绷绷的衣服,说道:“我这样也不方便动作。” “骗人,你鞋都脱了。” 黎锦秀无语:“这鞋穿着太疼了。” “行吧,其实是我想试探一下他,看看他知不知道预言的事。”也看看他对时黎锦秀真实的态度。 “时黎镜华明显知道这一切。”系统道。 “嗯,他既然默认了这个选择,就不该在时黎锦秀面前表演他作为兄长的深情,看着挺恶心的。”黎锦秀将头上那顶华丽的头冠取了下来,开始脱衣服,“哥哥不该是这样。” 见他脱得只剩一件素白的长袍和一套里衣了,系统问道:“你要逃婚吗?” “不逃,逃不了,只是让自己舒服一点。” 黎锦秀稍微活动活动了筋骨,“他们都知道这场联姻意味着什么,我就是捅破了天,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多半关禁闭。” 他老弥玉家还指望他给他们生儿子呢,还要俩。 这么想着,黎锦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系统道:“……他们应该还能骂你、打你。”暴力手段是能让人屈服的主要手段。 “我知道,所以我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有精力反抗。” 黎锦秀将婚服铺好,躺在上面开始睡觉。 “好吧。”系统道。 黄昏时分,时黎家的轿辇落地,弥玉众人出门迎亲。 锣鼓玄天、欢声笑语,新郎弥玉片羽依照礼制,用一根秤杆推开了轿辇金雕彩绘的门。 原本预想中盛装打扮、正襟危坐的“新娘”并不存在,华贵的轿厢内,只有一个身着单衣、不着鞋履,鬓发凌乱、酣然入睡的银发少年。 弥玉家主弥玉留大怒,而黎锦秀还未正式完成仪式就被丢进小院关了起来。 “……没关系。” 系统安慰他,“不管你是穿着衣服还是没穿衣服,你都会被丢到这里来。” 这是游戏的主剧情,主控玩家第一阶段会被主角之一的弥玉片羽冷落,然后遇到其他主角。 黎锦秀没觉得怎么样,不用住在弥玉片羽那里对他来说更自由。 不过看众人今天的反应,预言的事应该现在只有时黎和弥玉家的极少部分人知道,因为宾客里其他几大家族的人都在偷笑,皇家来使的神情也非常轻松。 如果他们知道预言的事,应该就笑不出来了——不仅笑不出来,还可能直接打起来。 “还行,有床有被、有桌有椅,还有灯和水壶。” 打量了一圈后,黎锦秀穿上木屐,推开门走出屋子,看到了杂草丛生、冷清破败的院子。 系统问:“……你怎么了……” 黎锦秀双拳紧握:“受不了。” “什么受不了?”系统不明白,“受不了什么了?” “审美。” “什么?”系统还是不明白。 黎锦秀从随行的箱子找出一根发带将自己的头发束了起来,然后卷起了袖子:“穷可以,破可以,但不可以这么乱,我看着眼睛难受。” 紧接着,他脱掉木屐,找到了剪刀、锄头、扫帚等工具,借着檐下和廊下挂着的灯笼将院子拾掇了一遍。 月上枝头时,黎锦秀重新回到了走廊上。 “不错。” 看着院内整齐的花圃、摆放错落有致的花几以及一尘不染的青石板路,黎锦秀稍微满意了一点。 作为系统的霍霖漓却很纳闷,黎锦秀是有强迫症还是什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前呼后拥的老板身手好就算了,还能干除草、修枝、扫院子这种体力活? “不过还是有点太空了。”黎锦秀打量着院子里的布局,“那边架一个花架,种点紫藤,旁边建个凉亭,亭子前面再放俩古法鱼缸就更好了。” 系统提醒:“……您不是来造园子的您知道吧?” “知道。”黎锦秀沿着石板路往外走,“这不是没事儿做吗?”起码今天晚上他这里的看守会非常严密,他还没想好怎么出去。 走到门口,他伸出手拍了拍门:“你好,我需要热水沐浴。” “等着。” 一个不客气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响起。 黎锦秀问系统:“外面有多少人?” 系统道:“前前后后围着一共有十六个人,噢,隔壁的阁楼上还有两个看热闹的。” 黎锦秀抬起头望向阁楼,与那两个模糊的影子遥遥相对。 那是…… “片羽兄,你这小妻子不一般呀。” 连檀湛眯起狐狸似的眼睛,将勾起的嘴角藏在了如蝶翼一般绚烂的扇子后面,“衣冠不整地睡进弥玉家,被关起来却只顾着忙里忙外地打整院子,他真的是时黎家养出来的小公子么?” “哼。” 弥玉片羽玉面含威,冷声一哼,“他不是我的妻子。”时黎锦秀对弥玉家如此不敬,又未完成仪式,怎能称为他的妻子? 连檀湛道:“不管你认不认,弥玉家主可是认了。” 他们原本以为时黎家如此下弥玉家的面子,弥玉家主必然会向时黎家宣战,然而没想到是黎镜华稍微道了歉,说他们将时黎锦秀给纵坏了,请弥玉家任意管教,弥玉留便顺着台阶下了。 “‘既然进了弥玉家的门,就是弥玉的人,贤侄尽管将此事交给片羽。他是锦秀的夫君,定能教导好他。’”连檀湛阴阳怪气地学着弥玉留的话。 “鹦鹉学舌,聒噪。” 弥玉一甩袖子,走进了阁楼里。 六十九洞房花烛夜,独守空……啊! 夜深了,荧荧灯火下,黎锦秀坐在桌边认真地研究着弥玉家和弥玉城的地图。 “我要找的人,可能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系统道:“一个跟你现在的经历高度相关,另一个相对来说弱一些,只要你靠近他们就会有感应。” 这话说得抽象,但这是黎锦秀告诉霍霖漓的原话。 黎锦秀思索着,说道:“也就是一个顺藤摸瓜,一个大海捞针?” “因为那个预言,时黎锦秀嫁到弥玉城后就很难离开,我应该会在弥玉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 “那么,第一个人很有可能在府里,第二个人却不确定。” 黎锦秀重新拿起弥玉家的地图,目光在院落堂屋之间游移,最后看见地图上的禁地:“……神躯之墓。” 他想起了伊青。 自从在时黎家的禁地遇见了伊青,伊青在每天夜晚和早晨都会给他送来饭菜,刚开始黎锦秀并不敢吃。后来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又问过了系统,系统说那些只是普通的饭菜,黎锦秀才试了试,果然,正如伊青所说,伊青带来的食物才能让他饱腹。 可是,伊青到底是谁? 现在他来到弥玉家,伊青还能找到他吗? 算了,再说吧。 黎锦秀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重点想要探寻的地点,准备能活动了去这些地方碰碰运气。 “好累,该睡觉了,系统,收一下地图。”黎锦秀见系统没动静,又喊了一声:“系统?” “他走了。” 伊青突然出现在黎锦秀的身后,黎锦秀冷不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您……能不能不要总这样吓唬我……” 伊青语气里有点疑惑:“……我经常吓到你吗?” “对……”黎锦秀乱跳的心脏终于缓和下来,“你神出鬼没,出现的时候没声、没影子、没气味,很难察觉。”他的警觉性并不差,但总被伊青吓到。 “那我以后注意一点。” 伊青曲起手指,指节轻敲在身上的玉佩上,“你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我来了。” 击玉轻响,余音绕梁,黎锦秀侧着头仔细聆听,道:“我记住了。” 黎锦秀阖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乖顺地垂下,嘴角微微翘起,一幅恬静可爱的姿态,伊青心里熨帖非常,青白细长的指尖轻抬起他的下颌,说道:“你不必记,这声音,你很熟悉。” “……什么?” 黎锦秀疑惑地睁开眼睛,那一点冰冷的指尖便探入他半开的唇齿间,“嗯唔……做、做什么……” “饿了吗?” 伊青声音很低,却莫名像是一根羽毛挠在黎锦秀的心里,“我听闻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 “……我……” 黎锦秀想要开口说话,伊青的手指便往里更深地探了一寸,抵着他的舌尖,让他怎么都开不了口,“唔嗯……你、你……” 他怎么感觉,伊青又生气了? “你的丈夫怎么舍得你独守空房?” 这一句话说出口时,伊青语气已经彻底地冷了下来,黎锦秀莫名后背窜起一阵令人汗毛倒立的寒意。 他总感觉伊青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黎锦秀心慌意乱地抬眼望向伊青,伊青脸上盖着块破布,他根本就看不到伊青的神色,黎锦秀着急地含住伊青在自己口腔里搅弄的手指,下意识地舔了舔,然后狠了狠心,伸出手抱住了伊青的腰。 伊青仍是没有反应,黎锦秀急得直接用额头抵在伊青的腹部蹭了蹭,含糊说道:“……不是、不是……丈夫……” “是吗?” 伊青缓缓抽出沾满了水光的手指,心早被黎锦秀蹭化了,却还装作冷硬的声音:“可我听说今日是你进门的日子。” 黎锦秀还在挨他身上,解释着:“我家里人要我嫁给他,我不想嫁,再说,没有完成仪式,他也算不得丈夫。” 伊青忽然将他抱了起来,黎锦秀吓了一跳:“……做什么?” “怎么样才算你的丈夫?” 黎锦秀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不需要丈夫。” “噢?” “如果你指的是成亲的话,那是伴侣。” 伊青抱着黎锦秀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问:“伴侣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黎锦秀总觉得他在装傻,但伊青的声音太温柔了,像在哄他,黎锦秀便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伴,从人,半声,偶也,侣,从人,吕声,徒伴也。” “伴侣可以是志同道合的同伴,也可以是携手一生的配偶,是相互陪伴的两者。”黎锦秀停顿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丈夫却不同,丈夫只指男性,或者配偶关系中的男性。” 伊青只觉得自己的掌心满是黎锦秀手指划过的感觉和温度,他忍不住又握住了黎锦秀将要抽离的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那我可以做你的伴侣吗?” “……你……我……”黎锦秀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我们……” 不行啊,他是来这里找人的,可是……伊青这样好像在跟他撒娇,他有点不忍心拒绝他。 “可以吗?”伊青又问。 黎锦秀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说:“……不行。” 闻言,伊青的肩膀垮了下来,头也垂了下来,系在下颌处的垂缨都无精打采地落在了黎锦秀的颈窝里,整个人像是一只冬眠失败、带着淡淡颓丧气息的大熊。 黎锦秀有点慌张,拒绝对伊青的打击这么大吗? 但他都不知道伊青是什么人,真的不能跟他成为伴侣啊…… “你别难过,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不能成为伴侣……”黎锦秀说道。 伊青闷闷地说:“可是我好喜欢你。” “你饿了吗?”伊青突然又问道。 黎锦秀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喜欢,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 伊青头也不抬地伸出一只手,将一个热气腾腾的饭团放到了黎锦秀的眼前:“吃。” “……噢。”嗅到米饭香气和里面隐约的肉香,黎锦秀忍不住就这个姿势咬了一口。 场面稍微有点诡异。 黎锦秀坐在伊青的怀里被他搂着,伊青垂头丧气地埋在他的肩头,另一只手却捏着一个小巧的饭团喂着黎锦秀。 他像是手上长了眼睛似的,黎锦秀咬一口,他就能精准地再往前面送一点。 黎锦秀越吃越觉得羞臊,最后实在吃不下去,推开了伊青的手:“够了。” 伊青却又往前送了送:“不要浪费。” 黎锦秀的确不喜欢浪费,他分开唇瓣,将最后一口饭团含住,伊青指尖轻送,就这么轻巧地将它推了进去,最后自然地在黎锦秀唇间按了按,湿润的唇瓣与指尖分离时发出明显的声音,像是亲吻时交缠的水声。 ……好奇怪,吃个饭而已,为什么感觉好像…… 黎锦秀浑身燥热,都没有怎么咀嚼就匆忙地将米饭咽了下去,但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高到伊青都觉得有点奇怪。 伊青冰凉的手指贴在他滚烫的脸上,疑惑地问:“怎么这么热?” 幻境依托的游戏系统对黎锦秀的体质有加成,他在里面应该不会轻易生病。 “我、我……好像……” 黎锦秀想要贴近伊青冰凉的手和他的身体,又害怕跟伊青靠得太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浑浑噩噩的,像是转不动了,身体也很奇怪,之前被伊青摸过的地方自己就立了起来,下面也是,好热、好酸,好像……好想…… 伊青嗅到了他身上气息的改变,就像黎锦秀之前每一次动欲念一样。 “你想要我了。” 伊青终于抬起了头,他缓缓解开黎锦秀的衣带,“你想要我做你的伴侣。” 黎锦秀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因为伊青缓慢却又暧昧的动作、伊青轻柔说话的语气而四肢发软,连小腹深处泛着酸意,双腿也悄悄地合拢在了一起。 “洞房花烛夜,是吉时。” 伊青的手从松散的衣襟钻进去,抚摸着他的胸膛和腰腹,“不要浪费了。” 黎锦秀呼吸急促,无力地抓住伊青身前的玉佩,整个人又热又软,只想要抱住伊青,抱住眼前这个人—— “我好像……中了法术……”黎锦秀神情慌乱、眸中带泪,“……是不是你给我下了咒?” 伊青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随后抬起了他的下巴,说道:“黎锦秀,我不会对你用那种下作的手段。” 黎锦秀惊讶地看着他。 伊青叫他黎锦秀,伊青认识他。 伊青继续说道:“是你对我有欲望,只是你不愿意承认。” “我没有……”黎锦秀小声地反驳,“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有欲望是什么意思……” 伊青轻笑了一声。 “就是说……” 伊青抓住黎锦秀的手,让黎锦秀抚摸他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冰冷的皮肤紧贴在掌心,黎锦秀紧张到额间都沁出了细汗。他感受不到活人应有的脉搏和温度,却莫名觉得很美——伊青的脖颈修长、喉结饱满,无论长度、宽度、比例、形状、质感……都是恰如细分地让他喜欢。 “……你喜欢我的身体,你喜欢我,黎锦秀。” 伊青说话时手下的喉结没有移动,黎锦秀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一点,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握住伊青的脖子翻身将伊青压在身下,有些难以忍受地问道:“……我要怎么做……我不明白……” 伊青沉重的身体倒在木制的床榻上,发出沉闷与清脆交错的声响。 片刻后,黎锦秀才反应过那清脆的声音是伊青身上玉佩的声音,是伊青刚刚想要让他记住的声音。 而伊青握住黎锦秀的腰将他的身体抬起了些许,缓冲他突如其来的冲劲,以免他撞在自己身上受伤。 “别着急。” 伊青拉下黎锦秀肩头摇摇欲坠的衣袍,“我会一点一点地教你。” “黎锦秀。” ---- 尹莘/伊青:还是小时候好,长大了就不好哄骗了/(ㄒoㄒ)/~~ ---- 昨天把前面的错别字都改了一遍,累死啦~ 七十能让我看看你的耳朵和尾巴吗H p o18 ag 十五岁的黎锦秀身高只有一米七二,长得还慢,那时候愁得尹朴声唉声叹气。 北方的男孩子普遍身量高、发育期涨势惊人,他们身边的人条件也相对较好,基本上初中毕业男孩子的平均身高就在一七四左右了,而黎锦秀上学早、又跳过级,从小学到高一都是班里男生中比较矮的那一拨。 尹朴声看着他和他哥站在一起就发愁:“这孩子怎么差这么大一截呢?”尹莘那时候十八,已经一米八五了。 “是不是小时候不爱吃饭的原因?”尹朴声跟徐喻分析原因,“那时候就该狠狠心,追着喂也要给他喂下去。” 徐喻白了他一眼:“你当填鸭子?” “你放心吧,我早就带孩子去看过了,医生说了,就他爸妈那个身高他以后不可能就矮。” “那要不要打生长激素?”尹朴声又问。 “哪能随便打,生长激素也有致病的风险。我们检查过骨龄和骨骺线,离闭合还早呢,医生说,秀猫是身体特殊,青春期激素混乱所以才影响了发育,等这两年时间稳定了就好了。” 果然,没多久黎锦秀的胃口变好了许多,身体如抽笋拔竹一样飞速成长,让家里人放心了下来。 而现在,因为幻境回到十五岁的黎锦秀趴在近两米高的伊青的怀里,两人的身高和体型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感,当然还有一直存在着的、活人与非人之间身体质感和肤色的差异。 伊青的指尖落在黎锦秀的脸上,细细地勾勒他的眉眼。 十五岁的黎锦秀长得更加雌雄莫辨,不仅英俊秀丽、美好可爱,还因为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而偶尔露出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气。看好文请到:9 57 c.c om 那是伊青从未见证、却为尹莘所熟悉——或者说,尹莘亲手呵护着的娇贵。 伊青难免嫉妒那个自己。 不过没关系,他也有尹莘不了解、属于伊青的秘密。 “试试,往下摸。” 伊青解开衣袍,叮当玉佩作响。 黎锦秀跨坐在这具堪称精美的身躯上,衣袍松散垮落在腰间,他放开原本握住伊青脖颈的双手,自然地向下滑。 冰冷的体温、细腻的皮肤,平直的肩膀、明显的锁骨,宽阔的胸膛、饱满却不过分夸张的肌肉,每一寸、每一处都合黎锦秀的审美,可是…… 伊青明明是人形,肩头身前却突兀地悬着如同饰品一般或垂落或堆迭的精美玉饰,它们的颜色相较伊青的皮肤更深一些,与身体的相连的地方有着自然的过度,就像是从伊青身上生长出来的一样。 “你不是人。”黎锦秀明白,没有人会是这样的身体。 “对。” “你认识我?” 伊青道:“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伊青抚摸着黎锦秀半裸的身体,手掌沿着他突起的背脊和腰线向下滑,带起一阵阵陌生又熟悉的酥麻感。黎锦秀微微喘息,在伊青按住自己腰窝的时候抓住了伊青的手腕。 “先别动。” 伊青一动,他的大脑成了浆糊。 黎锦秀看着半裸的伊青,继续问道:“那我……认识你吗?” 来这里之后,他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伊青突然的出现、接近还有日复一日的示好让他不得不怀疑伊青的用意,不得不思考伊青到底是什么人,他是否可以信任,又能信任多少。 “认识。” “你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寻两个人。” “你为什么来这里?” “寻你。” “……为什么?” “我想做你的伴侣。”伊青很认真,“自然想随时看到你、陪伴你。” 黎锦秀脸微微发烫,伊青说话都这么直白吗? “可是我……我……” 伊青反握住他的手,环住了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我……” 黎锦秀喜欢伊青的身体,喜欢伊青的声音,喜欢被伊青抱着的感觉,但是他又总觉得心底有些抓不住的惶恐感,“喜欢。”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伊青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只存在另一个问题。” “什么?” 黎锦秀疑惑地抬起头,看到了伊青冷硬的下颌线。 “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你。”伊青道。 黎锦秀怔愣片刻,突然笑了:“即便是金钱,也有人弃之如粪土。” 伊青道:“金钱不足与你相提并论。” “……” 黎锦秀脸又快烧起来了,“别这样说。”伊青似乎总是用夸张的话夸他,偏偏态度又特别真诚,他都不知道怎么回应。 伊青说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好了,我知道了。” 黎锦秀连忙截停他,防止他说出更多令人尴尬的恭维,“最后一个问题。” “……我离开这里之后,还会见到你吗?” 他话语里藏着难以掩饰的不安全感和彷徨,伊青明白,他根本没有相信自己是为了他而来。 伊青抚着他的银发,轻声说道:“黎锦秀,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会出现在你的身边,无论在何地。”即便黎锦秀厌烦了他,他也会永远注视着他。 黎锦秀靠在伊青的怀里,心慌意乱地抓着他身上的一条流玉,低声问:“真的吗?” 可如果伊青发现他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呢? 黎锦秀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知道,他不是完人,他有很多缺点,他……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伤害过很重要的人。 “黎锦秀。” 伊青握住了黎锦秀的手,黎锦秀才发现自己在颤抖,他听到伊青继续说着,“你可以尝试相信我,我只需要一次机会。” “我……” 黎锦秀知道自己不该犹豫不决,他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快要完成最重要的作品却迟迟不肯落下最后一笔,不是因为伊青的神秘和自己失去的记忆,而是对未知未来的一种恐惧—— 完成是另一个开始。 伊青了解他,更了解他的恐慌,他并没有催促或者逼迫黎锦秀,只是静静地等待他做出决定。 终于,黎锦秀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抱住了伊青,心跳扑通扑通地跳动。 “那你……教教我……之前你说的事情……” 伊青握着他细瘦的腰,温柔地说道:“好。” 青纱帐下,少年撑起纤长的双臂,面朝下地跪在伊青宽大的身躯上。 他双腿微微分开,浑圆挺翘的臀肉翘起,随着伊青没入腿间的双手微微晃动,透明的水液染遍了轻颤着的腿根,暧昧而黏糊的水声与他唇间的轻吟交错响起。 “舒服吗?” 伊青一只手的手指拢着粉嫩的性器,不断地从根部捋到前端,再按压点磨,借着铃口溢出的水液,重新滑下去,而他的另一只手却捏着那颗羞涩的花蒂轻揉慢捻,只偶尔用指尖将花穴穴口涌出的淫水在黎锦秀的腿间,并不着急对这个还过分稚嫩的地方做什么。 黎锦秀仰起头,少年人还算柔和的下颌线和脖子上明显突起的筋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双目失焦地看着半空,分开红润的唇瓣喘息,隐约还吐出了一点点舌尖:“我……啊……舒服……” 伊青又生出了一双手,捧着黎锦秀的脸。 冰冷细腻的指尖在黎锦秀满是红晕的面颊上移动,掠过他的眉眼、小痣和唇角,伊青低声说道:“瞧,我没有骗你。” “不、不要……说废话……了……” 黎锦秀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腰彻底塌了下去,他的性器在伊青的手里变得坚硬又湿润,反复的刺激下不停地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要出来。 “嗯……还要……” 伊青最后撸动了一下,然后张开手掌,将黎锦秀整根性器包裹,黎锦秀短促地呻吟了一声:“啊——!” 自伊青的掌心裂开了一道小口,它比伊青身体其他地方更为柔软,几乎在接触到黎锦秀前端的瞬间就将其含了进去,随后便是一条阴冷柔韧的舌状物狠狠地肏进了本就敏感的铃口之中。同时,终于掩藏不住的花蒂被伊青从缀满露珠的花瓣之间拨弄了出来,变得嫣红而饱满。 “啊、啊……哈——” 黎锦秀无力支撑身体,幸好伊青及时用另一双手接住了他,才没让他摔倒在自己的身上。 “……那、那是什么?嗯啊……别……啊……” 性器被越含越深,那根细舌也在铃口之中越进越深,在被紧紧包裹的舒爽快感之外带来一种又疼又痒、酸胀难忍的感觉,让黎锦秀想要更多又想要躲避。 伊青感受着黎锦秀的存在。 黎锦秀凌乱地喘息,浑身泛起粉色,颤抖得像是一片秋风中的落叶,却带着稍高的体温被伊青紧紧扣在怀中。黎锦秀的那根性器对于伊青的身躯来说只能算是小巧,但它如此明显地被他纳入体内,又被体内的他所贯穿,似环环相扣,似千千结成。 这种亲密无间的依偎感让伊青心里感到满足,身体却逐渐燥热了起来。 伊青捻弄着黎锦秀的花蒂,感受到一缕温热的淫水滴落在掌心。 他能看见一切,不需要依靠不存在的双眼。 伊青看到双腿之间淡粉色的花穴微微分开,羞涩地露出内里的嫩肉又匆忙收拢,像是期待又还是害怕,直到一根异常细长的手指顶开穴口,它才欲迎先拒、半推半就地将那冰冷的指尖含进去。 “嗯、嗯啊……” 在反复的刺激下,黎锦秀达到高潮。 性器里充盈的精液涌出,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流出来,全被深埋在铃口中的细舌又舔又吸地吃掉了,敏感的肉壁被弄得又痒又酸,他的花蒂肿得发痒,花穴泛着难耐酸意,像是啜吸一般吸着一根不肯再进一寸的手指,却又无可奈何。 他彻底失控,连抓住伊青的力气都消失了,无力地软倒在伊青的身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冷颤,高潮的余韵和未被满足的渴望不断地交织。 “啊哈……伊青……伊青……” “能看让我看看你的耳朵和尾巴吗?”伊青忽然问道。 时黎先祖是白虎吞神躯而化,近七千年过去,和其他家族一样,时黎族中也只有纯粹的贵族血脉才保有化形为兽的能力。 黎锦秀浑浑噩噩地问:“嗯啊……为什么……” 鸣雅总在他耳边念叨“哥儿和女子的兽型只能在丈夫面前露出来”、“被别人看到了是为失贞”、“只可作为床笫之私”之类的屁话,他都没当回事,可他并不理解为什么伊青想要看。 伊青道:“没见过。” 他放开了内外被舔得干干净净的性器,也放开了如隔靴搔痒一样被折磨着的花穴,穴口在手指离开后迅速闭合,又难耐地翕张。 “好……好吧。” 黎锦秀闭上眼睛,尝试运转时黎家的功法,一阵白光闪过,黎锦秀不见了,伊青怀中出现了一只白色毛团似的小老虎。 “好像变过头了。” 黎锦秀抬起自己的爪子,琥珀色的大眼睛满是疑惑。 伊青四臂合拢、紧紧地抱着毛茸茸的小白虎,甚至还按耐不住将下巴靠在了黎锦秀的头上,避开了可能会伤到他的咒幡。 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真的没想到黎锦秀变成白虎之后会这么可爱,让他想要将黎锦秀直接就这么抱走。 “再试试。”伊青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欲望。 黎锦秀却四肢并用地用爪子扒拉他钢铁似的四条手臂,气急败坏地甩着尾巴,说:“……那你、你放松一点……我……呼吸不过来了……” 伊青轻笑:“……好。” 他稍微松开了手,白光闪光,赤裸着身体的银发少年重新在他怀中出现。 不过这一次,那垂顺的银发之间冒出两个毛茸茸、圆乎乎的白色小耳朵,耳朵边缘一抹黑色的纹路,内里是透着嫩粉的淡红,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一捏、揉一揉。 黎锦秀带着疑惑动了动那对软乎乎的耳朵,他双臂交叉,手掌撑在伊青的胸前,性器垂软,湿乎乎的腿心贴在伊青的腹部,就这么扭过腰去看自己身后。 “……是不是很奇怪……” 圆润的臀缝上方,一条环形斑纹的尾巴扭扭捏捏地摇摆,最后勾缠在了伊青结实的大腿上,像是在对他撒娇。 “很可爱。” 伊青忍耐不住,径直掐住了黎锦秀的尾巴根。 一股难以抗拒的酥麻酸痒自尾椎骨窜起,黎锦秀下意识想要躲开,被又被伊青握住腰往下压去,湿漉漉的花穴贴在了冰冷却坚硬的硕大上,花瓣被挤开、花蒂被碾压、穴口被轻撞,分开又合拢,这一连串的刺激让黎锦秀的眼前涌开一片迷蒙的水色。 “呃啊……” 黎锦秀埋首在伊青的怀中,腰身弓起,双腿微微分开,花穴却紧紧地贴在青筋明显、粗长突起的性器上磨蹭。 “好、好舒服……” 一阵阵如同泡在温水里的酥麻让黎锦秀半阖眼睛,小口地喘息。 伊青以两指夹着着他红得快要滴下血的舌尖,轻轻拉扯,让他的呻吟变得更加地含糊不清,因为垂头的姿势,含不住的涎液如银丝滑下,在黎锦秀迷蒙的视线里,藕断丝连地落在伊青线条深刻的胸膛和腰腹间。 “哈……不、不……尾巴……啊哈……” 他可怜的尾巴被伊青玩得炸毛,而后又无力垂落,讨好地缠在伊青筋骨分明的手臂上,“轻、啊……伊、伊青……” “是你缠着我。”伊青毫不犹豫倒打一耙。 他的另一手沾满了花穴水液,缓缓地按揉着黎锦秀开始动情的后穴,黎锦秀现在的身体还小,他不忍伤他,只想着让他舒服。 黎锦秀察觉到生涩的后穴被揉开,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生不出恐惧的心思,随后伊青的指尖探了进来,按着紧致的穴肉一点点开拓,就像是将花穴里流出的水细致地涂抹在后穴,而后,像是被传染了,后穴也开始难受地泛起酥麻。 好想…… 好想什么? 到目前为止,伊青并没有真正地进入他,他还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臀部却已经自发地抬起,迎合着伊青的动作,让花蒂和穴口能在伊青的性器上磨得更重一些,让后穴里的手指能进得更深一些。 “嗯啊……”黎锦秀舔吻着冰冷的手指,感受到它逐渐染上自己的体温,“伊青……伊青……” “嗯。” 被他连声的轻唤唤得像是心尖儿都在发颤,伊青动作幅度增大,恨不得就这样将他揉进身体里。巨大到可怖的龟头次次碾过花蒂,偶尔浅浅顶开穴口,手指深入后穴的软肉,找到那个敏感的凸起,用力按揉。 性器勃起、淫水四溢,连绵不断的酥麻让黎锦秀无助地挺起胸膛,将挺巧的乳尖送到伊青手上。 “痒……摸一摸……” 伊青夹着小巧的红果捏揉,微弱的痛感点缀在无法拒绝的快意中,过电般地弥散开来,让他本就敏感的身体越发动情,很快就到了洪水决堤、濒临高潮的边缘。 感受到花穴穴口如同小嘴一般啜吸着他的龟头,伊青握住黎锦秀尾巴向下压住他的尾椎骨,阴茎就这样浅浅地撑开了穴口,同时,他勾起埋在后穴里的手指,指腹凶狠地擦过肉壁,而后按在凸起上—— “嗯啊——” 后穴被刺激,无法控制地痉挛,缠住了那坚硬有力的手指,他前方的性器在无人抚慰的情况下径直射出,花穴被撑开又疼又爽,泪水刹那间滑落,黎锦秀大脑一片空白,深陷在迷离之中恍然不知自己在何处,浑身上下不是淫液精水就是涎液细汗,几缕发丝贴在嫣红的脸庞上,连耳朵根都带着湿意。 伊青揉了揉他的耳朵,冰冷的指尖探入毛茸茸的耳廓里,黎锦秀只觉得头皮发麻,本就被高潮冲散的意识彻底无法被捡起。 少年沾满泪珠的长睫颤抖地垂下,倒在了伊青的怀中。 夜已深,伊青“借”来一些热水,为黎锦秀收拾妥当了,又将他放回了床榻。 弥玉家打定主意要给黎锦秀一个教训,房间里准备的被子都是最粗糙的那一类,伊青有些不悦,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府里最好的被褥“换”过来了。 他拉开锦被,盖在黎锦秀身上。 “晚安,黎锦秀。”伊青道。 刚洗过澡,黎锦秀的小脸红扑扑,他合着眼睛、昏昏欲睡,却听到这话时忽然抓住了伊青的手指。 “能不能……别走。” 伊青心念一动,问道:“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是吗?” 自他重新恢复注视黎锦秀以来,除了在医院抢救和因为轻生被严格看守起来的那段时间,黎锦秀每一夜都是独自入睡,他以为黎锦秀已不再需要陪同。 “嗯……” 黎锦秀有点难为情,他都十五岁了,应该过了需要家人陪着睡觉的年龄。 伊青却在他的身边躺下了。 他散开长发,隔着被子将少年搂进了怀里,说道:“我会陪着你。” “睡吧,黎锦秀。” 被伊青这样圈紧,酸涩难忍的泪意涌上黎锦秀的心头,他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终于舍得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而伊青注视着黎锦秀的手,那只手纤瘦白皙、手背透着淡紫色血管,却不知何时紧握住了一缕属于伊青的发丝。 灯光熄灭—— 伊青:放粉圈我就是头号甜唯,我蒸煮叁千世界第一、多维宇宙无敌!其他人……哪里有人?(bushi 黎锦秀:你不是甜唯,是我的阿贝贝! 七十一情欲馆(六) 清晨,黎锦秀饥肠辘辘地醒来。 系统第一时间问道:“你醒了?” “……嗯。” 黎锦秀掀开被子起身,看到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提篮食盒,他打开看了看,食盒的上层是一碟糖油饼,下面是一碗黄鱼面。 “谁送来的?” 系统道:“我还想问您呢。”还有那床被子,也不知道黎锦秀哪里搞来的。 黎锦秀摸了摸碗碟,发现它们都还是温着的,他知道这是伊青送来的,于是随口糊弄系统:“可能是弥玉家的人送来吧。” “……是吗?”系统思索着,这游戏里头有野生黄鱼? 黎锦秀没再跟它解释,他去院子里打水洗漱,然后回到屋里吃了早餐。 这一天下来,就再没人给黎锦秀送饭,他像昨夜去索要只能要回来一些水,黎锦秀知道弥玉家这是准备好好给他个下马威,毕竟他让他家丢了那么大一个面子。 入夜,黎锦秀问:“系统,外面还有人守着吗?” 系统道:“有,还是昨天那么多人。” “你想出去吗?” “当然。” 他又不是姜太公,在这儿愿者上钩,可等不来自己要找的人。 系统问:“可是你怎么出去?” 黎锦秀没有回答他,直接吹灭了房间里的灯。 片刻后,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白虎从门缝里溜出了来,穿过院子,轻巧爬上了靠院墙的一棵大树。 借着繁茂的枝叶遮掩,黎锦秀避开守卫,跃下墙头。 “这不就出来了吗?” 落在地上后,小白虎自傲地甩了甩尾巴。 系统道:“……也是,你还能变成兽型。” 游戏攻略里,主控变成兽型都是为了和男主进行互动、攻略男主,系统也没想到黎锦秀能用来逃跑。 “这样还不用穿鞋。” 提起这里的鞋黎锦秀就生气。 等他找到人,他要按着这里的男人一个一个、全给他们套上小鞋。 借着夜色,黎锦秀东躲西藏地在弥玉府内逛了一圈。 和时黎家差不多,弥玉府守卫最严密的是弥玉家主弥玉留、其弟弥玉卯以及少主弥玉片羽的居所,二公子弥玉裘戎、弥玉留受宠的姬妾其次,垫底的便是弥玉留那些不受宠的小妾——哥儿或者女子。 不过与黎锦秀料想不同的是,弥玉家的禁地看守却要比时黎严密得多。 不知道是一贯如此,还是近来才这样,如果是后者,约莫是因为不久前被人闯入过。 或许是他要找的人干的。 黎锦秀得想办法进去看看。 “你想进去?”系统见他圆滚滚的虎瞳跳跃着跃跃欲试的神色,提醒道:“你要知道,一旦你被抓,弥玉家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时黎家还可以蒙混过关,这里却不同。 黎锦秀本来就没打算现在进去,嘴上只说:“好,那我不进去了。” 系统又说道:“不用着急,这里可以之后再来看。” “好。” 黎锦秀转身,找了条路离开了弥玉家。 系统问道:“你要去哪儿?” “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遇到我想要找的人。” 从弥玉家外的巷子出去,黎锦秀很快来到了大街,弥玉城没有宵禁,这时候还张灯结彩、车水马龙。黎锦秀仍旧是躲着人群走,他还记得鸣雅说过的话,兽型会暴露他时黎贵族的身份。 跑了两条大街,一点儿感应都没有,黎锦秀四条小萝卜腿都要跑软了。 “不行了……我好饿……” 黎锦秀屁股一歪,瘫坐在房顶,这一次他没能得到系统的回应,只听到叮铛一声脆响。 “伊青!” 黎锦秀喜出望外,他刚想转过身体站起来,就被不知什么时候蹲在旁边的伊青一根指头给戳倒了。 “……你干嘛呀!” 黎锦秀四肢仰倒,望着伊青被白布遮得严严实实的脸,生气地嗷了一声:“我生气了!” 那胖胖的小爪子还对着伊青抓了抓,像是在恐吓。 伊青轻笑着把小老虎捞起来,放在臂弯里,道:“我错了。” “我来给你送餐。” 黎锦秀瞬间被哄好了。 接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衣服在……”在系统那里,可是系统不见了。 “我知道。” 伊青凭空取出了个食盒。 黎锦秀闻到生鲜和米饭的味道,鼻头凑上去拱了拱,就这么将食盒的盖子给顶开了。食盒里是颜色各异的各类海鲜和放着海鲜的饭团,黎锦秀没有记忆,却能叫出它们的名字,甚至还能想起它们的口感和味道。 伊青伸出新的手臂接住将要落下的盖子,又用其他的手取出了一双筷子。 “我喂你。” “等等。” 黎锦秀在伊青怀里转了转,又踩了踩,最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伊青,说道:“好了。” 软糯糯、毛茸茸的小白虎信赖地依靠在他的怀里,那条圆滚滚的斑纹尾巴也自然地搭他的手臂上,尾巴尖儿还时不时调皮地翘起,拨弄着伊青的心弦,让伊青感觉自己的心——不,是他的整个身体——要化成一滩灵髓了。 吃过饭后,黎锦秀在伊青的怀里惬意地打了个滚,用力地蹬了蹬四条腿,爪爪炸开花花。 伊青轻握着他的一只爪子捏了捏,问道:“要不要回去?” “不要。” 黎锦秀拒绝,“我还要再逛逛。”看看能不能感应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伊青突然说道:“黎锦秀,你还有七天时间,七天之后,你必须回去。” “回去……” 黎锦秀心脏忽地一缩,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许多彩色的碎片—— “这是我们北游最新的……全息……惰钴钛……” “……你不能进去!” “工牌……” “……玉玦……” 黎锦秀甩了甩脑袋,那些鲜活却不连续的回忆又彻底的消失了,不过黎锦秀确定了一件事:“我明白了。” “伊青,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黎锦秀用爪子抱住伊青的脖子,凑到伊青耳边说了好几句话,实际上他不需要靠这么近伊青也能听见他的声音,但伊青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听了黎锦秀的话,伊青道:“此事不必担心。” 他抱着小白虎圆滚滚的腰将他放在月光洒满的屋顶正脊上,说道:“去吧,不要受伤。” 黎锦秀站稳了,他用力地抖了抖身体,然后威武霸气地迈开了步伐。 “不会。” 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游走了大半个时辰,黎锦秀来到一条望眼皆是秦楼楚馆的街道。 他迈着轻盈的步伐在屋顶上穿梭,闻到了混杂着的酒气、脂粉味以及各类令人头脑发蒙的熏香,听到了嘈杂交错的歌声、笑声以及……呻吟的声音。 黎锦秀差一点就炸毛了。 好像……他也发出过类似的声音…… 黎锦秀脚下长了弹簧似的从这个屋顶蹦走,慌不择路地逃到了另一个房屋的屋顶,他明白,他们在做伊青跟他做过的事。 原来那种声音在别人听来是这种感觉吗?真的好奇怪…… 想到这里,黎锦秀抬起爪子给自己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人! 黎锦秀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大海捞针。 几天下来,他对这个世界有大概的了解,四大家族和皇室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封建阶层,他们把控着大部分土地、资源和财富,拥有绝对的军事力量,中下层的百姓则接受他们的规训和剥削。 黎锦秀要找的那两个人大概率和他一样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并且,那两个人在进入这个世界后遇到了危险,否则也不需要他来到这个世界了,因此无论在时黎城还是弥玉城,黎锦秀有意去一些受苦受难的人可能会聚集的地方寻找——譬如乞丐躲藏的街头巷尾、城外的破屋穷巷或者城里的监牢。 但他还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也没想过要来这种地方。 不过仔细想想…… 并不是没有可能。 正这么想着,黎锦秀突然听到了一阵喧嚷的声音,随后是腰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拉—— 找到了! “抓住他!” “还敢跑!给我往死里打!” 黎锦秀躲在巷口的一丛杂草边偷偷看出去,一个佝偻着背的龟公带着几个小厮在巷子口抓住了一个年轻男人,正对他拳打脚踢。 “啊……” 那个男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起先压抑不住的惨叫越来越弱,像是撑不下去了。 “系统,你能不能像收纳我的衣服一样把他带走?”黎锦秀问。 系统为难地说:“你靠近他的时候我试试吧。” 于是,黎锦秀取出随身带着的玉玦,从里面取出了一道黄色的符箓,然后瞄准那个领头的龟公丢了出去。 一连串火花腾起,散落四方,将那群施暴者的衣服点燃,他们惊声尖叫、四处逃窜,再顾及不上地上的那个男人,而这时黎锦秀趁乱跑了过去,叼住了那年轻男子的衣领往后拖动—— “系统!走!” 黑雾腾起,一人一虎消失了踪迹,转眼间便出现在一条街外。 “你没事吧?”黎锦秀问道。 张无有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小白虎:“……你……” 白虎幼崽兽型,是时黎家的贵族少爷或者小姐?可这里是弥玉城,怎么会有时黎家的人……张无有终于想起近来城中传闻的大事。 弥玉家娶亲,新娘却不受规矩、不知检点,在喜轿里脱衣去履、酣然入睡,让弥玉家贻笑大方,丢尽了颜面。 那个新娘便是时黎家的哥儿。 “你怎么样?” 小白虎歪了歪脑袋,凑到了张无有的面前。 张无有撑起身体靠在墙上,感觉到身体在逐渐恢复,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的吗?可你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 张无有答道:“很快就会好。”他的自愈能力很强。 “好吧。” 张无有看着面前的小白虎,问道:“你是时黎家的小公子?” “对,我叫时黎锦秀,你叫我锦秀就行。”黎锦秀简单地带过。 “我叫张无有。” “好,无有,等你能行动了,我们就先离开这里。” 系统说了,找到人之后就用玉玦里的另一个符传消息,让外面的人把人带出去。 “不、不行,我不能走!” 太过激动,牵扯到了伤处,张无有咳嗽了好几声,唇上凝成血痂的伤口又溢出了鲜血,“我要回……凝翠阁,救人。” “凝翠阁,那不就是刚刚打你的那群人?”黎锦秀分明记得那群人是从凝翠阁的侧门追着张无有出来的。 “对。” 黎锦秀疑惑:“可是你现在这样能行吗?” 张无有道:“我再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那我陪你去。”小白虎坐在了他的面前。 张无有有些尴尬地说:“那是一个小倌馆,你这样的贵族少爷恐怕……” “小倌馆是什么地方?我不能去吗?” “你是哥儿吧,去那种地方有损你的名誉。”张无有听着他像是少男的声音。 黎锦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为什么你会在意这个?”张无有和他一样,应该也不是这里的人啊,“等等……你不会……” “你是哪里的人?” 张无有看他忽然笑了,忽然又一脸严肃地问他是哪里人,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回答:“我是阮鹤城的人,上月随小姐来此地。” “你自小出生在阮鹤城?”黎锦秀问。 张无有迟疑地点头:“……是。” 黎锦秀懵了。 张无有怎么会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呢?难道他找错人了? “等一下。” 黎锦秀伸出爪子在自己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了那条看不见的线,然后用力地扯了扯。 “嘶——” 张无有的腰明显被拉扯动了一下,他却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腰腹,“我又犯病了。” 没找错人,黎锦秀放松了下来:“你没犯病。” 张无有和他一样也是失忆了,但是他没有系统和伊青的提醒,所以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 接下来,张无有就看到小白虎在自己毛毛里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一道黄色符箓,然后对他说道:“我不太会用,你忍着点。” “啪——” 小白虎一爪子把符拍进张无有的紫府:“清心!” 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张无有原本总是蒙着一层白纱的灵台忽然清晰:“……我……” 他想起了一切。 “……锦秀……你是黎总?”张无有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小白虎,“你现在的身份是时黎家的小公子,时黎锦秀?” “对,是我。” 黎锦秀不知道张无有为什么这么惊讶,不过,原来他是个什么总吗? 好像是的。 算了,不重要。 “另一个人呢?你们遇到了什么事?”黎锦秀问。 “棠春……” 提起苏棠春,张无有神色凝重地说道:“我们之前被骗了,这个幻境就是在等着我和棠春一起进入。” 七十二情欲馆(七) 苏棠春和张无有依靠五行线正式进入游戏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和之前他们轮流尝试单独进入游戏不同,这一次他们的真身被拖进了游戏,而且还逐渐失去了记忆。 没过几天,他们就当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苏棠春是阮鹤家叁小姐阮鹤棠春,因为家族联姻嫁给了弥玉家家主之弟,弥玉卯。张无有则是阮鹤棠春的仆人,跟随她来到了弥玉家。 苏棠春并不愿意嫁给弥玉卯,更不愿意与弥玉卯同房。 弥玉家为了让苏棠春屈服使尽了手段,他们将苏棠春关了起来,饿了好些天,然后又给送她下了药的饭菜,想让弥玉卯趁机迷奸她。但是没想到的是苏棠春忽然恢复了清醒,她不仅没有吃下加了料的饭菜,还将摸黑而来的弥玉卯打得头破血流,狐狸耳朵都拽掉了一个。 弥玉卯盛怒,将苏棠春用镣铐锁链锁了起来,不许人给她送饭送水,准备就这么让她活生生饿死、渴死。张无有去救她,却被弥玉家的人发现,弥玉卯气急,便让人当着苏棠春的面将张无有乱棍打死,苏棠春着急去护张无有,于是被弥玉卯认定他们有私情。 “你这个贱人!原来你早就勾搭上了这个贱仆,所以才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叁贞九烈!” “给我!” 弥玉卯从别人手中接过了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了苏棠春的身上。 苏棠春修行这么多年,还没被人欺负成这样,当即也不管伪装了,她挣脱锁链、夺过鞭子,唤出令旗,用法术将弥玉卯和弥玉家那些恶仆都打了重伤,随后被赶来的弥玉留给拿下了。 “……那之后,棠春就又被关了起来,而我被打了个半死,扔到了凝翠阁。” 凝翠阁专门调教小馆,里面除了哥儿还有不少男人,弥玉家此举就是想让张无有做男妓,让他被千人骑、万人轮,然而没想到的是张无有每日都在反抗逃跑,甚至还鼓动了不少人与他一起逃。 黎锦秀明白了:“你刚刚说你要回凝翠阁救人,就是救他们。” “嗯。” 张无有脸色凝重。 黎锦秀认真地颔首:“那好,我们先去救人,然后回弥玉家找棠春。” 待张无有能走动了,一人一虎重整出发,准备回到凝碧阁救人。出发前他们商议了计划,黎锦秀体型小,先进去探查一下情况,张无有身上还有伤,就在外面等着,伺机而动。 小白虎跃上墙头。 这时系统突然出现,对黎锦秀说道:“这个世界的人与你无关,你只需要找到张无有和另一个人然后出去。” “可张无有说了,有人快死了。”他不能见死不救。 系统有点无语又有点着急:“你救他们只是浪费时间。”游戏里的人有什么可救的? “那我情愿浪费时间。” 系统彻底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黎锦秀摸进了凝碧阁后院。 相较热闹的前院,凝碧阁的后院十分冷清,也更为破败,院子除了晾晒着的衣物,最多的就是炉子和药罐,基本上见不着人,黎锦秀只需要避开守在外门处的护院和小厮,就可以在里面畅行无阻。 他从屋门外的走廊经过,听到每个房间里都传来了隐约的哭声和痛吟声。 “……娘……救我……呜……” “好疼啊……啊……” 这是与前院截然不同的地方,没有娇笑软语、没有轻歌曼舞、没有浓情蜜意,只有夹杂着痛苦和怨恨的哭叫,人人生不如死。 张无有说,这里安置的是凝碧阁生病的小倌。 每几日会有一个大夫来给他们看看病,草草地开两副最便宜的药,能撑过去的就回前院继续接客,撑不过去的便一卷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 张无有心生同情,想要带着他们一起逃出去,可想要带着这些生病的人逃出去何其不易,所以张无有才会屡次失败。 “系统,这里一共有多少个人?” 系统有点消极怠工:“……十一个,不过有一个刚刚在你进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刚说完,黎锦秀便看到一个光着脚、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哭着推开了一扇门,跑了出来。他立马躲到了一边。 “阿柒哥哥……死了!!!” 这时,外门处一个衣着稍微华丽些的龟公嚷道:“哭什么哭!晦气!” “来两个人,将人裹了,拉出去!” 于是便有两个穿着更差一些的小厮匆匆跑进了那男孩出来的屋子,将死去的阿柒用草席裹了,抬了出去。 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那小孩还站在院子里望着阿柒被抬走的门口哭,龟公听得不耐烦,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将他抽得栽倒在地,几乎昏死过去。 “小兔崽子还哭!这下清净了!”说完,他甩了甩袖,出了外门。 院里没人了,黎锦秀从躲藏的地方钻出来,跑向那个小孩。 “你醒醒!你醒醒!” 黎锦秀见他脸上肿起好高的一块,身上也有伤,根本不敢碰他,只敢小声地叫他。 小孩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小白虎,立刻瑟缩着身体跪在了黎锦秀面前。 “……公子……” 黎锦秀疑惑:“你认识我?” 小孩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认识您这样的贵族少爷。”他只是知道能化出兽型的都是贵族,不能冒犯。 黎锦秀略一想就明白了这一点,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雀儿。” “雀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雀儿睁大了眼睛:“……您、您要给我赎身吗?”他砰砰砰地开始磕头,“雀儿愿意!雀儿愿意!” 黎锦秀拦住他:“你小声一点。” “……嗯。”雀儿捂住自己的嘴。 “手伸出来。”黎锦秀让雀儿伸出了一只手,然后将自己的爪子搭在了雀儿的手心,“不是赎身,是直接走。” “我带你离开这里。” 雀儿疑惑:“可您要带我去哪儿……” 他生下来就被丢进了凝碧阁,五岁便被恩客看上开始接客,这几天是被客人用烧红的小刀割坏了下面,才被送到后院养病。对他而言,世界就是这小小的一间凝碧阁,赎身这种事他也只是听过,只知道应当是好事,却不知道赎身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一个好地方。” 黎锦秀想起伊青送来的那些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食物,目光变得柔和,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知道,那边一定是个好地方,起码比这里好。 雀儿瑟缩地想要收回了手:“不赎身,我可能会被打死……” 他见过病死的人,也见过逃跑被打死的人——套在麻袋里蒙头打下去,刚开始还能惨叫,后来就渐渐地没了声,最后地上只剩一滩洇出来的血。 雀儿不想被打死。 黎锦秀用两个爪子抓住了雀儿满是伤口的稚嫩小手,“我是贵族少爷,你信我。”事急从权,不得不先说谎把孩子哄住了。 雀儿没再将自己的手抽回去,只犹豫又害怕、希冀又渴望地望着他。 黎锦秀不再耽误时间,他吩咐系统找个安全的地方,先把孩子转移过去。 系统蒙了:“……我?转移他?” “不然呢?”黎锦秀思考了一下,“那你把孩子帮我送到张无有那儿去。” 听到要接触道士,系统立刻老实:“我做。” 黎锦秀满意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系统就跟懒驴拉磨似的,缺乏主动性,得催一下才会动一下。 “过来。” 见雀儿身上的衣服单薄又破烂,黎锦秀左右看了看,跑到晾衣杆下跳起来咬着一件晒干的衣服将它扯了下来,拖到了雀儿面前。 “穿上,等下有人带你走,你不要害怕,在那儿等我。” “……好。”雀儿拿着衣服看了看,“可这是知夏哥哥的衣服……” “那个知夏哥哥在哪儿?” 雀儿指了指一间房:“他病了,在房间里。” 黎锦秀道:“我待会儿去跟他说,你先穿衣服。”他在这儿也没有合适的鞋,更找不到合适的鞋给孩子。 雀儿点头,换上了那件宽大厚实的衣服,随后一阵冰冷的阴风吹来,他被裹挟着消失在了原地,黎锦秀则转身向着雀儿口中的知夏哥哥屋子里去。 小白虎顶开了虚掩着的门。 这是一间陈旧而冷清、满是药味的屋子,床上躺着一个容颜精致、雌雄莫辨、一脸病容、昏睡着的男子,黎锦秀知道,这个知夏应当也是一个哥儿。 “知夏。” 黎锦秀关上门,叁步并作两步地跳上了知夏的床,一声声唤他。 知夏面带着痛苦轻哼几声醒来,他朦胧地看到床尾处的小白虎,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你是谁……?” ……白虎不是时黎一族的贵族吗?怎么会出现在弥玉城? 黎锦秀道:“我是张无有找来救你的人,等等会有人来接你,你不用害怕,闭眼跟他走就好。” “……张无有……”知夏那灰蒙蒙夜色一般的目光亮了亮,“他……他没事?” “没事。” 知夏神情却又黯淡了下去:“我这样只是你们的拖累,我还是不走了。” 黎锦秀道:“不行,你得走。” “……为什么?”知夏不明所以。 黎锦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你不走我没法跟张无有交代,我命令你,必须走。” 知夏哭笑不得,隐隐怀疑起了这个贵族少爷只是拿他逗趣,那小白虎却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一脸的认真。 “唉。”他叹息了一声,事已至此,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好,我等你。” “一言为定。” 黎锦秀伸出爪子,按了按知夏放在被子外那只冰凉的手,转身便跳下了床。知夏看着他的尾巴消失在门口,才伸出手抚上刚刚被小白虎的爪子按过的地方。 好温暖、好柔软,让他想起了……他的…… 他的…… 知夏突然一愣,脑海中涌现出泛着彩色的碎片—— “……糯糯……来,妈妈亲亲……” 他——不,她好像有一只猫。 黎锦秀动作很迅速,他通知了后院所有愿意走的人,然后让系统一个一个把人带走,放置在城外一座废弃的宅院里。 再回去寻张无有的时候,张无有恢复了一大半了。 “你怎么好这么快?”黎锦秀问。 张无有道:“我有修为。” 这是幻境,和外面不同,时间流速也不同,他们修行者可以依靠修为来调节自己的身体状态。即便他之前虽然忘了自己是谁,从小的童子功也会自发维持他最低限度的修为。 “对了。” 张无有想起一件事,“千万不要吃这里的东西、喝这里的水,这些东西会迷惑你,让你失去原本的记忆,彻彻底底地以为自己是里面的人。” 他刚刚才想明白为什么棠春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恢复自我意识,因为那时候她被弥玉卯饿了好几天,连水都很少给。 黎锦秀点头:“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伊青不让他吃里面的东西。 张无有听黎锦秀的意思,知道对方应该是在里面吃喝过了,于是问道:“黎总,你现在的记忆保留了多少?” 黎锦秀道:“我就记得我是进来找两个人。” 张无有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居然能找到他。 “黎总,你真的不能修行吗?”张无有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黎锦秀疑惑地问:“修行是什么?功法吗?”功法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吧。 张无有摇了摇头:“算了,我们先救人,其他的出去之后再说。”说完,他又问:“黎总,他们怎么样了?” 黎锦秀觉得这个称呼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太过陌生,于是先说道:“不用叫我黎总,叫我锦秀就可以了。” “至于人,我已经叫人救走了。” 张无有惊讶:“叫人……救走了?” “嗯,我带了个什么东西进来,它能帮上忙。” “什么东西?”张无有苦苦思索,“是棠桂师兄给你的法器吗?” 黎锦秀也不知道系统到底算什么:“大概是吧。” “先不说了,我们快走。”黎锦秀催促道。 张无有颔首:“好。” 一人一虎按照系统标注好位置的地图来到城外那座宅院,推开门便看到守在门口的雀儿。 “公子!你来了!” 雀儿热泪盈眶,“我们都在等你!” 他等了好久,看着后院里的哥哥们一个一个地来了,却迟迟等不到黎锦秀,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紧接着张无有在黎锦秀身后出现,雀儿更是喜出望外。 “张哥哥!你没事!” 如果不是张无有呆在后院里想办法给他们弄吃弄喝找药材,他们这些人可能早就死了。 “嗯,我没事。”他关上了门,对黎锦秀和雀儿说道:“我们进去再说。” “好。” 走进正屋前,黎锦秀落后半步,偷偷地叫了一声:“系统。” 系统毫无回应,一如他的料想。 “伊青。” 黎锦秀又试探地唤了一声。 几乎是他的话刚落下,伊青那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就传来了:“我在。” “嗯。” 黎锦秀甩了甩尾巴,斗志昂然地走进了屋子里。 主屋内,或坐或躺着八九个男人或哥儿,他们都生着重病,有些人身上还带着恶臭,张无有却像是没闻见一样上前查看了每一个人的情况。 “……无有兄,谢谢你和这位公子救我们出来,可……我们恐怕都命不久矣了……”知夏的眼圈和鼻尖泛着红,像是才哭过,“你们还是带雀儿他们几个人走吧。” 说完,他点了几个身上伤病还不太重的人。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伤感而凝重。 张无有却道:“各位,我说过要救你们就会救你们,但并不是以你们想象中的方式。”说完,他沉了沉脸色,低声对黎锦秀说道:“锦秀,他们应该都是外面的人。” 黎锦秀惊讶地看着他:“不只是你们两人,他们也是外面的人?” 那他刚进后院时死掉的那个人—— 黎锦秀琥珀色的瞳仁微微缩小,心脏隐约抽痛。 “不错。” 张无有说道:“我现在要用五行线先把他们送出去。” 知夏等人疑惑不解:“无有兄,你们在说什么啊……” 什么外面的人? “不必多问,等出去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张无有从腰间分出了一条五行线,然后依次捆在知夏等人的腰间将他们连了起来,最后是雀儿。 雀儿紧张不安地捏着衣角,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系好五行线后,张无有一手掐诀,一手引线,口中念道:“斗枢降灵,变化五行,翻海移山、八卦通神,去!” 但见一阵灵光闪过,知夏等人消失不见。 张无有收回五行线,刚想要松一口气,却冷不丁听黎锦秀问道:“雀儿为什么还在?” 他猛然看去,与惶恐、茫然又胆怯的雀儿四目相对。 怎么会—— 难道,雀儿不是外面的玩家!? 与此同时,弥玉家的禁地深处,一个相貌年轻、穿着深绿长袍的女子睁开了眼睛。 她面白唇青、下巴尤其尖,斜长的眼眶周围没有眼睫毛,里面装着一对黄色的蛇瞳,像是两颗带黑芯的玻璃珠子。 “桑斓,数人脱归。” 一个身着黑色袈裟的年轻和尚手持一串骨珠,走了进来。 他一张窄长脸,眉骨极高,眉毛稀疏,却与那双长眼压得很近,鹰钩鼻、短人中,又颧骨横突、唇薄无锋,从面相来看就绝非善类。 桑斓勾起薄唇:“无妨,一些无所谓的养分而已,黎锦秀还在。” “杀他,和尚力有不逮。”和尚说道。 桑斓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取出了一个圆盘状的法器,“我不要你杀他,只要黎锦秀在,毕琼白就一定会进来。” “因果寻踪盘显示,颂珠就在毕琼白手上。” 桑斓收起因果寻踪盘,又问那和尚:“道见,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道见盘腿坐下道:“将那女冠弃于阵中,索性无甚用处。” “苏棠春,的确是一把硬骨头。” 桑斓随口说了一句,道见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 虚假的系统:霍霖漓。 真实的系统:伊青。 黎总:重要岗位还是得提拔自己的心腹。 张无有:黎锦秀一定是天生修道修习法术的好苗子! 黎锦秀:嗯……我有外挂来着…… 七十三情欲馆(八) 叁更,黎锦秀翻过院墙,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凉如水、倾斜一地,黎锦秀悄无声息走过青石板路,来到门前,用脑袋顶开了虚虚掩上的门—— 忽然,一阵凌厉的掌风袭来! 黎锦秀肾上腺素飙升、浑身毛发炸开,猛地朝旁边一滚,躲开了这一巴掌。 对方一声不吭,却像是知道黎锦秀在哪一般丝毫不停顿地又狠狠地踢来一脚! 黎锦秀慌忙躲到一方小花几下,往后退去,滚到了花几旁的长案下。花几被踹中,轰然倒下,黎锦秀正想继续逃,忽然看到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像是带毛的钢鞭一样挟着猎猎罡风朝他闷头打来—— 是弥玉家的人! 这一招一式下手比时黎红叶还狠,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一张五雷符从黎锦秀身上飞出,扎进了袭来的狐狸尾巴里猛地炸开,直教偷袭者狐尾横断、皮毛剥落、鲜血横流。 “呃啊——!” 凄厉的痛嚎在黑暗的房间里响起,那人在房间里抱着自己断掉的尾巴痛苦地打滚,而黎锦秀趁机轻喘地退到窗下。 “……时、黎、锦、秀!” “敢毁我狐尾!我要杀了你!”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属于弥玉片羽。 听着对方的动静似乎又爬起来了,黎锦秀不再耽误,打开窗户就跳了出去。待他逃到院中的树下,那个人也已经打开房门,紧抓着自己滴血的断尾,带着一身戾气走了出来。 月光照亮他惨白的脸。 “时黎锦秀——” 黎锦秀困惑地看着他:“弥玉二公子……弥玉裘戎,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还对他下那么狠的手。 弥玉裘戎神色扭曲,那张日常被人夸赞俊朗清润的脸上满是阴狠和戾气:“你还敢问!” “时黎锦秀!你不守妇道、不知检点,大半夜不在自己屋里好好呆着,居然还敢伤我的尾巴!岂有此理!” “你讲讲道理,是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这里——”黎锦秀一边反驳,一边爬上树,找了个安全的位置蹲了下来,“偷袭我!” “我不过是代替吾兄教训教训你!”弥玉裘戎怒道。 黎锦秀嗤笑了一声:“教训?上来就杀人的教训?” 系统弱弱地开口:“……他好像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照游戏攻略来看,这是第二位男主角弥玉裘戎来夜袭玩家的情节,正常情况下玩家会躲避不及,挨一巴掌,弥玉裘戎就会表现出心疼、高抬轻放地放过玩家,然后两人可以开始拉拉扯扯了。 不过这个拉拉扯扯有点奇怪,系统还没看明白。 黎锦秀却懒得理会系统的说法:“我是没有记忆,不是傻。” 刚刚弥玉裘戎分明就是抱着打趴他的心思来的,尤其是后面那两下,完全不顾时黎锦秀会不会被他打成重伤或者打死,也是黎锦秀心胸开阔、为人善良,换个人来直接把弥玉裘戎杀了那也是正当防卫。 “可你也不能炸了人家尾巴,这下结仇了。”系统又说。 黎锦秀疑惑地道:“你到底是谁的系统?” 不怪施暴者,反而怪他这个受害者,就因为人家施暴未遂而他反抗成功了? 系统吓得心神一凛:“我的意思是,他是弥玉家受宠爱的二公子,你在这里生活,不好跟人结仇。” “这话说得有意思。” 黎锦秀轻嗤了一声,“我顺着他就能过得好么?这种人,我退一步,他就会把我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面对一个毫无礼貌和道义可言的东西,最需要的是拳头比他硬,而不是求饶退让。 系统不得不说,黎锦秀看得很准,因为他也是这种人。 弥玉裘戎沉重地粗喘:“滚下来!” “你一个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黎锦秀满不在乎地舔着自己的爪子,“我要是你,我现在就灰溜溜地躲回自己的院子里,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自己的尾巴。” “你——” 弥玉裘戎身后突然燃起了一团一团红艳艳的火,黎锦秀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亮得灼眼的四条尾巴。 加上他炸掉那条,弥玉裘戎一共有五条尾巴,好像还……挺厉害的? 系统无语:“……你把人家的半兽人战斗形态都激出来了。” 游戏攻略里,弥玉裘戎第一次出现这种形态还是他和玩家的奸情败露,为了在盛怒的弥玉留和弥玉片羽手下保护玩家。 “那让我看看他的水到底有多深。” “比起现在的你来说,很深。”系统答。 明白实力的差距,黎锦秀并不硬抗,转身就跑:“算了,我打不过。”他能用的东西有限,要省着用。 系统问道:“你要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黎锦秀不再避着人,一路狂奔。 院子外弥玉家的守卫们看到一只白虎幼崽窜了出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又看到自家二公子拖着四条半的尾巴从墙头一跃而下,向着那只白虎幼崽逃去的方向穷追不舍,带着呼呼的风声和漫天的尘埃。 “……那是……二公子?” “前面那个是时黎家的……?” “追啊!” “快去报家主和少主!” 而一边,黎锦秀已经跑开很远,他拼尽了全力,但战斗形态的弥玉裘戎实在太强了,几乎一跃就是他跑好几步的距离。 黎锦秀转过一个墙角,唤道:“系统,往禁地方向转移,不要太快,保持在弥玉裘戎能看到的范围。” “什么!?”系统惊讶。 “往那边转移,快!” 言出法随,系统不敢耽误,立刻带着黎锦秀按照他的要求往弥玉家禁地的方向逃去。 在弥玉裘戎看来,黎锦秀就像是使用什么秘法,一闪一现,永远在他快要抓到时突然又消失在面前,让他挫败垒迭、怒气参天,精神绷直到了极点,他看不见身后追赶的家仆或前方的建筑,眼中只余下那一团小小的白虎。 因此,当黎锦秀的身影消失在禁地外缘时,弥玉裘戎毫不犹豫击向了涌上来的禁地护卫,轰开禁地的围墙,猛地闯了进去。 “二公子!” “二公子!!!” “停下!!!” 而这时,弥玉留和弥玉片羽终于赶到。 弥玉留追入禁地,使出带着赤火的一掌击在弥玉裘戎的背部:“孽子!” “啊啊啊啊——!” 弥玉裘戎痛不欲生,跪倒在地,他吐出一口鲜血,松开滴血的残尾,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把他带走!”弥玉留怒道。 “是!” 弥玉家的仆人抬起了重伤的弥玉裘戎,而弥玉片羽则面若冰霜地看着四周。 刚刚下人回报,裘戎是追着时黎锦秀过来的。 时黎锦秀呢? 难道进禁地了? 想到这里,弥玉片羽上前半步:“父亲,时黎锦秀会不会进去了……” “他最好是进去了。” 弥玉留阴狠地眯了眯眼睛。 一个哥儿,昨日让他和他的大儿子丢尽了颜面,今日又害他不得不出手伤了他小儿子,若时黎锦秀不是预言中的上灵童子之母,他定要让他受尽万般苦楚,让他的母族也都充作最下贱的奴妓。 “要进去找他吗?”弥玉片羽虽不喜时黎锦秀,也知道时黎锦秀的重要性。 “不必。” 弥玉留冷冷地说道:“将时黎家陪嫁的人全部抓过来,时黎锦秀一个时辰不出现,就杀一人。” “是。” 躲在不远处的黎锦秀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出去,而是低声说了一句:“这都是些什么暴力杀人犯。” 系统纳闷,不应该啊,黎锦秀不可能眼睁睁看人送死,哪怕是时黎家的人。 没多久,弥玉家的下人回报:“不好了!家主!时黎家的陪嫁都跑了!” “什么?!” “上午人还在,刚刚我等去抓他们,却发现他们已经都不见了。” 一群小小的陪嫁,弥玉家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找了个偏僻的下人房让他们住着,谁知道他们居然敢跑。 “时黎欺人太甚——” 弥玉片羽双手抱拳,对弥玉留道:“父亲,请下令向时黎宣战!儿子愿领兵出战!” 反正时黎锦秀已经到了他们家。 弥玉留阴沉着脸:“迟了。” 昨日时黎镜华离开时与弥玉留签订了两氏族互不侵犯的契约,以时黎锦秀和未来的上灵童子为交换,弥玉族一旦出兵,签订契约的弥玉留会遭受反噬不说,时黎家还会立刻将预言宣扬出去。 届时他因毁损契约受重伤,弥玉家也会处于劣势、四面为敌。 “给我搜!” 最后,弥玉留命令道。 被时黎摆了好几道,弥玉片羽只觉得十分屈辱,却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命令带人四处搜寻时黎锦秀。 待时黎家的人搜完禁地外这一带离开时,黎锦秀从躲藏的大树上跳了下来。 系统撤去庇护,问道:“你什么时候让时黎家的人离开的?” “来弥玉之前。” 黎锦秀道:“那时候我就告诉过鸣雅他们,我一定会闯大祸,让他们不想受我牵连就想办法早点跑。” 弥玉族是出了名的暴力杀人狂,一言不合就杀人,鸣雅他们但凡有点脑子就会在看到黎锦秀在成亲仪式上的失态后想方设法逃跑。 “那如果他们没跑呢?”系统问。 黎锦秀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你去救。”接着,他又别有所指地说:“系统,我发现你本事不小,就是爱藏拙。” 系统汗流浃背:“那倒没有……” “我在夸你呢。”黎锦秀舔了舔爪子,又打了好几个哈欠。 系统见他没有深究,于是转移话题问道:“现在去哪儿?” “找个地方睡觉。” “可是现在弥玉家的人都在找你,你去哪儿睡觉。”弥玉留给禁地增派了守卫,黎锦秀应该还进不去。 黎锦秀道:“等等你就知道了。” 话刚落音,系统便感应到一股强大的阴气逼近,于是马不停蹄、立马跑远,他就知道,黎锦秀身边总是那么多能人异士。 随后,安静的夜空中传来一声玉器敲击的脆响。 “叮铃——” 黎锦秀开心地转过身,跃起来扑进了来人的怀里:“伊青!” 伊青接住小白虎,语气温柔:“有没有受伤?” “没有。” 黎锦秀打了个哈欠,“可是我好困。” 伊青靠坐一颗海棠树下,轻轻抚了抚小白虎的脑袋,说道:“先睡一会儿,等他们搜完了,我再唤醒你。” “好……” 小白虎合上眼睛,趴在伊青的臂弯里沉沉地睡去。 与此同时,城外宅院。 草草收拾过了的床榻上,张无有盘腿入定,而雀儿睡在一旁,身上盖着一条张无有寻来的被子。 这对雀儿来说,是极少有的、暖和而安心的一夜。